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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回 情深反遭禍 柳暗花明又一村 文 / 臥龍生

    羅雁秋卻縱目向窗外看去。只見窗外不遠處,是一座小小的山峰,山峰之下,則是一片靜靜的谷地。想這密室的地勢甚高,居高臨下,是以看得十分清晰。

    馬夢銘詭異地一笑,說:「兄台可看清那幽谷中的情形了?」

    一頓又道:「那些服裝各異之人,俱是中原道上的俠隱人物,但卻將號稱東西雙仙的天山神尼和苦因大師圍在中間,你說他們可是瘋了?」

    羅雁秋聽得臉色大變,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馬夢銘道:「他們被本派的百毒氤氳迷倒後,先是服下解藥除了骨內的餘毒,但卻因而又迷失了神智,一切行為,俱在本門弟子控制之下,是以……」

    他話尚未說完,羅雁秋突地截斷他的話道:「那廂的一些黃衣人,可是圍困住了四個女子?」

    馬夢銘道:「不錯!想來其中兩人,便是兄台口中的紅姊姊和瓊兒了。」

    羅雁秋觀察了片刻,詫然說道:「這般人能將他們困住,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馬夢銘道:「兄台想是不知道『坎離引導大陣』及『惑仁大陣』的厲害,是以感到奇怪了。」

    突然之間,羅雁秋想起那百妙秘籍中,曾載有這兩種陣勢的名稱,遂冷笑一聲道:「彫蟲小技,也值得如此誇張,在於自信舉手可破。」

    馬夢銘道:「小弟當信兄台有破陣之能,不過那些被迷失了神智的中原武林高手,兄台卻是無藥可解。」

    羅雁秋想起自己喪失記憶之事,不禁心中一凜,說道:「那些中原武林高手,可都是記憶全失了嗎?」

    馬夢銘一笑說道:「何止記憶全失……」

    忽然之間,那幽靜的山谷中,號角長鳴,樂聲大作,那七十二個黃衣抱劍少女和迷失了神智的武林高手,齊都疾快轉動起來。

    天山神尼和苦因大師,似是老僧入定一般,閉目垂首,屹立陣中。

    瓊兒和凌雪紅等卻是隨著轉動,只見她們衣袂飄揚,宛如婆裟起舞。

    馬夢銘突地黯然一歎,說道:「她們若這般轉動下去,不出一個時辰,便要走火入魔了。」

    羅雁秋聽得心中一動,說道:「不知你告訴我這些,是存的什麼心思?」

    馬夢銘又自輕歎一聲,道:「迷住這多中原武林高手,又發動此種威力絕倫的大陣,本非兄弟所願,不過是受人之托,終人之事罷了,是以……」

    羅雁秋截斷他的話,道:「不知你是受了何人之托?」

    半晌未發一言的仲孫儀,忽然嘴唇一動,卻是幽幽一歎後,終未說出口來。

    馬夢銘微微一笑道:「小弟受了何人之托,兄台不久便會明瞭,不過……」

    驀地,三聲幽長嘹亮的號角,沖天響了起來,馬夢銘似是精神為之一振,道:「他們來了!」

    羅雁秋道:「什麼人來了?」

    馬夢銘道:「便是那些搬弄是非之人。」

    羅雁秋突地想起昨晚入谷之前,所遇見兩個黃衣人,相繼詢問的「東定中原,共襄大局」

    暗號,頓時恍然大悟,說道:「那班人可都是中原武林人物?」

    馬夢銘道:「不錯。」一頓續道:「不過此舉,卻非兄弟所願。」

    羅雁秋一心想知道那班和密宗勾結,陷害中原武林高手之人,於是急不及待地說道:

    「都是些什麼人?」

    馬夢銘一笑說道:「反正快來了,兄台想知道,也不急在一時,不過在他們未來之前,小弟想先和兄台決定一件大事。」

    羅雁秋道:「什麼大事。」

    馬夢銘格格一笑道:「自然是小弟的婚姻大事了。」

    仲孫儀聽得嬌靨一變。

    羅雁秋冷笑一聲,道:「在下既非男女雙方的家長親友,亦非媒約之人,兄台此事,似是與在下毫不相干。」

    馬夢銘淡淡一笑,卻枉顧左右而言他,說道:「兄台對那幽谷中被困和已迷失本性之人,難道無動於衷嗎?」

    羅雁秋心下一懍,說道:「在下自是不願袖手旁觀,見死不救。」

    馬夢銘格格一笑,道:「這就是了!」一頓續道:「兄台若願為小弟婚事,作一見證,小弟便立即下令,放棄那幽谷中所布設的兩座大陣,同時使那些中原武林高手恢復本性,還其自由之身。」

    羅雁秋一愕,道:「這位姑娘若是答允了兄台的婚事,在下作個證人,亦是無妨……」

    仲孫儀冷哼了一聲,截斷他的話道:「這種話也是你說的嗎?」

    羅雁秒一歎說道:「這種話雖不應出自在下之口,但兩害相權取其輕,自也顧不了許多了!何況……」

    仲孫儀突地急躁地大叫道:「不要說啦!」兩手掩面,逕向錦榻上撲去。

    羅雁秋的言行,似是大大傷害了這個多情的姑娘,她竟嗚嗚咽咽的痛哭起來。

    羅雁秋大步走了過去,說道:「姑娘……」似是找不到適當的安慰之言,是以叫了一聲「姑娘」之後,卻未說下去。

    如此一來,仲孫儀哭的更加傷心了。

    馬夢銘也緩緩跟了過來,故意黯然一歎,說道:「自古情天多鑄恨,唉!古往今來墜入情網之人不少,但有幾個會得到情愛的真意?」說完之後緩緩踱了開去。

    仲孫儀聽完這話,似是心中一動,倏然止住哭聲,片刻之後,竟自緩緩站起,說道:

    「好吧!我答應你。」

    她靜靜地站著,嬌若春花的臉上,平靜得毫無一絲表情,又接著緩緩說道:「你就把那兩座大陣都撤去吧,還有那些迷失了神智的中原武林高手,也盡快地還其自由之身。」

    馬夢銘似是未料到仲孫儀答應的如此迅速,一愕之下,方自高興地連聲答道:「小兄遵命!」

    取出一隻小巧的號角,湊在嘴邊連吹了起來。

    嗚嗚的號角聲,頓時在這密室內響了起來,聲音不大,似是連這室外都無法聽到,卻不知如何傳將出去。

    羅雁秋大步走向窗前縱目看去,只見那靜靜的幽谷中,黃影一陣流動,西下的斜陽,照得那七十二名黃衣少女手中的寶劍,閃閃發光,瞬息之間,俱都在一株大樹後消失不見。

    那些散置四處的黃衣人,也在一陣穿行後,蹤跡不見,羅雁秋雖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卻不知他們向何而去?

    靜靜的幽谷中,仍然靜靜的站著一些人。

    他們對密宗弟子的撤走,竟似毫無所覺,片刻之後,才見天山神尼低喧了聲佛號。

    她所喧的佛號,聲音竟直達這密室之中,顯示出了驚人的內力。

    接著苦因大師抬起頭來。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逕往瓊兒和凌雪紅等立身之處走去。

    她們四人早已在七十二名黃衣少女隱去之後,停止了身軀的轉動,靜靜的站立當地。

    此刻,仍然一動不動的站立著,猶似失去知覺一般。

    天山神尼在她們四人背後命門穴上各拍一掌後,齊都身形一顫,清醒了過來。

    但旋又盤膝坐下,閉目調息。

    太陽逐漸西沉,落日餘輝,幻起了滿天絢爛的晚霞。

    片刻工夫,晚霞消失,幽谷中頓時籠罩上一層暮色。

    暮色蒼茫中,突見一縷縷淡煙升起,並逐漸瀰漫開來。

    頃刻之間,谷中人影,俱為迷濛的煙霧隱去!

    羅雁秋憑窗遠眺,看著這晚間的幽谷景色,竟然有些意醉神馳,警覺戒備之心盡去。驀地,身後響起一聲嬌呼道:「暗下毒手,恬不知恥!」一般掌風,直撞了過來。

    羅雁秋如夢初醒般大吃一驚,閃身躍開,只見那黃衣少年嘴噙陰笑,仲孫儀卻向他怒目而視。

    他立時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黯然一歎道:「姑娘之情,在下永銘五內。」轉向馬夢銘厲聲道:「邊陲蠻夷,我不和你一般見識,此地事情既了,速示下門徑離去!」

    馬夢銘一笑說道:「兄台可是急著要走嗎?」

    羅雁秋怒道:「你說這麼多廢話幹什麼?」

    馬夢銘皮笑肉笑地說道:「非是在下故意廢話,皆因幾位來訪的佳客已至門外了。」

    羅雁秋好奇心復起,一愕之後,在一處錦凳上坐了下來。

    馬夢銘神秘地一笑,忽然提高聲音說道:「把他們引進來。」

    語氣中似是對那即將來訪之人,甚是輕視。

    只聽清脆的兩聲「是!」那兩名綠衣小婢,不知在何處轉了出來。

    她們步出密室,頃刻之間,便失去了身影。

    羅雁秋暗忖道:看這間密室中,似是機關重重,若想離此,倒非易事。

    忽然間,一陣鈴聲在密室一角響起,馬夢銘道:「他們來了。」

    片刻之後,密室的門戶大開,只見一男一女並肩走了進來。

    羅雁秋一看清那一男一女的面目,不禁呆了!

    那一男一女也是一愕,立時停步駐足,面上現出尷尬之色。

    但他們那尷尬之色,卻是一閃而過。

    馬夢銘眼明手快,早看到三人臉上的驚愕表情,格格一笑道:「三位可都是早已認識嗎?」

    那俊美中年男子剛要說話,他身側的青衣女子卻微微一笑,姍姍走到羅雁秋身前,一手拍著他的肩膀,說道:「兄弟,一年不見,連哥哥嫂嫂都不認識了嗎?」

    這一男一女,正是談笑書生諸葛膽和玄衣仙子杜月娟夫婦。

    羅雁秋一見他倆到來,腦海中頓時翻騰起一年前的往事,他想到在大雪山十二連環峰,行令堂發生的一段經過,不由俊面一紅。同時另一件大事,也連帶想了起來,頓時熱血沸騰,雙眸噴火,霍地離座而起。

    他這一反常的舉動,立將玄衣仙子杜月娟嚇得後退一步,驚訝地說道:「兄弟,你怎麼啦?」

    羅雁秋一時衝動,但一想到談笑書生諸葛膽究竟和他有兩度同門之誼,於是將一股憤怒之情,又強自壓抑下去,一抱拳,訥訥說道:「是師兄師嫂來了嗎?」

    談笑書生諸葛膽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會在此處遇見師弟,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馬夢銘忽然格格一笑道:「貴掌門伉儷蒞臨,可是專為敘舊而來的嗎?」語音神情,顯得甚不高興。

    談笑書生抱拳一笑,說道:「少宗主請勿誤會,愚夫婦特來恭聽教言。」以談笑書生諸葛膽的高傲,此時說出話來,竟是極盡謙卑。

    聽得羅雁秋微微一怔,插口說道:「不知師兄身為何派掌門,小弟不知,謹在此恭致祝賀之意。」

    馬夢銘插口道:「怎麼?令師兄身居領袖中原武林的雪山派掌門,羅兄都不知道嗎?」

    羅雁秋「哦!」了一聲,轉首向玄衣仙子杜月娟看去。

    只見她一臉黯然之色,說道:「我那掌門師兄,已被玄陰叟老怪物害死,是以……」

    羅雁秋驚呼一聲,道:「什麼!」素知雪山派向受玄陰叟,一聞此言,不禁大感意外。

    忽聽杜月娟格格一笑,轉憂作喜道:「不過你那掌門師兄已將此仇報過了。」

    原來紫虛道人在回轉大雪山後,便落在蒼古虛的謀算之中,而玄陰叟卻也是精疲力竭,疏於防範,為談笑書生諸葛膽所乘。

    諸葛膽先是參預蒼古虛謀算紫虛道人,後又打著為紫虛道人報仇的幌子毒死了玄陰叟,從而謀取了雪山派掌門之位。但是,不少雪山派中人不服諸葛膽,談笑書生為服眾,才與密宗構通,意欲盡除中原武林人物。

