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文 / 臥龍生
他忽地衝了上去,一衝就衝到了方招雲的身前,這時他一拳打出。
他打的當然是方招雲的嘴。
鐵拳的拳頭從來不會落空的,這一次也一樣。
可是他並沒有聽到拳頭打在肉體上那種令人愉快的聲音。
因為就在鐵拳的拳快要打上方招雲的嘴的時候,方招雲忽地張大了嘴。
他的嘴的確是大極了,足以放得下一個拳頭。
現在放的就是鐵拳的拳頭。
鐵拳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甚至連聽都沒有聽過。
可是這件事居然真的發生了。
方招雲一張嘴就咬住了鐵拳的拳頭,牙齒咬住了鐵拳的脈門,鐵拳立刻覺得這整個一條手臂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了。
不過他還有一隻手,這一隻手也可以打得人滿地找牙。
所以他立刻就打出了第二拳,他不相信方招雲還會有第二張嘴。
沒有兩張嘴的人,方招雲當然也沒有。
這一次他只是將頭動了動,鐵拳的拳頭便變成打向自己不能動的手臂了。
鐵拳看到了這一點,他明明可以收回自己的拳頭,可是他卻還是一拳打了過來。
鐵拳的拳頭力道當然不小,就算是打在鐵塊上,也可以把鐵塊打穿。
這一次他是打在自己的手臂上,他痛得臉上的皮都皺了起來。
鐵拳是不是有毛病?
鐵拳沒有毛病,一點毛病都沒有,他之所以打自己一拳的目的,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手臂沒有關係,可是方招雲的牙齒就受不了了。
方招雲的反應極快,他非常及時地放開了自己的嘴,可是他還是被拳上的力道震動到了牙齒。
他一退就退出了一丈多遠,「呸」地一口,吐出了一枚牙齒。
他冷冷地道:「如果我沒有受傷,你的一條手臂早已廢了。」
鐵拳知道方招雲說的是實情。
如果方招雲不是受了很重的內傷,剛才那一嘴咬下來,絕對可以把自己的手臂咬斷。
正因為他的內力無法控制自如,鐵拳才有機會出第二拳。
鐵拳覺得自己很幸運,如果不是衛紫衣重傷方招雲在前,自己今天可就要吃大虧了。
不過這種虧吃一次也無妨,這樣就絕不會吃第二次了。
方招雲看起來真的是受過了傷,一旦證實了這一點,鐵拳就絕不會再找他的麻煩。
他們當然也不會走。
如果你知道有一個非常可怕的人會來對付自己,你會怎麼做?
我想大多數人都會馬上想到中國最古老的兵法中最著名的一計——走為上。
可是鐵拳絕不是這樣的人,高漸飛也不是。
秦寶寶呢?
秦寶寶有時候的確會有這著名的一計,不過那要看是在什麼情況下。
如果對方的實力非常強大,留下來只有送死的話,秦寶寶絕不會留下來的,就算你不讓他走,他也一定不會留下來的。
可是如果有一個人指著秦寶寶的鼻子道:「你不要走,我會讓人來收拾你的。」
秦寶寶絕不會走,因為他一定要看一看,是誰會來收拾他。
秦寶寶當然不是大俠,也不是烈士,可是有些大俠和烈士都做不出來的事情,秦寶寶卻偏偏可以做得出來。
這就是秦寶寶,不管你喜不喜歡,反正他已這樣做了。
現在他們都坐了下來,等。
他們知道,他們等的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人,這個人不但讓宋長腿這樣的人心服口服。甚至連方招雲這樣的一個絕不簡單的人物,也對他客客氣氣,好像生怕得罪了他似的。
一個值得方招雲如此對待的人,又怎麼能是一個簡單的人。
不過秦寶寶和他的夥伴們並不害怕。
他們見過的人中,幾乎都是大奸,大惡,都是一些可以稱得上是絕頂人物的人。
所以他們實在沒有理由去怕一個小地方的高手。
方招雲的牙齒雖然掉了一顆,可是這不影響他喝酒。
他喝酒的樣子還是那樣從容不迫,甚至可以稱得上優雅,帶有一種刻意訓練出來的,卻非常自然的名士風度。
這種樣子絕不是裝裝樣子就可以的。
只有那些從小就受著嚴格的訓練,並且完全生活在一種貴族化的環境裡的人,才具有這種優雅的風度。
這時候,就算他的身上穿著破了十七八個大洞,並且有一件沒有洗過的衣服,你也會覺得你的面前坐著一個衣著錦繡的公子。
和方招雲比起來,高漸飛就差了很多。
就算他身上穿了一件價值千金的衣服,他的樣子還是一個鄉巴佬。
不管你怎麼看,他都是一個鄉巴佬。
可是你再去多看他一眼的時候,你就會驚訝地發現,你居然一點也不討厭他。
因為他自然。
自然也是一種美,也是一種絕對學不出來的美。
他餓的時候,就會去吃東西,沒有筷子,用手也沒有關係。
他不喜歡你的時候,他根本不會看你一眼,也從不會在臉上裝出假裝喜歡的樣子。
他喜歡你的時候,就會真的喜歡,就算為你去死,也絕不會皺一皺眉頭。
鐵拳呢?
鐵拳就比較複雜一點。
他看上去要比他的年紀大一點,很有一點少年老成的味道。
少年老成有時候並不討人喜歡。
孩子就應該是孩子,大人就應該是大人。
一個女人如果裝成一個男人的樣子,喜歡她的人一定不會太多。
一個男人如果裝成女人的樣子,簡直會讓人嘔吐。
可是鐵拳的老成卻並不讓人討厭。
因為他不過份。
他雖然看起來有一點老成,可是你一眼看過去,還是知道他只是一個孩子。
無論你怎麼看,他都是一個孩子。
那麼秦寶寶呢?
秦寶寶是一個妖怪。
對秦寶寶最好的評價就是這兩個字——妖怪。
妖怪的意思,就是你隨便怎麼想都沒有關係。
你想秦寶寶是什麼樣子,秦寶寶就是什麼樣子。
有些人認為秦寶寶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人,這一點誰也無法否認。
有些人認為秦寶寶是一個非常可愛的人,持這種觀點的人當然也大有人在。
還有一些人認為秦寶寶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這一點也不錯。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見過秦寶寶的人,絕對會對他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如果你見過了秦寶寶之後,你居然會忘了他,那麼你一定不是人。
最起碼不是一個正常的人。
這個季節正是春天。
沒有人不喜歡春天,就像沒有人不喜歡美麗的事物一樣。
春天代表所有一切美好的東西。
如果有一個人在年老的時候,你讓他回憶一下一生中美好的事情,那麼一定有一件值得回憶的事情是在春天發生的。
今年這個春天和以前的春天沒有什麼不同。
風還是那樣輕柔,空氣也是那樣充滿了鮮花和草葉的味道。路上的行人也帶著如春風般的微笑。
直到有一個人慢慢地走過了長街。
當這個人走過長街的時候,好像一切都變了。
天地間好像已沒有了風。也沒有了鮮花和草葉的味道,路上行人的臉上也在剎那間失去了笑容。
這個人穿著一件灰色的長衫。長衫很長,已幾乎掩住了一雙青布鞋子。
路上本來是佈滿了灰塵,可是這個人走過的地方,風不起,塵不揚。就好像根本沒有人走過一樣。
他卻是低著頭走的。
他就這樣低著頭,慢慢地走,不管前面有什麼東西在擋著他,他也不去看一看。
他好像知道,沒有人可以擋住自己。
秦寶寶正坐在窗口,一眼就看到了這個人。
事實上,像灰衣人這種人,是讓人很難不注意到他的。
秦寶寶看到這個人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開始變。
一直在變。
變得很可怕,也很古怪。
你有沒有聽說過秦寶寶害怕過?
