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回 色即是空 文 / 臥龍生
片刻之間,百維大師已到了昨夜與百忍大師相見之樹叢。百忍與那兩個少林子弟,早已不知去向。
但百維大師卻閃身入了樹叢,目光四下不住閃動,似是生怕被人發現行蹤。
此時此地以神情行動看來已經不似佛門高僧,而流露出—種武林梟傑之機警、剽悍之氣,這與他那因多年坐禪,而變得絕無表情之沉肅面容,顯得極不相稱,只是四野無人誰都不曾發覺!
百維大師在樹叢中緩緩走了幾步,目光緩緩搜索,終於發現一棍結成如意結的草枝,半埋在地下。
百維立刻俯下身子五指如鉤,將那塊地上泥土翻起,地下竟埋著一根黑色的鐵管。
管長七寸,看來就似—段鐵棒,但百維大師手持鐵管兩端,向外一旋,鐵管立刻分做兩段管內中空,貯放著三粒珊瑚般的丸藥,以及一張字柬。
百維將藥丸仔細藏起,展開紙柬,只見上面簡簡單單的寫著十八個字:「內府有人至此,急需一見盼見字條,即速向東而行!」
百維大師面色微變,將紙柬塞在嘴裡嚼碎,並將鐵管旋緊,重行埋入土中,仰首看了看日色,辨別方向,立刻轉身東行。
但他身形方動,突又發覺身旁地上竟有一灘血跡,雙眉微軒,暗暗忖道:「此地只怕就是百代的喪命之地?」
此時此刻已不容他多加思索,展動身形,筆直向正東奔行。
奔行了約摸盞茶時分,只見遠處樹後人影一閃,發出吱的一聲輕哨,有如鳥啼。
百維大師雙肩微聳,三兩個起落,已到樹後。
一個黑衣勁裝漢子自樹後閃身而出百維大師沉聲叱道:「朋友是何方神聖?」
黑衣漢子應聲道:「缺天罡、立地煞。」
百維大師微一抱拳,目光四轉,瞧看四下無人悄聲道:「內府來人是哪一位?在哪裡?」
黑衣人沉聲道:「請隨我來!」
再不說話,轉身急奔而去。
百維大師知道多問也是無用,緊緊隨在那黑衣人身後,又奔行了盞茶時分,來到一間荒涼頹敗,早已沒有香火的祠堂。
黑衣人遠在祠堂丈餘開外,便已放緩腳步,一步步走了過去,沉聲道:「屬下已將殷前輩帶來,靜候傳見。」
話未說完祠堂中已傳出一陣嬌柔清脆的語聲,道:「請進。」
黑衣人回身拱手,肅然道:「請。」
百維大師一整衣衫大步而入,到了那扇破落的門戶前,躬身道:「是哪位夫人在此?不知相召有何所告?」
門裡嬌美口音輕輕笑道:「夫人不在這裡,只是先令我來恭迎大駕!」
一條嬌小婀娜的黑衣人影,隨著那輕言笑浯,自門內一閃而出。
百維大師定睛望去,只見這少女芙蓉面、柳葉眉,還未說話,眉梢眼角已先泛起笑意,秋波轉動間,更是勾魂奪魄,令人其意也銷再加上纖腰一握,蓮步姍姍,那銷魂之態,當真難描難敘,就連百維這般人物,也不覺瞧的癡了。
烏衫少女秋波轉動,突然撲哧一笑,道:「你瞧什麼?我臉上難道長了花嗎?」
百維大師鎮定心神,微微一笑,合什道:「阿彌陀佛,老衲年齡,已可做姑娘的祖父了,姑娘怎能與老衲隨意玩笑。」
他究竟乃是大奸大惡之人絕非一般江湖俗手可比,此刻說話間面上雖仍帶著笑容,但語聲中已隱有令人不敢輕視的威嚴。
哪知烏衫少女卻似毫不在意,仍然嬌笑著道:「我常聽夫人說起,大師你未入少林寺之前,乃是個最最風流的人物……」
百維大師沉聲道:「數十年來佛門生涯,卻已將老衲之性情改變了。」
烏衫少女道:「如此說來,大師你已是完全皈依佛門的了?」
百維大師鼻孔裡哼了一聲,不再答話。
烏衣少女嬌笑道:「大師你既然已是佛門弟子,又何必再為我南宮世家效力?不如再回少林寺羅漢堂去,拜佛唸經去吧!」
百維心一凜,強笑道:「老衲之所以身入少林,本是為南宮世家臥底去的,此番事機已至,自當重返南宮門下,再去唸經做甚?」
烏衫少女笑道:「難怪太夫人常說你忠誠堅毅,乃是本門中第一個得力的人手,像你昔日那般風流樣,就為了替本門臥底,竟做了數十年和尚,真是難得的很。」
秋波一轉咯咯嬌笑著接口道:「但你數十年和尚做過,難道……難道還一點也不想……不想親近親近美貌的女子嗎?」
光影朦朧中,只見她粉頸低垂,滿面嫣紅,似是嬌羞不勝。
百維瞧了一眼,便不敢再望,趕緊轉過頭去幹咳兩聲道:「姑娘休得說笑,夫人在哪裡,便請姑娘快些帶路。」
烏衫少女掩嘴笑道:「好,你先親我一親,我就帶你去。」
百維呆了一呆,道:「這……這……」
烏衫少女咯咯笑道:「你若不肯親我,我就不帶你去,少時夫人若是怪罪下來,問你為何不去,我就說你已中了少林寺和尚們的毒,要做個規規矩矩的和尚,不肯再回南宮世家了!」
她笑語如鶯,那婀娜窈窕的身子更隨著笑聲不住輕輕顫抖。
百維面上陣青陣白陣紅,呆呆地愕了半晌,長歎道:「姑娘何苦如此捉弄於我?」
烏衫少女輕輕笑道:「我要你親我,也算捉弄你嗎?別人想親我,還親不到哩!」
扭動腰肢,走了過去,將嬌軀軟綿綿的偎入百維懷裡,仰面道:「親呀?你究竟親不親?」
香喘微微,媚眼如絲,那豐滿婀娜的身子,更有如溫香軟玉一般,便是鐵石人也難免為之動心。
百維沉肅的面容,已微微發紅,突然一把抱住那少女的肩頭,在她面頰上親了一親。
不親還倒罷了,這一親之下,百維頓覺心房跳動加劇,一顆心似是要跳出腔外。
哪知烏衫少女身子一扭,卻從百維懷抱中溜了出去咯咯嬌笑著,扭動腰肢,跑出祠堂突又回首嬌笑道:「我叫蓮兒,你以後可以喚我的名字。」
百維呆在當地,心裡也不知是何滋味。
只聽蓮兒嬌媚的語聲,又在祠堂外傳來,道:「快走呀,夫人已等得著急了。」
百維定了定神,一掠而出。
但見蓮兒纖細的腰肢在前面婀娜扭動,不時回過頭來嫣然一笑。
百維垂首跟在她身後,竟是心旌搖蕩,難以自主,越發不敢抬頭。
兩人一先一後,飛步而行,這道貌岸然,長鬚如雪的高僧,竟似已變做那笑厴如花,嬌腰如柳的輕俏少女之跟隨從人一般。
舉目望去,只見前途更是荒涼,又走了盞茶時分,便是一片廣闊的荒墳之地。幾株枯樹伴著壘壘荒墳,一眼望去,但覺天地間,充滿肅殺蕭索之意。遍地枯枝荒草,頹敗的墳墓中,不時可看見腐朽的棺木、淒涼的白骨,顯然,埋葬在這片墳地中的,俱是遠離親人流浪天涯的斷腸孤客,是以墳墓縱然頹敗,也無人理睬。
蓮兒穿行在荒墳之間,神情卻似絲毫無動於衷,面上也仍帶著笑容。
只見她身形三轉兩轉,突然走入四座荒墳中,其間竟有一片打掃的十分整潔的草地,草地上竟還放著一張八仙方桌,桌上滿佈佳餚美酒,還有兩副杯筷,不但裝酒放萊的銀器,精緻貴重就連盤中的菜,也還冒著熱氣。
但放眼望去,四下卻絕無人跡,也不知這酒菜桌椅是從哪裡來的?
荒墳之中,突然見到這般精皿美宴,更令人覺得有說不出的奇詭恐怖!
百維頓住身形,但覺指尖微微有些發冷。
蓮兒卻回身笑道:「夫人知道你遠來辛苦,是以先備好酒菜為你洗塵,快坐下吃吧!」
自己當先坐下,持起銀壺斟出了兩杯美酒,百維只得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蓮兒舉杯道:「這一杯是恭祝太夫人萬壽無疆,你該喝了。」
百維沉聲道:「是!」
舉杯一飲而盡。
蓮兒又斟滿一杯,舉杯笑道:「這一杯乃是祝四夫人身子健康,你也該喝了。」
百維道:「自然要喝的!」
又自乾了一杯。
蓮兒道:「第三杯乃是為了預祝本門大事成功,威霸天下,你更該喝了。」
百維接過酒杯,立刻飲盡,只因蓮兒說的這三句話,他縱然有心不喝,亦是有所不能。
蓮兒一手持壺,一手將凳子搬了過來,坐在百維身畔,纖纖玉手,搭上了百維的肩頭,曼聲吟道:「勸君更進一杯酒,莫道妾意薄如柳……」
吟聲委婉柔媚,有如破瓜少女,初訴衷情,又有如思春**,幃下低語。
百維只聽得心弦一陣蕩漾,忍不住轉首望去。淡淡的日色下,但見蓮兒秋波深如海水,黑黝黝、亮晶晶的看不到底,當真可令天下豪傑,都墜入其中。
那膚色更有如胭脂粉玉,吹彈得破,柳眉半斂,似顰似笑,櫻唇半張,又似在渴望……
百維要待不去瞧她,卻又忍不住,伸手去拿酒杯,手掌已微微顫抖。
蓮兒媚笑一聲,春蔥般的手指,輕搔百維的面頰,櫻唇附在百維耳畔,柔聲道:「你為什麼不瞧我,難道我生的不美嗎?唉!我的心跳的好厲害,你……你不信來摸摸看。」
百維咬緊牙關,暗暗忖道:「我離開了南宮世家已有數十年,那時南宮世家第三代少主人也不過還在髫齡,如今算起來,我在南宮世家中的地位已然極高,我必需自重身份,要他們看重於我,到了大功告成之日,我方可於天下武林中佔一席之地,這數十年來,我與南宮世家內府雖然保持著聯絡,但被內府中夫人召見,今日卻是首次,我若在今日便不能把持,豈非要被別人輕賤,是以萬萬妄動不得……」
他想來想去,只覺身畔雖有佳人投懷送抱,自己卻也只有勉強忍住。
但心念轉動間,丹田中已有一股不可抗拒之熱力,直衝而上,他那冷漠蒼白的面容,已被這股熱力,熱的變了顏色。
蓮兒眼波流動,瞧著他神色的變化,嘴角泛起一絲得意的笑容整個身子,都已偎入了百維懷中,櫻唇微啟,輕輕咬住了他的耳珠。
百維但覺得口乾喉燥頭腦暈眩,丹田中之熱力,也越來越強……
蓮兒嬌軀扭動,媚眼如絲,顫聲道:「我……我要……」
百維雙目之中,漸漸發出了火焰般的光芒終於再也忍耐不住,反身一把,抱住了蓮兒有如溫香軟玉,微微顫抖著的嬌軀。
蓮兒嚶嚀一聲,抬手抱住了他火熱的身子……
此時此刻,世上萬事萬物,俱已都不再放在他心上,四下陰森淒清的荒墳白骨,也似都變成了甜香綺麗之羅幃繡帳。
剎時,兩人便都已滾在地上,輕輕的囈語,斷續的呻吟……天地間似已充滿了春意。
但四面荒墳之中,卻不住有人影閃動,俱是滿身黑衣,身法飄忽,只是百維卻是一無所覺。
忽然間,四條黑衣大漢,健步如飛,抬著一頂四面垂簾之軟轎,直闖而來。
一個青衣少女,步履輕盈,走在軟轎前,她容顏之美,與蓮兒有如春蘭秋菊,難分軒輊,但美麗的面容之上卻帶著一種冷漠而孤傲之神情,—雙秋波,也是冷冰冰的毫無暖意。
百維神智似已完全迷失竟絲毫未曾覺察這五人一轎的到來。
青衣少女冷冰冰的目光一轉,面上仍是冷漠而無表情,一字字緩緩道:「五夫人到!」
語聲雖緩慢,但尖銳嘹亮,刺人耳鼓。
蓮兒這才似突然覺察雙手一推,將百維身子推得直飛出去。
百維在地上連滾數轉滾到一座荒墳旁。
墳後突然竄出一條黑衣大漢,手提一桶冷水往百維頭頂直澆了下去。
百維身子一震,神智陡然清醒,凌空一個觔斗倒躍而起,順手抓起—件長衫,套在身上,心裡又是惶急,又是羞慚,赤足站在草地之上,一時間當真是手足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青衣少女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是冷冷地望著蓮兒。
