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二老戲風塵 文 / 蕭逸
雷鳴子顯示出真面目之後,千面姥不由大吃了一驚,她在數十年前,曾見過聞繼天一次,故尚能依稀記起他的容貌,此時不由冷笑了一聲道:「很好!聞繼天,我老婆子久想見你了,你居然還有臉問我要回那蝶仙。」
這老婆子一生疾惡如仇,這幾句話,她說得更是聲音都發抖了,跟著厲聲道:「莫非你害得她還不夠?聞繼天,你這豬狗不如的畜牲,我老婆子今天倒要看看你這顆心是什麼變的?」
這位怪老婆子,愈說愈怒,再也顧不了其它,猛然向前一撲,已撲近在雷鳴子身前,「排山運掌」,雙掌上挾起無比勁風,照準了雷鳴子前胸就劈。
雷鳴子想不到這千面姥如此氣盛,當時原也有意施展幾手功夫,給千面姥一個厲害,此時更不怠慢,凹腹吸胸,把前軀收回了半尺許。
可是千面姥秦瑛這種掌風,依然把他震得向後連晃了幾下。
聞繼天一時輕敵,差一點受了內傷,這才知道這位老婆婆不好對付。
當時冷笑了聲道:「醜老子!哪個還怕你不成?」
他說完這句話,那如冬瓜也似的軀體,忽然滴溜溜打了個轉,已自轉到千面姥身側。
他口中冷哼了一聲:「打!」
突地抖掌而出,一出手就是雙陽沓手,一前一後,直奔千面姥側肘脊上之「章門」,「氣海」兩處大穴上擊去。
這兩處大穴,一在背後近腎兩旁,一屬肋臍處氣血相交處,皆屬死穴之一。
雷鳴子這種掌力撤出,卻暗以貫穴手法,凝氣成柱,直灌了過去。千面姥本也是個中好手,焉能不識得這一招的厲害。當時慌不迭一劃蓮足,口中怪叫了聲:「老小子,你敢下毒手?」
這老婆子滿頭鶴髮,一霎時竟自根根倒豎了起來,可是被雷鳴子這種掌勢,迫得不禁騰身而起。
身形方一竄起,卻又聽到那雷鳴子哈哈一陣大笑道:「老婆子!別跑,再接這個!」
雷鳴子身形跟縱騰起,他其實倒沒安心要傷秦瑛,只想殺殺對方威風。
二人身形幾乎同時落地,身形一落,秦瑛已揚掌猛抓過來,直取雷鳴子「華蓋穴」。
雷鳴子對付這種高手,不得不把自己四十餘年浸淫鍛煉的一套「四煞擒龍手」施展開來。
千面姥以內功練氣見長,掌法雖也不弱,可是聞繼天這種獨得之秘,一施展出來,身形掌力如迅雷疾雨,一招分四式,變化虛實難測,也不禁感到暗暗心驚。
這時千面姥用了一手「寒雞拜佛」,掌力沉實,她那枯枝也似的十指,已經沾到雷鳴子面前,雙掌只要一分,掌心一現,這種掌力就算用上了。
可是強中更有強中手,雷鳴子接她這一招,竟用了誘招之法,身形故意往前欺。
千面姥心中一喜,眼見聞繼天矮胖身子,好像是收不住了。
她口中叱了聲「著!」
指尖霍然向上一揚,可是聞繼天那雙肥胖的雙掌,卻從容地往裡一圈,反從秦瑛的外側往起一攏,已經穿了上來。
秦瑛方覺不妙,聞繼天指尖一合,往下一沉,這一來竟把秦瑛雙掌給鎖住了,就聽他哈哈一聲大笑,突地向外一推雙掌。
這種「順水推舟」的勢子,可是順著秦瑛的臂彎往裡遞,秦瑛知道這種掌力的厲害,不由也著了急,口中怪叫了聲:「好老兒!」
她雙掌用足了力,猛然往外一分,想把雷鳴子雙掌震開,那知雷鳴子沒容她雙掌用上力,已經往開一分,往下一沉,二次一合掌「摩雲推手」,向外一遞,秦瑛再想救這一招,可來不及了。、