沒有,以前的秦寶寶,絕沒有害怕過任何一件事情,也沒有害怕過任何一個人。
就算在風先生的面前,他還能保持從容和鎮靜。
可是這一次,他居然有一種害怕的表情。
這種表情在秦寶寶的臉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的。
鐵拳注意到了秦寶寶臉上可怕的變化,他不由地吃了一驚。
他不禁把目光轉向了灰衣人。
他只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就馬上和秦寶寶一樣了。
高漸飛不由奇怪地道:「你們怎麼了?」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一個人在笑。
方招雲在笑。
笑是一種不會讓人討厭的表情,任何一個人的笑,只要是真誠的笑,都不會讓人討厭的。
方招雲的笑似乎也很真誠,可是他的笑在這種時候聽起來,絕對有一種洋洋得意的味道。
這種笑絕不會讓人喜歡的。
高漸飛看了看方招雲,又看了看正在向這邊走的灰衣人,他問方招雲道:「這就是你的幫手?」
方招雲道:「是。」
高漸飛道:「你知不知道,這兩個人的臉上出了什麼問題?」
方招雲道:「出問題的是不是我?」
高漸飛道:「不是。」
方招雲道:「那你為什麼要問我?」
他本以為高漸飛一定說不出話來的,可是最近一段時間以來,高漸飛的話很多。
他笑了一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問你?」
方招雲道:「為什麼?」
高漸飛道:「因為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方招雲道:「你也可以直接去問他們自己。」
高漸飛道:「他們不會回答我。」
方招雲道:「你以為我會回答?」
高漸飛很肯定地道:「你會。」
方招雲又笑了,現在他的心情很好,所以很想找一個人說說話,所以他回答高漸飛道:「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高漸飛道:「是誰?」
方招雲道:「他是陸放。」
這個人竟是陸放!
可是這個回答高漸飛還是不滿意,他又問道:「陸放又是誰?」
一個江湖人居然連陸放都不知道,這實在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
幸虧方招雲已看出,高漸飛絕不是一個裝模作樣的人,他說不知道,就一定不知道。
所以他用一種高漸飛可以理解的話道:「陸放本來應該是秦寶寶的朋友,可以說是很不錯的朋友,可是現在他們不是了。」
高漸飛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
方招雲道:「因為在秦寶寶看到陸放的時候,陸放也一定看到了他。」
他笑著道:「如果你看到一個朋友,你會怎麼做?」
高漸飛道:「我會請他吃肉。如果我還有錢的話。」
對高漸飛來說,天下最開心的事就是吃肉,和朋友在一起,當然是做一些開心的事情。
方招雲又笑了,他也漸漸覺得了高漸飛的可愛。
他笑道:「不管你是不是請朋友吃肉,反正你絕不會不理他的,對不對?」
高漸飛道:「當然是。自己的朋友又怎麼不去理他?這叫什麼朋友?」
方招雲歎了一口氣,道:「可是陸放在看到秦寶寶的時候,就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他一樣,你說秦寶寶傷不傷心。」
高漸飛道:「換了誰都會傷心的。」
方招雲道:「並且秦寶寶還知道,陸放是來殺自己的,你看到你的一個朋友來殺自己,你害不害怕?」
高漸飛歎道:「我也一定會害怕的,天下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人害怕的事了。」
方招雲道:「現在你總該知道秦寶寶為什麼會有那麼古怪的表情了吧?」
高漸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我算明白了。」
這時陸放早已走了進來,走到了方招雲的面前。
方招雲對他非常客氣,他道:「你來了。」
陸放道:「我來了。」
方招雲道:「我遇到了一點小小的麻煩,我想請你幫我解決一下。」
陸放道:「是不是關於那三個人的麻煩?」
方招雲道:「是的,這三個人很麻煩。」
陸放道:「是的,天下最大的麻煩也比不上這三個人造成的麻煩。」
方招雲喜道:「你可以幫我?」
陸放道:「你就算不請我,我也一定要來的。」
他看了看秦寶寶、鐵拳和高漸飛,他的目光並不可怕,可是卻有說不出的凌厲之色。
他淡淡地道:「因為這三個人也是我的麻煩。」
高漸飛忽地站了起來,向陸放走過去。
也許每一個人都會想到,高漸飛會這麼做的。
如果高漸飛每天不做出一點讓人吃驚的事來,他就不是高漸飛。
不過你只要熟悉了他,就不會覺得奇怪了。
可是方招雲卻歎了一口氣。
他知道高漸飛的武功也很不錯,尤其是一根手指,簡直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如果再等上三年,也許只要等上一年,高漸飛這個名字一定會傳遍五湖四海的。
可惜高漸飛已沒有這個機會,因為他遇到了陸放。
陸放平生只敗過一次,就是敗給衛紫衣的那一次。
敗給衛紫衣絕不是一種恥辱,絕不是。
恰恰相反的是,如果你能敗在衛紫衣的手上,就說明衛紫衣還看得起你,還認為你值得和他交手。
所以這對江湖人來說,絕對是一種榮譽。
有一點必需說明的是,陸放是唯一一個在衛紫衣的手上全身而退的人。
這一點就更加了不起。
就因為和衛紫衣雖敗而猶榮的一戰,陸放在江湖上的排名據說已在前二十人之列了。
這是一個很了不起的成績。
現在高漸飛的樣子居然想和陸放動手,方招雲知道高漸飛完了。
完了的意思就是什麼也沒有了。
沒有了的意思,就是高漸飛這個人從現在開始,已經不存在了,就好像他從來沒有出生過一樣。
秦寶寶望著陸放,目中已有驚疑之色,陸放也在看著他,只是,他的臉上並沒有一絲的表情。就好像他根本不認識秦寶寶似的。
看到陸放的這種神情,秦寶寶不由地想起了杜飛。
陸放的目光又轉向了高漸飛,他冷冷地道:「你就是高漸飛?」
高漸飛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陸放淡淡地道:「高少俠現在已是江湖名人,我相信不知道你的名字的人恐怕不多。」
高少俠驚訝地道:「這麼說,我已是一個名人?」
他臉上的表情不僅僅是驚訝,甚至還有一點失望。
成為一個名人本是江湖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可是高漸飛的態度卻和絕大多數人很不一樣。
因為他想到了他對鐵拳說的話:「如果我一天在江湖上成不了名,我就沒有臉回去。」
高漸飛知道,自己成名的後果就是,回家。
回家本是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情,可是對高漸飛而言,就是離開秦寶寶。
這是高漸飛不能忍受的事情。
所以他不喜歡成名。
他抬起頭來,看著陸放,他的個要比陸放矮了一些,只有抬起頭來看,才會比較舒服一點。
他這個樣子是想說話的樣子,現在他又想說什麼話。
現在有一種有趣的現像,只要是有高漸飛在場的情況下,別的人好像就沒有了開口說話的機會。
高漸飛道:「你認為你一個人就可以打敗我們?」
陸放沒有說話,有一些問題根本就沒有必要回答的。
高漸飛道:「如果你真的這麼想的話,那你就錯了。」
陸放只是看著高漸飛,用一種很有趣的目光在看。
這種目光就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在看著一個貧窮無靠的人在苦苦地掙扎。
高漸飛有一點生氣了,他大聲道:「你這個人有沒有毛病,難道竟是一個啞巴?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說話?」
陸放已不能不說話了,他不想被人看作是一個啞巴。
他用一種低沉的聲音道:「我不是啞巴。」
高漸飛笑了,道:「你不是啞巴最好,現在我有一個問題。」
陸放道:「什麼問題?」
高漸飛道:「你也知道,如果我和鐵拳一起出手,你恐怕只有敗了。」
陸放沒有說話,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他只是笑了一笑。
高漸飛道:「可是這種以多欺少的事情,我們是不會做的,所以你只能和我們其中的一個對手來打。」
陸放道:「你說你一個人和我打?」
高漸飛道:「這也是有條件的。」
陸放道:「什麼條件?」
高漸飛道:「無論從哪一個方面來看,我和你都不是一個等級的人,所以你當然要有一點君子之風。」
陸放道:「什麼叫做君子之風?」
高漸飛道:「你算是前輩,而我是後輩,所以你讓我三招。」
陸放道:「讓你三招?」
高漸飛笑道:「不錯,三招對你而言,根本就不存在問題。」
聽到這裡的時候,秦寶寶和鐵拳臉上都有了笑意。
因為他們都知道一件事——沒有人可以讓高漸飛三招,絕沒有人。
在陸放出現的時候,秦寶寶和鐵拳都在想一個問題,如何才能兵不血刃地擊退陸放。
這本是一個非常頭痛的問題,高漸飛卻好像找到了一個最好的方法。
沒有人可以讓高漸飛三招的。
陸放笑了,他的笑這個時候才有一點像他自己的。他笑道:「你要我讓你三招?」
高漸飛笑道:「這沒有什麼大不了。」
陸放笑道:「的確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我會死而已。」
他忽地冷冷地道:「絕沒有人可以讓你三招的,絕沒有人。」
高漸飛道:「你居然不讓我三招?可是你這不是等於以大欺小?」
陸放道:「這不是以大欺小,而是公平一戰。」
高漸飛歎了一口氣道:「看來只有這樣了。」
他在歎息中出手,他用的是拳。
高漸飛的拳頭從來就沒有落空過,不管是在什麼情況下都是一樣。
這一次呢?