蓮兒手忙腳亂穿起衣衫,低垂著頭也似駭得膽戰心驚,不敢說話。
青衣少女冷冷道:「蓮兒,你好大的膽子,明知道夫人要來,還敢如此若是夫人不在眼前的時候,那豈非要翻了天嗎?」
蓮兒垂首道:「菊姐……我錯了但……但這也不能怪我呀!全是……全是……」
偷偷瞧了百維一眼,接道:「全是他強著我。」
青衣少女目光冷冷一掃百維,冷冷哼了一聲,轉身面對軟轎垂簾緩緩道:「回稟夫人,百維大師已到這裡!」
百維面上陣青陣白,蓮兒說他,他也不能辯白,此刻聽得這百維大師四字,心裡更不知是何滋味,滿頭汗珠,滾滾而下。
只聽軟轎垂簾中有人道:「百維大師?誰是百維大師?可就是三十年前,本門派去少林寺臥底的粉面狐殷智嗎?」
青衣少女道:「是!」
軟轎中人冷冷道:「殷智,三十年來,你初次被召,就敢誘姦本門中的婢女,莫非不怕失了身份?」
話聲雖然清脆動聽,但其中卻蘊含著一種咄咄逼人的威勢,令人不能仰視。
百維水淋淋站在地上,本已狼狽不堪,此刻聽得這幾句話,心頭頓時有如被尖針所刺,面紅如血,再也抬不起頭來。
軟轎中人又已喚道:「蓮兒,你過來!」
蓮兒拜伏在地膝行到了軟轎前,顫聲道:「夫人,蓮兒在這裡……」
轎中人冷冷道:「我令你好生接待於他,卻不是要你以肉身佈施,你如此做法,實已將南宮內府之貞節清譽,毀於一旦,犯下的何等大罪,你可知道嗎?」
語聲越來越是冷峭威重。
蓮兒伏地道:「婢……婢子知……錯了,但……」
突然雙手抓緊了轎桿,痛哭著道:「但……但是他武功既強,力氣又大,他……他要……婢子縱然拚死也不能反抗。」
百維心中羞憤交集,再也忍耐不住,嘶聲道:「好……好個刁猾的賤人你……你竟敢血口噴人方……方纔你……」
轎中人冷笑一聲,接口道:「莫非是蓮兒看中你少年英俊,反來**你不成?」
百維心頭立刻又似被刺了一針,面色更紅,結結巴巴,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轎中人道:「蓮兒,你既已知錯,且退下一旁,靜候發落!」
蓮兒掩面道:「遵命……」
膝行到一旁,似又忍不住伏地痛哭起來。
轎中人冷冷喚道:「殷大俠!」
百維連忙道:「夫人如此稱喚,屬下怎敢克當。」
轎中人道:「你數十年前,便已投入我南宮世家,那時你已被仇家重傷,九死一生,我祖婆大人救活了你,你這才感恩圖報,為我南宮世家,投身嵩山少林寺臥底,數十年來,你不斷將少林寺之秘密消息與不傳之技,設法傳送出來,功勞可算不小,我年紀還輕,實不敢以下屬之禮相待於你。」
百維垂首道:「不敢!」
轎中人語聲微頓,接口又道:「但此事—直嚴守秘密直至你已榮任少林羅漢堂護法之尊位,不但少林寺眾僧絕不知情,普天之下,江湖豪傑也無人知道,只因誰也想不到我南宮世家遠在數十年前,便已有了稱霸天下之雄心竟遠在數十年前便伏下一著狠棋,更想不到門規最嚴,戒律最精的少林寺中,也會有我南宮世家的眼線,由此可見,這數十年來你確實守口如瓶,未曾洩露秘密。」
百維聽她語氣中儘是稱讚之言,心裡不覺恢復些勇氣,抬頭道:「不是屬下邀功求賞,但在這數十年中,我為了保守這件秘密,實不知受了多少折磨,雖無功勞,亦有苦勞!」
他本來一直自稱屬下,但說到後來,屬下已變為我字,顯見他口中雖說不敢邀功求賞,其實卻在挾功自重。
轎中人冷笑一聲,道:「好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我南宮世家為你保守的秘密,你難道就忘懷了嗎?」
百維身子一震,立刻便又垂下頭去,容顏之間,更是沮喪!
轎中人冷冷道:「數十年前,江湖中雖都知道粉面狐風流倜儻,但也都知道粉面狐是位風流而不下流的君子,哪知你表面看來雖是君子,做的卻是小人之事,竟敢誘姦了你恩師的如夫人後,又將你師妹逼姦成孕,等到此事被你師傅發覺之後,你竟又以毒藥將你恩師滿門十三口一齊害死!」
百維雙拳緊握,面上又是羞慚,又是憤怒,道:「往事已矣,夫人何必再提!」
轎中人冷笑道:「誰說往事提不得的?」
百維不敢說話,轎中人接口道:「你以毒藥害死恩師滿門,生怕他們身死還魂,竟又持刀肢解他們的屍身哪知就在此際,竟被江東四傑突然走來撞見。江東四傑本是你恩師好友,親見此等事情,自是悲憤交集,這才一心將你置之死地,那四柄長刀出鞘,你怎抵擋的了?」
語聲微頓,接口又道:「但你人性雖然不佳,心智卻是聰明絕頂,竟在身受七處刀傷之後,還能以計脫身江東四傑怎肯將你放過—路追趕下來,你縱然使盡千方百計,以期能擺脫他們的追蹤,但畢竟身受重傷,氣力將盡,眼見就將落入他們手中何況你那時縱能逃脫若被江東四傑將你那些事傳言出去只怕你再也無法於江湖立足了!」
百維血紅的面容,又變得一片蒼白身子也不住顫抖起來,顯見他每一思及這件往事,縱然心腸再毒也不免要內疚。
轎中人道:「就在那時你眼見已是走投無路不意竟遇著了我祖婆大人這位救星,不但救了你的性命,還將江東四傑一齊殺死滅口,心想你必當感恩圖報哪知你傷癒之後,竟想一走了之幸好我祖婆既有知人之明,又有先知之能,早已將你殺師奸妹之惡行,留下了幾件證據你這才無計可施無可奈何,這才肯投入我南宮世家效力,這些話,我說的不錯吧?」
百維木立當地,動也不動哪裡還能說得出—句話來?
轎中人語聲稍見和緩,接口道:「但縱然如此,我南宮世家念在你數十年之功勞,本來還是對你十分尊重,哪知你初蒙內府召見之日,便做出這般見不得人的事來,君子自重,方得人重,你既然如此,還有什麼話說?」
百維心中又愧又悔,又羞又惱此刻他頭上水跡已干,但滿頭大汗,涔涔而落,仍然有如被水淋過一般,外貌的狼狽,更減弱了他心中之自尊自重之心。
突然間,他似已覺得自己與轎中人,實是隔著一段極為遙遠的距離,自己實不配與人家相提並論。自輕自賤之心既生,只覺別人乃是高高在上,情不自禁,撲地跪倒。
軟轎雖是長幕低垂,但百維之神情變比,一舉—動都逃不出轎中人之耳目。
百維方自跪倒,轎中已又傳出語聲,語聲大見緩和道:「縱然如此,但說起來你總是我南宮世家之功臣,這些年來,你立下之功勞,實也不少,尤其最近,你幾乎—下手便將威鎮天下,少室嵩山少林寺之主力完全摧毀,百忍、百代、百攜等少林六大高手,被你或以藥迷,或以力伏,如今不是重傷,便是已為我南宮世家所用,你這種機智深沉,實非常人能及,不但我欽佩的很,便是上至祖婆大人,也時常在人前誇讚於你,說你是本門最最得力之人手。」
她口風一變,不但語氣大見緩和,言詞中更是充滿了誇獎之意,正如打了別人一掌之後,又去輕輕撫摸那人的疼處一般。
但百維聽在耳裡,卻是大為感激,垂首道:「夫人如此說話,叫屬下如何擔當的起,屬下方才……方才……」
垂首一歎,再也說不下去。
轎中人柔聲道:「你方纔所作所為,雖然有些不對,但小疵不能掩大瑜,英雄豪傑之輩,更如日月之蝕,只要過而能改,仍無愧英雄本色,但望你日後能一本初衷,為我南宮世家效力,則我也不會將今日所發生的事,說給別人聽的。」
百維又是感激,又是驚喜,伏地道:「夫人對屬下如此恩德,屬下便是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夫人日後只要有所吩咐,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要知以百維此時之年紀與身份,若是被人知道與南宮世家之婢女有苟且之事,叫他日後非但再無顏面去見江湖豪傑,即使在南宮世家之中,也再無顏面立足。
而他卻已為南宮世家盡了無窮心力,費了數十年功夫,他今後之一切希望,實已完全寄托於南宮世家,若要他無法在南宮世家立足,實比殺了他還要痛苦。
是以轎中人肯為他隱藏今日之秘密,他心中感激之情,實比三十年前,南宮夫人為他隱藏弒師奸妹之事,還要令他感激。
自此以後,百維果然對南宮五夫人田秀鈴死心塌地,十分尊敬。
轎中人似是早已看出他心意,語聲更是溫柔,道:「你肯如此,那是再好不過日後我若有事,我自會令菊兒和蓮兒來通知你……」
說到這裡,忽然微微一笑,接道:「你若真是對她倆人有意,日後大功告成之時,我不妨將她兩人送給你,這兩人姿色雖然平庸但自幼即受訓練,棋、琴、書、畫、絲、竹、彈、唱,倒還都略通一二,既可做房中密友,又可做閨中清伴。」
百維面紅耳赤,喃喃道:「這……這……不敢……不敢!」
中雖說不敢,卻又忍不住偷偷去瞧那青衣少女菊兒與蓮兒一眼。
但見蓮兒身子輕顫,嬌啼宛轉,百維念及方纔之情,心中實不禁又憐又愛。
那青衣少女菊兒雖然冷如冰霜,但清麗絕俗另有—種誘人之態。
若能將這兩人左擁有抱,收諸一室,此中之樂,實是難以描述。
百維一念至此,更不禁怦然心動。
轎中人柔聲含笑道:「你心裡想的事,我都已知道,你也不必說了……菊兒,快去扶殷先生起來,將地上衣衫拾起,扶持殷先生穿好。」
菊兒垂首道:「是!」
果然將凌亂散落四周的衣衫,一一拾起,婀娜走到百維身畔,微微一笑,道:「請起!」伸手去扶百維肩膀。
她不笑則已,這一笑將起來,實是百媚俱生,百維心中不覺一蕩,突覺一股大力,自肩膀湧起,竟使他身不由主,站了起來。
百維這才知道,這五夫人身畔小小一個婢女,竟然也身懷如此驚人之內力、武功,心頭不覺又是一驚,道:「不敢勞動姑娘!」
菊兒淺淺笑道:「沒關係,夫人的吩咐,你敢不聽嗎?」
百維道:「這……這……」
話還未說出,菊兒已取出一條香巾,為他擦乾了額角與身上汗水,扶持他一件件穿起衣衫。
百維數十年來,日夜在少林寺中拜佛唸經,久已未曾享受過這般溫柔滋味。
但聞鼻端幽香不住飄動,那一雙春蔥般柔荑,觸及他身子時,更令他心神飄蕩,有如身在雲端一般。
一時間,百維只恨不得此刻便是南宮世家大功告成之日,這蓮兒與菊兒,此時便已為自己所有。
他心中雖已再無挾功自重,邀功求賞之意但對南宮世家效忠之心卻更是強烈。
轎中人緩緩笑道:「衣服穿了嗎?」
百維面頰一紅,匆匆扣好衣扣,垂手走過去,躬身道:「夫人還有何吩咐?」
轎中人道:「這裡有三隻錦囊,上面各有開啟日期,到時你看了囊中之言,依計行事便是。」
百維躬身道:「是!」
只見軟轎垂簾輕輕一飄,伸出了一隻纖長柔細,較春蔥更美百倍的纖纖玉手,手裡果然有三隻錦囊。
百維目光動處,竟不敢仰視,更不敢伸手去接,顯然對轎中之五夫人,實己尊敬至極!
