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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八回 南海奇盡 文 / 臥龍生

    王冠中忽覺腳下一滑,踏在一方鬆軟之物上,本能探手一抓,隨手撈起一物,原來是一具屍體,不由輕聲一歎,道:「這石道中已死人不少。」

    忽見數丈外寒光閃動,緊接著響起了一聲尖叫,顯然又有一人斷送了性命。

    梅娘低聲地說道:「冠中,咱們走慢些,讓他們替咱們開道。」

    那紅衣缺腿大漢接道:「梅娘高見,咱們免不了要和中原武林高人一拼,借這機會調息養神,也可保存一分實力。」

    但聞掌風、拳勁,劃出的嘯風之聲,不絕於耳,但卻凝滯不前,顯然,前行之人已遇上了強大的阻力,一時之間,無法衝過。

    王冠中道:「這古墓中的主人,實是不可輕敵,以中原那麼多武林高手聯合之力,竟然是沖它不過。」

    說話之間,已然接近了動手之處。

    呼的一股拳風,直對王冠中前胸擊來。

    王冠中右手一揮,硬接了一擊,左手疾快還擊過去一掌。

    內力洶湧,排風擊去。

    只聽神丐宗溶的聲音叫道:「上官兄,咱們阻擋後面,南海門人,已藉機夾擊過來了。」

    暗影中響起了徐元平的怒喝道:「擋我者死!」寒光電閃,輪轉在幽寂的甬道之中。

    但聞慘叫之聲,此起彼落,似是已有不少人傷在他劍芒之下。

    一個蒼勁低沉的聲音,傳入了甬道中,道:「你們既然攔擋不住,那就不要攔阻他們了。」

    梅娘忽覺全身一顫,幾乎栽倒地亡,低聲對王冠小道:「冠中,這聲音好生耳熟?」

    王冠中道:「晚輩也覺著打些熟悉,好像師傅老人家的聲音?」

    梅娘道:「奇怪呀!這幾年來,他一直未離開過南海,哪裡會有時間,經營這一座孤獨之墓呢?」

    王冠中道:「師傅之能,神鬼難測……」

    忽見幾道日光,幽寂中閃閃生光,攔住去路。

    土冠中冷然喝道:「什麼人?」

    只聽衣袂飄拂,那紅衣缺腿大漢和駝、矮二叟,一齊衝了上來。

    南海門中之人,一個個內心燃燒著憤怒的火焰,把哀傷紫衣少女之死的悲痛,化成了復仇的怒火。

    歐駝子首先發難,呼的—掌直推過去。

    上官嵩大喝一聲揚掌硬接一擊。

    兩股掌力相撞,激漩成風,回轉夾道中。

    只聽梅娘唏噓說道:「如若當真是奼兒的爹在這古墓之中,這孩子就有救了。」

    王冠中道:「但願上蒼相佑,小師妹得獲重生。」

    只聽那紅衣缺腿大漢暴聲喝道:「老叫化果然是名不虛傳,再接我一拐試試。」

    宗濤敞聲大笑,道:「咱們有得一陣好打,一拐何足為奇。」

    但見寒光一閃,上官嵩高聲說道:「宗兄赤手空掌,接他鐵拐,未免太吃虧了,由你來對付駝、矮二叟,由兄弟對付鐵拐。」

    宗濤笑道:「上官兄不用客氣,駝、矮二叟以二攻一,上官兄動用兵刃,也不算有失身份。」

    上官嵩刷刷兩劍迫退了駝、矮二皇,高聲說道:「駝、矮二叟中原叛逆,昔年兄弟在西北道上獨鬥兩人三百餘合,武功不過如此。」

    只聽胡矮子暴聲喝道:「上官兄少逞口舌之利,今日咱們不見真章,決不住手。」一面說話,一面撩衣取出一支鐵筆,揮筆直攻過去。

    只聽一陣叮叮咚咚之聲,筆劍連環相擊數招,幽暗的夾道中,閃起了一串火星。

    上官嵩大喝一聲,左手橫掃出一招「橫斷雲山」,右手劍「白雲出岫」,卻疾向那紅衣缺腿大漢點去,口中厲聲喝道:「什麼人傷了我的女兒!」

    宗濤心中一動,暗道:原來他是心憤女兒被傷,才要和南海門下正宗弟子動手,老叫化何不成全了他這個心願?身子一閃,避開鐵拐,右手一揚,接了歐駝子的一掌。

    兩人交錯而過,迅快的換了對手。

    上官嵩和那紅衣缺腿大漢,似是都有了搶佔先機之心,劍、拐並舉一齊出手搶攻。

    但聞一陣兵刃相擊之聲,劍、拐連續相擊,金鐵交鳴,不絕於耳。

    上官嵩雖是用的寶劍,但他的雙劍重量,各達十斤,和一般以輕靈取勝的寶劍,大不相同,既可有一般寶劍劈刺之長,又可以當作重兵刃施用,和人硬打硬接。

    這兩人,一個心傷師妹之死,恨不得一舉殺盡中原高手,好替死去的師妹復仇;一個悲懷女兒之傷,恨不得片刻間,制服南海門中所有之人,以迫他們解救女兒傷勢。憤怒熱血,沸騰在兩人的心胸之中,是以,一動上手,立時巧功並出,各極凌厲,兵刃嘯風盈耳、金鐵相擊聲蕩漾不絕,火星閃迸不已。

