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回 玉蟬金蝶 文 / 臥龍生
鬼王丁高一橫身子,攔在丁玲前面,冷冷喝道:「幹什麼?」
易天行呵呵一笑,道:「丁兄不要誤會,在下相信蕭姑娘,不會傷害令愛。」
只聽那紫衣少女柔甜的聲音,起自耳際,道:「丁姑娘,你受了傷。」
丁玲一側嬌軀,從丁高臂下鑽了出來,說道:「我傷的很重,只怕難再活過幾天了。」
紫衣少女道:「不要緊,我能給你治好,快過來讓我瞧瞧你傷的怎樣?」
丁玲依言走了過去,說道:「你為什麼戴起這遮面的黑紗呢?可是怕你的美麗,眩暈了他們這些人的雙目嗎?」
這正是群豪關心之事,見過那紫衣少女美麗之人,腦際間一直迴旋著那羞花容色,傾國媚笑,但他們卻無法在腦際描繪出那紫衣少女的清晰輪廓,只覺她無處不美,一見難忘,但對她形貌記憶,卻又如霧裡沙灘雲中月,隱隱約約,模糊不清。
未見過這紫衣少女美麗的人,更是渴望一見。
險惡的境遇中,使群豪這衝動的意識受到強烈的壓制,但經丁玲一提之後,立時又鮮明的泛現心頭。
只見那紫衣少女的蒙面黑紗上,泛起一陣波動,似是她整個嬌軀都在打顫。
不知何時,響起了一縷低傲的淒涼的歌聲,從打顫的黑紗中婉轉而出。
歌聲漸高,音調也愈加淒涼,迴盪在白綾環垂的大廳中。
像一個深閨的怨婦,對久別歸來的丈夫訴說著相思的痛苦,纏綿的情意,哀傷的音調,像魔掌一般,撥動了人的心弦,聽得人豪氣頓消,心神黯然,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
只聽那歌聲由高轉低,漸不可聞,廳中群豪迷醉的心神,也逐漸清醒過來。
但聞徐元平大喝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身子搖了幾搖,重又站穩。
易天行重重咳了一聲,歎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在下如早聆此曲,武林間當可免去這一場潔劫。」緩步對徐元平走了過去。
神丐宗濤突然向前衝行兩步,道:「易天行,你可要先破壞你許下的諾言……」
易天行肅然說道:「如說在下的心中所畏,確然該借此機會,把他除去…」
他敞聲大笑一陣,接道:「但兄弟還不致這等魯莽……」
宗濤忽然歎息,道:「大惡、大賢都非常人,老叫化多慮了。」
易天行伸手抓住了徐元平的右腕,只覺他脈搏跳躍的速度驚人,顯然他心中也正有著劇烈的激盪,當下暗運內力,扣緊了徐元平的脈穴,一掌拍在徐元平「天柱穴」上,口中大聲喝道:「父母大仇未雪,死將抱憾終身。」
徐元平打了一個冷顫,緩緩睜開雙目,接道:「多承指教。」
掙脫被握右腕,向後退了兩步,閉目調息。
易天行回顧那飄起的靈幛,重又垂了下去,燭火的光亮隔著那素幛透射出來。
只聽一聲怪叫道:「可是這個女娃兒麼?」
群豪齊齊轉臉望去,只見那說話之人,身軀瘦長,鬚髮蓬亂,雙眉長垂眼簾,左手中牽著一頭閉著雙目的金毛猩猩,雙目中神光閃爍,盯注在上官婉倩的臉上,正是「喪廬」中那位毒老人。
上官嵩目睹那長眉老人對女兒的惡形惡狀,心中大為氣憤,低聲說道:「倩兒,不用害怕,我去教訓這老頭兒一頓!」
上官婉倩急急說道:「爹爹不可出手,這位老前輩對我有恩……」,目光轉注那長眉老人的身上,接道:「你可是問那開藥方的人嗎?」
長眉老人道:「不錯,可是這紫衣女娃兒嗎?」
上官婉倩道:「不錯啦,就是她!」
長眉老人仰臉大笑道:「好啊!終於見著了她!」大步直對紫衣少女走了過去。
梅娘一揮手中竹杖,冷冷喝道:「站住!可要討死?」
紫衣少女道:「梅娘,放他過來。」
梅娘收了竹杖,退到那紫衣少女身側,但目光卻仍一直不離那長眉老人的雙手、雙足,只要他手腳一動,立時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擊過去。
只聽紫衣少女長長歎息一聲,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長眉老人道:「老夫生平,以精通醫理自負,卻不料世上竟然有更勝老夫之人。」
紫衣少女道:「你只是告訴我這件事嗎?」
長眉老人道:「老夫近日之中,曾經目睹過一個藥單,單上開出的藥物,使老夫佩服的五體投地,自歎弗如。」
紫衣少女道:「藥單現在何處,拿給我瞧瞧吧!」
長眉老人轉頭顱了徐元平一眼,道:「藥單已被他毀去,老夫只想見那開藥單之人。」
紫衣少女歎道:「你一把年紀了,還有這等強烈的爭勝之心?」
長眉老人突然提高聲音說道:「那藥單可是你開的嗎?」
紫衣少女道:「是又怎樣?」
長眉老人道:「老夫不信!我窮聚一生精力研究醫道,就開不出那樣的藥單……」
紫衣少女道:「如若是我開出的藥單,你要怎樣?」
長眉老人道:「如那藥單是你開出,想你必然記得那單開的藥物了。」
紫衣少女道:「你可記得那單上藥物?」
長眉老人道:「雖然記憶不全,但可記十之六七。」
紫衣少女道:「雄黃、砒霜、紅花、龍涎香……」,一口氣背了下去,連數出一十三種藥物。
長眉老人點頭歎道:「一點不錯,那藥單果然是你開的了……」微微一頓,又道:「你今年已經幾歲了?」
紫衣少女道:「你問事倒是滿多嘛!我十九歲了。」
長眉老人臉色突然大變,仰臉說道:「老夫年登古稀,還不如你這個十九歲的娃兒,還有何顏活在人世!」一頭直向地上碰去。
這時,群豪剛由那醉人的歌聲中清醒不久,有些神志尚未全復,有些仍迷戀在那紫衣少女的歌聲中,耳際還響著那纏綿、淒涼的餘音。
沒有人能想到這長眉老人的生性,竟然會暴烈至此,因一張藥方竟動了無顏偷生之心。
只聽一聲砰然大震,鮮血飛濺,腦骨碎裂,可憐毒老人已經屍橫庭堂。
四圍高手雲集,竟然搶救不及。
紫衣少女長歎一口氣,道:「唉!可憐的老人……」
易天行俯下身去,抱起了那老人的屍體,自言自語地說道:「老前輩死的早一些了,還有很多熱鬧的事,可惜你沒法子看到了。」一面說話,一面舉步向那靈幛走去。
相距那靈幛還有兩三步遠,突然張口吹出一股強風,飄起素幛。
易天行大邁一步,跨過供台,回頭對群豪說道:「兄弟走在前面,替諸位開路。」