菊兒含笑接過錦囊,送到他手上。
轎中人才藹聲道:「大計既定,你好生干去吧……菊兒,先送殷先生出去,咱們也該走了。」
軟轎垂簾,猶在不住飄拂,那只纖纖玉手,又已隱沒於轎簾後自始自終,百維竟都未見轎中人的神情面容,就連她的玉手,也僅是匆匆一瞥,但縱然如此,不但已足夠在百維心中留下一個永生都難磨滅的印象而且更令他對轎中的五夫人,添加許多神秘的幻想。
菊兒當先帶路,領著百維曲折走出了墓地,那始終不住在四下現身的黑衣人影此刻卻一個也瞧不見,但百維無論走到哪裡,暗中都有三兩雙銳利的目光在監視於他。
百維垂首急行,哪裡還敢東張西望。
將近走出墓地,菊兒突然回身笑道:「你對咱們五夫人的印象如何?不妨說給我聽聽。」
百維歎道:「起先我只當五夫人乃是個超群絕俗之人,如今才知我想錯了。」
菊兒娥眉微揚道:「此話怎講?如今竟將五夫人看成個凡俗女子不成?」
百維搖頭歎道:「五夫人既非超人,更非俗女,她……她簡直是天上的仙子,在下只恨昔日對她的估計太低了。」
菊兒展顏一笑,道:「仙子?你不覺得說的太過分了些?」
百維道:「智計超群,美絕人寰,還不是仙子是什麼?」
菊兒抿嘴笑道:「你連五夫人的面都未見過,怎知她美如仙子?」
百維呆了一呆,道:「這個……」
他只覺那轎中人有種神秘之魅力,越是瞧不見轎中人面目,越是覺得這魅力之攝人,叫人時時刻刻,都會想起,這原因為了什麼?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菊兒見了他的神情,又是一笑,道:「這裡已快出去了,你可認得路嗎?」
百維笑道,「認得!」
口中雖是含笑而言,心中卻在大罵:「這姑娘也未免將我瞧的太輕了我活了這麼大年紀,還會不認得路嗎?」
菊兒道:「既是認得,你不如就自己尋路去吧,五夫人還在等著我哩!」
百維垂首道:「遵命!」
菊兒已裊娜扭動著腰肢,走將回去。
百維瞧著她艷盈的身軀,動人的風姿心中更是怦然而動。
只見菊兒走了兩步,突然回眸一笑,道:「莫忘了……」
百維道:「莫忘了什麼?」
菊兒雙頰微紅,含羞笑道:「莫忘了我姐妹兩人……莫忘了大功告成之日…—」
腰肢微擰,驚鴻般一掠而去。
百維但覺心神又是一陣蕩漾,仔細體味她臨去時的兩句話,更是滿腹溫馨齒頰生香,呆呆的出了會神,方自一力向來路奔去。
菊兒纖腰微擰,三轉兩轉,便已回到軟轎前。
轎中人道:「那姓殷的冒牌和尚已走了嗎?」
菊兒微微一笑,道:「我瞧他神魂顛倒地去了,才回來的。」
笑語如花,眼波流動,竟已不復再是方纔那種冷若冰霜的模樣。
這句話說完,一直伏在地上輕輕啜泣的蓮兒,亦自一躍而起,面上哪有一絲淚痕,原來方纔的痛哭啜泣,全都是做出來給百維看的。
菊兒纖指輕輕一戳她的面頰,笑罵道:「小妮子,整天價瞧著你倚在欄杆邊想男人,今日可稱了你的心願了吧!」
蓮兒撇嘴啐道:「那和尚一身臭氣誰稀罕?你要,就送給你吧!」
菊兒笑道:「唉唷?好不要臉,那和尚是你的嗎?你就要拿來送人了。」
蓮兒頓足道:「好……你……你……」
笑著去搔菊兒胳肢,菊兒笑著告饒。
轎中人輕輕道:「好了,莫再鬧了,事已辦完,咱們也該回去啦!」
蓮兒扭著腰肢,轉身面對軟轎,說道:「夫人,那冒牌和尚既然早已死心塌地的投在咱們門下,夫人你又何苦再對他來這一套呢?害得我……害得我身子髒了,又被菊兒這丫頭取笑。」
轎中人緩緩道:「唉!這次真讓你吃虧了,該怎麼辦呢?」
蓮兒道:「怎麼辦……夫人真該好好補償才是……」
菊兒笑道:「她既然那麼想男人夫人不如就賞給她個大男人吧!」
蓮兒眼波橫飛,輕輕媚笑說道:「別的男人我也不要我只要……只要……」
轎中人道:「你要什麼?只管說呀!」
蓮兒道:「我只要像任無心那樣的男人,又英俊、又聰明、武功又高……唉!要是有那樣的男人陪著我、我再吃點虧也沒關係了。」
她面上似笑非笑,凝目望著遠方,似是任無心那瀟灑英俊的身影,此刻便在她眼前。
軟轎中默然半晌,突然冷笑一聲,厲叱道:「跪下來!」
叱聲中絕無絲毫暖意,蓮兒身子一震,笑容突失,惶然跪倒,顫聲道:「夫……夫人……」
轎中人厲聲道:「菊兒,給我重重去打這妮子十掌!」
菊兒面色也被駭得鐵青,垂首道:「是!」
身子一閃,掠到蓮兒身前。
蓮兒又驚又駭,驚呼道:「夫人……菊兒姐姐你饒了蓮兒吧!」
呼聲淒惻婉轉,端的惹人憐愛。
菊兒卻似充耳不聞,鐵青著臉,啪的一掌,摑在蓮兒那吹彈得破的嬌靨之上。
她方才雖與蓮兒那般嬉笑,但此刻下手卻絕不留情,只聽一連串清脆的掌聲響過,蓮兒雙頰已被打得又紅又腫,哪裡還有方纔那如花顏色。
但她卻也不敢閃避,直待十掌打過,忍不住痛哭著道:「菊兒姐姐……你—…你好狠……」
滿面俱是淚痕,痛哭再也不是假的。
菊兒背轉了臉,不去看她,冷冷道:「夫人之命,誰也不得違抗,夫人就是叫我殺了你,我便立刻抽刀將你殺死。」
蓮兒身子一震,顫聲道:「咱們姐妹間難道……難道就沒有一分情感嗎?」
轎中人冷冷接口道:「什麼姐妹間的情感?我南宮世家門下,要的就是菊兒這樣的人只知聽命行事,別的任何事都不能放在心上!」
蓮兒仰面流淚道:「但蓮兒也是什麼話都聽夫人的呀!夫人你為何……」
轎中人冷冷道:「我南宮世家門下,萬萬不能容有挾功自重的人,今日我之所以如此對付那姓殷的,只是為了要他完全失去自尊自重之心要他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自己昔日的功勞,永遠像奴隸聽命於我,他若隨時隨地要提起自己的功勞時時刻刻要別人對他尊重,我還怎能駕馭於他?」
語聲微頓,緩緩接口道:「我今日所以罰你,是因為你非但也來邀功求賞,而且問話大多,要知凡是我南宮世家門下,都得絕無條件的服從命令絕不能要求解釋,就是要你吃些糞便你也得立刻去吃,萬不能去問什麼原因。」
蓮兒聽得身子不住顫抖,垂首道:「蓮兒下次再也不敢了!」
轎中人語聲稍和,緩緩道:「但今日雖然有過,亦非無功!我南宮世家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回去之後對你自有一番賞賜!」
蓮兒伏地拜道:「多謝夫人!」
轎中人歎了口氣,道:「好,走吧!」
那幾條抬轎之大漢,始終在一旁石像般木立不動,聽得轎中人賞罰那般公平,行事那般威嚴,面上都不禁流露出欽佩尊敬之色。
此刻轎中人一聲令下黑衣大漢們立刻俯身抄起轎桿抬轎向西行去。
菊兒突然握住蓮兒的手腕微微—笑,道:「蓮兒妹子,咱們走吧!」
伸手替蓮兒拭去淚痕,撫著傷勢,輕歎一聲,道:「唉!打得好重……」
似是全然忘記蓮兒面上的傷勢,就是她這只的一般。
昔日那般溫良柔順的田秀鈴,今日竟會變的如此工於心計,指揮若定,言詞間忽然有如十萬大軍統帥般威嚴,又忽而有如慈母般溫柔,對人臨之以威,繼之以惠,做事周詳嚴密,信賞必罰……這種性格上的巨大變化,別人若非眼見實是再也難以令人相信!
百維恍恍惚惚,直奔了盞茶時分已可望見那死寂的村莊,頭腦方自略為清醒,當下頓住腳步,取出那三道密封的錦囊。
只見第一封錦囊之上,寫的是:「離此地約摸盞茶時分,經過一番急遽的奔馳之後,頭腦才會清醒,才會念及這三封錦囊,取出觀看,只要那時四下無人,便立刻將此封錦囊拆閱。」
百維還未看完這短短數十個字,心頭已是怦怦跳動,蒼白的面容,也泛上一陣羞紅,似是突然被人發覺了隱私,猜中了心思一般,情不自禁左右瞧了幾眼。
風吹荒草,四野哪有人跡。
百維先是暗笑自己慌張,想了一想,方自大為驚歎,對那五夫人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要知田秀鈴能窺破他心意,倒也不難,但田秀鈴竟能將他離開墳地後之情緒變化經過,預先一一說出,竟有如在場眼見一般,這種驚人的判斷能力,怎能不叫百維口服心服?