    激鬥中傳過來徐元平的聲音,道:「兩位老前輩暫請住手,那古墓主人已然下令他屬下停手了……」

    宗濤疾急的拍出二掌,逼退了駝、矮二叟,說道:「上官兄,咱們不能延誤了時間,早些走吧!」微微一頓,高聲對南海門下各人說道:「古墓主人已下令他屬下停手,開門迎賓。

    你們既然存心要和中原道上高手一搏,也不必急在一時,咱們先去見了那古墓主人之後,再動手不遲。」

    那紅衣缺腿大漢雖然不願歇手,但卻被梅娘喝止。

    神丐宗濤一扯上官嵩的衣袖,道:「咱們走啦!」一齊轉身向前行去。

    十幾丈的行程,轉眼已完,出了夾道,景物忽然一變。

    只見一座廣大的敞廳之上,四周滿擺著盆花,八個青衣童子提著長劍,並肩站在靠後壁一座緊閉的紅門前面。

    千毒谷主當先迎了上去,拱手對上官嵩道:「托上官兄之福,令愛在兄弟全力維護之下,有驚無險,安然渡過了那一段死亡之路。」

    上官嵩轉眼望去,只見上官婉倩長髮垂肩,站在一側,目光凝滯,滿臉茫然神色,不禁一陣黯然,低聲叫道:「倩兒!」緩步走了過去。

    上官婉倩愕然望了上官嵩一眼,茫然一笑,慢慢的轉過身去。

    上官嵩心頭一涼,陡然收住了腳步,兩行老淚奪眶而出。

    恩養二十年,從小帶大的親生女兒,忽然間把他視作陌生路人,這打擊是何等的沉重。

    只聽神丐宗濤低聲勸道:「上官兄,令愛只不過受人暗算,神智暫時不清而已。只要咱們能夠離開這古墓,不難替她療好傷勢。」

    上官嵩回頭望了宗濤一眼,拭去淚痕,道:「多蒙宗兄指教。」

    宗濤回顧了大廳一眼,忽然微微一笑,道:「這倒是一片極好的埋骨之地。」

    只聽易天行高聲說道:「大駕既然下令屬下停手,引我們進入此地,何以遲遲不肯出見?」

    只聽得那兩扇緊閉的紅門,呀的一聲打開,一個身軀矮小,全身黑衣之人,大步走了出來。

    這人的裝束十分滑稽,留著兩撇八字鬍,手中提一個銀光燦燦的旱煙袋,短褂及腹,長褲拖地,附著那矮小枯瘦的身體,活似一個紙紮人。

    徐元平一皺劍眉,回頭對金老二道:「叔叔,這個人可也是江湖上的高人嗎?」

    金老二道:「此人我也從未見過,不知是哪路人物。」

    只見那身體矮小全身黑衣之人,身子一個旋轉,靠在紅門左側而立。

    緊接著走出一個全身白綾的矮小女人,緊靠在紅門右側站好。那八個青衣童子一齊舉步,走約四五尺遠,又一齊停了下來,手中長劍,斜斜舉起,搭成了一片劍牆。

    神丐宗濤冷哼一聲,罵道:「臭排場倒是不少。」

    餘音甫落,敞廳中響起了一陣咕哈大笑之聲,一個青衣老叟,背著雙手,緩步而出。

    傳誦江湖的古墓之秘,一旦揭穿,而且和傳言大相逕庭,群豪心中都有著一種惘然的期待,個個聚精會神,凝目而視。

    只見青衣老叟宏亮的聲音,響徹大廳,道:「衡山一別,倏忽十載,不知諸位中,還有人識得老夫嗎?」話聲一起,八個青衣舉劍的童子,忽然分退兩側,垂劍而立。

    易天行縱聲大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中原武林被你一手遮盡耳日,一騙十餘年,當真是高明的很。」

    青衣老叟目光緩緩由群豪臉上掃過,道:「故弄玄虛之人,並非出自老夫心裁,這還是你們中原高手自相布設的騙局,只不過被老夫早先發現,借他們的一番心血,和諸位開一次玩笑罷了。」

    廳中群豪,大都聽得為之一怔,神丐宗濤目光一掠易天行,道:「除了易天行外,老叫化想不出誰有這等心機。」

    易天行淡然一笑,道:「宗兄過獎兄弟了,這一次卻偏沒有被你猜對。」

    那青衣老叟臉色肅然地說道:「那人現在古墓之中,等一會老夫自然要他出來和諸位相見……」,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這古墓布設精巧,機關重重,埋骨此地,想必無憾。」

    易天行臉色一變,道:「你這話,是何用心?」

    青衣老叟哈哈大笑,道:「諸位既然到了此地,難道還夢想全身而退嗎?」

    易天行回目掃掠了宗濤一眼,欲言又止。

    他自知眼下已成群豪之敵,如若和這青衣老叟言語頂撞起來,未必會為群豪支持,故而沉默不言。

    楊文堯突然接口說道:「就憑你一人之力,當真想留下我們所有之人不成,在下倒是有些不信。」

    神丐宗濤一心想著那布設這古墓之人,說道:「那布設這古墓的原主人既在此處,何不請出一見。」

    青衣老叟淡然一笑,道:「這個,先不用急……」,忽然臉色一變,話語中斷。

    群豪回頭望去,只見白髮蕭蕭的梅娘,抱著紫衣少女緩步而來。

    那青衣老叟對梅娘的突然出現,似是甚感震驚,神色大變,呆在當地。

    梅娘亦似是大感意外,幾乎把懷抱中的紫衣少女,摔落在地上。

    南海門中人個個臉色肅穆,一齊把目光投注在那青衣老叟的臉上。

    場中群豪,大都是久在江湖上闖蕩之人,都有豐富的閱歷,一看南海門下之人的神色不對,立時警覺到這一場古墓騙局中,另有曲折內情。

    果然,梅娘略一定神,冷笑道:「你好大的膽子……」

    那青衣老叟舉手一拱,道:「梅娘,過去的事,咱們以後再談,此刻群豪中集,哪有工夫談咱們私人之事……」

    滿頭白髮的梅娘,突然泛生起兩頰紅暈,厲聲喝道:「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剝你之皮,冠中,過來抱著你的師妹……」

    王冠中大邁一步,走到梅娘身側,低聲勸道:「老前輩暫請息怒,此時此情之下……」

    梅娘似是已激忿難耐,一轉身把那紫衣少女交到王冠中的手中,一頓手中竹杖,直向那青衣老叟衝去。

    陡然的變化,充滿了神秘,詭奇,廳中群豪都是有豐富的江湖經驗閱歷,也有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之感。

    那青衣老叟似是畏懼梅娘,看她提杖撲來,神色大為驚恐,急急揮手說道:「快些把她擋住。」

    八個青衣童子應聲而出,長劍齊揮,結成一座劍陣,擋住了梅娘去路。

    梅娘竹杖疾揮,呼的一杖掃去,口中怒聲喝道:「擋我者死。」

    只聽一陣乒乒乓乓之聲,和竹杖相觸的長劍,盡被震盪開去。

    但那八個青衣童子,似是久經戰陣,覺著難以力勝強敵,立時催動劍陣,剎那之間光影交錯,寒芒亂閃,團團把梅娘圍起。

    廳中群豪,都知道梅娘的武功甚高,但卻始終無人和她正式動手相搏一場,此刻見她出手,都不禁凝神注視。

    只見她竹杖伸縮,招數變化萬端,凌厲的攻勢中,門戶封閉十分謹嚴。

    但那八個青衣童子布成的劍陣,亦有著奧妙無比的變化,雖在梅娘竹杖強猛的迫逼之下,仍能靈活的運轉,激鬥二十合,梅娘仍難逾越雷池一步。

    駝、矮二叟和那紅衣缺腿大漢,都已運氣蓄勁,隨時準備出手相助。

    激鬥中突聞梅娘一聲怒喝,手中竹杖突然加快。但見杖影翻滾,一片嘯風之聲,那八個青衣童子排成的陣劍,登時被那翻滾的杖影,迫得有些亂了陣腳,穿錯交攻之間,已有點手忙腳亂起來。