神丐宗濤高聲說道:「善、惡在於一念之間,易兄請等等老叫化……」,飛身一躍,落在易天行身側說道:「咱們一道走吧!」
易天行道:「三十年武林生涯,兄弟第一次得宗兄這般垂愛。」
宗濤肅然說道:「老叫化生平之中,殺人不能算少,但卻無一件耿耿於懷,老叫化生平最大一件難忘之事……」
易天行道:「可是與令師妹有關嗎?」
宗濤道:「易兄之言,雖不中亦不遠。老叫化難以忘懷的事,就是未取得掌門金牌……」
易天行騰出一手,探入懷中,說道:「兄弟可以使金牌歸於宗兄。從今之後,再不必受令師妹的牽制了。」摸出一片金牌,送到宗濤面前。
宗濤凝目望去,果是恩師失落的金牌,一點不假,不禁愣在當地。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如若兄弟還能生離古墓,自當帶宗兄去見令師妹一面。」
宗濤黯然一歎,道:「往事如煙,只要收回金牌,我已不願再見她了!」
易天行呵呵一笑,道:「兄弟誠然未為善事,但我手下之人,大都惡跡昭著。令師妹已被我囚禁在一處幽密的山洞之中,如若兄弟不能出這古墓,她勢必終老那幽密的山洞不可,那也是她的報應。」說話之間,大步向前走去。
宗濤緊隨在易天行的身後,運氣戒備。
群豪略一猶豫,齊齊舉步而行,魚貫相隨。
只有南海門一幫人站著未動,徐元平仍然在運氣調息。
金老二緊緊貼在徐元平的身旁,滿面俱是關切之色,他本想探問徐元平的傷勢,但又不敢打擾徐元平運功調息。
紫衣少女緩步走到徐元平身前,又回頭走了過去,突又轉過身來,呆呆地望著徐元平,她心裡似乎也頗為激動,閃動的眼光,似是從垂臉黑紗中迸射出來,更似含蘊著許多言語。
梅娘輕歎道:「孩子,你心裡有什麼話,只管說出來便是,怕什麼?」
紫衣少女點了點頭,只見徐元平睜大了眼睛,望著自己,忍不住歎道:「你心裡為什麼還要想著我?你若當我死了,該有多好。」
徐元平緊閉嘴唇,一言不發,但神色卻更激動。
紫衣少女淒然一笑,道:「有時我真希望自己笨些,人若笨些,心裡的憂煩苦悶就會少的多了。」
徐元平道:「你若當我死了,心裡的苦悶也許會少些。」他似乎費了許多氣力,才將這句話說出。
紫衣少女歎道:「有時我真願當你早已死在我親手築成的墓裡,可是……可是造化弄人,卻偏叫我時常見到你。」
她說這句話時,也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要知他兩人心中雖然都蘊藏著濃濃的情意,但彼此之間卻誰也沒有說出口來,直到今日,大家都知道來日無多,會短離長,才忍不住訴出了自己的心事。
梅娘手掌一揮,將那一幫南海門人都遠遠引了開去,突又回首道:「喂,你還站在那裡做什麼?」
金老二望了望徐元平,又望了望紫衣少女,心裡也不知是悲是喜,終也走了開去。
紫衣少女、徐元平面面相對,卻是誰也說不出話來。
梅娘仰面望天,突地大聲道:「你們知道嗎?古來有一句話,是:一刻千金,這句話用來形容此刻的情景,雖然有些不妥,但卻也恰當已極!」
紫衣少女輕輕一歎,道:「梅娘在催我們說話了。」
徐元平道:「你為什麼不說呢?」
紫衣少女道:「說什麼……」
徐元平道:「說什麼……」
紫衣少女道:「我那日見到易天行,他說你已真的死了。」
徐元平歎道:「有些人雖死如生,卻也有些人雖生如死……」
紫衣少女道:「你年紀輕輕,崛起江湖,如今武林中人聽到徐元平三字,誰不暗中稱讚,俠名既傳,便是千萬年後,也會有人時常提起,你已該是雖死如生,怎能說雖生如死?」
徐元平默然半響,緩緩道:「你……你難道還不知道我?」
紫衣少女道:「我……怎麼會不知道你。」
兩人俱都垂下頭來,誰也不再多說一字,但兩人心意相通,情意互流,都覺得自己一生之中,再無比此刻更歡愉的時光。
突聽梅娘輕叱一聲,道:「去而復返,所為何來!」
徐元平、紫衣少女微微一愕,齊齊轉過頭去,只見低垂著的白綾間,木然卓立一個青衣少女,卻正是上官婉倩。
上官婉倩雖然一心想作出鎮定之態,但她的眼波卻已將她心中的幽怨悄悄告訴了別人,世上有許多人都能將情感隱藏,但芸芸眾生中,又有誰能完全隱藏自己目光中流露出的心事!
紫衣少女輕咳一聲,轉過頭去,梅娘大聲道:「好個不知趣的女孩子!」
上官婉倩目光凝注,卻生像是根本沒有聽見,她眼波逐漸朦朧,彷彿平添了一層薄霧。
徐元平訥訥道:「上官姑娘……」,語聲未了,突聽一聲大喝,自幕帷中傳了出來。
這喝聲響亮異常,顯然那進入靈幛後的群豪,已經遇上了重大的事故。
但站在靈幛後面的上官婉倩,卻仍然靜靜的站著未動,似是這世間任何事,都已和她沒有了關係。上官婉倩的身軀,剛好擋住幾人的視線,但見燭火通明的靈幛後,人影閃動,卻是無法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紫衣少女突然長長歎一口氣,幽幽說道:「她待你一定很好,這些時日中,你們相處的可快樂嗎?」
徐元平道:「她是個很好的姑娘……」
紫衣少女說道:「那你為什麼不叫她過來,她服了我們南海門獨門慢性的毒藥,最多也活不過一個月了……」
徐元平訝然說道:「什麼……」
紫衣少女道:「她已經活不過一個月了,所以她對這生命中僅有的一段時間,珍惜無比……」
徐元平道:「原來如此。」
只聽長笑和厲喝之聲,由那靈幛後面傳了出來,靈幛後通明的燭光,突然熄去。
白綾幔遮蔽的大庭中,完全的黑了了來,除了壁綾的素白之外,所有的人和物,都成了幢幢的黑影。
徐元平突然感覺到一陣淡淡的香味,撲鼻襲來,那紫衣少女竟然緩緩的走近了他的身側。
一個低微的僅可對面相聞的聲音,起自耳際,道:「這些時日之中,我一直在欺騙著自己,我已經親手把你埋在那山麓間,我替你燒了很多紙錢,替你建築了一個很好的墳墓,讓你在九泉之下,生活的很快樂……」
徐元平淡淡一笑,接道:「可惜那被你親手埋葬的人不是我,但那人很有福氣……」
紫衣少女接道:「我必須要全心全意的去相信我親手埋葬的人是你,雖然我早巳知道了你仍然好好的活在世上,但我必須自己欺騙自己……」
徐元平奇道:「為什麼?」
紫衣少女道:「因為從來沒有人像你對待我那樣冷酷。」
徐元平默然不言,心中卻暗暗的忖道:我幾時對你冷酷了?