這一雙掌,指尖已經遞到了秦瑛小腦邊上,他忽然心中一頓,口中:「嘿!」地吐了口氣,硬把掌力向回撤了些,算是實力沒有用上。
千面姥秦瑛也用「仙人幌影」的救命絕招,向外搶出尺許,她足根用力,雙掌後翻,把身形拔起,退出了二十來尺。
隨見她通紅著臉,擰身一縱,又竄近雷鳴子身前,只見她臉上已泌出了汗珠,可知已是受創。
千面姥秦瑛一生縱橫武林,除在那人魔徐道子的赤陽神功之下敗過半招之外,幾曾受過如此委屈?此時為雷鳴子戲辱了一番還不說,終於還傷在他掌下,日後傳揚出去,這臉如何丟得起。
當時臉色大慚,怒叱了聲:「老兒,祖奶奶只要不死,定不忘你這番大恩,我們等著瞧好了!」
她說完話,方要騰身縱去,忽地眼前人影一閃,那聞繼天矮胖的身軀,又飄在了她的眼前,只見他咧嘴嘻嘻一笑道:「老太婆,要不是我掌下留情,此時還會有你的命在?你是打不過我的!」
千面姥秦瑛不由一聲大吼,足下是「金絲緩止步」,一連跨進了五六步,「小天星」掌力,發出了八成,霍地向雷鳴子當胸擊去,雷鳴子哈哈一笑,雙掌下按「一鶴沖天」,拔起了九尺,在空中「二九戲鞦韆」,平竄出了丈許,輕如鴻毛也似,飄落在一邊怪石之上。
可是秦瑛那種乾天掌力,也是端的驚人,打起了一空碎石,那青石地面,吃她這種凌銳掌力一掃,竟自成了一道半尺來寬數寸許深的淺溝,碎石飛濺遠達數丈,辟辟落落潑了一地都是。
雷鳴子看在眼中,也不禁暗暗心驚,暗忖:「好厲害的老婆子!看樣子要等她筋疲力盡,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當時表面不動聲色,仍然是嘻嘻一笑道:「老婆子,你自以為功夫了不起嘛?以老夫看來仍然是不堪一擊!」
千面姥秦瑛雖然是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可是仍然是火性極高。
此時被雷鳴子幾句話,說得不禁怒焰狂熾,當時不由厲吼了一聲:「矮鬼!有種的就不要跑,祖奶奶要是贏不了你,就不要活了!」
她說著竟再度把身子縱起,雙手是「虎撲式」,一前一後用「雙撞掌」的掌力,直向雷鳴子聞繼天兩處「肩井穴」上猛然擊了過去。
這種身法招式,都可說快到了極點,雷鳴子此時腦中盤算著一個計謀,見千面姥掌風疾勁,知道這老婆子掌力渾厚,要是容她打上,那可不是玩的,當時矮軀猛然向後一翻,卻用一條右足的足尖,點在那方怪石之尖,全身滴溜溜打了個疾轉。
這一手功夫,名喚「蜉蝣戲水」,尤其是在聞繼天這種身手之人,施展出來,更具威力。
千面姥秦瑛這麼快的一招,竟自再度落了空招,不由呵呵喋喋一陣怪笑,聲如梟鳥,聽來更覺刺耳異常。這聲怪笑突然收斂,她的臉色,更是愈發的難看了,猛見她全身霍然向下一蹲,雙手齊開如箕,一剎時粗如紅蘿蔔一般大小。
雷鳴子見狀,猛然心中一驚,暗忖:「好傢伙,這老婆子竟然還練有內家玄功,這可不是玩的!」
他心中這麼想著,早就一踹石尖,「平湖射目」,「唰!」的一聲,已平射出兩丈以外,在空中「雲裡翻身」,輕飄飄落在了地上。
他這一身輕功,也確是令他感到自傲,看在千面姥眼中,卻是更妒恨十分。
就在這千面姥正欲揚耗內力,把苦練而成的「戌土神功」施出的霎那,雷鳴子忽然雙手連遙,口中哈哈大笑了幾聲道:「喂!老太婆且慢下手!」