    揚文堯看得一皺眉頭,低聲對查子清道:「查兄,這老嫗功力如此深厚,竹杖揮掃之間,力如巨浪排空,當真是不可輕敵。」

    查子清答道:「楊兄說的不錯,人到了古稀之年,尚能保持著如許深厚的內力,實是難得的很。」

    這時,梅娘和那八個青衣童子,已將分出勝敗,梅娘手中的竹杖縱送橫擊,更見凌厲,那八個青衣童子,已被梅娘強猛力攻,由中間截分為二,陣式的連鎖作用頓失,形成了各自為戰之局,再有幾個回合,勢必要傷在梅娘手中不可。

    那青衣老叟看出情勢不對,立時轉身向後奔去。

    梅娘突然大喝一聲,滿頭白髮,根根都豎了起來。竹杖橫擊,生生把兩個青衣童子連人帶劍震得飛了起來,疾衝過去。

    那青衣老叟剛剛跑到那扇紅門前面,梅娘的竹杖,已到了他的身後。

    那兩個分列紅門左右,奇形怪狀的一男一女,相互對看了一眼,靜站不動。

    似乎是那青衣老叟的死亡,和他們絲毫沒有關係。

    就在這千鈞一髮.生死剎那的當兒,那青衣老叟陡然轉過了身子,大聲叫道:「梅娘……」

    心堅如鐵的梅娘,突然身子一顫,那疾去如電的竹杖,陡然一偏,紮在那紅漆木門之上,深入了兩三寸深。

    那青衣老叟老而不修,忽的一伸舌頭,道:「乖乖,這一杖如若紮在老夫身上,豈不要洞穿而過。」

    梅娘冷哼一聲,罵道:「你這畜生不如的東西,居然還活在世上!」

    那青衣老叟目光一掠群豪,面不紅,耳不赤地笑道:「托東主之福……」

    王冠中大喝道:『我師傅也在此地嗎?」

    那青衣老叟突然一皺眉頭,回顧了梅娘一眼,說道:「這人可也是咱們南海門下嗎?」

    顯然這青衣老叟和南海門有著極深的關係。

    王冠中察顏觀色,發覺這青衣老叟不但和南海門關係甚深,而且和梅娘還有著十分微妙的關係,當下和顏說道:「晚輩乃南海門下首……」,忽然想到,自己已被逐出門牆,尚未得師傅允准重返南海門下,趕忙住口不言。

    梅娘冷冷接道:「我們沒有時間和你說話,東主在不在此地?快說!」

    那青衣老叟沉吟一陣,說道:「東主正值行功之時……」

    梅娘急急接道:「奼奼命在旦夕,必須早見東主,快閃開,讓我進去。」

    那青衣老叟突然低聲說道:「梅娘,你附耳過來。」

    梅娘一頓竹杖,道:「你滾開!」大步直向那紅門之內衝去。

    青衣老叟大急,右手一伸,突然向梅娘抓了過去,叫道:「不行,梅娘,不能進去。」

    梅娘反手一掌,正擊在那人肩頭,立時把那青衣老叟,摔了一個觔斗,摔出去四五尺遠。

    徐元平左手一伸,抓住那青衣老叟右臂,右手戮情劍在他臉上一晃,道:「不要動。」

    那青衣老叟本待開口呼叫,但覺寒光掠面而過,森冷之氣,直透肌膚,立時閉口不言。

    滿臉怒容的梅娘,冷冷的瞧了徐元平一眼,道:「南海門中之人,不論犯了何等大罪,都不許別人妄動一指,快放開他。」

    徐元平臉上神色屢變,沉吟良久,才緩緩放開那青衣老叟的右臂,顯然,他內心中對梅娘的強凌口氣,大為不服,但又不願和南海門衝突起來,勉強放了那青衣老叟。

    這是個十分微妙局勢,群豪之間彼此恩怨糾纏,使南海門中人形成了一種舉足輕重的力量,任何人在這古墓真像尚未完全揭穿之前,都不願和南海門正面衝突起來。

    那青衣老叟被放之後,突然衝到那紅門前面,正容對梅娘說道:「梅娘,如若東主沒有萬不得已苦衷,豈會讓我出來丟人現眼,你如不聽我警告之言,強行闖了進去,勢非造成終身大恨不可。」

    梅娘先是一怔,繼而冷笑一聲,說道:「我永不再信你的話了。」竹杖一撥,推開那青衣老叟,直向紅門之中闖去。

    那畏怯的青衣老叟,突然間變的勇敢起來,大喝一聲道:「站住!」縱身直向梅娘撲去。

    梅娘怒聲喝道:「你要找死。」回手一掌,拍在那青衣老叟的前胸之上。

    這一掌打的結結實實,只聽那青衣老叟悶哼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倒摔在地上。

    梅娘忽然長長歎息一聲,凝立不動,那青衣老叟掙扎著爬了起來,說道:「東主,東主一算失……錯……」,忽然兩眼一瞪,重又倒摔在地上。

    那紅衣缺腿大漢鐵拐一頓,疾衝而上,右手抓起那青衣老叟,右手拍在那青衣老叟的背心上。

    只聽那青衣老叟長長叮一口氣,緩緩睜開了雙目。

    紅衣缺腿大漢急急問道:「我師傅怎麼樣了?」

    青衣老叟道:「東主如若在一頓飯工夫之內,仍不出來,你們再進去不遲……」

    紅衣缺腿大漢厲聲喝道:「我問你師傅怎麼樣了……」

    王冠中大聲喝道:「二師弟,不許無禮。」

    青衣老叟道:「東主,東主,此刻正值生死關頭……唉!天下事,為什麼……這般……

    湊……巧,就在他……」,一口氣湧在咽喉,人又暈了過去。

    這老人斷斷續續言詞之中,雖然言未盡意,但卻隱隱說出了一件事,就是在那紅門之內的,偽創這古墓的南海奇叟,正遇著驚人的巨變。

    梅娘似是也驚覺到事情的嚴重,急急一把抓住青衣老叟,大聲喝道:「東主遇上了什麼凶險之事,快說!快說!」

    那紅衣缺腿大漢右手一揮,擊在那青衣老叟的背心之上,潛運內力,逼出一股熱流,攻入那青衣老叟的「命門穴」中。

    滾動的熱流,旋轉在那青衣老叟的經脈、穴道之中,催動他行轉的氣血,迫出他咽喉之中的淤血,吐出了兩大口鮮血後,緩緩睜開了微閉的雙目,接道:「東主……正要出來和他們……相見,卻沒有料到……遇上了主母……」