    羅雁秋一聽師兄做了掌門,不禁向諸葛膽看去,星眸中露出詢問的光芒。

    他想起玄陰叟蒼古虛雖被視為邪魔歪道,但和他究有師徒之份,而且蒼古虛對他向是另眼看待,是以存下了要為蒼古虛復仇之想。

    談笑書生一笑說道:「師弟可是要為師報仇嗎?」

    此時,只見玄衣仙子杜月娟的一雙秋波,滿含幽怨地向他投來,他當即轉首他視,避開那會使他決心動搖的目光,斬釘截鐵地說道:「不錯!」

    諸葛膽忽縱聲大笑道:「好!好,這當真是兄弟鬩牆了。」

    只聽馬夢銘格格一笑道:「還有一筆帳,你們索性一起算吧。」

    諸葛膽對羅雁秋在此現身一事,早已懷恨,此時聞言,不禁當下一怔,脫口說道:「什麼事?」

    馬夢銘詭異地一笑,道:「請移步一看便知。」

    但聽嘩啦一聲,那面正對幽谷的窗子,霍然大開,一抹月光,如流水似地傾瀉了進來。

    室內之人,齊都向窗前走去。

    柔和的月光下,可清晰看到那靜靜的山峰,和山峰下的靜靜幽谷。

    談笑書生諸葛膽面色一變,道:「這是怎麼回事?」原來他發現那幽谷中,已是闐無人跡。

    馬夢銘道:「小弟因受這位兄台挾制,已盡還他們自由之身了。」一雙俏目直向羅雁秋投去。

    諸葛膽意猶未盡,乾笑了一聲,轉向羅雁秋說道:「這話可是當真嗎?」

    羅雁秋道:「不錯……」他方要繼續解釋,突聽諸葛膽冷笑一聲,道:「你果真與我作起對來了,膽子倒是不小!」

    羅雁秋劍眉一軒,道:「可是師兄與密宗門下互通聲氣,想一網打盡中原武林高手嗎?」

    諸葛膽冷冷說道:「是又怎樣?」

    羅雁秋道:「假外人自重,這也算英雄行徑嗎?」

    諸葛膽大喝一聲,道:「你倒教訓起我來了!」舉手一掌,向羅雁秋拍去。

    但聽「啪!」的一聲,羅雁秋面頰上脆生生的挨了一掌,白嫩的皮膚上,立時出現了五個紅腫的手印。

    原來談笑書生諸葛膽,自忖發出這一掌,羅雁秋必會閃避,是以僅只投石問路,發出了三成功力,若是這一掌全力而發,羅雁秋的一口牙齒恐已悉數打落了。

    羅雁秋不閃不躲的承受了這一掌,全室之人齊都微感意外的一愕。

    諸葛膽見羅雁秋不予還手,讓他著著實實地打了一掌,不禁微現尷尬,說道:「你不還手,可是認為骨堅皮厚嗎?」

    羅雁秋道:「看在同門的面上,我也該讓你一掌……」

    諸葛膽怒喝道:「住口!你既是存心與我為敵,有什麼能耐,盡情施展出來好了。」左手施展一招「簾卷西風」斜削過去。

    羅雁秋一閃讓過,說道:「為酬答師兄在大雪山對小弟的禮遇,再讓你連攻三掌。」

    談笑書生諸葛膽縱橫武林,所向無敵,哪裡會被人如此輕蔑過,怒極反笑道:「好個狂傲孺子!」連出三招「手揮五弦」、「鐵樹銀花」、「飛鈸撞鐘」,拳掌齊施的疾攻過去。

    他這三招出手,迅辣兼具,名雖三招,實則同時施展,談笑書生是存心一出手,便將羅雁秋傷在手下。

    哪知羅雁秋竟自從容不迫,只見他左閃右躍,身軀如行雲流水般躲過三招。

    諸葛膽心下暗懍,口中卻大喝道:「三招已過,該讓你先出手了。」

    羅雁秋微微一笑,道:「長幼有序,還是師兄先請。」

    諸葛膽冷笑一聲,道:「好!」話聲未落,身形早已欺到,此番他不再大意,全神貫注,指顧間,攻出三掌,踢了兩腿。

    羅雁秋朗喝一聲,道:「來得好!」雙臂掄動,腳步微移,那威猛絕倫的三掌兩腿,盡被他從容化去。

    談笑書生諸葛膽哪知道羅雁秋除盡得玄陰叟蒼古虛真傳外,更在百妙秘籍中修得許多無上絕學,是以越打越驚,越打越覺得不是他的敵手。

    往日談笑風生的風采盡失,面對生平強敵,他早無法保持一貫的從容、鎮靜。

    玄衣仙子杜月娟一旁空自著急,只覺得芳心一片混亂,羅雁秋的威猛,既使她竊喜,也令她驚恐。

    百招過後,談笑書生諸葛膽雖未露敗象,但實際上大勢已定。

    突然之間諸葛膽一躍而起,大喝一聲,道:「你再接我一掌試試!」居高臨下,雙掌連環劈出,勢如雷霆萬鈞,向羅雁秋當頭壓下!

    羅雁秋心下一愕,一招「舉火燒天」,雙掌疾吐,用足九成功力,迎了上去。

    兩股強猛的暗勁驟一接觸之下,發出一聲轟然巨響,兩人同時悶哼一聲,談笑書生諸葛膽的身軀,直被震得住天花板上飛去。

    但聽嘩啦一聲大響,室內的燈光,盡行熄去,頓時一片漆黑!

    羅雁秋卻被震得一跤跌坐下去。

    諸葛膽的身形撞在天花板上,又反彈了回來,嘩啦一聲,摔倒地上。

    玄衣仙子杜月娟和仲孫儀雙雙嬌呼一聲,同時撲出。

    豈知諸葛膽冷笑一聲,一躍又站了起來,只見一陣寒光耀目,他已將雙劍撤出。

    羅雁秋一躍而起,從容說道:「師兄最好棄劍用掌,我們倒可作公平一搏……」

    他話聲未完,諸葛膽右手長劍疾翻而出,逕奔羅雁秋左肩,左手劍後發先至,卻向他腰際削去。

    羅雁秋宅心忠厚,不願仗著白霜鋒的鋒利,取得優勢,一躍閃開,赤手傲然卓立,冷冷說道:「師兄可是忘卻小弟白霜劍的鋒利了嗎?」

    諸葛膽早惱羞成怒,失去了理智,大喝一聲,道:「休要囉嗦,快亮劍動手吧!」

    雙劍一分,左手劍一招「鳳凰點頭」,手腕震動之間,幻起三道寒光,指向羅雁秋胸前三大要穴,右手劍「現虎藏龍」逕向小腹刺去。

    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羅雁秋已翻腕拔出白霜劍,但他心中仍似有許多顧慮,略一猶疑,突然飄身躍起。

    他再落地之後,似是心中已作決定,大喝一聲,道:「兵器無眼,師兄小心了!」迎著諸葛膽再度攻來的雙劍削去。

    白霜劍切金斷玉,削鐵如泥,談笑書生諸葛膽怎麼不知道厲害,是以他一見羅雁秋揮劍迎來,手腕一沉,直向雙腿劈去。

    羅雁秋冷笑一聲,道:「你這是自討苦吃!」但見白光乍閃,不知他用了個什麼手法,寶劍竟自下向上翻起。但聽「嗤!」的一聲,諸葛膽右手長劍,已齊柄斷頭。

    諸葛膽大吃一驚,身形疾退三步。

    羅雁秋一見白霜劍將對方一柄長劍削斷,似是甚覺過意不去,不由微微一怔。

    就在他一怔之間,黑暗中,只覺一道寒風撲面而至,他急忙一閃,雖是避過一劍,而左肩頭上卻被一物擊中,深入肉中寸餘。

    羅雁秋只覺一陣劇痛攻心,他尚無暇將那擊中左肩之物取出,談笑書生的一支長劍,猶如潑水一般,呼嘯而至!

    他左肩受此重創,身體靈活,大受限制,對諸葛膽這全力而發的一劍,已有應接不暇之勢。

    說時遲,那時快,羅雁秋的白霜劍尚未舉起,諸葛膽的長劍,又向他右肩上刺了過去。

    他縱是鐵打銅澆之人,也難禁受得往如此重創,身形一搖晃,終於跌倒地上。

    諸葛膽忽然發出一陣狂笑,仗劍跟了上去。

    他長劍一抬,指在羅雁秋的咽喉之上。

    忽聽一聲冷冷嬌叱,起自諸葛膽身後,說道:「你若將他殺死,你自己也未必能活得了!」一個硬硬的物體,早已頂在他背後命門穴之上。

    諸葛膽架在羅雁秋頸項上的長劍未動,冷笑一聲,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在下私人間的恩怨,似不要姑娘多事!」

    只聽一聲冷笑響自背後,重複地說道:「哼!多事?你可聽出我是誰了嗎?」

    諸葛膽臉色倏變,道:「是你?」

    那冷冷的聲音道:「不錯,是我!」

    諸葛膽的長劍緩緩收了回來,手一鬆,但聽「匡啷」一聲,長劍又跌落地上,然後,他緩緩轉過身,低垂下頭,恨恨地說道:「我若早料到你會……」倏然住口,不再說下去。

    密室中一片漆黑!

    一片靜寂!

    羅雁秋仍然仰臥地上,原來他在生命威脅解除後,精神一鬆馳,竟然疼痛的暈了過去……

    等羅雁秋醒來之時,這密室中又恢復了原有的光亮,他流目四顧,霍然看見凌雪紅和瓊兒,分立在他的兩側。

    但那黃衣少年馬夢銘和仲孫儀都已不在室內,想是他乘著剛才片刻黑暗和混戰之時,挾持著仲孫儀悄然自暗道中走了。

    連那兩個站在門首的綠衣小婢,也已不知去向。

    羅雁秋明明記得,左肩頭上被一物擊中,深入肉中寸許,似是談笑書生諸葛膽的半截斷劍,用作暗器擊出,緊接著右肩又中一劍,便即暈了過去,卻不料此刻清醒之後,雙肩之上,竟是毫無痛楚之感,知是凌雪紅或瓊兒給他服下續命雙寶,於是挺身躍了起來。

    凌雪紅和瓊兒兩人的嬌靨上,齊地浮現出歡愉之容,說道:「你醒來啦?」

    羅雁秋微微一笑道:「紅姊姊,瓊兒,你們怎樣也來到此處了?」

    瓊兒纖手一指,含笑說道:「這樓上縱然沒有門戶,卻有窗子,只要有窗子,還愁進不來嗎?」

    羅雁秋恍然說道:「這就是了。」

    他目光一瞥談笑書生諸葛膽,只見他面容灰白,神色頹喪,不由心下一軟,想起他在武當山七星峰三元觀下對自己的讚賞,在大雪山十二連環峰對自己的愛護,更想起了兩番同門之誼,不由把才纔挨了兩劍的憤恨之情,全都沖淡了,當下喟歎一聲,轉向凌雪紅和瓊兒道:

    「我們走吧!」大步向窗前走去。

    凌雪紅和瓊兒齊地一怔,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詫然說道:「你這就要走嗎?」

    她們兩個雖是大惑不解,卻似不願違拗心上人的意思,齊地移動腳步,向窗前走去。

    談笑書生和玄衣仙子並肩而立,半響未出一言,此時見羅雁秋逕自離去,不禁也是一愕,但一愕之後,卻突地大喝一聲道:「你當真要走嗎?」

    羅雁秋方自走到窗前,聞言不禁駐足停身,未及答話,凌雪紅已自冷笑一聲,說道:

    「你莫非還要留下他嗎?」

    談笑書生諸葛膽面容一變,也自冷冷說道:「本掌門與羅雁秋說話,姑娘休要多言!」

    凌雪紅黛眉雙挑,目現殺機,厲聲喝道:「我便是多言,又待怎樣,你好大的膽!」

    談笑書生縱聲狂笑,道:「我若不大膽,也不叫諸葛膽了!」

    星目掃了凌雪紅一眼,又道:「在下和羅雁秋誼屬同門,想和他說幾句話,姑娘也要管,只不知姑娘和羅雁秋是什麼關係?」

    凌雪紅氣得嬌軀微顫,瓊兒卻微微一笑,接口說道:「最親莫如父母,最近莫過夫妻,即使是羅相公的師兄,論關係比起紅姊姊來,卻也還差得遠。」

    想是她在幽谷中,聽了苦因大師所說已將凌雪紅許配羅雁秋之言,是以此時理直氣壯地說出。

    諸葛膽又是一笑說道:「凌姑娘身懷六甲,想也是羅家的後代了?」

    羅雁秋因凌雪紅穿著寬大的羅衣,似是未注意到她的大腹便便,此時聞言,卻是又驚又喜,連跨兩步,走到凌雪紅身側,傲然向諸葛膽道:「縱然你是我的師兄,此事卻也非你能管,你若還有未完之言,最好快說,別再廢話連篇!」