這本是他心中之言,但那紫衣少女卻似聽到一般,立時接口說道:「我說錯了,我說世上所有的人,沒有不對我百般遷就的,但你卻不肯遷就我……」
徐元平笑道:「為什麼我要遷就你?」
紫衣少女突然伸過一隻手來,低聲說道:「我不要你遷就我了,女孩子是應該柔順些,唉!我過去太任性了。」
徐元平一和她手指相觸,立時感覺到心神震動,趕忙向後縮去。
紫衣少女緩緩低聲說道:「不論一個人有著何等的大智慧,也難和天道對抗,一日長掛,看多少人事滄桑,誰能使日月倒流,時光重回!咱們相逢雖然未晚,但一室間決難容得下兩個任性自負的人,過去已然過去,就像永不回頭的時光一樣……」
徐元平肅然說道:「姑娘說的不錯,在下身負血海深仇,強敵尚在眼前,這一番搏鬥結果,誰也沒法預料,未來茫茫,想它徒招苦惱,姑娘珍重,在下要去了。」放開大步,向前走去。
忽然那紫衣少女低聲叫道:「站住!」
徐元平愕然止步,回頭說道:「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紫衣少女道:「造化弄人,天下盡多繫鈴解鍾之事,這裡有二粒解藥,你帶給那位上官姑娘吧,我下毒害她,為了忌恨她,想要她受盡死前那一段的痛苦,奉上解藥,想讓她再多受幾年活罪。」
徐元平接過丹藥,道:「姑娘語中多含玄機,叫人費解的很。」
紫衣少女道:「你最好別太明白,快些去吧。」
徐元平轉過身子,大步而行。
上官婉倩仍然站在那靈幛的後面,若有所思的呆呆不動。
徐元平舉步跨過供台,幾乎和她撞個滿懷。
上官婉倩迎住徐元平說道:「那毒老人救了你,但他卻先你而死。」
徐元平道:「我要向易天行討回他的屍體,如若能夠出這古墓,我要修築喪廬,以存放他的屍體。」
上官婉倩道:「他本是隱跡於山林間的奇士,為了你牽入江湖的恩怨之中,落得個慘死下場。」
徐元平黯然接道:「你為我服下奇毒,施恩重過那毒老前輩。」
上官婉倩道:「我心存私情,想和你常聚一起,但那毒老人卻是一無所求,怎配和他相提並論。」
徐元平一時之間,想不出她言中之意,緩緩伸出手去,把解藥遞了過去,說道:「蕭姑娘讓我送給你的解毒藥物。」
上官婉倩道:「她可是想要我多受幾年活罪嗎?」
徐元平道:「她也是這般的告訴在下,只是我一時間想它不透。」
上官婉倩長長歎息一聲道:「不用去想它了,你該澄清邪念,一心一意為父母報仇,易天行不是平常之人,這一戰,實難預料到誰生誰死……」,接過解藥,又道:「快些去吧,不要想到南海門那鬼丫頭,那會使你貪戀到人世間的美好,對敵間會減幾分剽悍銳氣。」
徐元平沉峙片刻,凜然說道:「多承指教。」一側身子,大步向前走去。
原來他仔細思量了上官婉倩之言,果然覺著不錯,自和那紫衣少女相見之後,腦際之間,一直浮動著紫衣少女的音容美貌,那強烈的復仇之心,已逐漸被那美麗的音容美貌所侵蝕,上官婉倩幾句話,使他忽然警覺。
通道中一片漆黑,聽不到一點聲息,似是進入這靈幛後的人,都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所吞噬。
徐元平停下腳步,暗中運氣調息。這出奇的幽寂,使人預感到驚人的風暴即將來臨。在這等充滿著神秘恐怖的環境之中,人類的觸覺和預感,特別的靈敏。
這些時日之中,徐元平不但武功精進,而且已體悟到《達摩易筋經》中上乘的吐納心法,長長吸兩口氣,立時心靈空明,一塵不染,耳際間響起了此起彼落的呼吸之聲,似是所有的人都在運氣調息。
徐元平又舉步向前行去,這時,他的腳步飄逸異常,舉重若輕,聲息全無,眼力也隨著增進了甚多,只見群豪大都凝神而立,運氣調息,似是在等待著什麼。
他穿越群豪而過,眨眼間到了易天行的身側。
易天行左臂輕輕一伸攔住了徐元平,低聲說道:「徐世兄不可躁進。」
徐元平道:「為什麼?」神色一片不服之氣。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這墓中主人,已經傳出了話,要咱們等待片刻。」
徐元平冷哼一聲,道:「你一向自視甚高,怎的此刻這般聽人的話?」
易天行道:「在下對這古墓主人,心中極為敬服,深信他不會謊言相欺……」
說話之間忽聽一個細微但卻甚是清晰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在一盞熱茶工夫之內,生死門即將大開,美女迎賓,佳釀待客……」,微微一頓之後,又道:「諸位來的這般迅快,倒出了老夫的意外,可見中原武林道上,果然不乏能人。老夫因一時錯估了諸位之能,以致準備不及,慢怠嘉賓,尚請原諒。」
徐元平一皺眉頭,道:「這是什麼人?」
易天行道:「聽他的口氣,自然是這古墓中的主人了。」
徐元平豪氣忽發,朗朗一笑,道:「咱們這樣多人,難道就真聽他的擺佈嗎?」
易天行道:「徐世兄這份豪氣,實叫在下佩服。咱們如能斗倒這古墓主人,只餘下你我之爭了,風雲際會,百年難逢。你如再把我斗倒,當可輕而易舉的取得天下盟主之尊……」
突然一聲大震,打斷了易天行未完之言,兩盞垂蘇宮燈,飄飄而出。
一個蒼勁的聲音,傳了出來,道:「老夫已大開生死門,迎接貴賓,入門之前,諸位必得先知老夫的兩大戒法,迎賓美女,個個嬌艷絕倫,但她們卻是寸鐵未帶,決不會暗算諸位,十丈花廊,要全依定力渡過,諸位如自信不為美色所迷,儘管大步而入,萬一定力不堅,為那些美女容色所亂,儘管各擇所好,享一番閨房之樂,哈哈……哈哈……」,一陣大笑過後,那聲音重又接著說道:「但諸位決不能隨便出手傷害她們,一人違約,全體處死,老夫也不再和諸位相見了,立時便將開動機關,放出十萬毒蜂,三千條毒蛇,熄去室內燈光,讓諸位身受蜂蜇、蛇咬的味道,諸位雖然個個身負絕學,但身處十丈通道,又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也實難施展手腳,和蜂蛇抗拒,此為一戒,幸望諸位守記,免得一己誤眾。」