這一次也一樣,在他出拳的時候,陸放的臉色不由地變了。
他並沒有小看高漸飛、一點也沒有小看,可是在面對這一拳的時候,他的臉上還是變了。
高漸飛的拳頭要比他想像中的還要難對付。
所以陸放中拳。
高漸飛本來是想打陸放的鼻子,他一向喜歡打別人的鼻子。
可是他只打到了陸放的肩頭。
在他的拳頭快要觸到陸放的鼻子的時候,陸放的身子動了一動,他動得非常巧妙,也非常快。
所以高漸飛只打到了他的肩頭。
陸放的身子被打得側了一側,這是一種非常正常的現象,可是他卻在這一側之時,抽出了槍。
銀槍。
這樣一來,就好像是高漸飛幫助陸放抽出了槍一樣。
現在陸放已抽出了他的銀槍,下面就應該為高漸飛擔心了。
其實高漸飛並沒有擔心,他是從來不會為自己擔心的。擔心的只是秦寶寶和鐵拳而已。
可是現在已是如箭在弦上,無論用什麼方法,箭都是要射出去的。
陸放刺槍。
沒有人可以形容這一槍的速度和力度,就像沒有人可以形容閃電的威力一樣。
這一槍刺出之時,似乎就連風雲都為之變色,這是必殺的一槍。
高漸飛能不能躲得開這一槍?
不能。
那麼高漸飛豈不是只有死。
高漸飛也沒有死。
高漸飛為什麼會沒有死?
因為高漸飛出指。
他出的是食指,小小的一根食指。
他出指的時候,別人似乎什麼也看不到了,只看到他的指。
他的食指居然也和陸放的槍一樣,用的是刺。
他居然想用一根手指破陸放的槍。
這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每一個人在看到高漸飛出指的時候。臉上都露出了同一種神色。
就是看到死人時的那種神色。
他們認為,高漸飛出指的時候,他已是一個死人了。
可是陸放的臉色居然也變了。
因為他看到,高漸飛一指所指的方向,正是銀槍的弱點。
任何一個人都有弱點。所以任何一種武功都有破綻。
陸放的槍非常快,這麼快的槍,當然也有弱點,可是槍的速度已可以彌補這個弱點。
就算你發現了弱點,可是等你做出必要的反應的時候,槍已到了你的咽喉。
如果這一槍就可以刺死你。槍就變成沒有弱點了。
可是高漸飛不僅僅在非常不可能的情況下發現了陸放槍上的弱點,並且立刻找出了破解的方法。
陸放的臉色豈能不變?
高漸飛的手指點向槍頭下一尺二寸處,這裡就是槍的弱點,就像是毒蛇的七寸一樣。
陸放知道,如果高漸飛的手指點到了槍頭下一尺二寸處,那麼槍就會被點飛,就像驚龍出水般飛去。
那樣一來,敗的就是陸放。
如果陸放居然在一招之中敗給了高漸飛,這實在是江湖上第一大新聞。
所以陸放不能敗,絕不能敗。
高漸飛的手指已點到了槍頭下一尺二寸處。可是槍並沒有被擊飛,而是斷了。
「格」的一響,槍斷。人退。
陸放的槍斷了,退的卻是高漸飛。
高漸飛本已佔了優勢,為什麼要退。
這個時候,一直在邊上眼睛一眨也不眨的鐵拳,此時又舉起手來,拍著大腿,大叫道:「退得好。」
退並不是敗。有進攻,就應該有退守。
所以有時候,退就是進。
秦寶寶道:「小高為什麼退?」
鐵拳不知道用什麼話來說明,因為要解釋這一點,並不是幾句話就可以說完的。
所以鐵拳只道:「因為他不得不退。」
高漸飛的確是不得不退,因為他知道,陸放很強,非常的強,如果說自己可以在一招之中擊敗陸放,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有這種事。
所以他知道,陸放必有後招。
他這一退,就給自己留下了時間和空間,就像一幅絕妙的山水畫,如果全部畫滿,那不但是了無情趣,並且簡直就是浪費紙張。
高漸飛的退,就是留白。
這本是一種非常高深的武學,並不是普通人可以明白的。
鐵拳並不是普通人,高漸飛也絕不是。
陸放果然有後招。
他的銀槍已斷,可是在槍斷之處,忽地又露出了一截槍尖。
槍中槍。
這就是陸放的後招。
幾乎在高漸飛退的同時,陸放的槍又刺了出去。
也許用刺來形容並不恰當,應該用飛。
飛出去的是銀槍中的小槍。
這一槍的速度絕對超過了一個人體力的極限。
這是陸放用全身的力氣逼出去的一槍,這一槍就彷彿是陸放的生命。
如果這一槍不能要別人的命,就只能是要自己的命。
鐵拳的臉上「刷」地變了。
他知道高漸飛絕不可能躲得過這一槍。
高漸飛雖然知道陸放必有後招,雖然已做了充分的準備,可是這一招也絕不是高漸飛所能抵擋的。
可惜這時已沒有人可以救得了高漸飛,也許連陸放自己都救不了。
他這一槍刺出之時,就連自己都無法駕馭。
所以高漸飛只有中槍。
看來高漸飛只有死了。
他雖然只有死,可他好像想死得英雄一些,他居然不但不想法去躲,反而挺身迎了上去。
鐵拳閉上了眼睛。
他不敢看下去。
雖然他早已習慣了殺人流血,可是這一次不一樣,高漸飛是他的朋友,雖然看起來,他們兩個人都好像恨不得對方早死早好。可是如果有需要,他們隨時都可以為對方犧牲自己。
槍刺中!
「叮」。
槍在刺中高漸飛的時候,居然發出了「叮」的一聲。
只有金屬相觸才會發出這種聲音的,高漸飛的身體難道是鐵打的?
沒有人的身體可以真的像鐵,就算是練過金鐘罩、鐵布衫的人,也絕不可能把身體練得像鐵一樣。
「叮」的一聲響起的時候,秦寶寶忽地笑了。
他看到高漸飛被陸放的槍刺中,也看到了高漸飛被這一槍的力道刺得飛了起來,可是他卻笑了。
因為他知道,陸放這一槍雖然刺中,可是卻像沒有刺中一樣。
如果槍刺中,只會從高漸飛的身體中穿過去,絕不會把高漸飛像一個皮球一樣彈了起來。
高漸飛被這一槍彈出了很遠,幾乎比中了宋長腿那一腿時退得還要遠。他臉上的表情也很痛苦,比剛才撞到牆上還要痛苦。
可是他的臉上卻有笑。
因為他居然還沒有死。在陸放的全力一刺中,居然還沒有死。這只能用奇跡來形容。絕對是奇跡。
陸放驚呆了。
方招雲也驚呆了。
他想不到居然有人中了槍還沒有死,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
可惜這種事偏偏發生了。
高漸飛還在笑,呲牙裂嘴地笑。
他慢慢地從懷中取出了一樣東西,竟是一柄劍。
一柄短劍。
劍是好劍,只不過留有微瑕,那是一道淺痕,槍刺的淺痕。
淺痕還是新的。
方招雲立刻就明白過來。高漸飛之所以沒有死的原因只是因為這柄劍救了他。
槍並沒有刺到高漸飛的身上,而是刺到了這柄劍上。
方招雲卻知道這不是巧合,他看到高漸飛在槍刺過來的時候,把身子挺了一挺,這是因為他想把劍的方位對準槍的方位。
有很多事情,在它發生的時候,似乎絕不可思議,可是你一旦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也就不過如此而已。
可是每一個人都不得不承認,高漸飛是一個天才,因為只有天才才會想出這種方法。
這種不是方法的方法。
高漸飛還在嘻嘻地笑,這一次是他的運氣,下一槍呢,他的運氣絕不可能總是好的。
不過高漸飛並不擔心下一槍的問題,因為他知道,陸放絕不可能刺出第二槍的。
如果一擊不中,刺出第二槍,又有什麼意思呢?