    諸葛膽突地面色一整,肅然說道:「你打算何時再上大雪山。」

    羅雁秋一愕之後,恍然大悟道:「若不早將我師祖散浮子和我那周叔叔釋放,大雪山十二連環峰我終是要走上一趟的。」

    諸葛膽大笑道:「那是最好不過,本掌門隨時候駕。」他一手牽著玄衣仙子杜月娟的纖纖玉手,說道:「我們也該走了,這密室中機關密佈,只怕遲則有變。」

    豈知他話聲剛落,便聽一陣格格大笑,自背後響了起來,說道:「各位,這就要走了嗎?」馬夢銘一臉詭異之色,不知從何處又走了出來。

    羅雁秋等人齊地一怔,卻見馬夢銘一笑又道:「各位盡可走得,惟有這位羅兄走不得,須知敝師妹身體雖已屬我,但她的一寸芳心,卻仍緊繫著羅兄,是以她特地為羅兄餞行來了,不過各位若是有興,倒不妨留下作陪。」

    他這一番話,說得人人臉色微變,凌雪紅、瓊兒和玄衣仙子杜月娟俱都覺得醋意盎然,羅雁秋則不知如何是好,談笑書生諸葛膽冷哼了一聲,說道:「自古以來,會無好會,宴無好宴,少宗主且勿把我等當作小孩子!」

    馬夢銘格格一笑,道:「休說在下來請兄台留下作陪,就是請了,也要看兄台的意願,在下無意強人所難,兄台若是不願留下,儘管自便。」

    諸葛膽冷哼一聲,道:「這是自然!」仍自大步向窗前走去。

    馬夢銘望著諸葛膽和杜月娟的背影,微微一笑,突地揚聲說道:「敝師妹來了!」

    只見一邊低垂的圍幔緩緩升起,這密室中忽然現出一處門戶,滿臉幽怨的仲孫儀緩緩步了出來。

    只見她星眸紅腫,髮髻松亂,竟連舉動也微現困難,看得羅雁秋心中一陣憐惜,慢忖道:

    「她一定被那黃衣少年亂施輕薄了!」

    卻聽馬夢銘格格一笑,道:「敝師妹方自……」

    他下面的話未說完,已被羅雁秋一聲厲喝打斷,正色說道:「輕薄狂徒,這種話居然也能說得出口!」

    馬夢銘不以為忤,仍是格格大笑道:「兄台若說在下輕薄,在下亦不願置辯,只是非兄台任媒約,在下欲輕薄亦是無從。」

    凌雪紅一旁冷哼一聲,道:「不要臉!」

    羅雁秋見仲孫儀自在這室內出現後,任憑馬夢銘信口雌黃,她卻是一言不發,不由眉頭一皺,想起自己在那幽谷中啞穴被點之事,遂大喝一聲,道:「馬夢銘!」

    但在同時之間,另一個呼叫馬夢銘之聲,也是同時響起,卻是起自窗前。

    只見談笑書生諸葛膽和玄衣仙子杜月娟,剛躍出窗口,競又踅了回來,那和羅雁秋同時呼叫「馬夢銘」之人,正是諸葛膽。

    馬夢銘微微一怔,一笑道:「兩位同時呼叫在下,倒叫在下不知先回答哪位的好?」

    諸葛膽冷笑一聲,說道:「無怪你故示大方,網開一面,原來,在窗外埋伏了暗樁,暗中出手施襲……」

    豈知他話未說完,窗外已自響起一陣朗朗大笑,說道:「對你這樣的角色,也用得著暗中施襲,那真是天大的笑話了!」遂見人影一閃,自窗口飄進來一個身著白色儒服,頭戴儒巾,手搖折扇,俊逸瀟灑的少年俊彥!

    那白衣少年飄落室內之後,又自朗朗一笑,說道:「只因一時機緣湊巧,在下想偷看一場熱鬧,卻竟然做了人家的暗樁,這種事當真有些新鮮!」

    他說完之後,卻對室內之人,看也不看一眼,又自朗聲大笑起來,真像是他生平之中,遇上的第一件新鮮之事。

    室內之人,齊地暗自吃了一驚,因他們俱是當今武林中的絕頂高手,耳目的靈敏,直可辨十丈外的飛花落葉,卻不料窗外有人竊聽偷窺,竟都是渾然未覺。

    羅雁秋見這少年雖是人品俊美,武功不俗,但卻是狂妄到了極點,不由劍眉一揚,冷冷問道:「閣下開口有趣,閉口新鮮,你可知暗中偷窺偷聽他人的談話行事,卻是武林中的大忌?你這般得意忘形,當真是不知羞慚!」

    白衣少年上下打量了羅雁秋一眼,突地哈哈笑道:「在下在家中之時,只會教訓別人,卻不料來到此處,倒被別人教訓起來了,這比起剛才的事來,更為有趣新鮮哩!」

    他說話的語音,宛如江流傾瀉,再加上他的風采神情,自然形成一種懾人的氣勢,在場之人,俱都凝神苦思,但卻猜不出他是什麼來歷?

    那白衣少年說完之後,疾跨兩步,直向羅雁秋身後逼去。

    羅雁秋仍自屹立原地,冷冷說道:「你要幹什麼?」

    白衣少年道:「莫怕,咱家只是要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羅雁秋冷笑一聲,道:「哪個怕你了,你要知道我的名字不難,先將你自己的名字報出來。」

    白衣少年哈哈一笑道:「咱家的名字,也是你能知道的嗎?」

    他環掃了室內的幾個女子一眼,一笑說道:「這幾個女子,倒都是標緻得很,只不知誰有此種左擁右抱的艷福?」

    羅雁秋劍眉一揚,大喝一聲道:「又是個輕薄的登徒子,你且給我滾出此室!」一招「月移花蔭」,用出八成真力疾揮而出。

    白衣少年朗朗一笑,說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哪個要和你打架了?」但見白影一閃,也不知他用的什麼身法,羅雁秋掌勢未到,他已轉得蹤跡不見。

    羅雁秋方自一怔,那白衣少年卻自他身後笑說道:「聽你的口氣,這密室之中,可是早已有一個輕薄的登徒子了?」

    馬夢銘格格一笑,從旁插口說道:「那位兄台所指,便是區區在下!」

    白衣少年修眉一揚,冷冷說道:「一身脂粉氣,一派娘娘腔,憑你也配稱登徒子?」

    馬夢銘被他奚落得俊面微紅,訕訕說道:「那只有閣下才配了?須知登徒子也不是什麼光榮的頭銜,你若想獨佔,由你獨佔便是。」

    白衣少年突地吃吃一笑,妙目微轉,抬手一指羅雁秋,道:「若說登徒子,此人當首屈一指。」

    羅雁秋怒道:「你說哪個?」舉手一招「逐水桃花」拍了過去。

    白衣少年朗朗一笑,道:「你是冬天出生的?怎的總是動手動腳。」身形一晃,便又閃了過去。

    羅雁秋冷哼一聲,道:「我還以為你的身手不凡,原來只會躲躲閃閃,卻無真才實學。」

    白衣少年朗聲笑道:「任你怎麼說,咱家卻也不願有失身份,和你動架。」

    羅雁秋大怒,但站在旁邊的凌雪紅、瓊兒和仲孫儀更怒,只因她們是女兒之身,不願和這輕薄狂妄的男子動口,但凌雪紅此時已是忍無可忍,冷叱一聲,道:「你不打,姑娘卻偏要和你打!」羅袖微抬,一招「粉蝶穿花」拍了過去。

    白衣少年邊躲邊笑道:「想不到你還是個姑娘,失敬!失敬!」

    凌雪紅見他出言譏諷,直氣得嬌軀微顫,一言不發,雙掌連環劈出,但任她招招迅辣,著著殺手,卻是碰不到白衣少年的衣角。

    瓊兒一旁看得黛眉微顰,嬌喝一聲,道:「紅姊姊!我來幫你了!」飛身撲了上去。

    儘管那白衣少年身法奇妙,但碰上了東西雙仙的兩位嫡傳弟子,便立時顯得捉襟見肘,漸見慌亂,但他卻仍然不予還手。

    凌雪紅冷笑一聲,道:「原來你也有點黔驢技窮的時候?」

    白衣少年仍是朗笑說道:「自古道雙拳難敵四手,咱家雖敗猶榮。」

    只聞一陣酒菜香氣,立刻在這密室中瀰漫開來,在場之人,大都是一天一夜未見飲食,此時一聞酒菜香氣,俱都感到飢腸轆轆,竟都自動停了下來。

    那兩個綠衣小婢又在這密室中出現,手捧酒菜,輕輕放在一張八仙桌上,然後又退了出去。

    馬夢銘見室中的視線,齊都投注在那酒菜之上,不由得意地格格一笑,道:「三位儘管動手,在下自管飲酒吃飯,不妨事的。」

    白衣少年哈哈一笑,道:「咱家吃完再打,也是不妨事的。」

    折扇輕搖,當先向那置放酒菜的桌前走去。

    其餘之人,腳下齊地不由自主向那置放酒菜的桌前移動,連警覺之心特高的諸葛膽也拉著杜月娟的纖手隨後跟去。

    馬夢銘一笑說道:「會無好會,宴無好宴,各位可都忘了嗎?」

    白衣少年一屁股坐在主位之上,倒酒夾菜竟自大吃大喝起來。

    馬夢銘眉頭一皺道:「這倒似給你送行了?」

    白衣少年朗聲說道:「你不送行咱家也是要走的,俗語說得好,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馬夢銘直氣得啼笑皆非,沒好氣地說道:「這桌酒席,原是敝師妹為那羅兄餞行的……」

    白衣少年搶著說道:「哪位羅兄?可是叫做羅雁秋的?」

    羅雁秋冷然答道:「是又怎樣?」

    白衣少年疾探右手,向鄰座的羅雁秋左手脈門扣去,他出手奇快,羅雁秋又是在無備之下,左手脈門果被他緊緊的扣住,然後哈哈一笑,離座而起,說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咱家正要找你。」

    羅雁秋潛運內力,想掙脫他扣住左手脈間的五指,但卻覺得猶如被鐵箍箍著一般,一怒之後,反唇相譏道:「你可也是冬天生的,怎地也自動手動腳起來了?」

    白衣少年一笑說道:「你猜得沒錯,咱家正是冬天生的。」挺身站了起來。

    凌雪紅、瓊兒、仲孫儀齊地嬌靨微變,掌劈指戳,向白衣少年右手攻去。

    白衣少年右手一帶,避過了三隻纖手的攻襲,同時將羅雁秋帶了起來,朗朗一笑,說道:

    「三位莫動,須知在座之人,俱已身中劇毒,若不及早運氣調息,只怕一個時辰之後,劇毒攻入內腑,你們縱有續命散、大還丹,只怕也活不成了。」

    在座之人聞言,齊地大吃一驚,諸葛膽冷哼一聲,道:「果然宴無好宴,這廝真的弄了手腳。」左掌掀起桌子,右手徑向馬夢銘拍去。

    但聽嘩啦一聲大響,桌上的杯盤碗盞俱都摔在地上。

    白衣少年手腕一帶,已將羅雁秋帶至窗前,朗笑說道:「你們飲食中毒一事,休要怪他,由咱家承擔一半,另一半就怪你們的口腹之慾了。」

    凌雪紅、瓊兒和仲孫儀見他挾持著羅雁秋,便欲離去,同時嬌叱一聲,道:「你莫非想逃走嗎?」三人六掌翻飛,匯成一股勁風,直向白衣少年背後攻去。

    白衣少年宛如一團飄絮,乘勢躍向窗外,大笑說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三位莫送了,須知你們這一多用真力,體內劇毒在一刻時間之內,便要發作,到那時可就難辦了。」