那蒼勁的聲音一頓重又傳了過來,道:「過了十丈花廊,諸位將又見到生平難遇的奇幻景色,奇物、珍寶,美不勝收。那些奇物珍寶雖是老夫準備好的禮物,但卻只能整收,不許零取,待老夫和諸位見面之後,諸位中或將有一人是那奇物珍寶的主人。如若有人擅取,諸位即將全體代他受過,老夫便要採取殘酷手段對付諸位了……」
易天行氣聚丹田,高聲說道:「什麼殘酷手段,不知可否先行一告,使我等提高戒心?」
但聞一陣悠長的笑聲,傳了過來,道:「老夫將開動機關,把諸位困在一座堅牢的石室之中,放出迷神毒煙!使諸位神志受那毒煙所傷,自相殘殺而死。」
易天行道:「這方法的確夠毒夠辣,在下也相信你確有那迷神毒煙。兩大戒法,我們完全答應遵守,如有人擅自違犯,不用你出手懲罰,我們自會群起而攻,自行處決。」
那蒼勁的聲音重又傳了過來,道:「很好,咱們就此一言為定。」
聲音突然中斷,那停在壁間的巨大棺木前端,忽然自行開裂。
群豪凝目向裡望去,只見裡面燈火通明,人影閃動。
神丐宗濤一皺眉頭,道:「咱們可要從棺材中走過去嗎?」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兄弟走在前面就是。」一矮身,大步向前走去。
群豪隨在易天行的身後而行。
這巨大的棺材裡面,竟然是一條四五丈長的通道,走完通道,景物忽然一變。
只見一座紅色的門樓之上,寫著三個斗大的金字:「生死門」。
紅門裡面,是一座廣大的庭堂,燈火輝煌,美女羅列,狀極恭謹。
易天行抱著那長眉老人的屍體,大步而人,高聲說道:「諸位姑娘,請讓去路,別讓血污沾了你們的素手羅衣!」
那些垂首女子,分穿紅、黃、藍、白、黑、五色,距離間隔,亦似有著一定尺寸,五色繽紛中隱隱排成了一個「死」字。
突然間,一聲鑼鳴,所有的垂首女子,忽的一齊抬起頭來,嫣然一笑。
群豪目光一轉,果然發覺這些女子,一個個容色絕世,櫻唇輕啟,笑容如花,眉目傳情的媚態橫生,果然是風情撩人。
易天行回顧了群豪一眼,笑道:「諸位如若自知定力不足以走完這十丈花廊,最好是閉上雙目而行,有道是眼不見,心不煩……」,說話之間,那排列的美女,突然開始緩緩移動。
群豪早受警告,心中早有了準備,眼看那排列的美女,個個容色絕倫,趕忙運氣調息,盡量保持內心的平靜。
但見那緩緩移動的美女,速度逐漸加快,交又穿錯,身影亂閃。
易天行自恃功力深厚,不為美女容色所動,一面流目四顧,一面縱聲大笑,放步向前走去。
群豪齊齊隨在易天行身後,向前奔去。
但見那疾轉不息的美女,紛紛向兩側讓去,一面脫去身上衣服。
片刻之間,所有美女身上的衣服,盡皆脫去,玉臂粉腿,布成了撩人綺念的肉陣。
易天行重重的咳了一聲,高聲說道:「你們的主人,已傳出了話,不許在下等傷害你們,但諸位亦不能攔擋我們的去路……」,他縱聲大笑一陣,又道:「各位姑娘盡可裝模作樣,做出嬌媚的神態,也可使我們大飽一次眼福。」
說話之間,那羅列的美女,已排成了一座陣圖,每人保持著一定的間隔距離。
只聽一個嬌柔細細的聲音,說道:「諸位請從我們之間,穿行過去。在你們行進之中,她們將以美目巧笑傳情諸位,嬌軀秀色,任君選擇……」
易天行看去,那些排成陣圖的美女,一個個俏目流轉,神情間,流露出一種異常渴望之色,那神情確有著一種撩動人心的嬌媚,不禁心頭一動,回過頭去,說道:「這些美女,不但美艷,而且還似服了一種藥物,哪位如自知定力不足以克制心中慾念,最好是閉上雙目,依借雙耳,跟隨著前人腳步而行。」
說罷緩緩向前走去。
神丐宗濤哈哈一笑,道:「老叫化從未享過這等眼福,今日一見,縱死何憾!」
舉步隨在易天行身後而行。
丁玲突然加快腳步,走到徐元平身側,低聲說道:「這些女子,雖然個十美艷,但和那南海紫衣少女相較,何啻大巫小巫,你只要一心想著那紫衣丫頭的容貌,就不會被這些女人誘動心神了。」
徐元平生平之中,從未見過這等場面,心中驚奇交集,不自覺的多望了那些女人一眼……
直待聽到丁玲相誡之言,才趕忙收斂心神,舉步向前行去。
初走一段,群豪都尚未覺出什麼,但走了一段之後,漸覺不對,只覺一陣陣女人的幽香撲鼻沁心,心中逐漸把持不定……
粉光肉色,陣陣幽香,已足以令人意動神馳,心旌搖蕩,何況這些裸女又開始發出一陣銷魂蕩魄的笑聲。
剎那間群豪耳畔俱是一陣陣輕輕的喘息,呢喃的囈語……彷彿是發自喉間,彷彿是出自丹田,又彷彿是發自鼻端。
群豪縱然能閉起眼睛,屏住呼吸,但卻萬萬無法閉起自己的耳朵。
於是本已閉起眼睛、屏住呼吸的人,聽到了一陣陣蕩人心魄的聲音,也忍不住將眼睛張開。
易天行回首一望,但見許多人面色已變為赤紅,目中也有了異樣的神色,有的人頭額之上,甚至已沁出了粒粒汗珠,但都咬緊牙關,克制著心裡的慾念。
這其間平日行為放蕩之人,反而較易把持,只因他們所見已多,經歷也多,而那些一生鯁直,不近女色之人,驟然落入這溫柔陷阱,卻反而五內如焚,不能忍受。
突聽一聲大喝,湯萬里一撩長鬚,閃電般抱起了一個裸女,向後狂奔而行,只聽那女子放蕩的笑聲,隨著湯萬里的步履遠去。
易天行暗歎一聲,喃喃道:「想不到這樣一條漢子,終也逃不過色字一關……」
語聲未了,只聽身側有人接口道:「他雖然沒有逃過此關,但此刻卻已由世上最痛苦之人,變為世上最快樂的人了。」
易天行雙眉一皺,轉目望去,只見查玉雙舉緊握,全身顫抖,目光有如餓狼般盯在一個裸女身上。
易天行大喝一聲:「咄!」隨手一掌,拍在查玉後背。
查玉身子一震,呆了半晌,俯身道:「多謝前輩。」
他跟在易天行身後,大步向前走去。
裸女之陣,雖不甚長,但其中途徑,卻是彎彎曲曲,群豪步履沉重,走了許久,還未走出,只覺自己生平所經的途徑,再無這般艱苦漫長。