這一戰,敗的當然是高漸飛,不過陸放也並不算勝。
陸放不再去看高漸飛,就好像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他慢慢轉向鐵拳,道:「下面該輪到你了。」
鐵拳搖搖頭。
搖頭的意思就是反對。
高漸飛笑道:「他向你挑戰。」
鐵拳道:「可是我不能答應他。」
高漸飛道:「為什麼不能?」
鐵拳居然道:「因為我不想佔他的便宜。」
高漸飛笑道:「佔他的便宜又是什麼意思?」
鐵拳道:「他剛剛和你打過,無論是體力還是殺氣都已減弱很多,所以他現在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他的表情很嚴肅,表明他絕不是在開玩笑。
也沒有人認為他是在開玩笑。
鐵拳的武功如何,每一個人心裡都很清楚,如果他和陸放公平交手,陸放的贏面當然很高。
可是這並不是說,鐵拳打不過陸放。
有時候,勝負的決定因素並不取決於武功的高低。
可是現在,陸放已和高漸飛交過手,高漸飛絕不是一個好對付的對手,所以陸放的體力消耗很大。
更重要的是,高漸飛已打擊了陸放的信心。
陸放剛剛來的時候,充滿了必勝的信心,所以他的出手之際,就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威力。
現在則不同了。
陸放看著鐵拳,似乎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人一樣,過了很久,他笑了。
他笑的時候,他才好像又變成了陸放,變成了大家都熟悉的那個陸放。
方招雲的目中充滿了疑惑,他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所以他當然看出了陸放的變化。這種變化讓他感到恐懼。
陸放道:「我來,本是來對付你們的。」
秦寶寶道:「我們知道。」
陸放道:「風先生本是叫我來殺人的。」
秦寶寶道:「我們知道。」
陸放道:「可是我現在試過了,我不是你們的對手。」
秦寶寶笑了,道:「所以你只有放了我們。」
陸放道:「可是有一個人不會放過你們的。」
秦寶寶笑道:「那個人當然就是我們的方先生。」
陸放笑道:「現在這裡的事情我已管不了,所以無論你們和方先生有什麼事情發生,都和我沒有關係。」
秦寶寶笑道:「的確沒有關係,誰說和你有關係?」
他去看方招雲,他知道方招雲此時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方招雲的嘴巴張得很大,他好像有一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當然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他不相信也不行,因為事情已經發生了。
秦寶寶笑道:「方先生,你還有事嗎?」
方招雲笑了,他很快就從震驚中甦醒過來,他臉上的笑意很快就升起,他笑道:「我沒有事,我能有什麼事呢?」
秦寶寶笑道:「可是我想你還是有一點事的。」
方招雲的臉上不由地又變了,不過他的聲音居然還很鎮定,他道:「還會有什麼事?」
秦寶寶笑道:「你是這裡的地主,我們是你的客人,難道你不想請我們喝一杯嗎?」
方招雲不由笑了,道:「不錯,不錯,這是應該的,這是應該的。」
他揮了揮手,將一個小夥計叫了過來,道:「他們這幾位的賬,都在我的身上,今天我請客。」
小夥計笑道:「大爺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小的怎麼能要你老的錢呢?」
方招雲道:「吃飯就要付錢。別人的錢你可以不要,我的錢你一定要要。」
小夥計當然也很瞭解方招雲的脾氣,如果他不想付你的錢,你就算跪下來求他也沒有用。
可是如果他想付你的錢,你只有拿著。
方招雲對秦寶寶拱了拱手,笑道:「我忽地想起了一件急著要做的事,我想我只好先告辭了。」
秦寶寶笑道:「方先生慢走。」
高漸飛笑道:「不送,不送。」
方招雲笑了一笑,很有風度地走了出去。
他一走,陸放就歎了一口氣。
秦寶寶知道,陸放歎氣的原因當然是因為自己這些人。
他笑道:「是不是你對我們很頭痛?」
陸放苦笑道:「豈止是頭痛那麼簡單,你們知不知道,你們簡直要我的命。」
秦寶寶道:「要你的命?」
陸放道:「是的。」
秦寶寶道:「不是要我的命?」
陸放道:「很快就要你們的命了。」
秦寶寶道:「你在說誰要我們的命?」
陸放道:「當然是風先生,除了風先生,誰會要你們的命?」
秦寶寶道:「風先生終於想通要殺我們了?」
陸放道:「是的,因為他已準備和衛紫衣一戰,所以,這種時候,你的命對他已沒有意義了。」
秦寶寶道:「所以你這一次出來,就是想告訴我們這個消息。」
陸放道:「幸虧我來得很及時。」
秦寶寶道:「你是不是說,你只要來遲一步,我們就有可能死了?」
陸放道:「是的。」
秦寶寶道:「風先生當然派了很多厲害的人物來對付我們?」
陸放道:「是的,非常可怕的人物。」
秦寶寶道:「你呢,你算不算一個?」
陸放道:「不算,絕對不算,我和他們相比,簡直就是只會搬家家的小孩子。」
秦寶寶笑了,世上絕沒有人會有這麼可怕的。他認為陸放是在開玩笑。
陸放有時候的確喜歡開一點玩笑,活躍一下氣氛,可是今天他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一點也不像。
陸放道:「看來你們還有一點不相信?」
秦寶寶笑道:「因為我們都無法相信。」
陸放道:「可是我說的都是事實。」
秦寶寶道:「世上真的有這種事實嗎?」
陸放道:「你應該知道,一個人可怕的程度並不取決於他的武功。」
秦寶寶道:「這一點我知道。」
陸放道:「這一次一共來了三個人。這三個人的武功當然很高,可是可怕的並不是他們的武功。」
秦寶寶道:「難道他們還會一些別的東西。」
陸放道:「我只知道其中一個人是用毒的高手。」
一聽到用毒,秦寶寶就笑了。
陸放道:「我知道你們都是毒藥的大行家。可是他更是,被他毒死的用毒高手也許比一般的人還要多。」
秦寶寶道:「我知道毒藥是一種非常高深的學問,幾乎就和武功一樣高深,那麼這個人的用毒之術究竟到了什麼程度?」
陸放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在一丈的距離裡仍可以下毒的事?」
秦寶寶道:「我沒有聽說過。就算他用的是毒粉,也不會有這麼長的距離。」
陸放道:「可是這個人可以做到。」
秦寶寶道:「看來這個人的確有一點不好對付。」
陸放道:「你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毒?」
秦寶寶道:「你既然這麼問,說明他們用的當然是我不知道的毒藥。」
陸放道:「你們的確不知道,我打賭,江湖上知道這種毒藥的人不會超過十個人。」
秦寶寶道:「他用的當然是最新的一種。」
陸放道:「的確很新,事實上應該算是最新的一種,因為這種毒藥本就是最新研製出的一種。」
秦寶寶道:「我忽地想起了一個人。」
陸放道:「誰?」
秦寶寶道:「一個叫方知病的人。」
陸放道:「我知道這個人,這個人是一個醫學大師,他的醫術非常有名。」
秦寶寶道:「我知道他就在風先生的身邊。」
陸放道:「是的。」
秦寶寶道:「一個會醫人的人,當然也能研製出殺人的毒藥。」
陸放道:「是的。」
秦寶寶道:「那麼這種最新的毒藥是不是方知病這些被風先生抓走的名醫研製出來的呢?」
陸放道:「當然是。」
秦寶寶臉上露出了憂色,這種表情已很長時間沒有在秦寶寶臉上看到了。
這說明事態已很嚴重。
秦寶寶緩緩地道:「我知道像他們這種名醫研製出來的毒藥一定是突破了以前所有毒藥的局限,這種毒藥一定是最可怕的毒藥。」
陸放道:「你說的不錯,這種毒藥的名字就叫做『天下第一』。」
秦寶寶道:「那麼還有兩個人呢?這兩個人又有什麼特別的本事?」
陸放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秦寶寶道:「連你也不知道?」
陸放道:「我知道風先生最近對我已有了疑心,所以有很多的事情根本就不讓我知道。這一次也一樣。」
秦寶寶道:「你總不能什麼都不知道。」
陸放道:「也許我只能告訴你一點。」
秦寶寶道:「你說。」
陸放道:「這兩個人中,一個人好像是姓唐。一個人姓木。」
秦寶寶道:「姓唐?唐門的唐?」
陸放道:「是的。」
秦寶寶道:「這個人是不是唐門的人?」
陸放道:「非常有可能。」
秦寶寶道:「為什麼說非常有可能?」
陸放道:「我知道唐門最近出了一個叛徒,在一個月中連殺了十六名高手,在江湖上轟動一時。」
秦寶寶道:「一個唐門的叛徒是不可能在江湖上立足的。」
陸放道:「所以他只有一條路可走。」