千面姥此時怒從心上起,惡自膽邊生,雙目已自赤紅,只消吐氣開聲,這種神功就算出手了。可是突然見狀,不由一垂雙手,恨聲道:「老鬼!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聞繼天眼珠一轉,不由計上心來,暗忖:「這老婆子如此氣盛好強,我只需如此這般,何愁她不上鉤?」
當時只一盤算,愈覺有理,不由故意皺眉道:「我二人既無深仇大怨,你若對我下這種毒手,不太狠心嗎……?」
千面姥本以為他有什麼話要說,這時聞言不由厲喚了一聲道:「我老婆子已與你誓不兩立,你還想逃得活命嗎?」
她滿以為對方定是懼怕自己,施出這種「戌土神功」,故此拖延,當時不由心中大喜,同時暗想道:「原來這老鬼只是有一身好輕功,掌力卻是不行,要不然他為何兩次三番的不敢接我的掌力呢?嘿!……這一下可要給他個厲害!」
當時想著不由冷笑了聲,繼續道:「老鬼,我告訴你,我這種戌土神功,不發則已,要是真個施出,你如要想逃得活命,恐怕難比登天。老兒!你有什麼話,還是趁快說的好!」
雷鳴子聞言,心中不由暗笑道:「老夫苦練竟年,早成元虛之身,你那戌土神功雖是無堅不摧,可是又能奈我何?」
可是他表面聞言之後,卻有意露出極為驚訝之態,一連後退了好幾步,抖聲道:「什麼?……戌土……?」
千面姥秦瑛呵呵一笑道:「聞繼天!你此時若跪在地上,與我老婆子叩上三個響頭,老嫗念在同屬武林一道,就破格讓你生還,要是還敢倔強,嘿嘿!」
「那可怪不得我老婆子手黑心辣了!」
聞繼天冷笑了一聲,有意道:「士可殺而不可辱。老夫縱橫江湖一生,豈能與你下跪,哈!」
「我看你真是夢想了!」
千面姥不由厲叱了聲:「那你就是找死!」
她猛然一掄掌,就要把內力貫出,可是聞繼天矮軀向側一躍,口中又急喊了聲:「慢來!慢來!」
千面姥鶴發林立,赤紅著雙目道:「你待如何?」
聞繼天見她火氣更盛,心知計已得逞,不由更加定心,慢條斯理地拍打了一下那身肥大的長衫,咳了幾聲,才道:「老婆子!老夫知道你這戌土神功,天下少敵,可是,哼……嘿嘿!」
千面姥聞他面讚自己,不禁得意十分,急於一聽下文,哼了聲道:「那還要你來說?」
聞繼天冷笑了一聲,道:「可是我老人家就一副不服人的脾氣,尤其是你這種功夫,老夫也只聽傳聞,並沒有見過,很想見識見識,難得有今日這個機會,我們不妨印證一下彼此的功夫,你說好也不好?」
千面姥一笑道:「這一點你請放心,我老婆子一定不使你失望就是了!」
她說著面上卻隱隱現出殺機。
雷鳴子聞繼天卻有意接下去道:「可是老婆子,我們目的是在於印證,只可點到為止,卻不可傷人啊!」
千面姥哼了一聲道:「這一點可恕我不能做到,我這戌土神功,不施出則已,一經施展出來,卻很少不傷人的!」
可是她心中一轉,暗想:「既然這麼說,他一定不敢比了,倒不如騙他一下,好在到時候,他想逃也逃不了!」
當時一念至此,不由獰笑了一聲道:「不過,我老婆子到時候留點心就是,萬一要是收手不住,那你不要怪我手黑心毒!」
聞繼天嘻嘻道:「只要你臨陣小心一點就是了,何況老夫也不一定就會落了敗仗!」
千面姥秦瑛此時已站好了身子,聞言後迫不及待地道:「好了,話已至此,我們這就動手吧!」
聞繼天至此才嘻嘻一笑道:「老婆子!自古以來比武可都有些名堂,我二人既非親又無故,比個什麼勁呢?」