但聽易天行大喝一聲,縱聲高歌起來,歌聲高昂,音節鏘鏘,有如金石擲地,震盪人心。
群豪精神俱都一震,不約而同地挺起胸膛,踏著易天行歌聲的節奏向前走去。
宗濤一腳踏出這溫柔魔陣,便當頭向易天行一揖,朗聲道:「老叫化一生未服過人,今日卻要向你一禮,只因老叫化一生閱人雖多,卻未曾見到你這樣的人。」
易天行歌聲不絕,面上卻微微露出了笑容,片刻間群豪俱已走出。
查子清仰天噓了口氣,道:「好險……」
易天行正色道:「色字一關,你我雖然僥倖渡過,但財字一關,只怕較色字尤險,常言道:人為財死,各位切莫忘懷了。」
一面說話,一面當先走去。
轉過了一個彎子,跟前突然一亮。
一行長長的垂蘇宮燈,高高的吊在通道頂上,光耀如晝。
通道兩側突出的石板上,擺滿了玉石古玩,金銀珠寶。
愈向前走,擺設愈是名貴,大都是罕見的珍貴之物,每一件都足以打動人心。
易天行一面觀賞,一面讚歎,道:「當真是收藏巨富,雖禁宮內苑,恐亦不足相抗。」
楊文堯道:「唉!這些古玩翠玉,明珠珍畫,大都是罕見之物,兄弟耗盡了數十年的心力,到處搜羅,但與此相比,何啻天壤之別,當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楊文堯說至此處,忽然住口不言,大步向前衝去,超越過易天行,搶先進入了一座大庭。
庭中燭光輝煌,可鑒毫髮,三四丈方圓的大庭中,擺滿了各種罕見的古玩,珠光寶氣,美不勝收。
忽聞一聲驚叫,道:「啊!玉蟬金蝶!」
沉醉於那燦爛奪目寶光中的群豪,都被這一聲驚叫喚醒,齊齊抬頭看去。
只見一座特製的木架之上,端放著揚名天下的雙寶,玉蟬通體如雪,晶瑩透明,兩支綠豆般大小的眼睛,卻赤紅如火栩栩如生。
金蝶較玉蟬大了甚多,連同雙翼,足足有一尺多長,不知用何物打成,雙翼薄如紙片,眉目觸鬚,清晰可見。
這時,已有一人大步行了過去,背手站在那木架之下,雙目凝注在玉蟬之上,臉上的神情變化不定,目光上流現出無比的渴望。
易天行仔細瞧去,那人正是神算楊文堯,想剛才那一聲驚叫,也必是此人所為。
目光環掃,只見全場中人,除了神丐宗濤之外,大都被那兩件傳誦武林的奇寶所惑,目光中滿是渴求之情。
只聽楊文堯長長歎息一聲,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千古名言,一點不錯。能得此寶死而何憾?」說完,伸手去取那木架上的玉蟬。
只聽查子清大聲喝道:「住手。」
楊文堯回頭打量了查子清一眼,冷冷說道:「幹什麼?」
易天行接口說道:「楊兄個人的生死,雖不足惜,但我等卻不願奉陪……」,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你可記得那古墓主人之言麼?」
楊文堯道:「這個………」
易天行不容他說下去,接道:「如若楊兄一定要取,只怕在場之人,都容你不得。」
神丐宗濤哈哈一笑,道:「楊文堯,你回過頭來瞧瞧?」
楊文堯依言回過頭來,只見無數道目光,投注到自己身上,每人都已運集了功力,蓄勢待發,看樣子只要自己一動那玉蟬、金蝶,無數的拳掌立時將以排山倒海之勢撞擊過來。
面臨生死的關頭,楊文堯反而鎮靜了下來,目光緩緩由群豪的臉上掃過,說道:「諸位當真相信這古墓中主人之言嗎?他如存下了殺害咱們之心,就是一個不取,也是難以逃得過他的毒手。」
易天行道:「不論這古墓主人之言,是真是假,楊兄最好別生貪心,懷璧其罪,只要一取這玉蟬金蝶,在場之人包括兄弟,立時都將生殺人之心。」他微微一頓之後,又接道:
「兄弟承蒙諸位拾愛,擁作暫時領隊之人,現下大體算來,幸未辱命,此時此地,兄弟這領隊之名,也奉還諸位,告個終結了。」一側身,向石門之內行去。
只聽丁玲高聲叫道:「易天行,快退出來。」
易天行已入門,聽得丁玲呼叫之言,重又退了出來,微微一笑,道:「聰明的姑娘,又想出了什麼花樣?」
丁玲冷冷說道:「大智若愚,大惡若賢,如以你在這墓中的行動看來,當真是叫人難信你是一位身負萬惡的巨凶……」
易天行臉色微微一變,眉宇間突然泛現起一片殺機,沉聲對丁高說道:「丁兄如若再不管教你這個刁蠻的女兒,兄弟可要替你管教她了。」
丁玲格格一陣嬌笑,道:「你可是害怕了嗎?我偏偏要說個明白,我不相信你會在此時此地之中殺了我……」
易天行突然抬手一指,點了過來,道:「不信你就試試?」
耳際間同時響起了兩聲大喝,兩股強厲的掌風,同時湧到,一股擊向了易天行的前胸,一股攔阻他的傷人指力。
群豪定神看去,兩個發出掌力之人,一個是徐元平,一個乃是神丐宗濤,徐元平救人,宗濤擊向易天行的前胸。
徐元平出手雖快,但易天行的動作何等迅快,內力何等強大,右手被徐元平掌力所阻,但指風仍中了丁玲的身軀,只不過偏離要穴,指風減弱了一些,只見丁玲的身軀搖晃了一陣,突然向後倒了下去。
丁高身子一側,大步衝了過來,道:「玲兒,你傷的很重嗎?」雙手疾扶,托住了丁玲向後倒臥的身子。
丁玲掙扎著由丁高的懷中抬起頭來,說道:「你想混水摸魚,當先進入這幽暗的甬道中,隱身暗處,藉機傷人,以你的功力,暗施算計,自然是十拿九穩了……」
話至此處,突然一陣急咳,痰湧咽喉,雙頰如火,似是有一股悶急之氣,湧塞難出。
丁高黯然說道:「孩子,你當真傷的很重。」輕輕一掌,拍在丁玲後背「命門穴」上。
丁玲猛然咳嗽一聲,吐出一口混有鮮血的濃痰,急急地說道:「你想借這一段幽暗的行程之中,一舉把你心中憚忌之人,完全殺死,然後再放手和那古墓主人一拼,僥倖度過這幽暗甬道之人,不知就裡,只道你易天行當先為他們開道,心中還對你感激甚深,你已樹立了良好的聲譽,大部分人,都將很自然聽你之命,這辦法很好啊!可惜被我丁玲揭穿了。」