    梅娘失聲叫道:「奼奼的娘嗎?」

    青衣老叟道:「不錯……正是主母……」

    梅娘忽然流下淚來,說道:「奼奼的娘,當真還活在世上嗎?」

    青衣老叟道:「決錯不了,我看的清清楚楚,兩人見面之後,嘰嘰喳喳,談了起來……

    唉!東主、主母,才華絕代,兩人都會許許多多的奇怪言語,我也聽不懂他們說的什麼……」

    王冠中早已抱著紫衣少女的屍體,圍攏上來,接口說道:「以後呢……」

    那青衣老叟長長吁一口氣,道:「你慌什麼?以後……他們……忽然打了起來……」

    梅娘急道:「現在還在打麼?」

    青衣老叟道:「兩人動手相搏幾招,各以內功硬拚起來,四掌相抵,相持不下……」

    梅娘急道:「這等打法,乃武家大忌,快帶我們進去……」

    青衣老叟急急喘了兩口氣,道:「如若你們現在衝了進去,只怕要害兩人盡皆受傷……」

    梅娘接道:「不要再說下去了……」,微微一頓,又道:「冠中,把奼奼給我。」

    王冠中依言把那紫衣少女的屍體遞了過去。

    梅娘接過了那紫衣少女,又道:「你們集全力,守住這道紅門,不論何人,一律不能放入。」

    王冠中沉聲應了,閃開身子,身形移動間,已探手取出了那件奇異的外門兵刃兩儀尺。

    梅娘走過那紅衣缺腿大漢的身側,回目道:「設法留下他的性命,」紅衣缺腿大漢掌心抵著那青衣老人,面色凝重,目光不瞬,顯然正以內功在為青衣老人療治傷勢,梅娘回目瞧了一眼,閃身掠入紅門。

    王冠中雙臂一振,突地大喝道:「天地元黃,四象化生!」

    八個手持長劍的青衣童於,被梅娘杖風所擊後,本已遠遠躲到一邊,此刻一聽這聲呼叱,立刻一展長劍,飛身躍擊,但見一陣劍光繚繞,這八個青衣童子,已在紅門前擺下一道劍陣,王冠中當門而立,虎視群豪,當真有一將當關的威風煞氣!

    群豪顧此互望了一眼,宗濤失聲歎道:「天下事之變幻莫測,端的令人不可思議,數日前若有人說這孤獨之墓不過是個騙局,而南海奇叟又在墓裡,我老叫化不但不會相信,而且還當他是個瘋子,而此刻事實……噢,老叫化這次縱能活著走出這裡,也不願再管江湖間事了!」

    易天行哈哈笑道:「宗兄一向最是熱心,想不到也會說出這種話來。」

    千毒谷主冷冷笑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叫化大概知道活不長了……」

    易天行道:「不然!」

    千毒谷主道:「不然?難道你我還能生出此間……」

    易天行沉吟道:「常言道兩人同心,其利斷金,以我們這群人的武功才智,若能同心合力,莫說這區區古墓,便是天羅地網,也衝得出去。」

    說話之間,他銳利的眼神,緩緩掃過眾人的面目,仔細留意群豪間的神情變化。

    千毒谷主突然伸手一指,疾點丁高「玄關」穴上,查子清大聲道:「易兄,我與上官兄和冷兄,是站在你這一邊。」喝聲之間,人卻已向那紅門衝了過去!

    原來千毒谷主、上官嵩、查子清三人,早已暗中以「傳音入密」之功,商議了一遍,決定先與易天行聯手,再向南海門人發動攻勢,混戰一起,宗濤等人雖不願與易天行為伍,卻也不能置身於事外。

    只見千毒谷主身心動處,雙手齊揚,數十道細如牛毛的銀芒,隨手暴射而出。

    王冠中厲叱一聲,兩儀尺疾揮,只聽一陣叮叮的輕響,千毒谷主所發的暗器,竟都如泥牛入海,歸於無形。

    查子清、上官嵩,身形齊動,一個由左而右,一個由右而左,攻向劍陣,剎那間但見劍氣滿天,如牆湧起,八柄長劍,幻作了一道光幕,查子清、上官嵩武功雖高,卻也無法越雷池一步。

    易天行回首道:「各位在此旁觀靜候,待我等先為各位殺開血路!」

    宗濤厲聲道:「放屁!誰要你為我開路!」他生性激烈,縱然明知易天行這是一種激將之法,但話未說完,身子已衝了上去。

    王冠中厲聲道:「事值非常,各位如要硬闖此門,莫怪我南海門人要大開殺戒!」

    易天行微微笑道:「請便!」

    就在這短短兩字,他已隨手攻出七招,直逼得矮叟掌中金筆,再也施展不開,他這才知道雄踞武林的一代梟雄,非但心智超人,武功也實有過人之能。

    劍氣如山,叱吒連聲,突聽紅門內響起梅娘的語聲:「東主傳語,請中原武林,各派宗主入內,東主待茶為敬!」

    王冠中雖然為之一呆,但卻也不禁放下了心事,知道他師傅已然無事。

    原來梅娘捧著紫衣少女,掠入了紅門,紅門內便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中無燈無火,卻泛著一種柔和的光輝,亦不知從何而來。

    梅娘再也不敢施展輕功,一步一步地緩慢走了進去,甬道的盡頭,垂著一道珠簾,輕柔壁光,映得珠簾五光十色,絡纓繽紛,輝閃不絕。

    梅娘輕輕掀開了珠簾,便是一間精室,室中既無桌椅,亦無陳設,只疏落的擺著十個錦墩,卻自有一種清華高尊之氣。

    一個青衣老人,長髮垂肩,背門而坐,他對面坐的卻是一位高髻宮服,容光絕代的中年美婦,珠光之下,有如天仙般令人不敢仰視。兩人眼簾深垂,四掌相抵,神態仍是從容已極,誰也看不出這兩人正在以數十年性命交修的無上內功在作生死搏鬥。

    梅娘目光動處,只覺心情一陣激動,一步搶了過去,道:「主公,主母,奼奼來了!」

    青衣老人、宮裝美婦,卻仍未睜開眼簾,梅娘雙目一張,淚珠奪眶而出,垂淚道:「奼奼她……她已咬碎淬毒珠了!」

    這斷斷續續,輕輕緩緩的一句話,自梅娘口中說將出來,卻有如霹靂自天而下,巨石投入湖心,青衣老人、宮裝美婦,身子同時一震,本已互相緊抵的手掌,立時分開了一寸。

    梅娘右掌無名指小指之間,仍緊捏著竹杖,此刻手腕一震,那竹杖便立刻橫亙在他兩人四掌之間,有如電光石火,一閃而至。

    但是她這防患未然的動作,卻已成了多餘,只因青衣老人、宮裝美婦,手掌乍分,便已長身而起,兩人面上安詳從容的神色,在這剎那之間,已變作了焦慮與惶急。

    兩人身形一閃,同時呼道:「奼兒!奼兒……」四條手臂,一齊伸出,同時想自梅娘手中接過紫衣少女的身體,但青衣老人的右掌指尖與宮裝美婦的左掌指尖微一接觸,兩條手臂迅快的問時縮回,如觸烙鐵一般。

    青衣老人厲聲道:「梅娘,你終日守護在奼兒身旁,怎麼會讓她咬碎淬毒珠的?」

    宮裝美婦接道:「奼兒怎會受了別人的氣?她怎會受別人的氣?你怎會讓她受別人的氣?」

    美婦氣度雖然雍容華貴,但這三句話卻問得又急又快語聲更是嚴厲已極!