秦寶寶說到這裡的時候,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陸放,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
因為他們都已明白,這個唐門的叛徒只有投靠風先生。因為這是他唯一的出路。
沒有人敢小看唐門的人,這當然是因為唐門的暗器。
迄今為止,沒有一個家族能像唐門一樣,在江湖上屹立幾百年而盛名不衰。也沒有一個武林世家能有唐門這種地位。
只要是唐家的人,在江湖上都可以受到極大的尊敬。
沒有人敢小看唐家的人。
唐門的暗器在近幾百年的江湖傳說中,已近於一種神話,也許是一種永遠的神話。
秦寶寶的眉頭皺了起來,為了排遣這個煩惱,他只好不去想這個問題,他道:「那麼第三個人又是什麼人?」
陸放道:「他姓木。」
秦寶寶道:「在江湖上的十大世家,十小世家中,也有一個姓木的。」
陸放道:「你知道這個姓木的家族有什麼方法能在十小世家中排名?」
秦寶寶道:「他們的家族並不龐大,人丁不旺,香火不盛,所以他們只能排在十小世家中。」
陸放道:「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秦寶寶道:「我還知道,這個世家的每一個人都擅長機關消息之學,並且每一個都是易容的高手。」
陸放道:「是的,據說他們的祖先就是昔年的七巧童子。」
秦寶寶道:「我知道易容術是一種很有用的學問,尤其是木家的易容術,幾乎到了一種登峰造極的地步。」
陸放道:「不過風先生手下這個姓木的人未必就是十小世家中的木氏家族的人。」
秦寶寶道:「我當然也希望不是,可是,也有可能是。」
陸放抬頭看了看天色,天色已近黃昏。
有歸鴉數點,在如血的殘陽下飛過,「嘎」的一聲,劃破了黃昏的沉寂。
風起時,帶來了遠山的蕭瑟。
陸放看著漸落的殘陽,一顆心彷彿也在沉落。
他回過頭來,對著秦寶寶道:「這件事沒有人可以幫助你們,我更不能,一切都要靠你們自己。」
秦寶寶道:「我知道。」
陸放道:「我要走了。」
秦寶寶道:「你一定可以再見到我的,我保證。」
陸放笑了,他知道天下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得了秦寶寶,他希望這一次秦寶寶還可以勝一次,哪怕只勝一次也好。
因為敗就是死。
當陸放的身影在長街的盡頭消失的時候,天完全黑了下來。
今天的夜色也是美麗的,春夜總是美麗的。這是屬於情人的夜晚。
在秦寶寶和陸放談一些很嚴重的問題時,高漸飛和鐵拳在幹什麼呢?
我們不用想也可以知道,高漸飛一定在吃肉,鐵拳當然是在喝酒。
對他們來說,天下除了秦寶寶之外,實在沒有比吃肉,喝酒更重要的事情。
如果你遇到了一件很麻煩的事情,正想找一個人商量的時候,卻發現這個人就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你會怎麼想?
別人怎麼想我不知道,秦寶寶想的卻是,用肥肉堵住鐵拳的咽喉,用烈酒灌進高漸飛的鼻子裡。
他一向是想到做到。
他居然真的這麼做了。
現在鐵拳的嘴裡已塞了一塊肥肉,高漸飛的臉上全是酒水。
兩個人好像都怔住了,過了良久,高漸飛忽地叫了起來,就好像一隻被人捏住脖子的小雞。
看到別人都用一種驚訝的目光看著他時,他就像發現了一件天大的怪事一樣叫道:「我發現了一件事。」
秦寶寶道:「你一定發現你的腦子有了問題。」
高漸飛道:「不是腦子有問題,而是酒。」
秦寶寶道:「酒怎麼了?」
高漸飛興奮地道:「想不到世上居然有這麼香的東西,難怪鐵拳總是在喝酒,好香的酒。」
鐵拳也忽地叫了起來,就像一個人捏住了高漸飛的脖子之後,又捏住了他的脖子。
他叫道:「我也發現了一件事。」
高漸飛笑道:「你是不是發現,肥肉也是很好吃的?」
鐵拳道:「對極了。」
高漸飛笑道:「從此以後,我想我們的日子一定會過得更加開心的。」
鐵拳笑道:「不錯,我們可以一邊喝酒,一邊吃肉。我想那一定是天下最開心的事情。」
高漸飛道:「對極了。」
秦寶寶遇到這兩個人,你又能要他怎麼做?
不過他還是明白了高漸飛和鐵拳的苦心。
這個時候,最需要的並不是緊張,而是輕鬆。高漸飛和鐵拳的目的就是想讓氣氛輕鬆一下。
在大戰來臨之前,可以笑的時候,就一定要笑一笑。
就算不可以笑的時候,也要笑一笑。
等你笑了一笑之後,你就會發現,世上絕對沒有真正無法解決的事情。
這就是笑的魔力。
秦寶寶這時坐了下來,他既然不會去吃肉,也不會去喝酒,不過只要他可以笑就行了。
每一個人都會笑。
只要不是神經系統有毛病的人都會笑。
秦寶寶的笑呢?
剛開始的時候,他的笑就像是冰河解凍,好像萬物都有了生機,過了一刻,他的笑就如春花爛漫,到了最後,他的笑就像是一杯酒了。
一杯足以醉倒男人的酒。
鐵拳和高漸飛看著秦寶寶的笑容,竟彷彿看癡了,秦寶寶在笑的時候,他們臉上的表情就被凍僵了一樣。
過了很久,高漸飛忽地歎了一口氣。道:「你最好不要笑。」
這是一句很突兀的話,秦寶寶和鐵拳都聽不懂其中的意思。
秦寶寶道:「我為什麼不要笑?」
高漸飛歎氣道:「因為你一笑,我就什麼事也不要做了,你一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中了邪一樣。」
他歎氣歎得很像,可是他目中的笑意,只要不是瞎子,都是可以看得到的。
這一次秦寶寶沒有笑,而是伸出了拳頭,這只拳頭當然打向了高漸飛的鼻子。
讓高漸飛傷心的是,這一次,他的鼻子又沒有破。
鐵拳忽地道:「你這樣打是不對的。」
看來他還有一點良心,看到高漸飛受欺負的時候,居然想到拔刀相助。
高漸飛一臉很感激的樣子,道:「你總算說了一句人話。」
鐵拳不去理他,他對秦寶寶道:「你出拳的時候,應該把力量用在四個指節上,這樣你就可以打破小高的鼻子了。」
高漸飛歎了一口氣,鐵拳看來還是不會說人話的。
秦寶寶道:「把力量用在四個指節上真的有用嗎?」
鐵拳道:「當然有用,不信你可以試一試。」
秦寶寶當然會試的,這一次他又伸出了拳頭,一拳打在鐵拳的鼻子上。
鐵拳歎了一口氣,道:「你還是沒有用對力氣。」
這時有人笑道:「如果他用對了力氣,你的鼻子豈不是真的要被打破?」
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酒店的大門是開著的,誰都可以進來。可是若有一個女人進來,卻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因為現在天已黑了,只要是正經的女人,大多數都呆在家裡,守著自己的孩子和丈夫。
如果一個女人沒有丈夫,那麼她更應該呆在家裡。
就算她坐在繡樓上悶得要命,也只有坐下去。
這種制度雖然很不公平,可是這在當時,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有很多書都寫到,一個女人在江湖上如何拳打腳踢,如何開創局面,其實這都是騙人的。
都是一些無聊的文人用來騙銀子花的。
像秦寶寶這種例子,實在是很少很少。
所以一看到這個女人走進來的時候,鐵拳和高漸飛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這不是一個乖女孩。
在江湖上,有很多名言,其中最著名的一句話就是:在江湖上,有三種人是不能惹的。
一種是出家人;一種是女人;一種是小孩。
因為若沒有特別的本事,這三種人是不會在江湖上混的。
這個名言其實就是一句真理。
真理的意思就是經過很多人的實踐得到的經驗,這些經驗都是用血換來的。
如果一個人多知道幾句這種帶血的經驗,往往就不會流血了。
秦寶寶和鐵拳、高漸飛都知道這一句話,所以他們看到女人進來的時候,立刻閉上了嘴巴。
可是一個人如果被鬼纏住了,往往就很難脫身。
你可以不與她說話,可是她卻可以和你說話。
這個女人當然算比較漂亮的那一種。
不是一點點的漂亮,而是非常的漂亮,簡直是漂亮得不得了。
這時,大廳上還有很多的人,這些人都是男人。
在酒樓這個屬於男人的世界裡,一般是很少見到女人的,尤其是這麼漂亮的女人。
所以每一個男人的目光馬上就轉到女人的臉上。
這個女人並沒有一點害羞的意思。在這麼多的男人面前,她就像在自己的幽靜的閨房裡一樣。
在大廳廣眾之下,被許許多多的人用一種「可怕」的目光在看,男人是絕對受不了的。
女人可以。
也許只有女人才可以。
這個女人坐了下來,就在秦寶寶他們的桌子邊坐了下來。
鐵拳冷冷地道:「誰讓你坐下來的。」
他的聲音冷如寒冰,只要有一點自尊心的人聽到他的話,都一定會受不了的。
女人卻歎了一口氣,道:「你真的狠心連坐都不讓我坐?」
除了對秦寶寶,對待其他的女人,鐵拳卻是可以狠下心的。如果這時候,他忽地出手將女人拋到屋外去,也不奇怪。
鐵拳道:「你如果再不離開我一丈的距離,我馬上就把你拋到屋外去。」
對付這樣一個冷冰冰的男人,女人會用什麼方法?