易天行鐵青著臉色,說道:「鬼丫頭當真是聰明的很……」
突然縱聲大笑一陣,接道:「可惜你還有一點沒有想到,眼下情景,已經是進退兩難,向前走生死難測,向後退,死路一條,雖然明知這一段生死路上凶險重重,但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丁玲道:「你不要勉強裝出鎮靜,我已知道你內心中十分惶急。」
易天行緩緩揚起右手,冷冷說道:「你已是氣若游絲之人,我只要輕輕給你一掌,立時可以把你震斃掌下。」
就在他舉起右手之時,徐元平和宗濤同時挺身而出,擋在丁玲的前面。
易天行目光一轉,笑道:「不用我這一掌,她也活不成了。」翻身一躍,直入石門之內。
丁玲突然一挺身子,站起了嬌軀,回頭對丁高說道:「爹爹,女兒就要走了,咱們父女一場,女兒未能為爹爹披麻戴孝,反有勞爹爹為女兒送終……」,說話之間,人已跪了下去,接道:「請爹爹受我一拜吧。」
在這等決別的情景之下,冷酷的鬼王丁高,亦不禁黯然垂淚,伸出雙手,挽住了丁玲玉腕,說道:「孩子你傷在何處?快些告訴爹爹,你為了揭穿易天行的陰謀受傷,在場之人,都不會坐視你傷重而死,孩子,快告訴我傷在什麼地方?」
丁玲淒涼一笑,道:「爹爹不用多費心啦,我知道自己的傷勢……」回目向徐元平望去,只見徐元平也正蹬著一雙星目,望著自己,滿是焦慮惶急之情。
只聽那石門之內傳出來兩聲大喝,一股強厲的暗勁湧了出來。
神丐宗濤冷哼一聲,隨手拍出一掌,內力山湧,硬把那一股湧出石門的暗勁,給硬生生的擋了回去。
丁玲目光移轉,掃視了群豪一眼,扶著丁高的手腕站了起來,痛苦的臉色上,泛現出一抹微笑,舉手對徐元平招了一招,說道:「我已經快要死了,不知你肯不肯聽我兩句遺言?」
徐元平道:「姑娘有話,儘管請說,在下力所能及,無不全力以赴。」
丁玲點了點頭,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你要好好照顧我的鳳妹妹……她是個胸無城府,天真純潔的孩子……」忽然一陣急咳,打斷了未完之言。
徐元平道:「姑娘但請放心,丁鳳姑娘已為在下認作義妹,今生一世,我都把她當自己親生妹妹一般看待。」
丁玲異常艱苦地說道:「你一向重諾守信,言出如山,得你一句承諾之言,我死也瞑目……」,忽然氣血上湧,塞阻咽喉,一口氣接續不上,仰身倒栽下去。
丁高伸臂抱住了丁玲嬌軀,急聲說道:「玲兒,玲兒……」
但見丁玲雙目緊閉,面色白中泛青,人已氣絕逝去。
宗濤黯然一歎道:「鬼谷神女,舌巧心靈,身負詭詐之名,生具兒女心腸,奸詐的仁慈,陰險的善良!可惜天不假年,死得太可惜了。老叫化生平最是敬服此等之人,姑娘你慢行一步,受我老叫化一禮。」
這位揚名武林的風塵豪俠,說完話後,竟然當真的抱拳對丁玲屍體深施一禮。
徐元平想到了丁玲諸多相助之情,不禁泫然淚下,抱拳一個長揖,道:「姑娘對在下施恩良多,恨無一報,竟成永訣,請受我一禮,聊表懷慕。」
群豪想到了丁玲冒死揭露易天行陰謀的豪壯之氣,都不禁疚生內心。這陰謀又是關連群豪的生死,一念動心,個個肅然作禮。
鬼王丁高突然縱聲大笑,道:「玲兒,你死後能得這些武林高人這般崇敬,強過爹爹千倍!榮寵集於一身,埋骨何憾!」
金老二突然長長歎一口氣,道:「可惜那毒老人已然死去,如若還活在人世之上,憑他精博醫道,定可使丁姑娘起死回生。」
只聽一個嬌脆的聲音,傳了過來,道:「那倒未必。難道當今之世,就沒有強過他的人嗎?」
群豪回頭望去,只見那面垂黑紗的紫衣少女,在南海門高手擁護之下,姍姍而來。
徐元平、金老二、宗濤心中俱都大喜,不約而同地暗暗忖道:「是了,怎地忘了她了?」
只因他三人俱都深知紫衣少女之能,彷彿紫衣少女一來,便可挽救丁玲的性命。丁高悲痛愛女之死,別的聲音,他根本沒有聽到。
徐元平一步趕上去,大喜道,「你來得真好,你若不來,我真的要……」
紫衣少女突地頓下腳步,截口道:「我來了你很高興,是嗎?」
徐元平道:「自然。」
紫衣少女緩緩道:「你是因為見到我來而高興,還是只因為我來了可以救活丁姑娘而高興呢?」
徐元平呆了一呆,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聽紫衣少女輕輕哼了一聲,緩步走了過去,徐元平沉聲一歎,卻見梅娘已站在他身側,輕輕道:「這孩子天資之聰明,遇事之果斷,當今武林,無人能及。但是……唉,她終於還是個女孩子!」
徐元平又自一呆,口中雖未說話,心中卻不禁暗忖:「我自然知道她是個女孩子,難道……」
哪知他心念尚未轉完,梅娘又已接口道:「無論是多聰明的女孩子,只要她是女子,就免不了有妒忌之心,尤其是對自己最喜歡的人,這是千古以來所有女子的通病,你知道嗎?」
話才說完,她已擦身而過。徐元平木立當地,反覆地咀嚼著這幾句話,心裡也不知是何滋味。
紫衣少女姍姍走到丁玲身旁,眼波四掃,見眾人面上的悲哀沉重之色,心裡頓覺萬念縈迴,暗忖道:「我若死了,不知有沒有人會這樣對我?」又忖道:「她這樣一個女孩子,為什麼會得到這些人的關心?只因為她肯犧牲自己,去救別人,而我呢……」
眾人目光,俱都瞬也不瞬地望在她身上。只見她緩緩俯下身去,探了探丁玲的胸口,又把了把丁玲的脈息,再一翻丁玲的眼瞼,然後仰面凝思,閉口不語。
金老二、宗濤,俱是心性急烈之人,丁高更是關心愛女,三人忍不住地脫口問道:「她可還有救?」
紫衣少女垂下頭,輕輕歎息了一聲,緩緩道:「她已經氣絕,八脈俱斷,縱是大羅金仙下凡,也救不了她。」
眾人身子一震,茫然立在當地。是因他們最後的一絲希望,也告斷絕。
紫衣少女接著又道:「但是,我雖然無力再挽救她的性命,卻能夠保全她的屍身,我可以使她的屍身永不腐壞,讓你們能……」
話聲未了,那邊突地傳來一聲大喝!