    三人聞言,不禁暗一運氣,只覺真氣回竄,聚而復散,這便是練功之人,走火入魔的徵兆,於是同感一凜之後,各在一方錦凳上坐了下來。

    馬夢銘冷哼一聲道:「若非這廝從中破壞,我預定的計劃已然成功了。」也自坐下,運功療傷。

    且不提這室內療傷諸人,且說那白衣少年劫持著羅雁秋,離開密室之後,一路朝正北方奔去。

    行約一盞熱茶時候,那白衣少年已自鬆開羅雁秋的脈腕,並探手懷中取出一粒丹丸,微笑說道:「你若有膽量就服下這粒丹丸,咱家還有話說!」

    羅雁秋生就心高氣傲,聞言之後,冷笑一聲,接過那粒丹丸,投入口中吞了下去,朗聲說道:「縱然你這粒丹丸能追魂奪命,也奈何不了在下,須知那百毒衣……」說至此處,突地驚呼一聲,道:「我那百毒衣不知哪裡去了,若不將它找回,怎能對得起贈衣的老人。」

    返身便待向來路上奔去。

    白衣少年探手將他拉住,一笑說道:「一件百毒衣,也用得著這般大驚小怪,咱家給你做上幾件就是。」

    羅雁秋冷笑一聲,道:「好大的口氣,你縱然能做百毒衣,在下亦不稀罕,須知某些事物的價值,常常不在其表面之上。」

    白衣少年一愕,道:「不錯!不錯,你失去的那件百毒衣,定是有著紀念的價值了?」

    羅雁秋不去理他,卻道:「在下已服了你那粒丹丸,不知你還有什麼話要說,若是沒有,在下便要告辭了。」

    白衣少年笑道:「你倒是個急性子,咱家要問你的話多得很,但在這荒山野嶺中,卻非談話之所,你且跟咱家去一個可以談話的地方。」

    羅雁秋冷笑一聲,說道:「談話還要有一定的地方,倒是第一次聽見。」他一頓之後,又自接道:「在下的未完之事,也還多得很,你要有什麼話,就快說,恕在下沒有太多的時間!」

    白衣少年一怔,笑道:「你待辦的事情盡多,但來日方長,何必急在一時?」右手疾出如電,又向羅雁秋脈門扣去。

    羅雁秋側身一閃,那白衣少年的手便抓了個空,他冷笑一聲,道:「你的身法雖頗奇妙,手法卻不高明,這一招『赤手縛龍』僅有六成火候。」

    白衣少年縱聲笑道:「什麼『赤手縛龍』、六成火候,咱家全然不懂,看來你這人嗜武如狂,便成為呆子了,不拉著你也行,快點跟咱家走。」

    羅雁秋冷冷說道:「我為什麼要跟著你走?」

    白衣少年一掀衣襟,往腰間一指,笑道:「為了這個,你若不走,咱家也不勉強。」

    羅雁秋定睛一看,大吃一驚,身若飄風,手如掣電,一招「捕風捉影」,逕向那白衣少年腰際抓去。

    豈知那白衣少年一掀襟,便又隨手放了下來,羅雁秋出手雖快,卻只觸到他的外衣,那外衣柔柔的,滑滑的,還未抓住,白衣少年便自腰肢一扭,閃了過去,格格一笑道:「好癢!」忽又臉色—沉,道:「你這人好沒規矩,好不要臉,當真是個登徒子,此刻你便是要跟咱家走,咱家也不願意了。」

    白衣飄飄,逕自展起身形,向北奔去。

    羅雁秋微微一愕,冷笑說道:「你偷了在下的百毒衣,若不原物歸還,就是追到天涯海角,在下也不會放過你!」躍身追了上去。

    白衣少年朗聲大笑道:「咱家若不情願讓你追上,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你也是追不上的。」他說話之間,果然速度又自大增,羅雁秋只看到數丈外一團白影,卻不見了人影。

    朝陽初升,山上林間,盡都抹上一層耀眼的金黃。

    兩條人影一前一後,如飛奔馳,直到午時光景,已進入一片幽谷之中。

    白衣少年突然停身駐足,回首朗朗一笑,說道:「咱家要你到一處便於說話之處,你卻推推拖拖,不願前來,如今不要你來,你倒硬跟著來,天下的事情,當真奇妙的緊。」放開腳步,緩緩地向前行去。

    羅雁秋冷哼一聲,道:「你且莫以為在下是硬跟著你,若不是為索還那失去的百毒衣,就是你用八抬大轎,在下也不會來的。」

    白衣少年一聲大笑道:「咱家卻不相信你連八抬大轎也不願坐?」他突地抬手一指,道:

    「你看那是什麼來了。」

    羅雁秋流目看去,果見前面一乘金頂紅幔、華麗無比的八抬大轎,迎了上來。

    白衣少年一揮手,那八抬大轎便在丈餘外停下,羅雁秋方自一愕,正奇詫在這荒僻的山谷之中,何來此八抬大轎,只聽那白衣少年大聲叫道:「上來。」

    他一收嬉戲之態,神情語氣間,另有一種攝人的威儀,羅雁秋不由自主地移動了一下腳步,但他也是生性高傲、吃軟不吃硬的人,當下劍眉微皺,說道:「若不上去,又待怎樣?」

    白衣少年一笑說道:「你莫非不要這百毒衣了,如此功虧一簣,也怨不得咱家。」舉步跨進轎去,「刷!」的一聲輕響,轎簾已自垂了下來。

    羅雁秋大叫一聲:「慢著!」縱身飄落轎前。

    轎簾果又緩緩升起,隨之響起白衣少年的一聲冷笑,說道:「你這人當真是不知趣得很,慣於敬酒不吃吃罰酒。」

    羅雁秋一步跨進轎中,在白衣少年身旁坐了下來,他本是無言以對,卻又不甘奚落,也是冷笑一聲,道:「不管敬酒罰酒,在下的事情,卻非他人能管。」

    那八抬大轎已自抬了起來,白衣少年接著道:「從今以後,你的事,咱家全都要管。」

    羅雁秋冷哼了一聲,方待出言頂撞,只見那八抬大轎轉了個彎,眼前的景色突變!

    轎簾未垂,面前景色,盡收眼底,只見前面現出一片花叢,萬紫千紅,競相吐艷,香濤花海中,隱隱露出一角紅樓,紅牆綠瓦,青竹為籬,轎未至籬邊,籬門已自大開,並肩走出兩個俊美可人的綵衣小環。

    只聽白衣少年大聲向那兩個綵衣小環吩咐道:「你們告訴燕姑娘,咱家要往江南一行。」

    只聽嘩啦一聲,轎簾垂了下來。

    但隨著那嘩啦一聲,卻接著響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笑聲未歇,已自傳來嬌滴滴的話語,道:「怎麼不進門了?」語聲似黃鶯出谷,珠走玉盤,竟是吳儂軟語,聽得羅雁秋微微一怔,那白衣少年已自長身而起,大笑說道:「這丫頭終是不肯放過咱家,早已迎出來了。」

    「咿呀!」一聲,兩扇籬門,又自緩緩打開。

    傍門而立的,仍是那兩個綵衣小環,但中間卻走出一個穿著粉紅羅衣,身材婀娜多姿的少女。

    羅雁秋一看清她那容光四射的嬌靨,頓覺得耀眼生花,意醉神馳,凌雪紅雖美,但美得略嫌冷傲,瓊兒雖美,也美得令人有些高攀之感,惟有這身著粉紅羅衣的少女,卻在美艷之中,蘊含著一股吸力,直似要把天下的所有男子,都吸到她的石榴裙下去,羅雁秋本是天生情種,不覺得看呆了。

    那白衣少年,已自掀起轎簾,走下轎去。

    那身著粉紅羅衣的少女滿面春風,蓮步姍姍的迎了上來,白衣少年竟自張開兩臂,將她軟玉溫香的抱了個滿懷。

    那少女嚶嚀一聲,將一張宜嗔宣喜的嬌靨,完全埋在白衣少年的肩窩裡,口中兀自說道:

    「你多日不來,想殺儂了!」

    白衣少年哈哈一笑,突地咬著那女子的耳根嘰嘰咕咕地說了幾句話,那女子突地格格笑了起來。

    羅雁秋看他們只顧說話,自己被冷落一旁,心中早已有氣,冷笑一聲,躍出轎來,憤然說道:「告辭了!」

    白衣少年一怔,道:「你這人可是瘋了?」他探手腰內,呼的一抖,抖出一件黑色長抱來,續道:「你且莫功虧一簣,這百毒衣你可還要?」

    羅雁秋冷哼一聲,腳步未停,邊走邊道:「那百毒衣在下自是要收回來,但你不是在我身上搶走,你既不給我,我也不願出手硬搶,但卻會有人找上門來,向你索取的。」

    他心中有氣,話講得快,腳下也走得快,話落,人已走出數丈之外。

    那白衣少年和羅衣少女也齊地縱聲大笑,白衣少年道:「在下尚不信當今武林之中,會有人生就那麼大膽子,敢於找上咱家的門來,何況咱家的門口是朝向東南西北?只怕局外人,無一知道哩。」

    羅雁秋聽得一怔,腳步自然停了下來,只聽白衣少年又道:「這百毒衣你莫非真的不要了?」

    羅雁秋沒好氣地說道:「你此刻就是拱手相送,我也不要了。」

    白衣少年喟歎一聲道:「好個倔強的牛脾氣,須知你一時任性,便要遺憾終生的。」

    羅雁秋道:「這不關你的事,在下說話,向來如白染皂!」

    白衣少年喃喃說道:「好個如白染皂……」突地揚聲說道:「咱問你一個人,你可知道?」

    羅雁秋冷冷說道:「有名便知,無名不曉!」

    白衣少年笑道:「你倒唱起京戲來了,咱家問你之人,雖不是大大有名,但卻在百年前的武林中,也曾起過一陣騷動,那人名叫張詩書。」

    羅雁秋微一思忖,大聲說道:「你可說的那『百毒老人』嗎?」

    他忽又連連搖頭,自言自語地說道:「他明明親口對我說過,他的名字,恐怕只有他父親一人知道,怎麼……」

    白衣少年接口說道:「張詩書之名,也是他親口告訴咱家。」

    羅雁秋脫口說道:「這就奇了,他不是已經……」

    白衣少年截斷他的話道:「他已經死而復生了!」

    羅雁秋冷笑一聲,道:「我卻不相信有死人復活之事!」

    白衣少年也自冷笑一聲,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凡事豈皆可以常情推斷,你若不信,且隨咱家走上一趟江南,便可見到他了。」

    羅雁秋對此事,當真如墜入五里霧中,略一沉思,說道:「等在下此間事了,咱們約定地點,在江南見面就是。」

    那被叫做「燕姑娘」的少女,嫵媚地一笑,接口說道:「此處不是說話之所,請到裡面歇息一下吧。」

    白衣少年突地哈哈一笑,道:「二丫頭,咱家忘記告訴你了,這骯髒貨便是鼎鼎大名的羅雁秋……」

    那少女不等白衣少年說完,便即驚呼一聲,截斷他的話道:「他……他便是羅雁秋嗎?」

    羅雁秋沉聲說道:「正是在下!」

    那少女卻突地抱住白衣少年的頸項,極是興奮地說道:「你……你壞死啦!不早告訴我……啊,你便是為此而來的嗎?我……我怎樣感激你呀……」

    羅雁秋微微一怔,喃喃說道:「這女子莫不是瘋了?」

    他話聲剛落,突見那女子鬆開摟抱著白衣少年頸項的雙手,直向自己姍姍走來,口中兀自說道:「我瘋了,莫不是你現在才知道嗎?」

    羅雁秋見她雙眸中閃耀著奇異的光輝,不由大感愕然起來,眼看那女子腳步不停,直要撞到自己的身上來,於是她方才和白衣少年那親熱的一幕,立即又閃現腦際,當即橫跨兩步,冷冷說道:「姑娘要幹什麼?」

    那女子滿面幽怨之色,神情淒惋地說道:「我對他如此,他還要躲避我嗎?」

    羅雁秋微感一愕,尚不知如何說話,卻聽白衣少年突然一歎,沉聲說道:「此事說來話長,裡面談吧!」

    當先轉身向那環繞竹籬的精舍走去。

    羅雁秋冷笑一聲,道:「要談你們去談吧,在下卻要告辭了。」

    返身向前走去。

    羅衣少女突地嬌靨驟變,纖手一指,顫聲說道:「你……你真的要走?」

    白衣少年也突地駐足返身,厲聲大喝道:「事已至此,你還想要走嗎?」

    羅雁秋冷笑一聲,道:「在下要走,你們還能強留不成?」

    羅衣少女嬌靨一紅,轉對白衣少年訥訥說道:「你可是已將此事的諸般經過,全都告訴他了?」

    白衣少年突地一怔,旋即大笑說道:「咱家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他突又正色說道:「羅雁秋,咱家有一件事,要與你商量商量,你是萬萬不能推辭的!」