過了半晌,百維方自尋了個較為隱僻之處,拆開錦囊。
只見一張素色薛濤箋上,寫滿了工整而娟秀的字跡,寫的是:「任無心此人,猜疑之心頗重,尤其事已至此,必將對你事事都存下防範之心,是以你既在此逗留了兩個時辰之多,回去後必將受到極為詳細之盤問,你不妨盡量編造一些離奇詭異之原因回答於他,任無心聰明過度,想到你如要說謊,必定會編造一些合情合理之原因,是以你說的越是荒誕離奇,他反而越發相信,必會絞盡腦汁,去思索這些荒誕離奇之事發生的原因,反而不會去細想別的,你便可安全渡過這一關。」
瞧到這裡,百維面上不禁泛起會心之微笑,只因他也是老奸巨猾,工於心計之人,是以對五夫人這錦囊中之妙處,深深瞭解。
略一尋思繼續瞧了下去,只見接著寫道:「我使百代失蹤,玄真瘋狂,再令你如此做法,這一切只是為了要令任無心分心他顧,心志既不能集中,精神必是渙散,而事情變化,越來越出他意料之外,他苦心積勞之下,甚至會發瘋也未可知。」
百維不禁暗歎忖道:「五夫人好狠的用心竟連叫任無心死去,都嫌太便宜了他,莫非他兩人之間,有什麼怨恨不成?」
百維雖然心計深沉,卻也再不會想到田秀鈴對任無心之怨毒,竟是因愛而生。
「但那玄真卻非真的玄真,發瘋自然也是假的,他乃是本門門下一位內功極為深湛之高手,經二夫人易容改扮,其人不但裝做逼真,而且能將氣脈故意錯亂,好教任無心再也診斷不出他是為了何種原因發瘋而任無心一心注意到他瘋狂之事便不會留意到他是否偽裝改扮的,是以你不妨在暗中與他聯絡,無論任何事,都可互相商量。」
瞧到這裡,百維更不禁為之擊節,暗歎忖道:「好妙的計,好高的手段!想不到五夫人年齡雖輕,卻能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
但錦囊之中,還另有妙計,薛濤箋上,下面接著寫的是:「你受盤問之後,任無心還要大費苦心,去安排田家村那些人之去處,他身懷重任,自不能帶著這些老弱一齊隨行,但卻又想不出有何地方可共這些人食住,那時便可毛遂自薦,對他說少室嵩山,有個少林下院,正是這些人最最理想的安身之所,仔無心必定大喜稱善,你便可寫封書信,令這些人投往嵩山,路上自有我南宮世家門下去收拾他們!」
另有一行字跡,寫的特別明顯,似是要百維特別注意,寫的是:「你回去之後,任無心若是絲毫不加盤問於你,你便要立刻帶著那玄真以及百護等四人,設法逃走,但走的也不要露痕跡為妙。」
看完這封書信,百維更不覺將那五夫人田秀鈴視為天人一般,暗歎忖道:「是了,任無心若是絲毫不加盤問於我,必是對我已有極重之懷疑,甚至已看破我的行藏也未可知……唉!我縱然也能策劃出前面那些妙計,但卻萬萬不會想到這最後也最最重要之一著……唉!那便要棋差一著,而滿盤皆輸了。」
百維自愧不如之心,一生效忠南宮世家之心,便更是忠誠。
再看第二封錦囊之上寫著:「看到一盞以五色彩紙糊的燈籠時,便可拆閱,但燈籠下若無屍身,便要將此信焚燬,拆閱不得。」
百維暗奇忖道:「五色燈籠?屍身?五色燈籠之下,怎會定然有屍身?為何沒有屍身,這錦囊便看也看不得?」
再看第三封錦囊,寫的是:「等到任無心發覺自己兩鬢頭髮斑白時便可拆閱,那時必定在一條溪水之畔,溪畔若有垂釣之人,便是我南宮世家門下,你可暗中與他聯絡,但無論你問他什麼,他第一句話必須回答:錦囊妙計,上天入地!」
百維更是奇怪,不禁又暗自忖道:「任無心正值盛年,兩鬢怎會斑白……他發覺自己兩鬢已斑之時,為何必定會是在條溪流之畔……溪水畔又怎麼必定會有南宮世家的門下?」
他想來想去,只有最後一點還可解釋,只要南宮世家在這一路上,每條溪流畔,都派個人垂釣就成了。但其餘的道理,百維卻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他對五夫人早已完全信服,是以不再細想。
當下藏起那兩封還未拆開的錦囊,將瞧過的那封放入口中嚼碎,埋在地下展開身法,直奔入村。
任無心等人果然俱是滿面焦急之色,在等候於他。
那玄真道長雖已不再發瘋,但木然坐在那裡,目光仍是癡癡呆呆,別人所說的任何話,所做的任何事,他全都絲毫不瞭解一般。
百維身形還未入村,在外了望的村眾,便已歡呼起來,道:「百維大師回來了……百維大師回來了!」
一面歡呼,一面奔入通報。
任無心驟然鬆了口氣,大喜道:「在哪裡?」
他屢經變故神情已遠不及昔日鎮靜,匆匆長身而起,便待奔出相迎。
百維已一掠而入,他衣衫還未乾透,滿身俱是泥污,看來當真狼狽不堪,似是曾經遭遇到什麼極為嚴重之險難一般。
任無心果然吃了一驚,失色問道:「大師怎地如此模樣?」
百維道:「貧……貧僧…」
故做出氣喘劇急之態,連話也無法說的上來,似是驚魂雖已略定,卻仍未完全平復。
任無心惶然道:「大師莫非又遇見了什麼驚人之事不成?」
百維頷首道:「不……不錯!」
任無心長歎—聲,眉宇間之憂慮,又加深幾分,道:「大師且請安坐,慢慢道來。」
百維依言坐下,氣喘漸漸平復但面容間卻仍帶著驚怖之意。
早已有人送上茶水,百維連喝了三杯方自沉聲歎道:「南宮門下雖已遠揚,但貧僧仍是放心不下,見得任相公小憩之時,便走出查看一番,想不到……唉!貧僧此番出去,竟險些再也回不來了。」
手掌不住顫抖,茶杯當的跌得粉碎,這一番做作功夫,果然可稱是當世無雙。
要知他在那藏龍臥虎的少林寺,一耽三十年,竟能騙得少林寺上下數百僧侶,對他深信不疑,而且還將他推為羅漢堂之護法,這份忍耐與做作功夫,又豈是常人們能望其項背。
任無心雖然觀察入微,也強不過少林數百高僧,哪裡能瞧得出絲毫破綻,聞言更是色變,道:「莫非那素手蘭姑竟又去而復返?」
百維聽了這句話,便知能令任無心最具戒心之人,便是那素手蘭姑,只因當今世上曾與任無心交手之人,也唯有素手蘭姑能勝得了任無心一著半著,是以任無心第一便是生怕蘭姑去而復返。
百維是何等人物,一念至此,當下沉聲歎道:「相公且聽貧僧將此番經過,一一道來……唉!只望相公聽了,莫要太過憂鬱。」
他越是要任無心莫要太過憂慮,任無心憂鬱之心便更加重。
只聽百維長長舒了口氣,接道:「貧僧漫無目的,四下搜尋,見得四下毫無動靜,方自略為放下些心事,哪知就在那時,草叢中突然鑽出個身穿輕紗之絕色少女,向貧僧含笑招手。」
他果然善於捉摸別人心裡,就只開場幾句話,已說的離奇詭異之極,教別人不得不凝神傾聽,聽了又不得不怦然心動。
百維目光一掃,見得門外已圍了許多人旁聽,面色俱都緊張的很,百維心頭暗喜,故做不見,沉聲接道:「貧僧見那少女雖然容貌美如天仙,但眉梢眼角,卻帶著種妖艷淫蕩之態,立刻對她深懷戒心,便問她相召有何見教?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你過來,我讓你瞧幾件東西。那語聲更是柔媚入骨貧僧若非坐關多年,便已忍不住要為之心動神馳。」
眾人雖末見到這絕色少女,但聽他如此描述,便已聽得心動神馳。
百維道:「但貧僧仍是壓不下那好奇之心,忍不住走向前去觀看,那時貧僧早已將真氣貫注全身,只要稍覺不對,便可立刻將那少女斃於掌下,但……但貧僧一見了她手中所持之物真氣便立刻潰散,身子也幾乎要倒在地上。」
聽到這裡,任無心也忍不住問道:「那……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百維黯然長歎一聲,道:「那少女手持之物,竟是我百代師弟之佛珠與度牒!」
任無心聳然動容,大駭道:「如此說來,百代大師莫非也遭了別人毒手?」
百維歎道:「那時貧僧又何嘗不是如此想法,這佛珠與度牒本是我出家人最最重視之物,片刻不敢離身,如今百代師弟之佛珠與度牒,竟落入這妖媚少女之手中,百代師弟豈非……」
長歎—聲轉口道:「貧僧大驚之下,便喝問那少女是如何得來的,那少女又是一笑,道:有人將這兩件東西交給我,要我以此為信物,請你跟我走一趟,你也不必問我此人是誰,反正一到了那裡,你便可見著他了。貧僧……」
任無心忍不住又自接口道:「大師想必定是跟著她去了?」
百維垂首道:「不錯!」
任無心歎道:「大師若是回來通知在下一句,或是留下音訊就好了。」
百維道:「貧僧事後想來,何嘗不覺如此,但那時貧僧方寸已亂,那妖媚少女更是在一旁不住催促,貧僧也不及細想,便跟著她去。那少女一路上風言***,貧僧也不願理睬於她,只是在暗中猜測,不知這妖女要將貧僧帶去何處?足走了兩三盞茶時分,那妖女竟將貧僧帶到一處荒涼陰森的墳場。」
任無心突然問道:「那女子輕功如何?」
百維呆了一呆,一時間還捉摸不透任無心相詢此話是何用意?沉吟道:「那妖女年紀只有十七八歲模樣,但輕功之高,已與貧僧不相上下。」
任無心雙眉微微一皺,顯然,正是為這少女輕功之高,而暗暗吃驚,尋思半晌,方自緩緩道:「以大師輕功身法,全力奔馳,兩三盞茶時分至少已可奔出—裡開外…」
目光轉向窗外,接道:「貴村一里之外,可是有個墳場嗎?」
窗外村眾之中,立刻有人應聲道:「不錯,敝村—裡之外,正是有個墳場,但那墳場多屬義墳,乃是鄰近的村鎮,專用埋葬無人認領的屍身,或是一些煙花女子之用,是以經常無人掃墓,有些墳墓且已頹敗,看來正是陰森荒涼的很。」
百維冷笑暗忖道:「好個任無心,心思果然精細,連這些細微之處都要加以證實,嘿!幸好我這篇謊話,都有些事實根據,否則此刻便要露出破綻了!」
一念至此,更是小心。
只見任無心面色凝重緩緩道:「大師但請接著說下去。」
百維乾咳一聲,道:「貧僧見到那墳場那般荒涼,不覺更是加重了戒備之心,那少女三轉兩轉,竟將貧僧帶到一個荒草漫漫,頹敗不堪的墳頭前,那墳墓已倒塌了一邊,露出一角棺木,墳前的墓碑,字跡也模糊不清,貧僧見了這情況心裡更是驚疑不定,那少女卻已咯咯笑道:要見你的人,便在這裡。」
這時圍聚在窗外之人,已越來越多,聽了這句話,都不禁發出驚呼之聲。
百維目光一轉,接道:「貧僧聽了這句話,心裡不覺大吃一驚,那少女瞧見貧僧面色,笑得更是得意,道:你不信嗎?隨我來!走到那露出一角的棺木前,伸手按了幾按那棺蓋竟突然滑了進去,棺木中竟沒有屍身,而是一條地道。」
任無心動容道:「那裡想必便是南宮門下的秘密巢穴之一,大師怎可隨意進去?」
百維長歎一聲,道:「貧僧本也不敢進去,但就在那時,地道中竟然傳出了我百代師弟的呼聲,喚貧僧快些進去。」
任無心身子一震,駭然道:「百代大師的呼聲?大師你可聽清楚了嗎?」
百維沉聲道:「貧僧與百代師弟同門數十年,怎會聽錯他的口音?只聽那呼聲道:百維,快些進來!百維,快些進來!接連不斷喚到第三次時,貧僧已聽得清清楚楚,絕無疑問!」
任無心雙眉皺得更緊,緩緩道:「如此說來百代大師並未遭毒手?但他卻為何要躲到那裡去?莫非已被南宮門下禁錮了不成?」
百維歎道:「那時貧僧也和任相公同一想法,身不由主,舉足跨入了那棺木之中。只聽那少女在身後笑道:少林子弟,果然有些膽量!接著砰地一聲,棺蓋便又合起那妖女竟未跟著下來,幸好地道中還有些微光,可以看出地道並不太長,盡頭處乃是一扇銅門,並未關緊,燈光便是自門縫中透出來的。我緩緩走到門前,也不知門後究竟隱藏著什麼?是否有著極厲害的埋伏?實是不敢輕易推門一看。」
他不但說的活靈活現,而且語聲抑揚頓挫,傳神已極,說到每個關口,便微微頓住語聲四下眾人都聽得為他捏了把冷汗。
只聽沉重的呼吸之聲,此起彼落,更增加了氣氛之沉重。
百維沉聲接道:「但就在這時,銅門突然洞開,一陣強烈的燈光,射了出來,貧僧不由自主閉了閉眼睛,等我睜開眼時,只見……唉!任相公,你可知貧僧見著了什麼?」
任無心突然被他一問,竟有些不知所措,搖頭苦笑道:「在下不知。」
百維長歎道:「莫說任相公不知,便是貧僧也做夢都未曾想到,那銅門後竟是一間佈置的極華麗的精室,室中擺著一桌酒宴,正坐上首舉杯大笑的,赫然竟是我那百代師弟!」
任無心心頭一震,竟不覺脫口驚呼出來,道:「這……這真是令人難以相信!」
百維沉聲歎道:「他竟已換了一身錦緞衣衫,膝上還坐個身披輕紗的絕色少女,而坐在下首相陪的,竟是皇甫少虹,和兩個身穿黑衣,面容蒼白的美婦人,其中一人,面上無一絲表情,目光亦是冰冰冷冷,雖然坐在酒宴之前,卻不動著,後來貧僧方才知道此人便是那武功詭絕的素手蘭姑!」