眾人一齊轉首望去,只見徐元平急步而來,滿面俱是激動之色,停下腳步後,身子仍在不住發抖,金老二失色道:「平兒,你怎地了?」
徐元平目光有如利刃般望在紫衣少女身上,大聲道:「你……你……你為什麼不肯救她,你心腸為什麼這麼狠毒……」
紫衣少女嬌軀木立。宗濤道:「兄弟,你怎能這麼說話,丁姑娘氣脈已絕,回天乏術,這怎能怨天,怎能尤人呢?」
徐元平大喝一聲:「不是的!」一手指向紫衣少女接道:「只因她心懷妒忌,妒忌丁姑娘,是以才不肯出手相救於她。」
紫衣少女纖纖的指尖,也起了陣陣顫抖,道:「你……你以為我是……是這樣的人嗎?」
徐元平道:「是不是這樣的人,只有你自己心裡知道,只要你夜深夢迴時,能問心無愧,別的人自然無法奈何你。」
眾人面面相覷,心裡都不禁有些懷疑。那懷疑的心念,便都從目光中流露出來。
梅娘厲聲道:「徐元平,你怎能隨意污瀆我的孩子。」但是她很明白紫衣少女驕傲而好強的生性,自己心裡,也不能全無疑念,是以說話的聲音,也變的有氣無力。
鬼王丁高突地長身而起,道:「姑娘,只要你能救活我的孩子,無論要我做什麼,我……
我鬼王丁高寧可永遠聽命於你……」
紫衣少女嬌俏的身子,不住顫抖,她面上的輕紗,也有如水紋般起伏著說道:「你們都以為我能救得她嗎?」
眾人一言不發,實無異己默認了她的話。
紫衣少女目光一掃,突地仰天狂笑道:「我為什麼能一定救活她?為什麼人人都不能做到的事,你們卻要我做到,我若不能做到,你們便要說我心存妒忌,心腸狠毒。」
眾人俱都一愕,只見紫少女狂笑不絕,身子卻緩緩向地上倒了下去。
梅娘驚喚一聲,惶急地竄了過去,一把將她抱在懷裡,道:「哎你……孩子你……」,她心情太過激動,是以語不成句。
紫衣少女眼簾半張半合,道:「梅娘……我沒有……錯!」
梅娘緊緊抱住紫衣少女,眼中已有淚光閃動,道:「孩子,你投有錯,總是我錯怪了你。」
紫衣少女淒然一笑,不再說話,良久良久仍無聲息,梅娘道:「孩子……你救了別人,如今……如今有誰來救你……」,放聲大哭起來。
金老二大驚道:「莫非……莫非她……」
梅娘悲泣道:「你們都害了她,她含冤不白,如今已咬碎口裡的淬毒珠,已是無救的了!」
徐元平大邁一步,衝到梅娘身邊,惶然地問道:「她當真的是死了嗎?」
但見梅娘滿頭蕭蕭的白髮,不住的顫抖,顯然她的內心正有著無比的痛苦,激動,淚湧如泉。
忽聽一聲暴喝道:「你這兇手……」,呼的一陣杖風,猛向徐元平當頭劈下。
徐元平目光一轉,已然看清是那紅衣缺腿大漢,掄動鐵拐擊來。
他黯然一笑,道:「好吧!我為她償命就是。」一閉雙目,凝立不動。
就在這生死殊途的一剎那間,忽然橫裡伸過來一支竹杖,封架開那紅衣缺腿大漢的鐵拐,說道:「不要傷了他!」
那紅衣缺腿大漢,滿臉激忿,雙目盡赤,但回顧了那出杖人一眼後,卻是不敢發作,氣得臉色鐵青,問道:「梅娘……你這是……是什麼意思?」他氣急之下,連口齒也有些結巴起來。
梅娘緩緩抱起了紫衣少女,道:「奼奼已經死了,你殺了他,奼奼也是難以復生……」
紅衣缺腿大漢望望梅娘懷中的屍體,突覺一股怨恨之氣,直衝上來,怒聲接道:「殺了他亦可略慰師妹在天之靈,你這老氣……」
突聽王冠中大聲喝道:「住口,你發了瘋麼!」
那紅衣缺腿大漢,黯然一歎,滾出來兩行淚水,道:「難道我們對師妹之死,就這樣不聞不問麼?」
王冠中神態亦甚激動,但他涵養較深,強行按制著心頭怒火,說道:「我想梅娘老前輩定有安排,你這般出言無狀……」
梅娘長長歎息一聲,接道:「不能怪他,奼奼之死,連老身也有萬念俱灰的感覺,恨不得殺盡眼前之人,何況他了。」
王冠中淒然一笑,道:「劉師弟雖然衝動一些,但他說的不錯,師妹是受人污蔑,受不住譏諷,憤而自絕,這筆帳咱們豈能不討?」
梅娘道:「她死的固然含冤莫白,但促成她死亡之因,並非自今日始,這個仇不能自今日算起。」
那紅衣缺腿大漢,縱然大笑,道:「不錯,凡是牽人師妹之死的原因中人,一個不饒……」
神丐宗濤突然冷笑一聲,接口說道:「別說南海門還未必有能一舉盡敗中原武林高手,縱然是有此本領,也不能使她復生,哈哈,哈哈,南海門中人物,原來一個個都是酒囊飯袋。」
王冠中冷冷說道:「在下聞得神丐之名已久,你可敢和在下決一死戰。」
梅娘道:「不要慌……」,雙目突然暴射出威凌的神光,環掃了四周群豪一眼接道:
「這個仗總是要打,不是我們南海門中人橫屍古墓,就是你們中原武林人物斷魂今朝……」
徐元平突然睜開雙目,望了紫衣少女和丁玲的屍體一眼,長長歎息一聲,黯然說道:
「兩位姑娘之死,論罪魁禍首,易天行首該償命……」
梅娘道:「不錯,第一人是他,第二個該是你了。」
徐元平淡淡一笑,道:「大丈夫愧疚而生,何如慷慨一死,如若你們覺著我應該為死去蕭姑娘償命,在下決不推辭,但如你們殺我之後,再殺易天行,何如先讓我們兩個拚個死活出來,你們袖手旁觀,坐收漁利。」
梅娘道:「你和他有仇恨麼?」
徐元平道:「殺父凌母,不共戴天。」
梅娘突然轉過臉去,望著宗禱說道:「你說我們南海門下,一個個都是酒囊飯袋,不知指何而言?」
神丐宗濤冷然笑道:「你既知她口中早含著淬毒珠,為什麼不早些設法取去,直待她碎珠死去,卻大放馬後炮,振振有詞。」
徐元平滿臉通紅,身軀顫動,顯然他心中也有著無比激動,一字一句地說道:「宗老前輩說的不錯,你既然知道她口中早含有淬毒珠,為什麼不設法取它出來。」