    羅雁秋冷冷說道:「若是在下推辭呢?」

    白衣少年此番卻未發怒,喟然一歎,說道:「你若推辭,便非俠義道中人物,便也不夠朋友了。」

    羅雁秋冷笑道:「你我本非朋友,竟以那百毒衣誘我來此,若是朋友,你會動手便打,強人所難嗎?你威迫利誘,就是再狠毒的敵人也不過如此!」

    白衣少年雙眉緊皺,面色突變,似是受了羅雁秋一陣掄白後,便要發作,但他終於忍耐了下去,喟然一歎道:「你說的不錯,可是咱家也有難言的苦衷,請到裡面詳談吧。」

    那羅衣少女嬌靨上,滿是感激期待之色,看看白衣少年,又望望羅雁秋,羅雁秋見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不覺也動了心,也沒有了主意,他正要跟隨著他們前去,卻見那羅衣少女一個嬌軀,又向白衣少年移了過去,口中說道:「你……你這都是為了我嗎?」

    白衣少年身形一震,朗聲笑道:「這自然都是為你了,你莫非還不相信嗎?」

    羅衣少女一陣激動,幾乎要掉下淚來,她離開白衣少年,轉向羅雁秋道:「羅相公,請到蝸居稍息片刻,此處也非說話之所。」

    羅雁秋雖對這兩人的言行,疑念重重,但一想到這羅衣少女和那白衣少年的親熱情形,心中頓時覺得滿不是滋味,本待要答應,卻反而念頭一轉,冷冷說道:「姑娘不是嫌男人骯髒嗎?在下若進去,豈不是污染了你的香閨!」

    那少女尚未說話,白衣少年已自大笑說道:「羅雁秋之名,雖是傳遍江湖,但聞名不如見面,原來是個虛有其表,內心狹窄的小子!」

    羅雁秋想起剛才之言,確是不該說出,對白衣少年這先褒後貶的一陣奚落,自是無言以對,反而俊面不由一紅。

    豈料羅衣少女聞言後,嬌靨竟也是紅飛雙頰,緩緩垂下螓首。

    白衣少年見狀,又自仰天大笑道:「請恕咱家口不擇言,把你們兩個都得罪了!」

    羅雁秋方自一怔,不知他此言何意,卻見他突然探手衣內,將那纏在腰間的百毒衣取了出來,「呼」的一聲,擲向羅雁秋,口中卻道:「咱家將這百毒衣給你,從今以後,切莫再說咱家威迫利誘了!」

    羅雁秋隨手接過,略一猶豫後,又自擲了回去,說道:「冤有頭,債有主,在下已說過不直接向閣下索取這百毒衣了。」

    白衣少年朗聲說道:「好!好!當世之人,不惜巧取豪奪,也要將這百毒衣據為己有,而今送到你手上,你卻不要,這種人當真世間難找!」

    他語聲一頓,又道:「你既不要百毒衣,咱家也不好強人所難,要你去商量一件事了。」

    羅雁秋聞言,卻當先向竹籬圍繞的精會走去,口中說道:「閣下有什麼事,若用得著在下,在下盡力就是了。」

    他想起這白衣少年雖是狂放不羈,但作人行事,倒甚夠義氣,尚非一般庸俗之人可比,是以率然答應下來。

    白衣少年朗朗一笑,挽著那羅衣少女隨後跟去,羅雁秋當先走入竹籬,閃目看去,這籬內又是一番景象!

    一條白石砌成的小道,婉蜒伸展在紅褐色的泥地上,沒入嫣紫奼紅的花間,那些花比籬外的更濃、更艷!

    穿過花叢,走上小橋,橋下水聲潺潺,溪畔野花正艷,清澈見底的溪水中,偶見三五魚兒,沉浮其間。

    羅雁秋不覺失聲歎道:「好美的景色,好清幽的環境,我若一旦事了,也要尋一處這樣的所在,以享天年!」

    白衣少年大笑道:「小小的年紀,竟有此出世之想……」

    羅衣少女打斷他的話道:「世風日下,一般人都是熱中名利,出世豈不比入世的好?」

    白衣少年連聲說道:「不錯,出世的好!出世的好。這話若讓爹爹聽見,只怕你又要……」他倏然住口,突然揚聲說道:「吃飯的時間可是到了?咱家已感到飢火中燒。」

    羅雁秋抬起頭,果見麗日高照,恰是正午時分。

    羅衣少女嬌笑道:「總算你們口福不小,今天給你們吃些新鮮的,光吃那些山珍海味,真是偎了!」

    白衣少年又自大笑說道:「你若不給我些新鮮的吃,看我不把你吃了!」

    羅衣少女仰起嬌靨,撒嬌道:「你吃嘛!你吃嘛!」

    一個身子卻向白衣少年靠得更緊了。

    白衣少年大笑道:「你和我這般親熱,不怕有人吃醋嗎?如今我不吃你,只因已有人要吃你了!」

    羅衣少女不依道:「不來了!湘……你就會欺負人!」

    白衣少年臉色一變,道:「燕姑娘,你莫要得意忘形才好!」

    羅衣少女果然也自面色一變,往口不語。

    羅雁秋追隨身後,見他們不住細語,不斷狂笑,不禁聽得眉頭緊皺,暗忖道:「不知這一對男女,是什麼關係?聽他們的談話,似是其中有著蹊蹺!」

    白衣少年掀起垂簾,當先走了進去。

    精舍內,窗明几淨,陳設得甚是雅致,只聞得淡淡幽香,侵入鼻端,白衣少年剛落座,便大叫道:「有什麼新鮮的,快拿出來吃,別把咱家餓壞了!」

    羅衣少女的嬌靨上也已恢復了笑容,纖手輕擊,又走出兩個小環,遂笑道:「這兩位佳賓想吃些新鮮的東西……」下面的話,只見她口齒啟動,卻已聽不出她說的什麼了。

    白衣少年大叫道:「好丫頭,有什麼秘密,竟連咱家也隱瞞起來了?」那兩個粉衣小環卻神秘地一笑,疾快退了出去。

    羅衣少女也笑道:「急什麼,等會兒你便知道了。」

    早有兩個小婢,手捧美酒金盃走進來,白衣少年接杯在手,連飲三杯,羅雁秋雖不善懷中物,但見那白衣少年飲酒的豪情,不禁也暗自心折,於是也盡了三杯。

    三杯酒下肚,血液自然加速了循環,他自然也豪情勃發,遂轉向白衣少年道:「咱們相識半日,總算有緣,兄台的大名也該告知在下了。」

    白衣少年一笑說道:「咱家複姓太史,你就叫咱太史兄好了,至於名字,以後自然要告訴的。」

    「好!太史兄有什麼話,儘管吩咐就是!」他忽然覺得這複姓太史的少年,雖有些狂放,但卻是條血性漢子。

    但那羅衣少女卻掩口竊笑不止。

    白衣少年又盡了三杯,搖手道:「莫要性急,填飽了肚皮再談,也還不遲。」

    三人兀自枯坐片刻,只見那兩個受命準備新奇食物的粉衣小環,手托盤子,碎步走了進來。

    白衣少年大叫道:「咱家又不是蜜蜂你卻採花給咱家吃!」

    羅衣少女卻香肩聳動,格格笑了起來。

    羅雁秋失聲叫道:「『四季丹華』!不知姑娘在何處採來的?」

    羅衣少女一愕說道:「采自一片樹林之中,裡面遍地皆是,是昨天才發現可吃的呢。」

    她當先抓了一把,一朵朵的塞進口裡。

    白衣少年吃了兩把,大叫道:「當真好吃!」

    只聽一聲大叫,起自精舍之外,卻是個中年女子聲音,道:「湘兒也在這裡嗎?真是個乖孩子!」

    羅衣少女卻是狂喜,站起身形,風一般向精舍外走去,但還未到門口,只見簾外紅影一閃,一個滿身鮮紅,雲髻高挽的女子,掀起垂簾,掠了進來,一把抱起那羅衣女子,連聲叫道:「乖孩子!乖孩子!」她語音顫抖,淚珠如江河決堤,沿著雙頰滾了下來,話竟自激動得說不下去。

    羅衣少女也是一陣激動,淚落如雨,但口中卻道:「你……

    你……」

    那紅衣中年女子竟是面色陡地一變,霍地將羅衣女子挪到地上,雙手叉腰,厲聲喝道:

    「什麼『你』、『你』,年餘不見了,你這丫頭連一聲『媽』也不願叫了,我當初真不該……」

    羅雁秋呆坐一旁,先自看得莫名其妙,如今卻又大感驚奇,暗忖道:這原來還是母女?

    那羅衣少女被擲地上,哭得更是悲切,聲音也更大了,香肩聳動,彷彿受了極大的委屈。

    中年紅衣女子卻突然「哇!」的一聲,逕自坐在地上,和那羅衣少女相抱痛哭起來,頓時間,一種悲哀沉痛的空氣,瀰漫全室!

    羅雁秋自是不便向前解勸,他閃目看那白衣少年,豈知他也是端坐在椅上,一臉漠然神色,若無其事。

    一陣哀切的痛哭,宛如暴風雨般,來的快,去的也疾,不到盞茶時刻,哭聲已止。

    「孩子,你不叫我媽媽,那原不能怪你,只怪……只怪……」

    她閃目看了白衣少年一眼,倏然住口不語。

    但羅雁秋卻聽得大奇,不知這羅衣少女既是紅衣婦人的女兒,卻為何不願叫她媽媽,若說母女間沒有感情,又似不是,他苦思良久,也猜不到謎底。

    羅衣少女緩緩站了起來,緩緩輕拭了下淚痕斑斑的嬌靨,幽幽說道:「你……你幾時來的?」

    紅衣婦人滿面慈祥,柔和地說道:「傻孩子,我當然是剛剛到的,你這一問,豈非多餘?」

    羅衣少女嬌婉一笑,紅衣婦人閃身走到白衣少年身前,也是柔和地說道:「乖孩子!怎地不叫姑姑?姑姑最最疼你了!」

    紅衣婦人一見羅雁秋,臉色突然大變,大喝道:「這不三不四的小子是誰?他是哪裡來的?」大步向羅雁秋走去。

    羅雁秋大是不悅,但他既知道紅衣婦人是羅衣少女的母親,白衣少年的姑姑,卻把滿腔不悅,強自隱忍了下去,仍是恭謹地急急站起,恭謹地說道:「晚輩羅雁秋,是和這位太史兄一起來的。」

    豈知那紅衣女子聞言之後,臉色竟是一變再變,她突地哈哈狂笑兩聲,厲喝道:「原來是你這小子!」

    她左手疾出如電,直抓羅雁秋肩頭,右手一探,早將他的退路封死。

    羅衣少女和白衣少年也是臉色陡變,只見兩條身形疾躍而出,白衣少年並指如戟,直點紅衣婦人的左臂「曲池穴」,那羅衣少女卻立掌如刀,逕向她母親的右腕脈門切去!

    紅衣婦人再也未料到連女兒、侄子,也會和自己作對,冷哼一聲,硬生生地將雙手撤了回來,厲聲喝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羅雁秋見這婦人蠻不講理,心中已自大感震怒,冷冷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先問你自己!」

    紅衣婦人憤怒的臉色,再轉慈祥,目注羅衣少女道:「乖孩子,難道你已改變了主意,不再暗戀這小子了?或是……」

    羅衣少女嬌靨一紅!

    白衣少年卻是滿面不悅,沉聲截斷她的話道:「姑姑若是真的疼愛燕姑娘,就該不要干涉,須知你若強行要管,只怕便要壞事了。」

    羅雁秋一聽那紅衣婦人之言,雖然尚有許多疑團難解,但又似若有所悟,哦了一聲,暗忖道:「莫不是這羅衣少女暗戀自己?