也許只有一個方法。
流淚。
女人只要受過一點點的訓練,就可以讓自己的眼淚隨時隨地流下來。
流淚,本是女人天生的本領。眼淚,也本是女人最有效的武器。
這個女人的眼淚說流就流了下來,看到她流淚的時候,每一個人的心裡都有一點酸酸的味道。
在坐的每一個人,都有一點覺得,鐵拳實在是太過份了。
最覺得鐵拳過份的人就是高漸飛。
高漸飛在這個女人進來的時候,雖然也有一點偏激的想法,不過他很快就改正了。
誰說一個女人就不能在夜裡出來?
秦寶寶豈非也是一個女人?
何況這個女人自從進來之後,沒有做過一點讓人討厭的事情,鐵拳對她卻這個態度。你說過份不過份?
高漸飛站了起來,對那個女人道:「小姐,如果你想坐,你就坐好了。」
女人看著鐵拳,一副擔心的樣子,道:「可是他?」
高漸飛笑道:「我這位朋友大腦受過一點刺激,只要是看到女人,他的脾氣都不會太好。」
鐵拳冷冷地道:「你的大腦才會不好。」
高漸飛就像沒有聽到一樣,仍然對那個女人道:「你為什麼還不坐下來。」
女人坐了下來,仍是一副怯生生的樣子,任何人看了,都有一種我見猶憐的感覺。
秦寶寶道:「你找我們有什麼事?」
女人道:「我也沒有什麼事,我只是看你們說的熱鬧,所以我……」
原來她是一個寂寞的女人,她出來的目的,也許是想找人聊聊天的。
這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每一個人都會有寂寞的時候,每一個人都知道寂寞是世上最無法忍受的事情。
當你一個人坐在窗前,看著輕風從屋簷下吹過的時候,你就會感到寂寞;當你一個人走在熱鬧的街頭,看到歡樂的人群,可是你卻完全不屬於他們的時候,你也會感到寂寞的。
寂寞是一種無奈的情緒,沒有人喜歡寂寞。
現在女人坐了下來,雖然剛剛開始的時候,因為鐵拳的緣故,氣氛不是太好。不過人總是可以很快地忘記不開心的事情。
在這迷人的春夜,幾個少男少女坐在一起,你想讓他們不開心都不行。
高漸飛發現自己的口才是越來越好,好像不管什麼話都可以說得出來。
他對女人道:「我叫高漸飛,高高在上的高,漸漸的漸,飛黃騰達的飛。」
女人笑道:「這個名字起得好。」
高漸飛笑道:「因為我的脾氣很好。」
女人笑道:「難道脾氣很好的人名字就很好?」
高漸飛道:「大體上是這樣的。」
女人道:「為什麼我從來不知道這種事?」
高漸飛道:「因為你從來沒有見過我。」
女人不說話了,也許高漸飛的話是無心的,不過只要不是呆子,都可以聽出高漸飛話中的意思。
高漸飛卻好像並不知道自己的話裡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他一向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人。
他在說話的時候,忽地發現鐵拳和秦寶寶都用一種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目光看著自己。
他們為什麼要用這種眼光看著自己?
高漸飛死活也想不通。
不過想不通的事情,高漸飛是從來不會去想的。
他笑道:「你知道這位腦子不好的人叫什麼名字?」
鐵拳冷冷地看著高漸飛,就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一樣。
高漸飛就好像沒有看到,他只是問女人,道:「你想不想知道他的名字?」
女人不敢去看鐵拳,她低下了頭,只是笑。
高漸飛只好自己說了,他道:「這個人叫鐵拳,他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又臭又硬,你說鐵拳這個名字好不好?」
女人的頭低得更厲害了,她還是笑。
高漸飛笑道:「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說出來,不過沒有關係,反正他自己也知道這個名字不好,不過名字是爹娘起的,他就算是知道,又能有什麼方法呢?」
鐵拳好像已氣得說不出話來,看他的樣子,好像隨時都可以伸出拳頭來,打在高漸飛的鼻子上。
高漸飛還是像沒有看到一樣,他繼續用一種情場老手的浯氣和腔調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女人這時抬起頭來,嫣然一笑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高漸飛道:「你不告訴我也沒有關係,反正我一看到一個人,就喜歡自己給他起名字。」
他像一個標準的大色狼一樣笑著,道:「奇怪的是,我給別人起的名字別人從來就沒有滿意過。」
女人道:「那你一般都給別人起什麼名字?」
高漸飛道:「什麼大狗啊,小蟲啊,臭皮熊等等。」
他看著女人笑道:「我當然不會給你起這麼難聽的名字,我只不過想給你起一個……」
他居然學會了必要的停頓,好像要讓對方好好地想一想這件事的嚴重後果。
女人叫了起來,道:「你千萬不要給我瞎起名字。」
高漸飛道:「如果我知道了你的名字,我當然也就懶得再去想,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向不願意動腦子的。」
鐵拳冷冷地道:「這句話倒是說對了。」
女人笑了一笑道:「別人都叫我四兒,我就叫四兒。」
高漸飛道:「四兒?你姓四?天下有這麼怪的姓?」
四兒笑道:「我就是姓四,為什麼一個人不能姓四?」
高漸飛笑道:「不錯,我聽說還有人姓狗的,一個人既然連狗都可以姓,為什麼不可以姓四呢?」
他和四兒談得很投機,好像已成了朋友,他也好像忘了身邊還有一個怒髮衝天的鐵拳和看上去並不開心的秦寶寶。
秦寶寶為什麼會不開心?
高漸飛當然是想不通的,如果他能想得通,他就不是高漸飛了。
他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讓一個不開心的女孩開心起來,所以他只好裝作什麼也沒有看到的樣子。
秦寶寶忽地站了起來,打了一個呵欠,道:「我要睡覺去了。」
高漸飛道:「這麼早就要睡覺?不多坐一會嗎?」
他口中雖這麼說,可是並沒有做出挽留的動作來。
秦寶寶頭也不回地上了樓去,他發現自己很生氣。
他為什麼要生氣,僅僅是因為高漸飛在和一個陌生的女人說話?
秦寶寶不明白,高漸飛和一百個女人說話,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雖說是沒有關係,秦寶寶還是無法忍受高漸飛看著四兒時,那種特別討厭的表情。
一個女人如果生起氣來,往往是沒有理由的。秦寶寶是不是也是這種樣子?