任無心大駭道:「素手蘭姑也在那裡?另一人是誰?大師可知道嗎?」
百維道:「另一人三十左右年紀風華絕代神情中卻隱隱帶著一種威嚴,皇甫少虹與我那百代師弟,都對她十分恭敬,口口聲聲喚她夫人……」
任無心呀了一聲,道:「如此說來,她想必定是南宮世家的四夫人陳鳳貞……唉!百代大師既與他們同席,莫非……莫非竟已被南宮世家所誘,投入了他們的門下?」
百維垂下頭,黯然歎道:「這實是少林派數百年來,最最不堪之奇恥大辱,貧僧實是無顏說起,但……唉!事已至此,卻又不能不說,當時貧僧盛怒之下,也曾不顧利害痛責於他,哪知百代大師非但面無愧色,反而大笑道:你我已虛度了大半生,若不趁此時享受享受,豈非太過冤枉。」
任無心只聽得連連頓足,連連長歎道:「這實是令人難以相信……難以相信……」
口中雖說難以相信,但百維瞧他神色,卻已知他實已相信了。
當下又道:「坐在他膝上的女子,更做出種種不堪之態,竟似已得到那位四夫人默允,是以毫不避忌她。」
聽到這裡,任無心雙眉微皺暗暗忖道:「想那陳鳳貞,素來不是這樣的女子,即使心性已變,也不該眼見別人在她對面做出淫褻之態,而絲毫無動於衷。」
這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但他卻將之忍住,並未說出口來。
百維口中在胡言亂語,心裡卻已聯想到方才在墓地之上,那一幕荒唐而綺麗的風光,暗中不覺情動,蒼白的面容,也隱隱泛起一陣激動之紅暈。
只是此刻眾人俱被他言詞所動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神情之變化。
只聽百維接道:「那女子諸般做作,自是想以春情挑逗於我,但見到貧僧不為所動,竟又換了個容貌更是妖媚,神情更是冶蕩之少女,幾乎不著寸縷,在貧僧面前做出百般媚態,甚至投懷送抱,我那百代師弟竟也在一旁笑道:只要你投入南宮世家,這樣的美女還不知有多少供你享樂。」
任無心歎道:「若是此等情況之中連在下都要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百維道:「貧僧心知當時強敵環伺,風光看來雖然綺麗,其實卻是危機四伏,那皇甫少虹與素手蘭姑等人,雖然一直未曾言動,但隨時隨刻,都極有可能出手一擊,貧僧性命雖不足惜,但大功未成,身若先死,實是心有不甘,何況,他們雖想利用於我,貧僧又何嘗不想自他們口中刺探一些消息。」
任無心歎道:「大師想法實是精確已極……唉!在那般情況之中,大師還能做如此想,實是常人難及,好教任某佩服。」
百維說得更是興起,道:「更何況,貧僧即使不能自他們口中刺探出消息,百代投敵之事,已是極為重大的消息,貧僧無論如何,也要將此消息帶回來告知任相公,是以萬萬不能逞一時匹夫之勇。」
任無心讚道:「大師說得是!」
百維道:「是以貧僧任憑那女子糾纏,只是神色不動,卻聽那四夫人突然道:咱們有幾句話要問你,盼你從實說出來,便是第一大功。貧僧還未答話,四夫人又道:本門叛徒田秀鈴此刻身在何處?貧僧微一尋思便道:不知道!四夫人似是知道貧僧說的不假,便又接著問道:百忍大師的下落你該知道吧?貧僧實不知情,只有搖頭。」
語聲微頓,接道:「她問了這兩句話,見到貧僧竟是有問必答,毫無隱瞞,眉宇間不覺隱隱露出喜色只當貧僧已有歸順之心,卻不知貧僧也在暗自得意,只因她這兩句話並未問出貧僧任何機密,貧僧卻從她兩句話中探出兩件事。」
任無心道:「哪兩件事」
百維道:「第一件,便是田秀鈴姑娘直到此刻,想必還甚是安全,並未被南宮世家發覺,隨時隨刻都會尋著任相公的!」
任無心長歎道:「但願如此!」
百維道:「那第二件便是我那百忍師兄,此刻也必定未曾落入南宮世家手中,他一直未曾露面,想必在暗中圖謀著什麼大事。」
任無心又自歎道:「大師心思之周密,判斷之正確,實是可佩,我方若多有幾個似大師這般的人物,何愁大事不成?」
百維暗笑忖道:「我將已入南宮世家門下之人,說成下落不明,卻將百代說成已投入南宮世家門下,任無心非但不知還口口聲聲稱讚於我。」
一念至此,心裡不禁大是得意,只因任無心素來極少稱讚他人,此番卻一連稱讚於他達數次之多。
心念閃動,面上仍裝得愁眉苦臉,接道:「但貧僧究竟是否能夠脫身而出,在那時希望卻是渺茫的很。就在這時,那將貧憎誘來此地的妖女,突然走了進來,附在四夫人耳畔,悄悄說了幾句話她說話聲音雖輕但貧僧多年靜坐耳力實比常人稍勝幾分,她說的話,並無一字逃過貧僧之耳。」
任無心道:「她說的什麼?」
百維歎了口氣道:「她說的竟是任相公的情況,而且說的詳細已極,任相公的一舉一動,似乎都瞞不過他們的耳目。」
任無心變色道:「真的嗎?」
百維歎道:「她說任相公已將玄真道長帶回醫治,四夫人冷笑道:我在玄真身上,已施用了九十一種毒藥,任無心縱有通天的本領,也休想將他醫治復元。貧僧聽了,不覺一驚!」
偷眼望去,任無心果然也似吃了一驚。
百維道:「貧僧聽了這些話,便知任相公身畔,必有南宮世家的耳目百護等三位師弟,固是絕無可能,那想必定是別的人,但究竟是什麼人?貧僧卻是再也想不出。」
只見任無心面色沉重,呆坐在那裡,不言不動,顯見正是心事重重。
百維又道:「無論如何,這是非之地,咱們總是越快離去越好。」
任無心頷首道:「正是如此。」
百維目光四掃一眼,語聲放的更輕,道:「而且一路之上,隨行之人,也是越少越好,絕不能令南宮世家之眼線混入,是以除了玄真道長,與貧僧三個師弟之外最好莫令他人隨行,那南宮世家縱有通天本領,也不能探知咱們的消息了。」
他說的實是言詞懇切,令人心動,任無心似也不禁動容道:「正該如此。」
百維心頭暗喜,道:「這樣我等既可掩飾行藏,行動也可方便的多,任相公亦覺應該如此,那是再好不過。」
要知如此一來,在任無心身畔之人,便全都是南宮世家門下,任無心實如置身虎狼群中,而不自知,還當這群虎狼俱是他的心腹,其處境之險,實令人想起便要不寒而慄。
百維想到從此非但任無心之一舉一動,俱都休想瞞過南宮世家,便是自己隨時隨地要取他性命,亦是易如反掌之事,,心下自是歡喜。
突聽窗外有人道:「不知大師如何逃脫險境的,小人們正等著聽呢!」
百維不禁暗道一聲慚愧,他歡喜之下,竟忘卻將自己之歷險行程說完!
任無心亦似渾然忘卻此事,聞言方自歎道:「大師之脫險經過,想必更是驚人,非但他們亟欲知聞,便是在下,也正等著洗耳恭聽。」
百維大師緩緩說道:「貧僧此番得能僥倖脫除,實是天幸……天幸……」
他方才只顧說的高興,竟未想起無論任何人,若是真的置身在那情勢之中,若想脫險,實是難如登天之事,此刻竟不能自圓其說,口中連說了幾句天幸天幸,一時還想不出該如何繼續?
但任無心等人還是在凝神傾聽,絲毫未覺出他神情之尷尬。
百維又長歎了幾聲,突然靈機一動,道:「那時貧僧本想做出被酒色所迷而誠心歸順南宮世家之態,好教南宮世家將貧僧派到任相公這裡作為眼線,於是貧僧也可乘機歸來,而且貧僧還可捏造任相公一切虛假之消息,回報於他,一來可混淆他們的耳目,再來也可隨時得知他們的行蹤。」
任無心拊掌道:「此計果然大妙,不知大師是否用了?」
百維道:「但貧僧後來轉念一想,南宮世家既以施用迷人心性之藥物見長,即使相信了貧僧的話,也必定先要逼貧僧服下一些迷毒之藥,貧僧若是真的變了性情,豈非弄巧成拙。」
任無心歎道:「大師思慮端的周詳細密,此點在下竟未想到。」
百維冷笑暗忖道:「你想不到的事多呢!」
口中道:「就在貧僧猶疑難決之時,那進來通報訊息的妖女方待離去,哪知……」
說到這裡,他雙掌緊握,似是變的十分緊張,旁聽眾人,也不由自主跟著他緊張起來。
只聽百維接道:「忽然間,那秘室之中竟湧入了大量水來,大勢竟有如黃河決堤,澎湃洶湧,不可遏止,那妖女的身子,首先被這股水勢沖得站立不穩,驚呼一聲,倒在地上!」
眾人果然群相動容,百維亦自暗暗得意,忖道:「這一著果然是驚人之筆,五夫人令我說得越是荒誕不經越好,此番我說的總不愧荒誕不經四字了吧!叫任無心無法相信又不得不信。」
心念轉動,口中接道:「變生意外,就連皇甫少虹那般深沉之人,都不禁脫口驚呼出來,但他驚呼還未出口,桌椅已被那水勢衝倒,碗盤杯盞珍饈菜餚,俱都被沖得飄浮水上。」
他面上初次泛起一絲笑容,接道:「最妙的是,南宮世家中人,竟似全都不通水性,見到水淹及膝,已是惶然失色,何況那水勢來的又是那般猛烈,剎那之間便已沒及胸膛,宛如江河倒灌一般南宮世家中人,自顧尚且不暇,怎能顧得了貧僧。」
任無心喟然長歎道:「好水呀好水……不知大師可通水性嗎?」
百維道:「貧僧幼時居於江濱,於水性倒還略知一二,那時心裡雖也吃驚,但怎肯失去了這千載難逢之良機,當下閉氣潛入水裡等到水勢越來越高,已將那秘室全都流滿,貧僧便自水中一躍而出,南宮世家中人,正在水中掙扎驚呼,雖然眼見貧僧逃走,卻也無計可施!」
任無心瞧了他衣衫一眼,歎道:「大師衣衫,直到此刻還未乾透哩!」
百維暗喜忖道:「幸好我未曾設法烘乾衣服……」
口中道:「貧僧水淋淋出了地道,正想瞧一瞧是何人放水救下貧僧,哪知地道上面一無人影,四下荒墳,也仍是冷冷清清,陰陰森森,似乎與貧僧方才進去時毫無變化,但貧僧卻已是九死一生。」
語聲微微一頓,眾人也情不自禁,跟著鬆了口氣,暗暗為百維高興。
百維突又接道:「但貧僧方自走了兩步,便瞧見乾燥的地面之上,有一道水痕,一路灑了過去,似是那放水之人所留下的,貧僧實是忍不住那好奇之心,一心想要瞧瞧是誰放的水,便跟著那水痕走了過去,只見那水痕在荒墳中蜿蜒穿行,到了一座長滿青草的荒墳之前突然消失不見……那……那放水之人,竟似自這座荒墳中走出來的幽靈!」
一陣風吹過,百維恰巧說完,眾人只聽得忍不住機靈靈打了個寒噤,良久良久,百維方自沉聲道:「那一片荒墳地中既無溪流亦無水井,那水自何處來的?縱然有溪水與井,又有何法能將溪井中水,倒灌入那墳底密室之中?那放水之人究竟是誰?怎會有如此不可思議,跡近奇跡的神通?」
長歎一聲,接道:「貧僧心中實是疑雲重重,百思不得其解,但貧僧死裡逃生,亦不及仔細思索,便急忙奔了回來……任相公……任相公,此中之真象,你可想的出嗎?」
他說完了話,眾人俱都面面相望,目瞪口呆,任無心木然而立,亦是做聲不得。
窗外雲層漸漸沉重,似是即將有狂風暴雨落下,風生滿室,卷的窗簾呼呼作響。
但室中卻是一片死寂,也不知延續了多久任無心方自緩緩道:「那內藏地道之墳墓,大師你此刻還能認的出嗎?」
百維沉吟道:「那一片荒墳地中,墳頭可止千百,看來也都是大同小異,差別極小,何況……貧僧那時始終處於極大之驚惶中,—直未能靜心觀察,此刻……唉!只怕難以分辨的出了。」
這番說詞他早已想好,是以說來非但毫無疑難,而且語聲中所帶那種自責自疚之意,裝做的更是逼真已極,教人聽不出絲毫破綻。
任無心緩緩道:「此事想來必是如此,大師也不必自責自疚,若是換了在下,也必是分辨不出的。」
語聲微頓,突又問道:「那墳墓之中,除了那間地室外,是否還另有秘室暗道?」
這一問卻是出了百維意料之外,百維沉吟良久,方自說道:「貧僧所見,不過僅有那間地室而已,是否有暗道,貧僧便不知情,但從那地道看來並無通向他處的門戶。」
任無心喃喃道:「哦……墳下僅有一間秘室,那水勢想必還未能洩出……」
百維連忙道:「那地室中雖無看得見之門戶但想必還另有目力難見之暗門,以皇甫少虹與百代那等武功,當時雖然驚惶,但絕不致被那水勢困住,必能設法走出將—切掩飾的不著痕跡。」
任無心頷首道:「不錯,想來必是如此,我等也不必再去查看了…何況,縱然查看,有那素手蘭姑在那裡,我等亦非其敵手。」
百維暗喜道:「任無心呀任無心,你可知我說那素手蘭姑在座,便是要你不敢追查。」
心念一轉,突聽任無心又自問道:「那素手蘭姑面貌看來是何模樣?雙目之中,所帶的是什麼神色?大師想必是看到了。」
這一問,更是大出百維意料之外,要知他從未瞧過蘭姑平時的面貌,這一問叫他如何回答的出,當下訥訥道:「這………那神情實是頗難描述,貧僧……」
忽然間,那一直茫然呆坐著的玄真道長,竟發出了一聲慘厲的長笑,身影緩緩自凳上站了起來,雙臂伸張,似是要擇人而噬!