    莫不是那白衣少年要和自己詳談的便是此事?」

    他雖然覺得這少女十分可愛,但他一身情孽,尚不知何日方了,是以再也不願陷進任何情愛糾紛裡去,他突地抱拳向三人一禮,沉聲道:「在下半日相擾,多蒙優遇,隆情厚誼,他日定當相謝,現在告辭!」

    他原本對此無所留戀,是以說走就走,大步向精舍外走去,只見三條身影,躍身擋住了去路,同時響起三個聲音,道:「且慢!」

    但三張面孔卻是三種表情,紅衣婦人滿面憤怒,白衣少年滿面焦急,而羅衣少女卻是一片幽怨。

    白衣少年先自一抱拳,沉聲說道:「羅兄既已答應和咱家詳談,就該談完了再走,若是此刻便要告辭,咱家雖不能強留,羅兄自食諾言,也覺不好意思了。」

    羅雁秋微微一怔,說道:「不錯,太史兄要談什麼,儘管請說便了,在下身有急事,卻是不能耽擱。」

    白衣少年轉向紅衣婦人道:「姑姑性情太急,容易壞事,還是暫時迴避的好!」

    紅衣婦人雖是滿面不悅神色,但卻一言不發的退了出去。

    白衣少年輕咳一聲,目注羅雁秋道:「羅兄既是慨然應允對咱家和燕姑娘的事盡力幫忙,等咱家說出後,請不要再推三阻四才好!」

    他微微一頓,又道:「即使羅兄覺得此事荒謬,也請不要見笑!」他說至此,那羅衣少女的粉頸早已低垂了下去。

    羅雁秋道:「太史兄儘管說出就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即使再離奇之事,在下亦不會發笑。」

    白少衣年又大笑說道:「羅兄,明人面前不說假話,咱家長話短說就是了,這位燕姑娘在聽聞你才貌雙全倜儻風流之後,便墜入情網之中,不能自拔,當即萍蹤江湖,四下尋訪於你,事為家父獲悉,大為震怒,於是乃將她放逐此處,並斷絕一切親屬關係,除非她能以至情至誠感動上天,使羅兄前來與她相聚,並相攜去見家父,不然,她若不放棄愛慕你的情意,便幽禁至死,也不容她回去!」

    羅雁秋聞聽此言,清澈的眸光中,暗自忖道:「這當真是不可思議之事!」只聽一聲尖銳的呼叫,道:「你若有良心,就該即刻答應我女兒,你若不答應我女兒,便再也休想離開此地!」

    原來那紅衣婦人雖已離去卻在隔室中偷聽,她一見羅雁秋久久不言,便大大著急,生就的火爆性子,使她再也無法忍耐下去。

    白衣少年大喝一聲,道:「姑姑!你莫非瘋了?」

    紅衣婦人嘶聲叫道:「湘兒!姑姑一生只此一女,難道你也要……」

    白衣少年皺眉不語……

    精舍內的空氣漸漸沉重,似乎若再這樣繼續下去,便生要將人窒息而死。

    突然,紅衣婦人闖入精舍抱起羅衣少女,嘶聲叫道:「你若再不答應,我母女便和你一起死!」竟真的向羅雁秋撞去!

    羅雁秋見她這般,更是沒了主意,閃身一讓,皺眉說道:「前輩這是何苦?」

    羅衣少女一陣掙動,躍離了紅衣婦人的懷抱,嚶嚀一聲,如飛燕般,穿了出去。

    紅衣婦人急急大叫道:「燕兒!你……你到哪裡去?」

    聲音未落,羅衣少女的人影已沓!

    紅衣婦人兀自急道:「梅兒!菊兒!你們兩個死丫頭,還不跟隨小姐去!」

    但她自己卻生怕羅雁秋溜走,不敢離開,只有空白著急。

    突然,一個粉衣小環掠了進來,惶急地說道:「小姐奔向『情聖峰』而去,只怕她……

    她……」

    紅衣婦人大聲叫道:「『情聖峰』在哪裡?只怕什麼?快點說下去!」

    小環道:「『情聖峰』在此以東十餘里之地,小姐常說若是不能如願,便惟有一死,而且必死在『情聖峰』下,是以……」

    她話聲未完,羅雁秋啊了一聲,掠了出去。

    紅衣婦人大驚道:「截住那小子,別叫他跑了!」

    但見紅影一閃,已自追了上去。

    白衣少年大叫道:「羅兄!你怎能如此?」也飄身追去。

    羅雁秋雖聽到他們的呼聲,但只是不理,他全力施展出上乘輕功,一陣奔馳後,已追過那兩個粉衣小丫環,遙遙看見一個影子!遙遙看見三個大字!

    他只顧奔馳,卻未注意到路旁一株老梅之上,也有一個影子。

    及至到達一座壁立的山峰之下,果然看見了那自己親刻的「情聖峰」三字,此時那羅衣少女已攀援而上。

    羅雁秋也如輕燕般飄上,等他到達峰頂,那羅衣女子已自羅袖掩面,欲向峰下跳去!

    羅雁秋大驚之下,飛身躍起,疾探雙手,抓住那羅衣少女的嬌軀,那少女想是驚嚇過去了,一個豐滿纖長的嬌軀竟全向他懷中倒去!

    那紅衣婦人和白衣少年也已聯袂趕到。紅衣婦人見狀不禁又驚又喜,大叫道:「燕兒!

    燕兒!」

    羅衣少女一驚而醒,嬌靨飛紅,直如燕兒一般,飛撲到紅衣婦人懷裡。

    白衣少年一怔之後,朗聲笑道:「咱家猜想羅兄不會決絕而去的。」

    他又轉向羅衣少女道:「燕妹,以前人家都說你癡,卻不知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道理,哈哈!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羅衣少女嚶嚀一聲嬌靨更紅,不依道:「表……表哥!你再欺負人……」

    但見漫天掌影,倏如片片梅花,紛紛飄落,羅雁秋趁著她掌勢下落之時,已窺出一些破綻,大喝一聲,一招「飛鈸撞鐘」

    直向繽紛掌影擊去。

    只聽兩聲驚呼,夾雜著一聲冷哼,驚呼的是白衣少年和羅衣女子,那冷哼當然是發自紅衣婦人了。

    羅雁秋最後聽到卻是一聲:「這點本領,也敢和老娘拚命嗎?」

    便即暈絕了過去……

    當羅雁秋醒來之時,竟置身在一隻輕舟之中,而那只輕舟正航行在長江裡。

    正是暮春,長江的右岸已是草長鶯飛的時節。

    雁秋過去幾年,盡都生活在荒山野谷之中,很少領略到江南的風光,如今一旦處身江南,真有說不出的欣喜,也有無限隱憂。

    過去的事,他不願多想,但又不能不想,未來的事他無法打算,但又不能不作打算。

    此刻,他坐在艙內,紅衣婦人和羅衣少女分坐前後,那白衣少年,卻獨坐船頭之上。

    突然,一陣朗朗吟哦之聲,自一葉逆水而上的輕舟裡響了起來: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只聽那吟哦之聲,中氣甚是充足,絕不似一般讀書之人。

    只聽那白衣少年冷笑一聲,道:「無病呻吟,當真是無聊的很。」

    突聽那輕舟上竟又響起一聲銀鈴般的聲音,道:「肖大哥,你可是有什麼感慨嗎?」

    這一聲「肖大哥」提醒了羅雁秋,那吟哦蘇東坡詞句之人,正是拜兄鐵書生肖俊。

    而那女子聲音,卻是他的胞姊羅寒瑛。

    轉瞬間,兩舟交錯而過,羅雁秋閃目看去,但見那輕舟船頭之上,一男二女,犄角而立,就在一瞥之間,他已看清男的正是鐵書生肖俊,女的卻是羅寒瑛和余棲霞二人。

    羅雁秋只覺得胸中熱血一陣奔騰,再難抑制內心的衝動,大喚一聲,道:「姊姊,大哥……」奮起全身之力,穿出窗口,直向江中躍去。

    但聽數聲驚呼,一聲「撲通!」的落水之聲,滾滾江水又冒出一個浪花,便已失去羅雁秋的影子。

    紅衣婦人霍地長身而起,大聲罵道:「我們不走陸路,改行水道,便是怕這小子藥力解除後,半途逃跑,卻不料還是被他逃跑了,若是點上他的穴道……」

    羅衣少女不知是過度悲傷,抑或是嚇得呆了,目注滔滔江水,卻是不發一言。

    忽聽那掌舵的船家,哈哈一笑,道:「夫人不必擔心,那小子是跑不了的!」

    紅衣婦人突又大喜,道:「我一時糊塗,卻忘記你們在水上討生活的人,俱都精通水性,你快下去把他捉了回來,我定當重重賞你。」

    白衣少年用手一推船家,大喝道:「若不把他撈了回來,你也別想回來了。」

    但聽「撲通」一聲,他已把那船家推入水中。

    在這緊急忙亂的一刻也不知道這只輕舟若是失去控制,所有船上的人,便都岌岌可危。

    此刻,這只輕舟,便在江心劇烈的旋轉著,那羅衣少女卻突地羅袖掩面,低聲哭叫了起來。

    紅衣婦人急道:「乖孩子莫哭,船家就把那小子撈回來了。」

    她如此安慰,羅衣少女卻哭得更加傷心了。

    鐵書生肖俊的輕舟,卻仍是逆水而上,原來他們雖聽到有人呼叫「姊姊、大哥」之聲,卻萬萬想不到會是羅雁秋,其實羅雁秋又何曾想到會在江中碰到了姊姊和拜兄呢?

    那船家被白衣少年擲入江中後,又自水中浮了上來,拉長脖子大叫道:「救命哪,小船上有位羅相公掉到江裡淹死了。」

    他呼叫完之後,卻被一個浪頭又打得不見蹤跡。

    肖俊所乘的船是逆流而上,行速甚緩,羅雁秋所乘的船卻因失去操縱,旋轉江心,是以此刻兩船相隔,也不過有著數丈遠,鐵書生聞得叫喊,再想起方纔的呼喚「姊姊,大哥」之聲,不由心頭一震,立刻吩咐道:「掉轉船頭,快去救人!」

    須知在水上討生活的,本是生息相通,相互之間,當真能同生共死,此刻一聽那船家也已落水,當即掉轉船頭,順流而下,轉瞬即至。

    白衣少年在那旋轉不定的船上,正自十分焦急,此時一見另一隻輕舟駛來,不禁大喜過望,高呼一聲道:「好了!」騰身而起,逕向那輕舟躍去。

    紅衣婦人卻也冷哼一聲,道:「好了。」也自紅衣飄飄,躍上那輕舟船頭。

    豈知她剛落船上,便即厲喝一聲,道:「你們可是那姓羅的哥哥姊姊嗎?」

    鐵書生微微一愕,道:「在下等正……」

    他「是」字尚未出口,紅衣婦人突地掌出如風,連點了肖俊及羅寒瑛、余棲霞三人的要穴,但聽連聲撲通大響,三人齊地跌到船板上。

    但就在三聲撲通大響之後,竟又傳來了一聲「撲通」之聲,卻是落水的聲音,紅衣婦人大吃一驚,白衣少年更是大吃一驚,齊地脫口驚呼道:「燕兒!」

    「表妹!」

    然而那輕舟上卻是一片靜寂,哪裡來的回音,哪裡來的人影?

    縱然那紅衣婦人的武功超絕,那白衣少年機智卓絕,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卻全都沒有了主意。

    他們都驚怔了半晌,才想起叫那船家下水救人,轉首船尾,卻早不見了船家的蹤影。

    白衣少年幽然長歎道:「人世之間,果然有捨己救人之人,那船家未經吩咐,便自動下水救人去了……」

    下面的話尚未說出,突感船身一陣震動,一陣急旋,所乘的輕舟,竟也因無人掌舵,忽然傾覆過去。

    夜幕初垂,江面一片靜寂!

    驚濤裂岸,夾雜著呼嘯的勁風,吼聲不絕於耳,幾乎掩蓋了一切聲音。

    但在江邊一處凸崖之後,突地響起一聲陰陰冷笑,一人沉聲說道:「你們把姓羅的那小子抓住了嗎?」

    黑暗中,幽靈般掠過來一條人影,只見那人水衣水褲,五短身材,只露出一雙眼睛,如曉空寒星,閃閃發光。

    凸崖後一人倏地跳起,對這人無聲無息的出現,大大吃了一驚,惶聲說道:「啟享舵主,屬下抓到了!」

    聲音在驚惶中,又自然顯露出興奮,那人赫然是船家打扮,竟是羅雁秋所乘輕舟的舟子!