    梅娘慘然長歎一聲,道:「此事說來話長,我也無能為力……」

    宮裝美婦面色一沉,截口道:「無能為力……哼,只怕辦事不力吧?」

    梅娘不敢抗辯,頭垂得更低,青衣老人緩緩伸出手接過了紫衣少女的身體,放在錦墩之上,翻了翻眼皮,把了她腕脈,長長鬆了口氣,道:「幸好老夫也到了這裡,奼兒絕然無恙,你也無需再責備梅娘了!」

    宮裝美婦冷哼一聲,眼角也不望青衣老人一眼,沉聲道:「梅娘,那個令奼兒受氣之人,到底是誰?你說!」

    梅娘道:「徐……」她本想說出徐元平三字,但卻又倏然住口,只因她深知她的主母性烈如火,對奼兒疼愛之情尤深,若是說出徐元平的名字,她決然不會放過,而徐元平卻又是奼奼真心相愛的人。

    宮裝美婦目光一掃,厲聲又道:「你不敢說出那人,難道你也是他的同謀?」

    梅娘心念一轉,脫口道:「易天行!」

    宮裝美婦大怒道:「易天行!誰是易天行?他此刻在哪裡?」

    梅娘道:「就在門外!」

    宮裝美婦厲聲道:「令他進來!」

    梅娘應了,立時轉身而出,喝令群豪入門,群豪心中不禁為之聳然一動,只因那名播江湖的神秘奇人南海奇叟,如今即將和他們會晤一室之中。

    上官嵩長長一歎,低聲對鬼王丁高說道:「老而失子,其疼椎心,兄弟膝下只有一女,卻被南海門擺佈的形同白癡……」

    鬼王丁高冷冷接道:「上官兄就知道失女之痛,難道兄弟就不知道失女之痛麼,要我和易天行合手對敵,除非先還我女兒性命。「

    上官嵩道:「丁兄誤會了,兄弟並非是勸阻丁兄不報傷女之恨,但目下形勢不同,丁兄孤掌難鳴,不如暫時同心合力,對付南海奇叟,出此古墓,再行報仇不遲,何苦要爭此一時。」

    丁高略一沉吟,長長一歎,道:「看在上官兄的份上,兄弟忍下就是。」

    上官嵩一拉丁高,聯袂衝入紅門。

    徐元平抱拳對王冠中一個長揖,肅容說道:「丁姑娘的遺體,和那位上官姑娘,有勞王兄照顧了。」

    王冠中雙尺交錯,欠身代禮,說道:「徐兄放心,只要你還能生出此門,在下擔保丁姑娘遺體不損,上官姑娘安然無恙。」

    徐元平一拱手道:「徐元平拜領盛情。」說罷和宗濤並肩向前走去。

    梅娘手橫竹杖,走在最後。這是一段十分平靜的行程,但中原群豪,卻都在暗中運集功力,準備隨時出手。

    易天行當先開路,走了約五六丈遠,到了甬道盡處一座石室之中。

    室中光輝皎沽,似是沐浴在明月之中。

    一個長髮披垂的青衣老人,盤膝端坐在一角,在他身後平放那紫衣少女的嬌軀。

    只見那青衣老人雙手不停的互搓了一陣,再在那紫衣少女身上按摩一陣。

    他眼瞼低垂,生似不知中原群豪,已經走入石室之中,連眼皮也未抬動一下。

    靠後壁處卓立著一個宮裝美婦,皎輝映射下,艷麗不可逼視。

    她有著無比鎮靜,眼看著群豪魚貫步入石室,連動也不動一下。

    直待所有的人,完全進入石室之後,才冷冷的喝問道:「哪一個是易天行?」

    易天行拱手一笑道:「在下便是,夫人有何見教?」

    那宮裝美婦艷紅的粉臉上,突然泛現出一片殺機,道:「可是你氣死了我的女兒嗎?」

    易天行目光一掠橫臥在地上的紫衣少女,淡淡一笑,道:「是又怎麼樣?」

    宮裝美婦道:「殺人償命,你氣死我的女兒,為什麼還要活著?」

    淡淡幾句話中,一派氣指頤使的狂傲之氣。

    易天行突然放聲大笑道:「中原武林道上,有誰不知我易天行心狠手辣,視人命有如草芥。我已是滿手血腥之人,再加上一兩樁也不嫌多。」

    宮裝美婦秀眉聳動,冷冷說道:「你既不願自絕而死,我只有動手殺你了!」

    易天行道:「在下敬謹候教。」

    那官裝美婦右手一揚,正待劈出,突聽一聲大喝:「且慢動手!」

    回目望去,只見一個丰采俊朗的少年,大步走了上來。

    那宮裝美婦秀目一軒,冷冷問道:「你是誰?」

    那少年一抱拳,道:「在下徐元平。」

    宮裝美婦道:「徐元平,你要幹什麼?」

    徐元平道:「大丈夫豈肯讓人代為受過,你女兒是我氣死的,與易天行無干無涉,你要人償命,找我就是。」

    宮裝美婦怔了一怔,目光投注在梅娘的臉上,說道:「梅娘,這是怎麼回事?」

    梅娘略一沉吟,道:「兩個人都是兇手。」

    宮裝美婦冷然一笑,道:「那很好,我正想著一命償一命,我女兒未免太吃虧了。」

    易天行回顧了徐元平一眼,欲言又止。

    那宮裝美婦緩緩移動身軀,向前行了兩步,冷然說道:「你們兩個一齊上吧!」

    徐元平陡然向前欺進了一步,道:「老前輩既要為令愛索命,自然是在下領教。」

    那宮裝美婦淡然說道:「先後之死,不過是片刻之差……」

    揚手一掌,劈了過來。

    徐元平面色凝重,肅然說道:「老前輩請恕晚輩放肆。」暗運內力,蓄勁掌心,硬接對方的掌勢。

    宮裝美婦似是不願自己的手掌,和徐元平的手掌相觸,玉腕一挫,掌勢突然收了回去。

    徐元平正想借勢欺身攻上,突覺一股暗勁,直逼過來,不禁吃了一驚,暗道:這女人的武功,當真不可輕視,竟能把沉猛的內力,蓄蘊在掌心之中不發,掌勢收回,內力卻排湧而出……

    那宮裝美婦,原想這一震之下,徐元平縱然不當場重傷而死,亦必要被那陡然間湧出的內力震昏倒在地上。哪知事實大謬不然,徐元平雖然被震得向後退了一步,但卻硬把這一掌接了下來。