秦寶寶既已走了,鐵拳當然沒有理由坐下去,其實他早已就想走了。
所以秦寶寶一走,他就走了。甚至連一句招呼都沒有打。
高漸飛看著他們離開,道:「好了,現在沒有人打擾我們了。」
四兒道:「看樣子,他們是生氣了。」
高漸飛道:「好好的,他們為什麼生氣?」
四兒道:「我想他們不太喜歡我。」
高漸飛道:「像你這樣的女孩子,他們都不喜歡,那就是他們有毛病了。和有毛病的人有什麼好計較的?」
四兒道:「可是你因為我得罪了你的朋友,你沒有關係,我心裡卻不好受。」
高漸飛道:「你千萬不要因為他們而不好受,他們這種人……」
他不知道該如何去評價秦寶寶和鐵拳。
四兒忽地笑道:「你喜不喜歡喝酒?」
女人就是女人,當你正在思考她的第一個問題的時候,她已像忘了這個問題。
高漸飛道:「本來是不喜歡的,可是我剛剛才覺得,喝酒一定是一件有趣的事,否則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喜歡喝酒?」
四兒道:「這麼說你不會喝酒?」
高漸飛道:「的確不會。」
四兒道:「我也不會。」
高漸飛笑道:「現在我有一個好主意了。」
四兒道:「是不是喝酒?」
高漸飛笑道:「你實在是太聰明了,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莫非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四兒笑道:「你才是蛔蟲。」
高漸飛笑道:「我就算是蛔蟲,也只是一個想喝酒的蛔蟲而已。」
※※※※※※
「你知道他們現在在做什麼?」
「他們做什麼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們在喝酒。」
「是嗎?」
「你看上去好像並不開心?」
「我為什麼要不開心?」
「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不過你真的不開心。」
「我不開心關你什麼事?」
「……」
「?」
「我看這個四兒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你怎麼知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她有一點與眾不同。」
「我看她很正常。」
「我覺得小高有可能要吃虧,我們是不是該想方法幫幫他?」
「他就算是死了,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鐵拳歎了一口氣,他知道秦寶寶真的生氣了,秦寶寶在生氣,鐵拳卻覺得心裡也不是很舒服。
因為他看出秦寶寶竟是有一點點吃醋了。
秦寶寶居然會為高漸飛吃醋!鐵拳越想越覺得心裡不好受。
如果一個女孩子肯為一個男孩子吃醋,這就表明,最起碼這個女孩子已經有一點喜歡這個男孩子了。
秦寶寶怎麼會喜歡這樣一個土頭土腦的傢伙?
鐵拳越想越不服氣。
※※※※※※
桌上只有一小壺酒。
現在壺裡還有一大半酒,可是喝酒的兩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喝了一大缸酒一樣。
高漸飛很感激這張桌子,他知道要不是這張桌上,他絕對會趴在地下。
四兒看起來也和他差不多。
酒剛剛下喉的時候,高漸飛差一點要吐出來,不過在一個女孩子面前吐出來,實在是太沒有面子,高漸飛咬著牙把酒喝了下去。
四兒的第一口酒卻真的吐了出來,看來她以前真的沒有喝過酒。
高漸飛喝下了第一口酒之後,開始發現,酒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尤其是現在,高漸飛覺得就算是真的有一大缸酒,他也完全可以喝下去。
四兒的臉紅得就像烤熟的燒鵝,讓人恨不得想上去咬一口。
高漸飛歎了一口氣,道:「酒可真是一個好東西,能讓人看到平時根本看不到的事。」
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個燒鵝,這在平時絕對是看不到的。
四兒笑道:「我還知道酒還有一個好處。」
高漸飛道:「什麼好處?」
四兒道:「酒可以讓人說真話。」
高漸飛道:「這句話我也曾聽說過的。」
四兒道:「現在我們就可以試一試酒是不是真的可以讓人講真話。」
高漸飛道:「怎麼試?」
四兒道:「你為什麼要和我喝酒?」
高漸飛道:「因為我也想喝,可是酒一個人喝又有什麼意思,所以我當然只有找你喝。」
四兒道:「你為什麼不找你的朋友喝酒?」
高漸飛道:「他們不會和我喝酒的。」
四兒道:「你沒有試過?」
高漸飛道:「沒有。」
四兒道:「你沒有試過,又怎麼知道?」
高漸飛的回答很妙,連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能說出這種絕妙的話來。
他道:「你也不知道死是什麼滋味,為什麼人人都怕死?」
四兒歎了一口氣道:「有時候我真的想死。」
高漸飛道:「這種想法人人都有過。」
四兒道:「你有朋友,你的朋友對你也不錯,你怎麼會想到死?」
高漸飛道:「你沒有朋友?」
四兒道:「以前沒有,現在卻有了。」
高漸飛道:「這個朋友就是我。」
四兒道:「你說對了。」
高漸飛道:「可是我這個朋友沒有一點用。」
四兒笑道:「其實我知道你為什麼要和我喝酒。」
高漸飛道:「為什麼?」
四兒笑道:「因為你想看一看,你和別的女孩在一起的時候,你的心上人會有什麼反應。」
高漸飛道:「我的心上人?」
四兒笑道:「你不用裝糊塗,那個美得不像話的女孩子難道不是你的心上人?」
高漸飛歎了一口氣道:「你猜對了,可是你也看到,她根本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四兒笑道:「你錯了。」
高漸飛道:「我怎麼錯了?」
四兒笑道:「我知道,如果一個女孩子根本不把你放在眼裡的話,不管你做什麼她都不會放在心上的,可是我卻看出你的心上人已經生氣了,只要不是瞎子,都可以看出她已生氣了。」
高漸飛道:「她生氣和我有什麼關係?」
四兒笑道:「當然有關係,如果她不喜歡你,怎麼會為你生氣?如果我喜歡一個男孩,她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時候,我也會生氣的。」
高漸飛的眉毛都動了起來,道:「你說的是真的?」
四兒看著高漸飛,歎了一口氣,道:「我希望我說的是騙你的,可惜我說的卻是真的。」
高漸飛忽地笑了,忽地一把抱起了四兒,好像恨不得在她的臉上親一口。
四兒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很開心,可是我還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高漸飛道:「什麼事?」
四兒道:「現在你的心上人已不會再喜歡你了,如果我看到我喜歡的男孩子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話,我不但不會再喜歡他,反而會恨他恨得要死。」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高漸飛就像是一個洩了氣的皮球,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
四兒道:「不過你不必擔心,反正她已不會再喜歡你。你不如和我走。」
高漸飛道:「和你走,到哪裡去?」
四兒道:「隨便到哪裡去都沒有關係,反正這裡已沒有人喜歡你,你也不會再喜歡他們,而我……」
她看著高漸飛,目光流動,就好像被風吹動的水波。又好像一壇又香又醇的酒。
高漸飛看著看著,也不由地心醉了。
他站了起來,笑道:「走就走,反正無論我到哪裡都是一樣的。」
他一口氣喝光了杯裡的酒,一把拉起了四兒,道:「走,走,走。」
兩個人相攜走出了酒樓,外面的春風迎面吹了過來,吹在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涼爽。
街道是長而黑的,不過這對喝過酒的人來說,一點關係都沒有。
高漸飛笑道:「我們到哪裡去?」
四兒笑道:「反正走到哪裡就是哪裡,一直走到我們再也走不動為止,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了。」
高漸飛笑道:「你說的對極了。」
兩個人你勾著我的肩膀,我扶著你的腰,看上去就像一對情深意篤的情侶。
有時候人生的確是一種奇妙的事,兩個原本素不相識的人,忽然間就變得熟得要命,好像他們在十八輩子前就已認識了。
兩個人偎在一起走,有時候反而走不穩的,所以他們總是經常地跌倒,彼此躺在彼此的懷裡,然後相視大笑。
他們在笑的時候,好像什麼不開心的事情都已忘了。
尤其是高漸飛有一次一跌下去就爬不起來的時候,四兒笑得就像風中綻放的蘭花。
高漸飛躺在地下,用一種初戀的男孩子看著自己初戀的情人一樣的目光看著四兒,笑嘻嘻地道:「你笑起來很好看。」
四兒笑道:「你的心上人呢,她笑起來的時候,豈非也很好看?」
高漸飛道:「我們不提她好不好?」
四兒道:「你說不提,我就不提。」
她的樣子就像一個溫柔的妻子,總是對自己的丈夫委屈求全。
所有的男孩子豈非都喜歡這樣的女孩?