    那被稱舵主之人,面上依然一片冷漠,森寒的眸光,在那人身上掠了一眼,冷冷說道:

    「趙文,你休要以為捉住一個不會水的旱鴨子,也算功勞,居然沾沾自喜,須知你所以能捉住此人,全賴本舵主的策劃!」

    趙文恭聲應道:「舵主說的是,屬下怎敢居功?」

    那人冷冷一哼,森寒的目光在地上掃了一眼,面色突變,大喝道:「人呢?」

    趙文先也是一驚,只因他在頂頭上司的淫威之下,早已嚇破了膽子,一旦聽清舵主的問話後,遂微微一笑,說道:「在這裡呢!」倏然抬手一指,但他一看之下,抬起的手臂,競再也收不回來了。

    原來卻是空無人影,只剩下一片濕淋淋的水跡。

    那人面色再次大變,厲喝一聲,道:「人呢?」

    突聞一聲冷喝,自他們身後響起,隨之一人沉聲說道:「找人嗎?在下便是!」

    那舵主和趙文齊地懍然一驚,霍地一轉身形,舉目看去,只見三尺以外,正自站著一個神威逼人的少年,他雖是衣履盡濕,但俊朗英姿卻絲毫不減,原來正是羅雁秋。

    原來羅雁秋在跳船落水之後,便立刻發覺了自己的魯莽,趕忙閉住了呼吸,江水雖然洶湧,但無一滴進入他腹中,那船家趙文將他救起後,他裝作昏迷,只因他近年來江湖閱歷大增,對世人的行為也有了警惕,哪知剛上岸不久,便聽到了那舵主的冷冷聲音。

    趙文一指那身著水衣水樣的精壯漢子,大聲說道:「這位便是咱們雪山派地虎堂下,長江分舵的舵主『混江龍』吳氣。」

    羅雁秋心中暗忖:我差一點又落到雪山派手裡!聽他報出名字,不禁哈哈一笑,說道:

    「你還有氣嗎?但少爺我被你們暗做手腳,早已氣昏了!」

    混江龍吳氣大喝一聲,道:「好小子!居然敢對大爺調侃起來了!」只聽一陣雜亂的蹄聲遙遙傳來,一人沉聲說道:「在這裡!」

    混江龍吳氣大喜說道:「來了!」

    五騎人馬猶如一陣狂颶般洶湧捲到,混江龍吳氣急步迎了上去,趙文卻早撲跪在地,來者想必都是雪山派的重要人物。

    羅雁秋閃目看去,一見五人果然俱都認識,為首之人,正是雪山派中內三堂玉皇堂堂主,百步凌波譚玉笙,身後隨著太白堂堂主七星掌袁廣傑,紫虛道人師弟獨行尊者康泰,三弟子魏英及加盟雪山派的山東嶗山靈水崖六指仙翁白元化。

    五人翻身下馬,羅雁秋朗聲一笑,說道:「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羅某今晚在此和各位相遇,只是在下不解,貴派掌門談笑書生既與在下約好,務必走一趟大雪山,了結一切恩怨,不知你們為何又在江中暗施詭計?」

    譚玉笙一捋胸前長髯,縱聲大笑道:「貴掌門?老夫便是雪山派掌門!」

    羅雁秋微微一愕,但瞬即恍然大悟,他猜想定是這五人對談笑書生諸葛膽繼任雪山派掌門,心中不服,是以相偕他去,以致鬧出雙包案來,同時他這才瞭解諸葛膽暗中拉攏西域密宗的苦衷,此時此刻,竟替諸葛膽抱起不平來,當下冷笑一聲,說道:「原來你們五人俱是雪山派叛徒……」

    只聽一聲震天大喝,道:「住口!就是那諸葛膽和你這小狗又豈非東海三俠的叛徒,何況他暗中和玄陰叟老怪物密謀,將我師兄害死,然後卻連玄陰叟也難逃厄運,他豈止是叛徒,簡直禽獸不如!」

    說話之人,卻是獨行尊者康泰。

    七星掌袁廣傑陰陰一笑,冷冷說道:「康老二,哪來的工夫和這小狗多費唇舌!」

    他語聲一頓,沉聲說道:「老夫等早在這大江南北布下天羅地網,就是再放你跑,你也跑不到哪裡去,還是快點自己動手,免得老夫等多費手腳!」

    羅雁秋朗聲一笑,雙掌一分,閃電般劈出五掌,各擊對方五人面門,大聲叫道:「動手就動手,你們小心接著了!」

    那五人老大不堪,自恃功力深厚,哪把羅雁秋放在心上,一見他掌勢雖疾,但看上去卻似輕飄飄的毫無力道,冷笑一聲,沉聲喝道:「小狗找死!」

    五人竟自屹立原地不動,各出右掌迎上。

    只聽一陣拳掌相擊之聲,有如連珠閃雷,震人耳鼓!同時傳來五聲悶哼,羅雁秋屹立原地不動,譚玉笙等五人卻各自被震得退後兩步!

    這五人儘管十分狂傲,但也驚駭得一時之間怔在當地,他們自與諸葛膽鬧翻後,俱都深入中原,是以並不知道羅雁秋的功力進境。

    羅雁秋冷笑一聲,說道:「你們是自己動手,還是叫我多費手腳?」

    他話聲剛落,只聽兩聲「撲通」落水之聲,回頭一看,原來那混江龍吳氣和趙文早都嚇得跳入江中。

    雁秋哈哈一笑道:「你們若敢跳入江中,少爺今晚就一併放你們逃生。」

    五聲大喝響起,十隻手掌同時翻飛,掌勢未到,掌風已至,力道之強猛,當真武林罕見。

    原來他們五人在一驚之後,早已交換了眼色,各自運集功力,企圖聯手一擊而中,他們料定羅雁秋必不會硬接硬拚。

    豈知羅雁秋也是藝高膽大,而且凸崖之下,即是滾滾長江,無形中已截斷了他的退路。

    於是冷笑一聲,全身功力盡貫雙掌,呼呼五聲,竟自分向五人掌勢迎去!

    拳掌接觸,又是悶雷般五聲連響,羅雁秋身子一震,凌空翻了三個觔斗,仍自躍落在凸崖之上。

    那五人又連退三步。

    但他們一退卻上,身如飄風,或拳或掌,齊向立足未穩的羅雁秋攻去。掌風、拳影,甚是驚人!

    羅雁秋狂笑兩聲,說道:「你們難道不死不休嗎?」

    剎那之間,但見他雙手忽拳忽掌,招式忽剛忽柔,掌影拳風漫天飛舞,一瞬間便已向五人各攻出一招,那五招真似同時施出,同時攻到。

    這五招當中,有東海三俠的絕學,有玄陰叟蒼古虛的奇招,更包含了百妙秘籍上所載的功夫,這五人雖然俱是當今武林中的頂尖高手,也看不出這些招式的出處。

    他們儘管奇疑心驚,但也各出了一招。

    六指仙翁白元化這一招是蓄勢而發,他的掌勢首先和羅雁秋的手掌接觸,但聽「砰!」

    的一聲,白元化頓覺如跌入冰窖之中,全身一陣顫抖,一聲未出,已自萎頓倒了下去,一個身子滾下凸崖,跌入長江。其他四人掌勢一和羅雁秋接觸,身形一顫,同時後退數步。

    羅雁秋見這五人和自己俱無深仇大怨,但此刻卻生似硬要殺了自己方才甘心,早已怒火上湧,手下再不留情,大喝一聲,掌勢又變,招式不但奇詭,拳風更是猛烈,施展的全是百妙秘籍上不傳之功。

    百步凌波譚玉笙等的武功雖是兼擅各家之長,但卻也無法破解羅雁秋強猛而奇詭的招式,追魂手魏英功力最弱,二十招過後,被羅雁秋一拳逼下崖去!

    緊接著又是一聲慘呼,獨行尊者康泰背後著著實實挨了羅雁秋一掌,他「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氣絕倒地。

    七星掌袁廣傑冷笑一聲,冷冷說道:「好個心狠手辣的小狗!

    你功力雖不弱,但尚還不是本堂主的敵手!」

    他口中雖如此說,但聲音卻已有些顫抖,心裡早感恐懼了!

    羅雁秋朗笑一聲,說道:「那你儘管拿出壓箱底的功夫試試!」

    他只覺得這七星掌袁廣傑的武力、為人,俱都十分陰沉,富於心機,絕不是光明正大的人物,暗道一聲:我也用陰柔的功力,將你成全了吧!果然運起玄陰九柔神功,一掌無聲無息地拍出,但口中卻大叫道:「袁廣傑,你可聽說過『玄陰九柔神功』?」

    七星掌袁廣傑大吃一驚,此刻他縱然有八星掌,也已挽救不了性命。身軀一陣顫抖後,也步著六指仙翁白元化的後塵,縮成一團,直向巖下江中滾去。

    百步凌波譚玉笙大喝一聲,道:「小狗!本掌門給你拼了!」

    他翻腕拔出背後的松紋古銅劍,右手一振,劃起一道耀眼的寒光,逕向羅雁秋劈去。

    凸巖之下,突然響起一聲乾笑,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以幫主之尊,還用得著和他拼嗎?」

    羅雁秋閃目一看,正是那跳入江中,去而復返的混江龍吳氣。

    譚玉笙聞言後,果然硬生生的將寶劍收回,方自微微一怔,卻已看見他身後還跟著一人。

    羅雁秋也看見了那個人,卻是趙文,但他的目光一垂,不禁大吃一驚,大聲喝道:「唉!

    你手中抱的是誰?」

    趙文冷笑一聲,冷冷說道:「是我在江中救起的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他是誰,救人難道還要問清他的姓名才救嗎?」

    羅雁秋呆了一呆,尷尬一笑,緩緩說道:「在下所乘的船上,也有人落在江中的,在下可以看看兄台所救的人是誰嗎?」

    混江龍吳氣哈哈一笑,搶著說道:「自然可以。」

    他突又面色一沉,沉聲向趙文說道:「取下給他罩在身上的長袍,讓此人看個清楚!」

    羅雁秋聞言,不自主地又向前跨了兩步,罩袍除去,赫然露出一個身著粉紅羅衣的少女,身上的羅衣,在胸前、胯下各破了兩處,隱隱露出晶瑩的肌膚來,他即使不看她的面目,也已知道定是那癡情的羅衣少女燕姑娘!

    羅雁秋見燕姑娘被趙文抱在懷中,一動不動,不知是被點了穴道,還是死了?他雖對這癡情的少女,毫未動情,但見她落得這般光景,都是自己害的,不由悲憤填膺,大喝一聲,道:「禽獸不如的東西!」

    雙掌一分,左手攔腰橫切懷抱燕姑娘的趙文,右手直擊混江龍吳氣,掌指間帶起噓噓銳嘯,竟比那驚濤勁風之聲還要令人聽得心驚!

    趙文冷笑了一聲,隨手將那少女的嬌軀,迎了上去,冷冷地說道:「她反正快要死了,就拜託你成全了她吧!」

    羅雁秋的心下一懍,硬生生的將掌勢收了回來,同時響起了混江龍吳氣的聲音,說道:

    「屬下不是這小子的敵手,請掌門將他宰了。」

    似是早已有備,身形一閃讓過。

    百步凌波譚玉笙冷哼一聲,雙掌蓄力,疾然向羅雁秋右掌迎去。

    二掌相接,爆起一聲砰然大響,譚玉笙退後兩步,羅雁秋身形一晃,腳步半寸未移。

    須知譚玉笙見所率高手盡死,早存了拚命之心,已然歸鞘的松紋古劍又已撥出,一聲不響,疾振右腕,幻出一片劍影,向羅雁秋頭頂罩去。

    他兩番含怒用劍,想來定是已忘記羅雁秋白霜劍的厲害了,但見一道白光,如貫日長虹,經天而起,只聽「哧」的一聲,兩條人影乍合急分,隨之響起了一聲大喝,說道:「氣死老夫了!」

    羅雁秋以白霜劍削斷譚玉笙的松紋古劍後,正自凝神戒備,準備他再次出手一擊,卻見眼前衝起一道血影,接著撲通一聲,百步凌波譚玉笙一個高大的身子,已然躺臥血泊裡。

    原來譚玉笙一再受挫,又是在兩個屬下面前,早已羞愧得無地自容,一時情急之下,竟動了輕生之念,以手中的半截斷劍,了此一生。

    羅雁秋不禁微微一怔,輕輕一歎,回頭看時,眼前早消失了混江龍吳氣和趙文的影子。

    燕姑娘的嬌軀安靜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羅雁秋目中淚光閃動,悲呼一聲,道:「燕姑娘!是我害了你!」

    忽聽一聲狂笑自崖下響起,人未到已自厲聲喝道:「羅雁秋!