    雙方似都為對方的武功震動,微微一愕,才一齊出手搶攻。

    徐元平施展出少林寺的絕技十二擒龍手,掌指伸張,專以扣拿那宮裝美婦的大穴關節,變化奇奧,神鬼莫測。

    那宮裝美婦卻是手法平實,出手封架招數,盡都是普通之學,但這等普通的招術,在她手中施展出來,威力卻是異常驚人,似是在那平凡的手法之中,含蘊著極為神奇的招術,不論徐元平的十二擒龍手變化如何奇奧,均被那宮裝美婦的平實招數化解開去。

    片刻工夫,兩人已相搏了二十餘合,仍是個不勝不敗之局。

    那一側靜坐的青衣老人,渾似不覺在他的身側正展開一場激烈的搏鬥,一直低著頭,替那紫衣少女療治傷勢。

    易天行卻是目不轉睛的望著那宮裝美婦和徐元平動手相搏情勢。

    只見那宮裝美婦臉上逐漸泛現出驚異之色,一直不肯揮手反擊,分明在誘使徐元平盡量施展武功、手法。

    易天行側望了那青衣老人一眼,施展傳音入密,道:「徐兄留心了,對方存心在誘你施展武功……」

    徐元平臉色一變,掌法突變凌厲,左拳右掌,交相擊出,攻勢猛惡絕佗。

    這一輪急攻,實為武林罕得一見的惡戰,徐元平攻出每一拳、每一掌都是罕聞罕見之學。

    那宮裝美婦在徐元平凌厲的拳掌逼迫之下,掌法也隨著用出奇奧的招數,突穴斬脈,極盡詭異。

    徐元平猛惡的攻勢,陡然受到了鉗制,被那宮裝美婦的突穴斬脈手法,迫得施展不開。

    激鬥之中,那宮裝美婦突然疾攻兩掌,逼得徐元平掌勢一緩,然後收掌而退,冷冷喝道:

    「住手!」

    徐元平收住掌勢,道:「老前輩有何指教?」

    那宮裝美婦臉色忽然泛上一層紅暈,欲言又止。

    徐元平怔了一怔,道:「老前輩有何見教,但說不妨,晚輩知無不言。」

    那一直垂首為紫衣少女療傷的青衣老人,此刻突然抬起頭來,雙目中神光暴射在徐元平身上,冷哼一聲,揚手劈出一掌。

    只聽那宮裝美婦怒聲喝道:「哪個要你插手!」素腕一揮,斜裡推來,擋開了那青衣老人推出的掌勢。

    梅娘黯然歎息一聲,說道:「東主,主母,大敵當前,難道你們還不能相互容忍,共禦強敵嗎?」

    宮裝美婦心中似是憋了一股委屈怒火,臉色一變,道:「好啊!梅娘,你也敢管我了!」

    梅娘垂首說道:「老婢不敢,主母明察。」

    那青衣老人臉上的肌肉,微微抖動了一下,突然閉上雙目,顯然他內心已有著強烈的激動,但卻強自忍了下去。

    易天行默察情勢,看出那宮裝美婦分明和青衣老人有著一件終身不能相諒之嫌,而這嫌怨又正受到一種強烈的刺激,震撼著兩人的心弦,只要能找出原因,略一挑撥,就可引起兩人火並之心。

    心念轉動,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查子清呆了一呆,問道:「易兄為何發笑?」

    易天行收住了狂笑之聲,說道:「兄弟陡然想起了一個故事,十分好笑,故而一時間控制不住……」

    楊文堯接道:「什麼事,這等好笑?可否說出來,讓兄弟也增長幾分見聞!」他為人機警多智,略一思忖,已想出易天行決不會無故發笑,立時出言相和。

    易天行目光一掠那青衣老人,和宮裝美婦,說道:「數十年前,有兩個自負聰明之人,同居一室,共同採樵度日……」,那青衣老人,抬起頭來,打量了易天行一眼,冷笑一聲,道:「你可是易天行嗎?」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不錯,怎麼樣?」

    查子清道:「以後呢?」

    易天行道:「這日二樵同出打薪,遇到一隻乳虎,一樵舉斧欲劈,另一人卻堅主收養,不久之後,那乳虎長大……」

    只聽一個銀鈴般的聲音,接道:「虎大食樵,仁慈養患。」那橫臥不動的紫衣少女,突然挺身坐了起來。

    易天行笑道:「姑娘猜的不錯,在下就是那二樵之一,尚有一位樵子,不知是哪一個?」

    紫衣少女冷冷喝道:「易天行,可惜你又白費了一番心機,我醒的太早了……」,目光突然觸到那宮裝美婦身上,嬌軀一震,低聲問道:「爹爹啊,那人可是我的娘嗎?」

    青衣老人點一點頭,默不作聲,顯然他心中餘怒未息。

    徐元平突然對宮裝美婦說道:「令愛已然得救,咱們之間已無恩怨……」,霍然轉過身去,拔出了戮情劍,目注易天行,道:「易天行,咱們已見到這古墓主人,不論是生是死,即將立見真章,此時在下如不再報父母之仇,當真恐沒有機會了。」

    易天行從懷中摸出一對金圈,說道:「在下一生和人動手,從未動過兵刃,今日要破例一用了。」

    徐元平道:「多謝你看得起我。」

    楊文堯一皺眉頭,道:「兩位之間的恩怨,最好待出了這古墓之後,再行了斷如何?」

    徐元平笑道:「易天行喻樵養乳虎,提醒在下,縱虎歸山,後患無窮。」舉手一劍刺了過去。

    易天行金圈一揮,幻化出無數金光流轉的圈影,接道:「我這雙圈之中暗藏機妙無窮,你可要小心些了。」

    徐元平健腕一挫,收回劍勢,說道:「儘管施展,徐元平死而無憾。」手腕搖動,絕學突出,用出了一招佛門中上乘劍道「萬輪佛光」,戮情劍搖轉之間,閃化出重重光影,掩去徐元平的身子。

    這「萬輪佛光」名雖一招,實則連續變化,奇奧絕倫。

    只見那一幢閃動的光影,突然暴分出三道白芒,猛向易天行電射而出。

    易天行雙圈互擊,鏘然有聲,金鳴一縷,繞耳不絕,金圈爆散出無數片輪月般的光影,護住了身子。

    劍芒暴長,化作一道長虹,繞著那金圈光影,瀰漫全室,有如一片雲氣,環繞著一輪明月。

    全室中人,都為兩人這兇猛絕倫的搏鬥,吸引住了心神,凝神觀戰。

    查子清、楊文堯原本存有相勸兩人暫息爭執之心,合力對付強敵,但見兩人一動上手,立時被那幻起的圈影、劍氣,掩遮住了身子,難以分辨敵我,雖有勸阻之心,但卻感無從下手。

    激鬥間突聽一聲悶哼,劍光突斂,金影盡消,徐元平身不由主的一連向後退了三步。他臉色蒼白,汗落如雨。一條左臂軟軟垂下,顯然是受了重傷。轉眼望去,只見易天行兩眉深鎖,緊閉雙唇,似是極力在忍受著痛苦。