千面姥秦瑛不由又氣得厲叱了聲:「老鬼,你少信口雌黃……」
她心中已把聞繼天恨之入骨,滿心想在等一會的比試之中猝然給他來一個厲害,此時聞言,只以為那聞繼天心生怯意,存心作罷,不由心中大急,當時脫口接道:「那麼你又意欲為何?」
聞繼天冷冷的道:「我知你恨我入骨,老實說,我也看你不太順眼,何況你又強收了我妻子裘蝶仙……」
千面姥秦瑛一聞起蝶仙名字,更不由怒火上升,往空呸了一口,厲叱道:「醜鬼!你居然大言不慚,你不提蝶仙還罷了,如今我更是饒你不過了!」
聞繼天嘴皮動了動,冷峭地道:「所以我們還是借這比武,來定個諾言可好?」
千面姥早已被雷鳴子逗得神智昏玄,怒焰狂熾,哪裡還會想到許多,聞言之後,抖戰著聲音,厲聲的喝叱道:「什麼諾言,你快說!」
聞繼天冷笑道:「我如輸在你掌下,非但跪地與你叩上三個響頭,而且從此絕跡江湖,再不生任何是非!」
千面姥只是冷笑不語,她心中卻在想:「你還想活著逃出我老婆子掌下不成?我看你真是做夢了!」
雷鳴子見她不語,遂接道:「可是你要是輸與我了呢?」
千面姥哼了一聲道:「任你,和你一樣就是!」
聞繼天搖了搖頭道:「老夫可不要你叩什麼頭!」
秦瑛一怔道:「那你要如何?」
聞繼天露出白牙一笑道:「你只要立刻離開苗疆,而且發誓今生不許再入苗疆一步!」
秦瑛不待他說完,已點頭道:「可以!可以!」
聞繼天齜牙一笑道:「我還沒說完呢!」
秦瑛秀眉一橫道:「還有什麼?」
雷鳴子聞繼天這才長歎了一聲,雙目竟自呈現出一片紅暈的淚跡,道:「我還要你留下蝶仙,而且發誓,今生今世和她斷絕師徒關係,從此不再和她見面,你可答應嗎?」
千面姥秦瑛一任此時癲昏至此,可是聽到了雷鳴子這幾句話後,也不由突然吃了一驚,當時脫口道:「這……」
聞繼天不由接道:「當然,如果你自以為技不如我,我們不比也無所謂,這只是我一個建議而已。」
千面姥秦瑛,此時強忍怒火,低頭細細尋思了起來,她想道:「這雷鳴子夙以謀詐而見稱江湖,我不要上當才好……可是……」
她繼續思忖道:「莫非此舉又有什麼鬼詐在內……」
可是一個極強有力的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她想到:「那雷鳴子武功再高,可是絕不會是我戌土神功的敵手,反正他是死定了,我又何妨就答應他,否則他還以為我自怯呢!」
想到這裡,不由臉色鐵青道:「矮鬼!按說你這種話,本該十死有餘,只是老婆子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姑且答應你就是。矮鬼,我們閒話少說,這就開始吧!」
雷鳴子見她答應了,不由心花怒放,當時胸有成竹的冷笑了一聲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馳馬難追,到時候可不許反悔,老婆子!」
千面姥秦瑛禿眉一豎,冷笑道:「虧你還是武林道中人,武林中人最重信義,一諾千金,豈有反悔之理!」
雷鳴子聞繼天聞言大喜,不由把那件長衫下擺,往上一撈,順便往腰帶上一匝,滿臉春風的道:「好!好!」