但聽那石門之內厲喝之聲不絕於耳,且隱隱可聞掌風傳來,似是那石門之內,正展開激烈的搏鬥。
梅娘輕輕歎息一聲,道:「這就要怪上天賜給她太多的美麗了,她為了保她的清白之身,經以常口含淬毒珠,想不到她竟然忍不下一時譏諷,碎珠服毒。」
片刻之間,死去了兩個絕代紅顏,徐元平觸景傷情,總覺這兩人之死,都和自己有著極大的關係,內心惶惶不安感慨叢生。
梅娘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重要之事,回過臉去,對王冠中低語數言。
但見王冠中不住的點頭,回身向外走了兩步,陡然回過身來,搖頭說道:「去路遙遠、險阻重隔,我縱能生離此地,也難重返墓中,要走咱們得一起行動。」
梅娘沉吟一陣,緩緩放下那紫衣少女的屍體,道:「你們好好護守她的屍體,老身去去就來。」轉過身子,急急奔去。
她行色慌匆,似陡然間想起了什麼重要之事。
丁高緩緩抱起女兒屍體,道:「孩子,這古墓之中,充滿著死亡,爹爹能否全身而退,甚難預料,你生前我沒有好好的愛護過你,如今咱們父女能夠同死一處,我定當好好的照顧於你。」
徐元平突然對紫衣少女的屍體抱拳一個長揖,說道:「姑娘慢走一點,待在下報了父母之仇,再來給姑娘償命。」忽然轉身一躍,竄入那石門之中。
那紅衣缺腿大漢想出手攔阻之時,已是遲了一步。
宗濤哈哈一笑,道:「百里行程半九十,咱們既然越渡了重重機關,豈能被這段生死路給嚇阻不成。」緊隨徐元平身後,闖入了石門之中,走了兩步,突然又回轉過來,說道:
「這一十三丈行程之中,除了那古墓主人,派遣有高手埋伏之外,還有易天行從中暗施算計,老叫化深望諸位筐夠暫時拋棄個人之間的恩怨,相互支援,共渡此險。」
楊文堯接道:「宗兄言之有理,兄弟全力擁護。」
丁高、查子清齊齊點頭,道:「易天行狡猾無比,如若以一對一,不論鬥智鬥力,咱們眼下之人,只怕沒有一人是他的敵手,此人既是偽善行惡,專以暗算傷人,咱們自是大可不必和他講什麼武林規矩,合力把他除去,也就是了。」
宗濤欲言又止,長歎一聲,轉身向前行去。
楊文堯目光一掃群豪,低聲說道:「冷兄……」
千毒谷主自從和群豪會合之後,一直微閉雙目,不肯多言,直待聽到楊文堯呼叫之聲,才陡然睜開眼睛說道:「什麼事?」雙目神光暴射而出,逼視在楊文堯的臉上。
原來他一直在運氣調息,他內功基礎深厚,這段時間雖然不長,但已完全調息復原,精神大為充沛。
楊文堯微微一怔,道:「兄弟想和冷兄並肩開道,查兄隨後而行,以他百步神拳,相助咱們,合咱們三人之力,縱然遇上易天行,亦無所懼。」
千毒谷主正待答話,想見梅娘急急奔返,在她身後,相隨著一個長髮亂垂的少女,千毒谷主目光一掠那少女,急急說道:「倩兒,快些過來。」
只聽上官嵩大聲叫道:「倩兒,到這邊來!」
忽見上官婉倩滿臉凝呆之色,目光緩緩由上官嵩和冷公霄的臉上掃過,恍如不識一般,緩步向那石門之中走去。
上官嵩似是看出了女兒神情不對,大聲叫道:「倩兒,倩兒,你怎麼連為父也不認識了。」
但見上官嵩心頭大急,急急的放步衝了過去。
但那冷公霄比他動作還快而且距離又近,身子一側,緊隨上官婉倩身後而入。
楊文堯、上官嵩、丁高、金老二等,魚貫相隨,衝入了石門之中。
石門外,僅餘下了南海門中之人。
梅娘探手從懷中取出栩栩如生的玉蟬,說道:「中原武林道上,盛傳此物能解百毒,不知能否解得奼兒淬毒珠上的毒性?」
王冠中道:「師妹已把藥毒吞入腹中,難道咱們也要把這玉蟬捏碎讓她服下不成。」
梅娘怔了怔,道:「這個我事先例未想到。」
王冠中長歎一聲,道:「梅娘前輩可是因為上官姑娘看到你老人家動手去取玉蟬,是以才下毒手點了她的奇經八脈?」
梅娘道:「不錯!」
王冠中道:「梅娘前輩,你……咳咳,」突地俯下頭去,不住咳嗽。
梅娘歎道:「你不要咳咳,因為我早巳知道你想說的話了,你是要說我手段太過狠心,是嗎?」
王冠中突然抬起頭來,沉聲道:「梅娘,那玉蟬是萬萬不可給師妹服下的!」
梅娘道:「為什麼?」
王冠中道:「這孤獨之墓中,處處充滿了出人意料,詭奇難測之事,有時不禁令人生疑,這整個的古墓,以及所有關於古墓的傳說,只不過是個騙局,那麼,有關那金蟬與玉蝶的傳說,也……」
梅娘截口道:「也可能是假的,是嗎?」
王冠中道:「正是!」
梅娘長歎道:「我也是生出這種懷疑,是以才遲遲未敢將玉蟬讓她服下,但她毒勢如此,除了冒險一試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王冠中肅然道:「寧可暫保現況,以伺良機,莫要輕舉妄動,弄巧成拙!」他這幾句話說得甚是嚴肅,雖非是一個後學對前輩說話的語氣,但卻充分顯露出他對師妹生死的重視與關心。
梅娘思忖半晌,輕輕歎道:「依你……」,她實在也不敢作主,決定這等大事。
王冠中躬身一禮,道:「前輩抱住師妹,在下當先開路!」
那紅衣缺腿大漢濃眉一軒,大聲道:「我來!」
王冠中當先大跨一步,搶在梅娘前面,進入石門。
紅衣缺腿大漢、和駝、矮二叟,緊隨在梅娘身後而行。
一入石門,立時聽得強厲的掌風,迴盪不絕,只是聲響都已在數丈之外,顯然前面正展開一場激烈的搏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