    兩人凝目相望,對峙了半晌,徐元平突然開口說道:「易天行,南嶽三傑,和你何仇何恨,你為什麼要殺害我的父親,而且還不肯放過我那恩師?」

    易天行緩緩說道:「很簡單,他們背叛了我。」

    徐元平星目中放射出憤怒的火焰,道:「我母親也是你害的嗎?」

    易天行目光環掃了室中一周,冷然說道:「在下不願作答。」

    徐元平道:「目下為止,咱們這一場搏鬥還無法決定誰生誰死!」

    易天行道:「這個在下亦有同感。」

    徐元平道:「我如一劍把你殺死,但仍無法知道我父母為什麼遭你毒手。」

    易天行道:「如你死於我的金圈,倒是可以和令尊、令堂,會晤於九泉之下。」

    徐元平冷笑一聲,道:「亡父陰間有知,必助我手刃親仇。」

    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寶劍。

    易天行雙手齊舉疾快的把右手金圈交於左手之中,右手卻探入懷中,摸出一柄短劍。

    此劍長短和徐元平的戮情劍相仿,只是劍身之上多了七顆金星。左手平舉雙圈,右手橫劍待刺。

    只見徐元平蒼白的臉上,逐漸泛現出艷紅之色,雙目中神光更見強烈,真似兩道冷電,投注在易天行身上,軟垂的左手,也緩緩舉起,領動劍訣。

    那宮裝美婦突然伸手一抓,抓住那紫衣少女的左腕,把她攬入懷中,低聲說道:「孩子,不要怕。」

    紫衣少女道:「我不是怕,唉!他們這一場搏鬥,不知是誰生誰死?」

    忽聽徐元平大喝一聲,手中戮情劍一揮,登時暴長起一道青芒,直射過去。

    就在徐元平喝聲出口的當兒,易天行手中的短劍也突然揮掃而出,一片光影,繞身而起。

    查子清長歎一聲,道:「馭劍術……」

    只聽噹的一聲輕響,青芒白光,一觸而分。

    光芒消斂處,兩人仍然站在原來的停身之處,四目相對,只是兩人臉上的脹紅之色,已然消去,代之而起的是一臉睏倦之色,雙目中那強烈的神光,也完全消失不見。

    易天行手中那支七星短劍,已經被削作兩截,殘餘一半,尚在手中捏著。

    徐元平長長喘息了兩口氣.道:「易天行,你只要回答我一句話,我母親是不是死在你的手中?」

    易天行握劍五指緩緩伸開,殘餘的七星斷劍跌落在地上,徐元平厲聲喝道:「易天行,你可是不敢承認嗎?」

    易天行身子一顫,突然長長吁一口氣,道:「是又怎樣?」

    徐元平狂笑—聲,道:「殺人償命!」手腕一震,青芒暴漲,直射過去。

    易天行萬沒想到,徐元平在筋疲力盡之後,還能出手施襲,心中大吃一駭,慌急之間,一抖左手,一雙金圈,脫手飛出,直向那電射而至的青光之上迎左。

    只聽嚓嚓兩聲微響,兩隻金圈吃那暴張的青芒一劈兩半,金圈著地有聲,灑出一片黑水。

    原來易天行這一對金圈之中,滿蓄了毒水,暗藏強力強大的機簧,和人動手,一按機簧,圈中蓄藏毒水由兩處極細孔中噴射而出,激射甚遠,但噴珠如霧,極是不易發覺,一經中人,立即開始潰爛,歹毒絕倫。如非徐元平這大出易天行意外的一擊,及憑仗手中寶刀的鋒利,一劍劈去雙環,久戰力疲之下,必將傷在金環噴灑毒水之下不可。

    易天行經這一駭,倒是精神大振起來,朗朗一笑,道:「徐世兄果然是命大福大,這金環如被你晚毀片刻工夫,你即將傷在我毒水之下。」

    徐元平看那灑落在地上的毒水,把光潔的石地侵蝕得斑痕纍纍,心頭大為震動.暗暗忖道:不知是何物調製這藥水,威力如此之大,噴中人身,那還得了。不覺搖搖頭歎道:「易天行,你的陰險惡毒,當真是名不虛傳!」

    易天行縱聲大笑道:「絕境死地,生機茫茫,你不論加給在下什麼惡毒之言,我易天行也不會放在心上了。」

    只聽青衣老人冷哼一聲,接道:「哪個講這是絕境,只不過諸位生死之機,操諸老夫的手中而已。」

    易天行道:「你武功再高,只怕也難以擋得中原高手的合擊。想你在重傷之下,必將一舉破壞這古墓機關,大家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青衣老人冷笑一聲,道:「看眼下之人,只怕還設有老夫敵手。」

    易天行道:「好大的口氣!」轉眼向徐元平望去,只見他雙眉聳動,星目閃光,滿臉不服之色,似是已被那青衣老人誇口之言激怒。

    楊文堯心中一動,接口說道:「如若我們中原武林中人,都能夠顧全大局,暫棄個人恩怨,合力對付你,哼哼,只怕南海門下將盡作這古墓之鬼。」

    徐元平神色連變,冷冷說道:「殺父凌母之仇,似海如山,不能手刃元兇,奠祭於父母靈前,亦當以身殉仇,安心於九泉之下。易天行,咱們這筆帳,已難再拖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易天行右手一撩長衫,從腰中取出一條五寸寬窄的皮帶,皮帶之上插了四柄藍芒盈盈的柳葉飛刀,左手迅快又從腰間抽出一把七星短劍,說道:「在下早已預料到冤家路窄,你我之間,終究是免不了一場火並,為了你手中寶刃鋒利,在下早備了五支七星短劍,和二十口淬毒的緬鐵飛刀……」

    徐元平道:「不論你帶多少兵刃,儘管施出就是。」

    易天行笑道:「我這二十口淬毒飛刀上,毒性絕倫,見血封喉,你可要小心了!」

    徐元平目注易天行手中那淬毒飛刀,心中暗暗忖道:那飛刀只不過五寸長短,定是當作暗器施用,如若他分取施放,不論手法如何快速,也難傷得了我。他既然再三提出淬毒飛刀,或將有奇奧手法,倒是不可掉以輕心,傷在他這淬毒飛刀之下,那可是大不合算的事。心念一轉,立時暗中運氣,捧劍而立。