他說著身形已自縱數尺,雙手往空中一舉,千面姥秦瑛,早已迫不及待的一旋身軀,快如閃電星逝也似的,竄在了雷鳴子身前,右手一揚,就預備發招,不想那聞繼天忽然又自雙手連搖道:「慢來!慢來!老夫還有話說!」
秦瑛儒聲叱道:「快說!快說!」
聞繼天卻嘿嘿一笑道:「秦老婆子,別慌,我們還沒說怎麼個比法呢!你猴急些什麼?」
秦瑛一怔道:「不是說好了對掌嗎?」
聞繼天翻了一下眼皮道:「不錯!是比掌呀!可是怎麼比呢?」
秦瑛大怒道:「你是想耍賴?嘿嘿!」
這老婆那一頭雪白頭髮,又自行倒立了起來。可是那一直嘻皮笑臉的矮老頭兒,此時態度卻變了過來。
他呵呵大笑了幾聲,聲色俱厲的叱道:「耍賴?哈哈……」
「老婆子!大丈夫一言如皂染白,我又豈能說了話不算數?」
秦瑛不由臉上一陣紅道:「那你還有什麼話說?」
聞繼天注定著千面姥秦瑛,那雙眸子裡,閃閃冒著精光道:「秦老婆子!你看這方圓十丈樹石參差,高低不平,若純粹較量掌功,恐怕有點礙手礙腳吧?」
秦瑛左右注視了一下,果然心有同感,不由眉頭一皺,道:「我倒不在乎!哼!」
雷鳴子聞繼天接口道:「你不在乎,我可在乎!」
秦瑛厲聲道:「你意欲如何?」
雷鳴子嘻嘻一笑道:「從現在起,我二人就在這方圓十丈以內動手過招,各人都施出絕招,不論掌功暗器,只要身上被對方指掌,或是暗器掃中一點,依照規定,就得算輸。老婆子,你看這公平不公平?」
千面姥秦瑛大腳一跺:「胡說!你又搗什麼鬼?」
雷鳴子冷笑了一聲道:「怎麼了?害怕了是不是?我以為你暗器是遠不及老夫的……嘻!」
秦瑛此時真是被雷鳴子逗得三屍暴跳,七竅生煙,那一腔無名火冒起老高。
當時大吼了聲:「放屁!」
聞繼天皺了一下眉,心說這老婆子一急,可是什麼話都說得出口,冷笑了聲,正要說話,那千面姥秦瑛已怪叫道:「醜鬼!就是這麼著,你如果再有花樣,我老婆子可不聽那一套了!」
她心中已暗自想道:「我輕功不如他,可是囊中一袋棗核鏢,卻也頗具神威,一掌『巧打滿天星』,曾折過多少綠林好漢,諒這老兒也討不了什麼好去!」
聞繼天聽罷,這才抖擻了一下精神,伸手摸了一下緊藏在肥大衣服之內的蛟皮隨囊,心知七十二枚白骨釘在內,不由寬心大放,當時大頭連連點了幾下道:「好,好!我們是活冤家,今天不分出高下來誓不罷手!」
他說著話,矮軀滴溜溜一陣疾轉,已自千面姥身前,雙手一抱喝了聲:「請!」
雙膝一屈,已竄自一怪石之上,千面姥雖是已怒不可遏,可是名家出手,總是以禮為先,自己又怎能失去了禮節?
當是儘管心中已怒到了極點,也只得後退了一步,展開一招「大鵬展翅」,口中哼道:「醜鬼!話可說好了,只是在十丈方圓範圍之內,你要是只跑不戰,姑奶奶可要破口大罵你了,我們是先小人後君子!」
雷鳴子在危石之上,瞇縫著眼嘻嘻一笑道:「那你可管不了許多,好在我能跑,你就能用暗青子招呼我,不是一樣嗎?」
話方說完,那千面姥秦瑛,早已忍耐不住,厲吼了一聲:「老醜鬼!你活不成了!」
千面姥此時已存心要把雷鳴子斃之掌下,故此口中厲吼著,身形已自騰起,往下一落,「夜叉探海」十指上可全運施著極為厲害的勁氣。
她接二連三在雷鳴子手中吃了虧,下手可不能再心存一絲仁厚,這一招十指上可運足了功勁,猛然下抓,無異是十把鋼鉤。
雷鳴子身形一晃,又自無蹤,可是他立足的那塊危石,吃秦瑛這種指力,只抓得一聲大響,碎石濺了附近滿空都是!