百維立刻做出驚惶之態,大聲呼叫道:「不好了,任相公……快……」
任無心倏然長身而起,閃電般出手,扣住了玄真的脈門,沉聲道:「各位大師請隨我來。」
將玄真架入內室之中。
百維、百護等四人,相隨而入。
只聽任無心歎道:「在下此刻實已精疲力竭,玄真道長若再發作,在下只怕已難以制的他住,不知四位大師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在此看守於他?」
百維早已想尋個機會,與這玄真道長密商,聞言立刻應聲道:「此乃貧僧等份所當然之事任相公只管吩咐。」
任無心將玄真按在木榻之上,沉聲道:「但望四位大師各據—角,在他四面坐下,玄真道長若是發作,大師們出手也不可太重。」
百維道:「遵命!」
任無心仰天長歎道:「在下心力交瘁,似已不能了!」
百維暗暗歡喜,面上卻做出關切之容,道:「相公不如趕緊摒棄一切心事,歇息一陣,不然怎能應付來日之行程?此間事有貧僧師兄弟在此料理,相公你只管放心好了。」
任無心謝道:「如此就偏勞大師了。」
一揖到地,轉身而出。
百維究竟不敢追出查看,與百護等分四面坐下,過了良久,沉聲道:「有勞百衛師弟,去將門戶關起。」
他料想任無心已走的遠了,但仍提防著田家村有人前來竊聽。
哪知玄真道長突然道:「不可關門!」他面上雖仍帶著癡迷瘋狂之態,但這四個字說將出來,語聲已極是清楚鎮定。
百維早已知道他的真情,自然不覺意外,百護等三人卻顯然吃了一驚。
只聽那假玄真道長緩緩接道:「任無心精細無比,你方纔那番說話中他似已覺得有些可疑,若是被他繼續追問下去,必將是破綻百出,是以我才立刻轉開他的注意之力,教他不再追問!」
語聲不但清楚鎮定,而且聚而不散,百維等四人雖聽得清清楚楚,但室外卻無法聽聞,顯見這語聲是以內家真力自喉間逼出來的,說話時嘴唇也絲毫不見動彈使人縱在暗中窺望於他,也覺察不出他在說話。
百維也未料到此人行事竟如此周密,內功竟如此精湛,當下肅然道:「多謝兄台。」
假玄真道長道:「是以你我此刻萬萬不可再有絲毫行跡可疑之事,落入任無心眼中,我說不可關門,也正是此意。」
百維大是讚佩,道:「兄台說的是。」
更是忍不住要想知道這假冒玄真之人,究竟是怎麼樣的角色,悄聲又道:「不知兄台大名,可否見告?」
假玄真緩緩道:「你此刻也不必問我姓名,我身份此刻也絕不能洩露,總之,我與你一樣,乃是南宮世家的屬下之一,說不定……說不定昔日與你也是素識!」
百維呆了一呆,心下更是驚疑,遍思故交舊識,也找不出任何一人與此人有相似之處。
若是任無心在此,聽了這玄真道長的語聲,便可發覺他便是那日與皇甫少虹一搭一擋,狼狽為奸,殺了自己的同伴,卻要嫁禍於任無心之人。
那田秀鈴雖覺皇甫少虹陰險毒辣,但任無心便已發覺此人不但武功高絕,來去無聲,若論陰險毒辣之心計,亦高出皇甫少虹甚遠。
而此刻此人已在任無心身側,那情況當真有如自己臥榻之旁,有毒蛇猛虎在側一般。
就連百維,亦是越想越覺此人來歷之神秘,行跡之詭異,心計之深沉,均在自己之上心頭不覺泛起一陣寒意,神情之間便更是恭敬。
那假冒玄真道長之人,眼神中微微現出一絲暖意,沉聲道:「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過於低估對方之實力,自驕自滿,將因輕敵而敗;過於高估對方之實力,則必自輕氣餒,而致喪失信心,是以我方此刻雖已佔必勝之優勢,但卻萬萬不可有絲毫輕視任無心之心。」
百維道:「是!」
假玄真接道:「是以你從今而後,言語行動,都切需備加留意,若是被他發覺破綻,豈非功虧一簣?」
百維垂首道:「是!」
他神情之間越來越是恭謹,假玄真眼神間也隨著他神情之變化,而冷峭之意越來越見減少,暖和之意越來越見加深。
假玄真道:「你方才此去,必是見著了我南宮世家中,當今權位最重的五夫人。」
百維囁嚅道:「雖聞其聲,卻未見其面。」
假玄真道:「雖然未見其面,但僅聞其聲,已可知此位五夫人,實是天縱奇才,任無心縱是算無遺策,卻無一事不在她計算之中。」
百維心悅誠服,道:「正是如此!」
假玄真道:「五夫人必是要你將方纔一去多時之事,編造的越是荒謬越好,是嗎?」
百維暗中吃了一驚,忖道:「好厲害的角色,連五夫人之算計,也落入他算計之中。」
口中道:「正是如此。」
假玄真道:「你必定以為你方纔那些說詞,已是荒謬絕倫,是嗎?」
百維道:「實是荒謬的很,但望任無心那小子莫要看出破綻才好。」
假玄真鼻孔裡冷冷哼了一聲道:「你以為那番說詞已是荒謬絕倫,但我看來。卻是太不荒謬之極!」
百維呆了一呆,吶吶道:「真……真的?」
他實是無法想像,方纔那番說詞,若非荒謬世上還有什麼更荒謬的故事?
假玄真冷冷道:「自是真的,只因你心中還是時刻不忘你親身經歷之事是以說話時,便不知不覺流露出來,只是換了個方式而已,此種心理上之弱點,便形成了你說話間之破綻,你若能完全拋開自己心中所思,而另外編造個絕無相關之故事,任無心便再也生不出絲毫疑心了。」
言詞雖然簡短,但卻中肯已極三言兩語,便切中問題之癥結。
百維不禁大是讚歎,暗中忖道:「我方才心中始終未能忘去那蓮兒之綺艷菊兒之清麗更未能忘去那一段銷魂時刻,是以說話間不知不覺將這兩人說了出來,又不知不覺描述了一段綺麗之風光,正是借題發揮,聊作發洩……」
他瞧了假玄真一眼,接著忖道:「他方纔這番話,說的必是此點……唉!此人當真不是平凡之人,竟能料出別人心底之秘密。」
要知百維亦是心機靈敏之人,是以一經別人點醒,便立可分聽出真情。
但想到這裡,百維心中突又一動,忖道:「他心計縱然非同常人可比,但卻又怎能知道我方纔那一段經歷?他若不知道我方纔那一段經歷,又怎會說出這一番話來,莫非……莫非方纔那所有發生之一切,俱早已經過周密之計劃與安排而這所有安排與計劃,此人也俱都曾經參與其事?」
一念至此,心頭不禁泛起一陣寒意。
只聽假玄真冷冷道:「幸好任無心還未聰明到此等程度,縱然暗懷疑心,也萬萬不會看破其中真象,更萬萬不會窺破你的心意。」
百維道:「但願如此!」
玄真道:「五夫人除了教你回來編造一番說詞可還交代你什麼別的嗎?」
百維心頭一凜,道:「正是還有交代。」
玄真道:「可是要你為田家村這些人,安排—條出路?」
百維道:「正是如此!」
玄真道:「既是如此,便不可遲疑,你快快去吧!」
百維道:「是!」
當下長身而起,匆匆奔去。
這時距離他入房時不過僅有頓飯時分,但外面之情景卻已大不相同。
方纔還在四面遊蕩窺望之村眾。此刻竟都已整理起簡單之行李,聚集在長街之上,整裝待發。
百維面色微微一變,一掠而前,道:「各位要去哪裡?」
村眾中有一位年紀看來最長之人,恭聲道:「此間已非久居之處,我等雖不願離開這裡但……唉……但卻也只好出去暫避一時,等到任相公大功告成,南宮世家一敗塗地之日,再做歸計。」
百維目光環掃一眼,道:「但各位人數非少此去不知可已有食宿之處?」
那老人道:「雖然尋不著安居之鄉,但聊蔽風雨之處,總是有的。」
百維沉吟道:「各位行列如此眾大,一路上必然引人注意,而南宮世家耳目那般眾多,各位行蹤難保不為其發現,是以各位此去之地必須十分要妥當安全,否則又與留在這裡有何兩樣?」
那老人枯澀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欣慰之笑容道:「小人們此去之地,乃是任相公為我等安排的,想必安全的很。」
百維呆了一呆,訥訥道:「任……任相公已為各位安排好了嗎?」
那老人道:「任相公方才臨去之際,才告訴小人們的。」
百維雙眉皺得更緊,道:「不知任相公為各位安排的是什麼地方?」
那老人道:「此事連大師都不知道嗎?哦,想必是任相公匆匆決定,還未及通知大師。」
語聲微頓,接道:「任相公為小人們安排之地,乃是由此東去五百里,—個叫聚賢莊的,任相公還說那聚賢莊主陸大俠,為人不但急公好義,古道熱腸,而且揮手干金,絕不吝嗇,小人們雖然食指繁多,但去吃個三五年,也絕無問題。」
百維默然半晌,喃喃道:「江湖中若有此等人物,怎地貧僧卻不知道?唉!想必是貧僧坐關多年,自對江湖間俠蹤生疏的很了。」
那老人含笑道:「想來必是如此,但任相公也曾說過,那陸莊主雖然好義多金,但一向不惹是非,江湖中知道其人姓名的,並不甚多……」
百維道:「是嗎?」
忽然抬起頭來,接道:「任相公到哪裡去了,各位可知道?」
那老人道:「任相公自從聽了大師那番經歷之後,面色十分沉重,眉宇間似有重憂,自屋中出來,交代了小人們那番話後,便說要去尋個清靜之地,稍做休息,略事思索……小人們也不敢多問,任相公便自管去了,但任相公究竟要去哪裡,小人們卻不知道。」
百維又自沉吟半晌,沉聲道:「任相公所去之方向,各位總該知道的吧?」
那老人略一尋思,指著正東方向,道:「任相公是往這裡走的。」
百維見他手指之方向,並非那一片荒墳所在之地,暗中不覺放下了些心事沉聲歎道:「任相公如此辛苦,也該好生休息休息了。」
口中說話之間,已自轉過身子,向那老人手指方向大步而去。
那老人凝目望著百維身形逐漸去遠,目光仍未移動一下,只是口中喃喃道:「任相公果然所料不錯,這位大師果然盤問得甚是祥細…」
任無心此刻卻早已到了那—片荒墳之外,以鷹隼般敏銳的目光,窺探著墳地中之動靜。
他方才出村時,走的確是與這片荒墳相反的方向,出村之後,也曾尋了個隱蔽的樹蔭,閉目倚樹而坐,靜思養神。
只見他面色忽陰忽晴,雙眉時展時聚,顯見正是為了那許許多多,可驚可疑之事,而思慮憂煩,心情哪裡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風吹木葉,四野無人,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想的究竟是什麼?
片刻之後,他霍然長身而起,在村外繞了個大大的***,又尋找片刻便已瞧見那—片陰森之墳地。
任無心展動身形,在墳地四外,迅快地探視了一遍,荒墳地中哪有絲毫動靜?
夜色漸深但見磷磷鬼火,飛舞於荒墳野草間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寒意。
任無心又自遲疑半晌,突然轉身一躍,闖了進去藉著天上星光地下鬼火一個個墳頭搜了過去,其實他究竟搜尋什麼,此刻就連他自己心裡,亦是一片茫然,毫無線索。
忽然間,荒草中似有光芒一閃,任無心閃電般一躍而去俯下身子。
只見荒草中閃光之物,竟是一隻銀盤,覆面扣在草中若非星光恰巧射來,映出了反光,那是誰也不會發現的。
任無心目光閃動,撕下一塊衣角,包起手掌,將銀盤拾起,盤下扣著的,竟是一排清蒸魚翅,湯汁卻都已浸在土中,魚翅也已涼透,但卻仍帶著種香甜之氣絲毫未曾腐爛。
四面望去,左面一片地上,竟打掃的甚是清淨,再也尋不著別的什麼?