    易天行眉頭微微一聳,滾下兩顆汗珠,緩緩把那插滿柳葉飛刀的皮帶,繫在腰問,隨手取出三口淬毒飛刀,扣在右手,左手七星短劍斜斜指出,蓄勢以待。

    全室中突然靜寂下來,群豪個個屏息凝神,看著這—場即將展開的龍爭虎鬥。場中對峙的徐元平和易天行,神色亦不相同,徐元平臉色愈來愈見莊嚴,易天行卻是緊張異常,頂門上,汗水淫淫。

    忽聽那紫衣少女輕輕歎一口氣,低聲對那宮裝美婦說道:「那人捧劍而立的姿態,可是上乘馭劍術的起手之式嗎?」

    宮裝美婦道:「不錯……」

    餘音未絕,突聽易天行長嘯一聲,右腕一振,三口柳葉飛刀,疾電而出。

    徐元平吐氣出聲,右手疾揮一圈,戮情劍幻化出一圈繞體青虹。

    只聽幾聲錚錚脆響,三把柳葉飛刀,分成六截,跌落在實地上。

    徐元平又恢復了莊嚴的神情,捧劍靜立不動。

    易天行突然縱聲長笑,聲如龍吟,四壁回聲,滿室中盡都是長笑之聲。

    過了片刻易天行揚腕撒出五口柳葉淬毒飛刀。

    這次手法特殊,五刀去勢極緩,有如生翼海燕,盤轉而飛,當先兩把飛刀,相距徐元平三尺左右時,突然相撞一起,後面三口飛刀,後發先至,突然加快行速,電射而至,分襲徐元平前胸、咽喉和小腹三處要害部位。

    徐元平戮情劍隨手一揮,幻起一片劍花,三口飛刀盡為那劍花擊落。

    神丐宗濤急急喊道:「當心那後至兩刀!」

    話剛出口,那相撞一起的兩口柳葉飛刀,突然一齊疾沉而下,急襲徐元平的前胸。

    徐元平掃出的劍勢尚未收回,兩刀已近前胸。

    只聽那紫衣少女啊呀一聲,暈在那宮裝美婦的懷抱之中。她身體本來嬌弱,這番跋涉行動,體力早已不支,服毒被救元氣未復,眼看徐元平要傷在那淬毒飛刀之下,心頭一急,氣血上湧,一下就暈了過去。

    匆急之中,只見徐元平陡然一收小腹,迅快絕倫的向後退了兩步。兩柄淬毒飛刀,掠著他衣服掃過跌落在實地之上。就這一緩工夫,易天行已借勢攻到,七星劍幻起三朵劍花,迎面點到。

    這等高手相搏,差不得一毫一厘,徐元平手中雖有寶刃,但已來不及舉起迎敵,只好疾向一側閃去。

    寒鋒掠體,鮮血噴灑,徐元平左肩之上,連衣帶肉,被劃裂了一道三寸長短的血口。

    易天行一劍得手,正待追襲,卻被徐元平飛起一腳逼退兩步。

    瞬息間殺機變化,勝敗形勢,全盤轉變。

    易天行似是自知傷敵之機已失,立時倒退,重歸原位。

    徐元平右手舉劍平胸,蓄勢戒備,暗中卻運氣止血。

    只聽神丐宗濤叫道:「兄弟,快些運氣封閉左臂穴道,當心易天行劍上有毒。」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多謝……」

    宗濤急急說道:「不要講話。」

    徐元平立時住口不語。雙方又恢復了相持之局,四道目光,交互投注。徐元平似是傷的不輕,眨眼之間,鮮血已滲透了整個左袖。

    易天行左手緩緩探入腰間,取出六口淬毒飛刀,說道:「徐元平,左臂可是已廢了嗎?」

    徐元平口齒啟動,正待答話,忽然又住口不言。

    易天行淡淡一笑,道:「徐世兄劍術造詣,勝過在下,吃虧在對敵經驗不足。」

    徐元平仍是默不作聲。

    易天行笑道:「如若徐世兄覺著傷勢難再相搏,今日之戰,就此住手,留待傷勢復原之後,咱們再相約一戰……」

    徐元平似是再難忍耐,冷冷答道:「不勞關懷。」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徐世兄左肩傷勢,恐怕已深及筋骨,若再打下去,只怕難閉穴止血,兼顧傷勢……」

    徐元平冷肅地接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除非你能一劍把我殺死,咱們今天已成勢不兩立之局。」

    只聽那紫衣少女長長吁—口氣,睜開眼睛,一見徐元平仍然屹立無恙,才似放了心中一塊石頭,緩緩依偎在那宮裝美婦身上,低聲說道:「媽媽,這些年,你到哪裡去了,唉!雖然沒有一個人告訴過我媽媽還活在世上,但我心中卻一直認定媽媽……」

    宮裝美婦冷哼一聲,接道:「怎麼?他們說我死了嗎?」一面移動手指,仍然在那紫衣少女穴道之上推拿。

    紫衣少女搖頭,道:「沒有,沒有人告訴過你的生死,好像我是由那茫茫大海裡撈出來的野丫頭。」

    宮裝美婦黯然歎息一聲,道:「我該帶著你一起走的……」

    緩緩伸出手去,拉住那紫衣少女面上的黑紗一角,雙目中淚光濡濡的說道:「孩子,讓我瞧瞧你……」

    紫衣少女驚叫一聲,「不要動我。」

    宮裝美婦怔了一怔,放開了捏著黑紗的手指,道:「孩子,你怎麼啦?」

    紫衣少女突覺滿腹委屈,泛上心來,伏在那宮裝美婦的懷中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宮裝美婦吃了一驚,急急說道:「孩子,孩子,你怎麼啦?」

    紫衣少女一語不發,只是不停的哭泣。

    但聞那哭聲,愈來愈是淒涼,越聽越覺動人,場中群豪,雖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人物,但亦不自覺的被那哭聲所感,鼻孔發酸,熱淚奪眶而出。

    徐元平和易天行手中的短劍,緩緩垂了下去,臉上的殺機,亦逐漸消失不見,每人的神色都流露出無限的悲傷,似是天地間充滿了愁雲慘霧,人人的生命都充滿著黯淡、愁苦,人世間再沒有一件歡樂的回憶,也沒有一件留戀的事物……

    群豪心神,逐漸的都為哭聲控制。

    不知何人,首先唏噓出聲,緊接大聲哭了起來。

    沒有人轉眼尋望那先哭的人,因為那哭聲一起,立時有人相和起來。

    片刻間,哭聲大震,全室中人個個淚滾如泉。

    只聽噹的一聲,徐元平和易天行手中的短劍,一齊跌落在地上。

    滿室的哭聲中,只有那青衣老人未為所動,盤膝閉目而坐,但他的臉色上,卻泛現出一片艷紅,似是正在運用內力,和一種極強暗勁相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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