    你已害了她的一生,難道現在才知道害了她嗎?」

    但見白影一閃,羅雁秋身前已站著個少年,正是燕姑娘的表兄複姓太史的白衣少年。

    只見他儒巾已去,露出一頭蓬亂但卻黑亮的頭髮,一襲長衫盡濕,緊緊的裹著纖長軀體,羅雁秋目光一落在他的胸前,不禁懍然一驚,接連後退了兩步!

    那白衣少年冷笑一聲,叫道:「羅雁秋你可是害怕了嗎?」

    羅雁秋冷笑一聲,道:「天下之間,絕無使羅某可怕之人,可怕之事。」

    白衣少年倏然跨前兩步,厲聲喝道:「那你為什麼不敢抬起頭來看我?」

    羅雁秋冷冷地說道:「只因我不願看到你這個樣子!」

    白衣少年朗朗一笑,朗聲說道:「你真以為自己是美男子嗎?

    只是比起咱家來卻還差得遠哩!」

    羅雁秋霍地抬起頭來,沉聲說道:「你究竟是男人還是女子?」

    他說完之後,一雙星眸,又在白衣少年胸上疾快地打了一轉。

    白衣少年也自低頭在身上看了一眼,當他目光停留在胸前時,不禁驚叫起來,俊面上也頓時閃過一抹紅暈,但瞬即又恢復了原有的從容、鎮靜,大聲說道:「是男是女,你自己想吧,其實男人女人,也無多大分別。」

    羅雁秋冷笑一聲,道:「男不男,女不女!」

    白衣少年大怒道:「你罵哪個,咱就是個女子,你便怎說?」

    羅雁秋哈哈一笑道:「你若是個女子,便是個十足的野丫頭,只怕一輩子找不到婆家!」

    白衣少女呆了一呆,突地大聲說道:「天下之間好男子多得是,難道就你羅雁秋一人可嫁嗎?」

    她忽又大叫一聲,道:「燕表妹,別裝死啦,快來幫表姐對付他!」

    只聽一聲幽幽歎息,燕姑娘果然立了起來,她一抹蓬亂的雲鬢,幽幽說道:「湘表姊,你若不來,你若不喊我,表妹我真想死了算啦!」

    白衣少女大笑說道:「傻丫頭,別說傻話,他這骯髒貨既未死,你為什麼要死呢!」

    燕姑娘仍是愁眉不展,低低說道:「只因……只因……我發現……」

    羅雁秋不再答話。

    白衣少女面色一整,沉聲向羅雁秋道:「沒事啦!跟咱家走吧!」

    羅雁秋抬頭展望了一下如漆的夜色,道:「既然沒事了,咱們就再見啦!」語畢大步離去。

    白衣少女身形一躍,擋住了羅雁秋的去路,朗聲說道:「你認為我太史瀟湘這麼好說話嗎?」

    羅雁秋微微一笑,緩緩說道:「你叫太史瀟湘嗎?名字我記下啦。」

    太史瀟湘冷笑一聲,說道:「誰叫你記下我的名字,她叫趙紫燕,你還是記牢她好啦!」

    羅雁秋存心想氣一氣這嬌縱已慣,目空一切的少女,嘻嘻一笑道:「她為什麼不叫趙飛燕呀?她若叫趙飛燕,你倒可叫太史玉環呢!」

    太史瀟湘直氣得嬌靨變色,大聲說道:「你可是覺得咱家胖嗎?」目光不由往自己身上瞟了一眼。

    羅雁秋哈哈一笑道:「不胖!不胖!在下告辭了!」

    趙紫燕卻嬌叱一聲,展動身形,一躍擋在羅雁秋身前,變色說道:「我又瘦在哪裡?你說!你說!」

    羅雁秋直弄得啼笑皆非,他原是說了一句戲言,想調侃一下太史瀟湘,卻不料無意間也得罪了趙紫燕,原未想到女孩子對他人的批評,竟是那般在意,當下尷尬一笑,淡然說道:

    「在下只是說句玩笑話,兩位姑娘若是認真,就算在下沒說好了。」

    太史瀟湘閃動著一雙星眸,一笑說道:「那麼簡單嗎?」一頓又道:「你叫咱家一聲姊姊,叫燕表妹一聲妹子,咱家就饒了你的無心之罪!」

    羅雁秋劍眉一皺,終於哈哈一笑道:「叫你們一聲姊姊妹妹,在下不算吃了什麼虧,而你們也不會因此佔了什麼便宜。」

    他口中雖是如此說,卻終於不好意思叫出來。

    太史瀟湘朗聲一笑,大聲說道:「叫呀……」

    羅雁秋話既出口,再也不便反悔,大聲叫道:「妹妹!姊姊!」

    太史瀟湘哈哈笑道:「長幼有序,哪有先叫妹妹,後叫姊姊的,看來你畢竟對燕妹妹親些!」

    趙紫燕也不禁芳心竊喜,須知在愛戀中的情侶,即使對方是毫無意識的言笑動作,也會被認為是含有深長的意義。

    突聽一聲幽幽歎息,發自黝黯的巖下,太史瀟湘大喝一聲道:「什麼人?」

    豈知那聲歎息方罷,隨之是一聲充滿哀怨的嬌柔話語,說道:「姊姊!你看他真的叫出口來了。」

    另一個女子聲音冷哼一聲,怒道:「輕薄無恥,想不到他竟墮落成這個樣子了。」

    話聲剛落,巖頂上倏又出現了兩個玄衣女子,其中一人厲聲嬌叱道:「姊姊妹妹都在這裡,不知你還認不認識?」

    羅雁秋一看之下大吃一驚,原來這兩個黑衣女子正是在江上所遇的胞姊寒瑛和義妹余棲霞,他眼看年餘不見的胞姊和命運淒苦的義妹,真有恍如隔世之感,一時之間,竟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羅寒瑛冷笑一聲,道:「我早知道你不認識我們,哼!果然不錯,竟真的連一聲姊姊妹妹也不願叫了!」

    太史瀟湘大笑一聲,插口說道:「你們倒有自知之明,他既不認你們,你們何不跳江自盡了算……」

    她話未說完,羅雁秋大喝一聲,道:「住口!」

    隨即激動地大叫道:「姊姊!妹妹!我只當你們已在江中淹死……」

    羅寒瑛面色一沉,道:「可惜我們沒有淹死,被人救起來了!」

    羅雁秋長吁一聲,道:「謝天謝地!」星目中早已流下淚來。

    儘管是「丈夫有淚不輕彈」,那不過是「只因未到傷心處」

    而已,羅雁秋幼失怙恃,茫茫人寰,就只姊姊這一個親人,此時雖因太史瀟湘、趙紫燕等在場,他也難壓抑心中的哀傷。

    羅寒瑛故作嚴厲,也只是給余棲霞一些安慰而已,此刻一見羅雁秋流下淚,心中真是猶如刀割,忽聽羅雁秋大叫一聲,道:「姊姊!弟弟對不起你……」踉蹌奔了過去。

    羅寒瑛的淚水頓如江河決堤,嗚咽一聲:「弟弟……」兩人早已緊緊的抱在一起。

    姊弟倆人流浪多年,終又相會,至情的流露,連太史瀟湘也看得呆了!

    余棲霞想起自己的憐仃孤苦,此時觸景生情,更是泣不成聲。

    頃刻之間,這江畔的凸崖之上,頓時瀰漫著一片哀傷的氣氛,連夜風江水,也似變成嗚咽低泣!

    太史瀟湘呆了一陣,覺得這悲慘的空氣,要將她窒息,大叫一聲道:「不要哭啦!你們再哭……再哭……」

    羅雁秋聞言大怒,他只覺得這女子非但大任性狂妄,也太不知趣,轉身大喝道:「再哭怎麼樣?難道別人哭你也管得著嗎?」

    豈知太史瀟湘非但未曾發怒,卻反而輕輕一歎,道:「你們再哭,連我也想哭了!」

    羅雁秋聞言一呆,他再未想到,這比男人還要堅強爽朗的女子,竟會突變溫柔,說出這等坦率真誠的話來。

    羅寒瑛、余棲霞也都止住了哭聲,將目光投在太史瀟身上,她們此刻才注意到這男不男女不女的女子,竟有著驚人的美和高貴而懾人的氣質。

    太史瀟湘羞澀的一笑,忽又大聲說道:「你們看什麼?難道我臉上長的有花嗎?」

    余棲霞悲歎身世,又覺自己和這個女子比起來猶如點星之與皓月,不禁輕歎一聲,低低說道:「姊姊,妹妹要走了!」

    羅寒瑛大吃一驚,道:「妹妹!舅父他老人家既已仙去,何處還是你我的家?你要到……」

    她語聲未完,羅雁秋已是駭然一驚,脫口說道:「舅父他老人家是何時仙去的?」

    羅寒瑛淒然一歎,緩緩說道:「舅父他老人家自徐州回到安徽舒城青風集後,舊傷時有發作,年餘前我們到達那裡,舅父的病已是愈來愈重,終於在去年秋天去世,我們守孝三月後,便去武當山七星峰三元觀找肖大哥,打聽你的下落……」

    羅雁秋身形猛地一震,急急說道:「肖大哥呢?他可是也被人救上來了嗎?」

    羅寒瑛、余棲霞二人被人救上巖之後,便聽到凸崖上羅雁秋和其他兩個女子說話的聲音,是以對鐵書生肖俊落水的事,一時之間已被拋到腦後了,此時聽羅雁秋提起,齊都驚駭萬份,同時啊呀一聲,道:「肖大哥!他……」

    他們驚訝未完,凸巖上鬼魅似的又出現了一條人影,正是假扮的船家趙文,他嘿嘿一笑,右手一舉,冷冷說道:「你們說的可是他嗎?」

    只見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頓時呈現眾人面前,羅雁秋運集目力,在微弱的月光照射下看去,仍可清晰地辨認那臉部優美的輪廓,白皙的皮膚,赫然是一個英俊而熟悉的面孔!

    他不禁看得心膽俱裂,大喝一聲道:「鼠輩,我肖大哥是被你殺死的嗎?」一式「飛鷹搏兔」,直向趙文撲去。

    趙文猛地一驚,惶聲說道:「誰說他是我殺的?」

    他手中拿著的頭顱,直向羅雁秋迎面擲來,身形卻撲通一聲,跳入江中。

    羅雁秋身形一緩,接過那顆血淋淋的人頭,匆忙中又看了一眼,直覺得這面孔太熟悉,他狂吼一聲:「大哥!」身形呼的跳起,也向江中跳去,口中兀自大喝道:「鼠輩哪裡去?」

    又是撲通一聲,但在那一聲撲通過後,卻見凸巖上又有四條人影,向江中躍了下去。

    原來羅雁秋見鐵書生肖俊被害,固是兄弟情深,不能自己,而羅寒瑛等人卻是心繫羅雁秋的安危,她們縱然知道跳入江中,難逃一死,但也願和他同死。

    他們五人相繼跳入江中,眼看即被滾滾江水吞噬,突然自江心疾快地駛來一艘輕舟,一個人用一面魚網,將他們一一撈起,那輕舟的船頭上,赫然站著一個紅衣婦人,正是太史瀟湘的姑姑。

    紅衣婦人鼻中冷冷哼了一聲,輕蔑地說道:「我早知你們這些傻丫頭,都會為這小子而死。」

    太史瀟湘被救上船後,首先醒來,驚咦了一聲,長身而起,詫然說道:「姑姑!是你?」

    紅衣婦人一笑,說道:「不錯!是你姑姑,你這孩子雖一向目中無人,但對姑姑這著也應佩服得五體投地!」

    太史瀟湘冷笑一聲道:「真的?」她顯然對這位姑姑,並不十分賞識。

    趙紫燕也起身坐了起來,嬌呼一聲,道:「媽……」一頭栽到紅衣婦人懷裡,然後又自詫然問道:「媽,這是怎麼一回事?」

    突見一個人影,自江水中向輕舟游來,方近舟邊,紅衣婦人左手一揚,冷冷的喝道:

    「去!」

    那人慘呼半聲,果然逐流而去,此人正是假扮的舟子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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