高漸飛歎了一口氣,道:「如果我先認識你該有多好?」
四兒道:「就算現在認識了也不算太遲。」
高漸飛笑道:「的確不遲,誰說會遲了。」
四兒道:「你不要爬在那裡不起來,我可拉不動你。」
高漸飛道:「拉不動我就和我一起躺下。」
四兒叫了起來,道:「躺在這裡?怎麼能躺在這裡?」
高漸飛道:「為什麼不能躺在這裡,這裡又涼快,地方又大,我實在找不到比這更好的地方。」
四兒只是笑,不過現在她的笑容中已好像有一根針,一根隨時都可以刺進人心臟的針。
高漸飛卻真的是醉了。
這時傳來了腳步聲,黑暗中忽地出現了四個人。
這四個人的動作都非常地敏捷,輕盈得就像四頭豹子。
高漸飛好像也看到了這四個人,他笑道:「好像有人來了。」
四兒道:「有四個人。」
高漸飛笑道:「他們是來做什麼的?」
四兒道:「也許是來掃街的。」
高漸飛道:「這可就不妙了,萬一他們把我當作垃圾掃走了怎麼辦?」
四兒笑道:「他們不會把你當作垃圾。」
高漸飛道:「他們會把我當作什麼?」
四兒冷冷地道:「他們最多會把你當作一堆臭肉而已。」
高漸飛歎道:「被人當作一堆臭肉也是不好玩的。」
四兒道:「的確不好玩。」
高漸飛歎道:「現在我又明白了一件事。」
四兒道:「你明白了什麼?」
高漸飛笑道:「你和他們是一夥的,你把我騙到這裡來,就是想把我當作一堆臭肉一樣扔到臭水溝裡。」
四兒笑得已不像是一枝蘭花,而是像一把刀,她道:「可是你現在明白過來,已是太晚了。」
高漸飛道:「不晚。」
四兒道:「你是不是指望你朋友會來救你?」
高漸飛歎道:「他們恨不得我早死早好,怎麼會來救我?」
四兒笑道:「幸虧你也知道這一點。」
高漸飛道:「我知道他們現在不但救不了我,也許還自身難保。」
四兒道:「你果然不笨。」
高漸飛道:「我如果不笨,又怎麼會被你騙到這個地方來?」
四兒道:「也許你想當英雄,想自己一個人擺平這件事。」
高漸飛笑道:「你這才叫聰明,居然和我想到一起去了,看來你真的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四兒道:「不過我也不想把你怎麼樣。」
高漸飛笑道:「那麼你想把我怎麼樣?」
四兒道:「你的武功看起來也不錯,如果淪落在江湖,那實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你想必聽說過『良禽擇木而棲』這句話。」
高漸飛笑道:「我沒有聽過。」
四兒歎了一口氣道:「說實話,我真的有一點喜歡你,只要你乖乖地跟我走,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故意挺直了胸膛,誰都可以看出,她胸膛不是一般的豐滿,她的腰身纖細如蛇,在她扭動的時候,會把男人的心都扭出腔子來。
最迷人的當然還是她的長腿。她在雙腿併攏的時候,連手背都插不進去,這雙腿結實而修長,每一個人都可以想到,這雙腿結實的長腿,在床上的時候,一定會讓人著迷的。
高漸飛已在看,他看四兒的樣子就像一個標標準准的大,色狼,可是他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四兒笑道:「你為什麼歎氣?」
高漸飛歎道:「因為這樣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如果被打扁了鼻子,一定會很不好玩的。」
四兒笑道:「誰會打扁我的鼻子?」
高漸飛指著自己的鼻子道:「當然是我。」
四兒也歎了一口氣,道:「看來你是真的把自己變作一堆臭肉了。」
高漸飛指著那四個一動不動站在四兒身後的人,道:「所以你不妨讓他們把我扔到臭水溝裡。」
四兒搖了搖頭,慢慢地走到了一邊,那四個人就走了過來。
高漸飛笑道:「我想說一句話。」
四個人並沒有說話,只是停了一來,似乎想聽高漸飛說些什麼。
高漸飛笑道:「你們被打扁鼻子的時候,也並不好看。」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高漸飛就出拳。
他的拳頭很快,在一年以後的江湖上,就被認為是江湖上最快的幾雙拳頭之一。
所以他的拳頭一下子就打上了一個人的臉。
一招封門,一拳制敵,本是高漸飛的拿手好戲,這一拳當然也不會落空。
可是高漸飛卻覺得這一拳就像是打在了一團棉花上一樣,也許比打在了一團棉花還要舒服。
拳頭雖然很舒服,高漸飛的心裡卻不舒服了,他的心就像灌了鉛的秤砣一樣沉了下去。
他知道世上有一種可以讓自己的身上每一處地方都變得如棉花一樣柔軟的神奇的武功。
他現在遇到的對手正好是會這種武功的。
他知道這四個人是專門用來對付自己的,如果自己有第二次機會,當然也可以把他們的鼻子打成最爛的柿子。
可惜他已沒有機會。
一隻似乎柔弱無骨,偏偏卻重得像一隻大鐵錘一樣的拳頭重重地擊在高漸飛的腰眼上。高漸飛立刻就倒了下去。
真正地倒了下去。
四兒又笑了,這一次她笑的時候,還是和剛才一樣好看,可是高漸飛怎麼看,她的笑容卻像一堆爛柿子。
最爛的柿子。
高漸飛的臉貼在了冰冷的地上,他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的武功要比這四個人好得多,可惜他未免有一點輕敵了。
自從出江湖以來,他幾乎從來沒有遇到過對手,所以他慢慢地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這一次也一樣。
他明明看出四兒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他卻偏偏想試一試,想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來解決。
這當然是一個沉痛的教訓。高漸飛希望自己酒醒了以後,還可以記得住。
不過他最希望的,還是秦寶寶和鐵拳不要和自己一樣。
他並不指望他們會來救自己,因為自己實在沒有臉去見他們。
他當然也很擔心,他知道這一次來的人都是有備而來,他們準備得很充分,他們既然有方法對付自己,當然也有方法對付秦寶寶和鐵拳。
他想著想著,想了很多的事情,他唯一沒有想到的事情就是,自己居然睡著了。
像在最舒服的床上一樣睡著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
在高漸飛和四兒手拉著手走出去的時候,秦寶寶的臉都氣白了。
鐵拳的臉色也不好看。
他當然也知道,高漸飛不是不知道這個四兒的危險。高漸飛只不過是在秦寶寶的面前逞能而已。
哪一個男孩子不會在自己心上人面前擺出一副英雄的樣子。
鐵拳並不認為高漸飛是英雄,他只不過是一個混蛋而已。
可是他卻不想看著這個混蛋變成臭蛋。
所以他曾對秦寶寶道:「我們是不是該出去看一看?」
秦寶寶冷冷地道:「要去你去,我為什麼要去?」
鐵拳雖然非常地不想去,可是他好像不得不去,高漸飛雖然有一百一千一萬條毛病,可是他還是不想看到高漸飛死。
可是就在他正準備去的時候,他發現從酒樓的門外走進來一個人。
這是一個小孩。
這個小孩子紮著一根沖天小辮,用一根紅繩子扎得緊緊,顯得又俏皮,又神氣。
小孩子的身上穿著一件小紅襖,更襯得一張小臉雪白雪白。
他的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看起人的時候,就骨溜溜地亂轉。他的臉上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一笑起來的時候,簡直可以迷死人。
這個小孩的年紀也不過才七八歲,絕對超不過十歲。
這樣一個小孩子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會到這裡來?
這時屋子裡的客人已不太多了,這個小孩子好像是來找人的,他的眼睛在人堆裡到處亂看,可是他顯然並沒有找到要找的人。
他現在有一點不開心了,他不開心的時候,小嘴就噘了起來,讓人看了,又心疼,又憐愛。
鐵拳走了過去,笑道:「小孩子,你是不是在找人?」
小孩子上上下下打量著鐵拳,一臉的戒備之色,好像認為鐵拳是一個壞人。
不過鐵拳怎麼看都不像一個壞人,小孩子看了幾眼之後,忽地問道:「你是不是壞蛋?」
在小孩子的心中,世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好人,一種是壞蛋——
煜媸樵荷描,東曦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