只是地上偏偏又擺著些枯草斷枝,殘瓦敗石,若是稍為粗心大意之人,便根本無法發覺這些草石之屬,乃是此地經過打掃之後,故意擺將上去,作為亂人耳目之用的。
但任無心心細如髮一眼望去,便已發覺這片草地異常之處。
雙目微皺,目光閃動,忖道:「瞧這銀盤的形狀,必是遠遠飛來,扣在草中,是以未曾被打掃之人發覺,而盤中魚翅,竟未腐臭,更可見這魚翅蒸熟絕不會超過一日。」
心念一轉,接著忖道:「以此情況看來,這片空地上,必曾布下一桌酒筵,後來不知經過什麼動亂,將桌上杯盤都震的飛了起來,是以這盤魚翅才會落入草叢之中,而魚翅既未腐臭擺筵之時,也必定是在這一日之間,也正是百維到這裡來的時候。」
但這酒宴是何人所擺為何要擺在這一片荒墳地中?百維所敘的那故事,究竟是真?是假?抑或是有些屬真?有些是假?此地既已顯然擺這酒筵,是否此間還另有一處孤墳,地室中也曾擺過酒筵?
最令任無心難以解釋之事,乃是:這—盤魚翅在中原一帶,可算得是極為珍貴之物,南宮世家擺下這一席珍貴的酒筵,若是為了招待百維,那卻是為了什麼?
百維若非南宮世家中之奸細,南宮世家擺下這一席酒筵,便是為了要款待於他,拉攏於他,但這理由亦是勉強已極。
只因誰都可以知道,單憑一席酒筵,是萬萬無法會使少林護法變心的這—席酒筵豈非擺的毫無價值?
何況,百維若非南宮世家中之奸細,回去便萬萬不會編造那—番荒謬之故事!
但百維若真的早已是南宮世家之門下則南宮世家便更不必在此等地方擺下如此珍貴之酒筵,來款待於他。只因此時既非擺酒之時,此地亦非擺酒之地。
任無心獨立於四面鬼火之中,翻來覆去,苦心思索了頓飯功夫。
他想來想去,只覺此事無論怎麼去想,其中都有極大之矛盾。
頓飯功夫的苦心思索後,任無心是否發現了什麼?想通了什麼?他未說出,別人亦無法猜測。
只見他蒼白之面色,絕無一絲表情,只是用那方撕F來的衣角,包起了那隻銀盤與那排魚翅仔細地藏入了懷中,這一銀盤魚翅中,似也隱藏著—些秘密的線索,而任何線索,他都不願放過。
忽然間,風中傳來一陣極是輕微的腳步聲,似是有人自遠方急奔而來。
任無心精神一震,凌空一個翻身,便已隱身在一座墳頭後,行動之迅捷靈敏,身法之乾淨利落,端的無人可望其項背!
頃刻之間,遠方便已有兩條人影,先後奔來。
前面的一人,身形小巧,似是個女子,輕功身法竟不在一般武林高手之下。
後面的一人,身材魁偉,黑衣勁裝,但輕功卻遠遠不及前行的女子,奔走的已是極為吃力那腳步之聲也是他發出來的。
兩人到了這一片空地之上,驟然停下腳步。
夜色中但見這女子明眸如水,嬌靨勝花,竟然絕美,只是此刻神情中帶著一種狠毒之意,轉首向那黑衣大漢厲聲道:「二十八件銀器,只剩下二十七件,那少了的一件,若不是你拿的,便必定在這裡,你就給姑娘我找出來吧!若是找不出……哼哼,姑娘我縱然有心饒你,只怕你也不敢活著回去!」
那黑衣大漢生像雖威猛,但神情間卻似是畏懼已極,連身子也在不住簌簌的發抖,顫聲道:「菊……菊姑娘,小人天膽,也不敢……」
那絕美少女輕叱道:「廢話少說,快動手找吧!」
黑衣大漢恭應一聲,果然俯身尋找起來。
隱身墳後的任無心,聽了這一番言語,已知這兩人必是南宮世家門下,再瞧這少女容貌,竟有七八分與百維口中那妖女相似。
任無心不禁又驚又喜,驚的是南宮世家行事果然謹密,連少了一隻銀盤,都不肯放過。
喜的卻是百維必定曾經見過這少女,他那番故事中,至少有幾點是真的。那麼自這少女口中,便必定可以追詢出此事之真相。
任無心此刻若是飛身而出,以他的武功,不難在舉手之間將這男女兩人一齊制住。
但任無心考慮再三,竟未出手,還是隱身墳後,不動聲色,他凡事必經極為周密之思考,此番既不出手,自有他的道理。
只見那大漢雙手在草叢中瘋狂般撥動,滿頭大汗雨點般落下,直搜尋了將近頓飯時分,那四下荒草都已幾乎被他翻了個身,但仍是毫無所獲。
黑衣大漢轉過身子撲地—聲跪倒在地上,顫聲道:「菊……菊姑……娘……」
艷美少女面上似是籠著一層寒霜,冷笑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黑衣大漢伏地道:「小人……小人多年來,無論流汗、流血,從未有過……有過絲毫退縮但望菊姑娘……念……念在小人這一番話……」
艷美少女面色一沉,怒叱道:「好呀,想不到你也敢自誇功勞了,你難道未曾瞧見我家五夫人對那些邀功求賞之人所用的手段?」
黑衣漢子身子一震,再也不敢抬起頭來,道:「小……小人不敢!」
絕美少女冷冷道:「似你這樣豬狗不如的人,我也犯不上親自動手殺你,你還不自己,快尋個了斷?等到姑娘我動手的時候,哼!你就少不得要零零碎碎,先受上幾個時辰的活罪了!」
黑衣大漢不再說話,只是伏在地上,不住磕頭,叩的滿頭俱是鮮血。
絕美少女卻連看也不看他一眼,緩緩背轉身子,道:「等我再回頭時,你若還沒死,那時……只怕你想死也死不成了。」
仰面向天,輕撫著滿頭秀髮,似是深信那黑衣大漢不敢活著等她回頭。
黑衣大漢果然不敢,霍然抬起頭來,咬一咬牙,狠狠瞧了那少女一眼,目光中雖然滿含怨毒,但手掌卻已自腕底拔出一柄匕首,向自己胸膛插下。
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他耳畔間忽然響起一陣雖然輕微,但卻極為清晰的語聲,一字字道:「你活得好好的,為何想死?」
黑衣大漢身子一震,掌中匕首幾乎脫手跌下,轉目望去,數丈方圓內哪有人影。
再看那背轉身子的少女,亦是絕未動彈,顯見根本未聽到這奇異之語聲。
黑衣漢子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想開口說話,卻又不敢說出口來,一柄匕首懸在半空,哪裡還刺得下去。
只聽耳畔那語聲緩緩接著又道:「我知道你活得正好,是不想死的,是嗎?」
黑衣大漢情不自禁,點了點頭。
那語聲又道:「你若不想死,就快些乘此機會撲上去,將那少女攔腰一把抱住,她萬萬殺不死你了,而且說不定還另有奇跡發生。」
這話聲自是任無心以傳音入密之術說出來的。
他內功實是爐火純青,是以與這黑衣大漢雖然相隔數丈之遙,卻仍可將字句清清楚楚逼入這黑衣大漢耳中,而第三者卻毫無所聞。
那黑衣大漢縱然知道世上有傳音入密這一類功夫,卻做夢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將這類功夫練到如此驚人之地步。
一時之間他心中自是疑神疑鬼,舉棋難定,只因他雖不想死,但對那少女實是積畏已深,要他上去將這少女一把抱住,實比殺了他的頭還要困難。
此時那絕色少女雖然仍未回頭,但口中又冷冷道:「你的刀可舉起來了嗎?若巳舉起來了就快快插入胸膛去吧,免得姑娘多事,也免得你自家受苦……」
冷冰冰的語聲,無絲毫暖意。
黑衣大漢忍不住心頭又自一寒,但聞耳畔那語聲又道:「動手呀!你還怕什麼,常言道:自古艱難唯一死,你此刻反正已要死了,縱然是死,不動手也是要死的,動手反有一線生機,若不試試,豈非傻子?」
黑衣大漢抹了抹頭上汗珠忖道:「是呀!我左右都是個死,為何不試試,何況這語聲來的如此奇怪,說不定真有奇跡發生也未可知?」
那語聲變的更是緩和,但卻最是有力,緩緩道:「你此刻可想通了,好好站起來。」
黑衣大漢但覺這語聲中似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身不由主,悄悄站了起來,那語聲道:「好,撲上去!」
黑衣大漢想也不想,縱身撲了上去。
但他身形還未撲到,那絕色少女已自警覺霍然轉身,怒叱道:「你……你找死!」
其實她也絕未想到這大漢敢向自己出手,也有些慌了手腳。
黑衣大漢更是驚惶但已收勢不及,只得硬著頭皮撲上。
絕色少女也不閃避,冷笑一聲,纖手微揚,向他胸膛直劈而下!
哪知她手掌方自拍起,突有一縷尖銳的風聲,斜斜飛來,風聲強勁。
若是換作平時,這絕色少女勢必發現,也可能閃開但此刻她心神全被大漢所引,根本未曾留意其他,擊出的手掌,還未觸及大漢胸膛,當下期門大穴,突然一麻。
絕色少女連驚呼都未及發出,全身立刻不能動彈,擊出的掌勢,也變的軟弱無力。
黑衣大漢這—撲將上去,果然將她抱了個結實。
絕色少女又驚又怒,黑衣大漢卻是又驚又喜剎那間兩人—齊翻滾在地。
黑衣大漢左足一抬,竟將這少女整個人壓在身下。
黑衣大漢揉了揉眼睛,幾乎還不能相信此乃真實之事,他望著被自己壓在身下的少女一時間覺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殺了她,那是萬萬不敢,放了她,那自己豈非便要死在她手中。
突昕耳畔那語聲又道:「這女子已被你所擒,生殺死活,無論怎樣,都由得你了,你要拿她怎樣?」
黑衣大漢訥訥道:「我……我……」
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那少女絕美的面顏,嬌紅的櫻唇,以及那豐滿而柔美的胴體上。
耳畔的語聲又道:「你可是還拿不定主意?可是怕日後難逃她們的毒手?」
黑衣大漢點了點頭目光東張西望,但身子卻仍壓在那少女身上。
突見一個布包,由半空中直落下來砰的落在大漢身側。
耳畔那語聲又道:「拾起這布袋將袋中之物,分成兩羋。」
黑衣大漢此刻對這語聲已是視若神明,唯命是從,聞言趕緊拾起布袋,解開一看,裡面卻竟是一排已然冷涼,但卻未腐敗的魚翅。
他心中雖然驚疑不定,猜不出這魚翅中究竟有何秘密,將它分做兩半又為的是什麼?
但他卻仍遵命將魚翅分做兩半,那語聲道:「你壓著的少女身子雖然絲毫不能動彈,但頸部以上都可活動,你先將一半魚翅,塞入她嘴裡,強迫她吃下,然後自己再吃下另一半。」
黑衣大漢更是奇怪,猜不出這是為了什麼?
俯首望去只見那少女眼睛雖閉著,但滿面都是憤恨之色,牙齒也咬得緊緊的。
黑衣大漢遲疑良久,還是不敢決定是否該如此做。
只聽那語聲又道:「你性命是我救回來的,難道我還會害你不成?」
黑衣大漢終於下了決心,捏開那少女的牙齒,將魚翅塞入她嘴裡。
那少女自是聰明絕頂的人物,知道在如此情況之下,反抗亦是無用,竟乖乖的將魚翅吃了下去。
黑衣大漢也皺眉吞下另外一半,心裡猶自奇怪,不知那詭異的語聲要他吃下這冰冷的魚翅,究竟是何用意。
而此刻四下已無絲毫聲息,那詭異的語聲,似已有如來時一般,神秘的消失。
黑衣大漢四下探視,四下搜索,卻既不知那語聲自何而來,更不知那語聲從何消失。
他驟然失去這神秘力量之憑依,心頭間不覺泛起一陣茫然、惶恐之感。
既不知自己該去向何處,更不知該如何處置這少女,那情況當真有如大海中驟然失舵一般,非是身歷其境之人,再也不會明瞭這等心情之茫然惶恐與恐怖。
哪知不到盞茶時分,他這惶恐之心情,竟也突然消失,剎那之間,黑衣大漢但覺一股熱流自丹田小腹直衝上來,極快的遍佈全身,體內似是有一股熱力要脹破軀殼,暴散而出。
黑衣大漢又驚又懼,俯首望去,那少女蒼白的面容,亦已變為火燒—般,雖然在這暗淡之星光下,仍可看出她面色上驚人之變化。
再看她那一雙眼皮之中,也不再滿含怨毒憤恨之色,反而充滿了—種奇異的渴求之色,帶著種勾魂攝魄的光芒,瞬也不瞬的瞧著那黑衣大漢。
與其說是向他挑逗,倒不如說是求他憐惜。
她體內顯然也正在受著那慾念與熱力煎熬,只是身子不能動彈,只能自喉間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將牙關咬得吱吱做響。
黑衣大漢心房跳動也驟然加劇粗大的手掌,在少女那豐滿而又誘人的胴體上不住摸索,看來猶如瘋狂一般又將那少女一身衣衫,撕得粉碎,露出了那晶白的肌膚。
那少女渾身肌膚,都在不住顫抖,雙頰更是赤如流丹,眼波中發出野獸般之欲焰。
但兩人卻都無法再進一步,只因那少女穴道被點,四肢僵硬的不能動彈。
黑衣大漢慾望不得發洩,行止自然更是瘋狂,本在撫摸的手掌,也變得拍打擰扭起來,將那少女的嬌軀,擰扭得一塊塊青腫起來。
那少女非但全無痛苦之意,反似覺得是舒服。呻吟之聲,也更是銷魂。
黑衣大漢拍打擰扭,卻只是要設法解開她的穴道,但以他的武功,又怎能解開被任無心這般絕頂高手所點住的穴道。
伏身在暗處的任無心,默然瞧著這幕魂銷在自己面前事情。他面上仍是石像般深沉冷靜,絕不露絲毫表情,只是雙目中發出逼人寒光,地上的兩人仍在野獸般扭打,滾動著,全然失去了理智。
任無心思潮卻在不住運轉,暗中忖道:「菜餚中果然下有迷性的媚藥,這一點已可完全證實,但酒筵是為誰擺的?是否為了百維?百維究竟是否南宮門下?百維若是南宮門下,南宮世家為何要擺下有迷藥的酒筵來陷害於他?百維若非南宮門下,為何又要撒謊?」
這些問題,雖然仍是一個跟著一個,接踵而來,難以解決,但任無心卻似已從這些混亂的問題中,尋得了一些線索。
忽然間,暗中又有一條人影,如飛掠來,看模樣竟也是個少女,而輕功身法,卻也與先前那少女不相上下。
在地上滾動著的黑衣大漢,自是渾然不覺他那粗重的喘息,竟已變做一聲聲野獸般的嘶吼。
黑暗中人影一掠而至,果然也是個容色美艷,眼波明媚的青衫少女。
她目光一瞧,瞧見了地上兩人的模樣,情不自禁,發出了一聲驚呼,但立刻伸手掩住了自己的櫻唇,眼神迅快的四下打量一遍。
任無心有心要探個水落石出,雖然見到有人到來,卻仍然伏身暗處。
就在這剎那間,後來的青衫少女,突然伸手輕輕一拍,掌聲在靜夜中聽來甚是響亮。
此聲剛落,十丈外似乎也有掌聲一響接著在二十餘丈外又有掌聲一響。
這清脆的掌聲,竟是一聲接著一聲,遠遠傳送了出去。
任無心雙眉一皺,似待有所動作,但這時荒墳四面,突然燃起了一圈火把。緊接著那青衫少女身形已又沒入黑暗中。
黑暗中卻另有兩條黑衣大漢奔去,手提一桶冷水,向地上兩人當頭淋了下去。
那少女與大漢被冷水一潑,神智突然清醒起來。
那大漢怔了半晌,翻身一躍而起,目光四轉,面上突然現出難以描述的驚駭之色,脫口狂呼一聲,向黑暗處奔了過去,手提水桶的兩條大漢,只是冷冰冰瞧著他,既未攔阻,亦未追趕。
但那黑衣大漢身形方自沒入暗處,立刻發出一聲慘呼,呼聲慘厲可怖。
顯見暗處還伏有他人,黑衣大漢已遭了毒手。
而那少女因穴道被制,仍是不能動彈,神情間亦是驚怖已極。
前後不過是剎那間事,而所有情勢,俱已大變。
任無心雖知南宮世家組織嚴密,但卻也未想到他們調動人手,竟有這般迅快。
霎眼間便已將四面全部包圍,當真猶如神兵神將,來自天上一般。
火光閃動,風聲呼嘯,四下仍是寂無人影,也不知四面究竟有多少南宮門下的埋伏?
任無心縱然藝高膽大,此刻心中也不由自主,但覺一股寒意直冒上來。
若論他的武功,要想闖出這四面埋伏並不困難,可怕的只是南宮世家調集門下既是這般迅速,則此地想必定有南宮世家中之主腦人物坐鎮那素手蘭姑也多半在此無論他衝向何處,南宮門下必將傳聲告警,頃刻間蘭姑便可趕來。他人單勢孤,對抗蘭姑一人已是力有不逮。對方只要再加上皇甫少虹或是其他任何一位高手,任無心便休想活著回去。
這優勝劣敗之勢,任無心轉念之間便分析的清清楚楚。但情勢已然如此,更不能隱身不動,坐以待斃。
只聽一陣尖銳的哨聲響過,那四面燃燒的火圈,便漸漸向中央縮小。
再瞧空地中那條大漢,已抱起那絕色少女隱身而退。
火光閃動,越來越見熾烈,夾雜著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有如驚魂顰鼓,動地而來。
任無心力貫五指,在墳頭挖起幾塊土石,轉目四望,但見東方火光最密,西方火光最疏。
任無心暗暗忖道:「我若是南宮世家,必定在火光最疏之處,設下最強的埋伏,好教人去自投羅網,我正好將計就計,聲東擊西。」
雖在此等危急狀況之中,但他行事仍不慌張,每一行動,都經過極為周密之思考。
先將自己置身於對方之地位,再設法安排自身之對策,這正是兵法之中最最精奧之理。
任無心一念至此,當下再不遲疑,抖手將第一塊泥土投入西方兩丈前荒墳間最陰暗之處,跟著將第二塊泥土投至四丈外陰暗處。
等到他第三塊泥土出手,四面果已騷動,東、南、北三方的火光,已都向西方抱抄過去,奔騰的腳步聲中,還夾雜著一聲聲輕微的叱吒。
任無心精神一振,擰腰奔向東方。
只是他並未凌空飛躍,而是貼地奔行,有如狸貓般無聲無息的穿行於零亂的墳頭中。
抬眼望去,東方的火光果然都已轉開,前面黑沉沉的,連鬼火都已消沉。
任無心鬆了口氣,暗自估量自己只要提氣三個縱身,便可掠出這一片荒墳。
那時縱然有人超速來,也休想能追得上他。心念一閃,聳肩而起,身法之快,黑夜中幾乎令人目力難見。
哪知他身形方起,黑暗中竟突然發出一聲冷笑,道:「任無心,果然是你你果然中計了,哼,下來!」
五點寒芒早已在說話時劃空擊出,分擊任無心前胸後背。
任無心大驚之下也不知射來的是什麼暗器,哪敢伸手去接,只得一沉真氣,落了下來。
他惶亂之中,也無暇顧及自己落足之處,竟是一片毫無隱避的空蕩之地,而四面卻是長草荒墳,每個墳頭後卻可能都有埋伏。
只聽黑暗中—人冷冷道:「任無心,此刻你前後左右俱伏有高手,只要你動上一動至少有幾十道暗器要向你身上招呼,你躲得了嗎?」
任無心雖不相信四面真能發出幾十道暗器,但卻又不得不信,只因此時此刻,他突然發覺自己一切行動,都似早已被人料中。
對方竟似早已知道他的計算如何,是以先布下那火光腳步聲等種種疑兵之計卻將高手都伏在此地的黑暗中,等著他自投羅網。
常言道:「知己亂彼,百戰百勝。」
此刻任無心行動既被對方摸得清清楚楚,還有何勝算之望可言?
而對方這人物究竟是誰?怎會這般厲害?任無心卻全都蒙在鼓裡,—無所知。
剎那之間,任無心掌心已沁出冷汗,他平生所受驚駭雖多,但卻要以此次為最。
黑暗中那人又冷笑道:「百忍、百代,俱已投入了我南宮世家門下,就連你身旁那百維,也都是我門下之人,你孤身一人還能與我南宮世家相抗嗎?只是我家夫人念在你也是一條漢子,不忍殺死了你,是以才讓你活到現在!」
任無心暗中一凜,暗忖道:「百忍師兄弟果然已投入南宮世家……呀,不對,他們若真的投入南宮世家,為何要相告於我?這目的想必是離間之計……但我此刻已落入南宮世家網中,他們已算定我無法逃走,是以縱然將實話說出,也無妨礙……」
剎那之間,他心中已將此事反反覆覆想了三次,猶自不能分解真假。
黑暗中又有人說道:「依我看來,你不如也歸順了我南宮世家。」
任無心想也不想,突然笑道:「好,在下歸順了!」
舉步向發話處走去。
黑暗那人中厲叱一聲,道:「停住,難道你真的不怕暗器?」
任無心笑道:「在下已歸順於南宮世家,難道還動不得嗎?」
黑暗中那人冷笑道:「你當咱們全是呆子不成,嘿嘿!以你這般詭計多端之人,口中言語豈能令人相信?」
任無心苦笑道:「閣下既不相信,在下亦是無可奈何。」
黑暗中突然拋出一隻錦囊,落在任無心足畔那人道:「你若真心歸順,就請先將這囊中藥物服下,我南宮世家絕不會虧待於你。」
任無心拾起錦囊,竟連看也未看—眼,便隨手藏入了懷裡。
黑暗中那人叱道:「你這是做甚?」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你們若真要任某服下此包迷藥,大可先以暗器擊傷任某……」
說話間竟一步步向黑暗中發話之處走了過去,口中接著道:「那時任某已毫無反抗之力,莫說一包迷藥,便是十包迷藥,也只有被你們強迫服下了。」
他面帶微笑,步履從容,看來似是鎮靜己極,其實掌心早已捏了一把冷汗。
但說到這裡,他已向前走出七步,黑暗中竟毫無動靜,更無一點暗器襲來。
任無心暗中鬆了口氣,接著道:「但你此刻捨易求難,為的只是你們的高手此刻並未在此,這只不過又是你用的疑兵之計,是嗎?」
「是嗎」兩字出口,他身子已站在那發話處的墳頭之前,四下仍無動靜。
任無心不禁大喜,揚手一掌,向墳後揮了出去。
此掌無論是否得手,只要掌力一動,他便要立刻旋身而退,再有兩三個起落,便可掠出這一片充滿危機之陰森墳地。
哪知他掌力還未發動,突聽身後有人冷冷道:「別動!」
這一聲別動,實有如一支冷箭一般,筆直射入任無心之心底。
任無心心頭一寒,大驚轉身。
只見遠處火光仍在閃動,那閃動的火光襯著三條黑衣人影,當先—人,赫然竟是素手蘭姑!
蘭姑身旁一人,滿面俱是詭笑,正是皇甫少虹。
蘭姑身後還有一條人影。穿著寬大的長袍,竟是背向著任無心,負手而立,神情顯得甚是悠閒,似是在觀賞著火光閃動中的景色一般。
此人身形並不高大,雙手俱都藏在黑色長袍之中,頭髮高高挽起,也分不出是男是女。
任無心瞧他神態,心頭一動,忖道:「莫非這就是南宮世家在這裡的主要人物?」
仔細瞧去,只覺人影似是十分熟悉,又似從未見過但他縱然用盡心思,卻也想不出此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而此刻情況實也不容他多加思索,只因他平生唯一的敵手,此刻便在他面前。
他目光凝注著蘭姑藏在衣袖中之雙手,絲毫不敢移開,他暗中調息,氣達四肢,只要蘭姑衣袖微微一動,他便要搶先出手,免得蘭姑佔了先機,自己便要落入必敗之地。
皇南少虹陰森森詭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任無心,你莫非活的不耐煩了嗎?嘿嘿!你且轉頭瞧瞧,身後是什麼?」
任無心非但身子未曾動彈就是連目光都未曾轉動一下。
皇甫少虹咯咯怪笑道:「你為何不轉身?可是不敢轉身嗎?」
任無心全身真氣俱已進入飽和狀況之中,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無論別人說他什麼,甚至出口辱罵於他,他也無法開口說話。
皇甫少虹大笑道:「好,你既不敢轉身去瞧,本座不妨告訴你,此刻你身後已站著本門七十二地煞中五大高手,除了兩位當代暗器名家外,其餘三位,俱練有最最陰毒之掌力,你無論中了誰—掌,都要痛哭慘呼七日七夜然後不治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