雷鳴子身雖避開了這一招,可是目睹斯情,也不禁一陣心驚肉跳。暗想:「好厲害的混元氣!想不到這老乞婆,居然內功到了如此火候,要想勝她,卻也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呢!」
一念未完,又聽見那秦瑛口中叱道:「老兒你還想跑?納命來吧!」
不要以為這千面姥秦瑛,真個是愚蠢無智,其實她這一招遞出之後,早想到雷鳴子定會閃避在自己身後。
果然就見她向前一撲,猛然一招「猛虎剪尾」,「刷!」的一聲把身子翻了過來,千面姥雙掌一前一後,用「大雙陽翻天掌式」,一上一下,一奔雷鳴子胸上「鳩尾穴」,一奔臍上一寸之「分水穴」。
這兩處大穴,皆為人身要害穴道之一,千面姥秦瑛這一招二式,卻也是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以那特具奇智的雷鳴子聞繼天,他竟沒想到,那粗魯的怪老婆子,竟會有這麼一手殺著。
當時不由大吃了一驚,可是秦瑛掌來如風,雙掌掌心,各呈雞心狀,指尖微曲,十指勁氣已自外放,把聞繼天週身四周圍了個緊,只待她指尖一彈,這種內力可就算施了出去。
雷鳴子焉能不識得這一招的厲害?
當時因事出意外,不禁慌了手腳,猛抬頭,千面姥秦瑛那雙赤紅的眸子,正自灼視著自己,似乎都要噴出了火來。
聞繼天畢竟是久經大敵,雖然在這一霎那之間,他仍然能在不可避免的招式之下,求得解脫。
他口急叱了聲:「老乞婆你下毒手,老夫……」
那疾勁撲奔兩處大穴的重手法,不得不令他把未出口的惡語,暫時忍住。
同時他發現對方掌力,是從下往上,這種灌穴手兼翻天掌式,卻是出乎聞繼天意料之外。
他到了此時,才知自己竟是輕估了對方實力,以至於此番落得性命垂危。
他迅速的自丹田運出一口真氣,把「鳩尾」「分水」兩處穴門封閉。
同時於危急一霎之間,用「九轉迴腸」的奇妙玄功,硬把踏地的身軀,如皮囊也似的猛自提起,左右雙掌「腕臂開隔」,霍地向左右一張,用「勾摟掌」中的第七式「海底金針」,直穿秦瑛前心。
這種招式,固然也是厲害萬分,可是卻吃虧在了一點「慢」上。
雷鳴子聞繼天這種招式,方一遞出,耳中已聽得那秦瑛吐氣開聲的叫了聲:「著!」
猛然十指一翹,掌心一登,兩股疾勁的掌力,已經吐了出去。
雷鳴子就覺得前胸似有萬千雙錘擊下也似,心中暗道:「不好!」
危險萬分之下,這老頭子掌力也自遞出,把秦瑛逼下石峰,可是他卻覺得喉頭一甜,雙目直冒金星,這才知道,自己一時輕敵,至已受了內傷。
所幸他閉穴得早,全身猶有游潛護身,否則只此一勢,雷鳴子就得斃在對方掌下。
千面姥秦瑛滿心以為對方就是再機靈,也難逃開自己這麼一招,掌力一撤,也難免自信過甚,直待對方「海底金針」一招遞進來,這才突然警覺,掌風交錯之下,自己竟被迫下了來。
她不由老臉一紅,心中正自又驚又惱的當兒,耳中卻聽得那雷鳴子口中發出像梟鳥也似的怪笑,他那狀如企鵝也似的胴體,隨著他這一聲怪笑,霍然上拔了三四丈之高。
秦瑛一錯雙掌,只以為他在空中定有狠招下擊,卻見雷鳴子上騰的身子,忽然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也似一陣飄搖,卻墜落在三丈之外。
雷鳴子雖然身負重傷,可是他知道這傷勢只要以自己先天元力封閉得體,一日半天尚不至發作,同時他心念著眼前這陣比試,只要自己一露出傷情,無疑是承認自己敗陣,那就什麼也不要談了。
所以儘管他此時內心如火焚,可是他猶自顯出滿臉慘厲的笑容,黃豆大的汗珠,一粒粒自他臉上滴了下來。千面姥秦瑛,見狀只是驚疑不已,她又哪裡知道,雷鳴子聞繼天分明已受了自己的掌傷,否則,大可到此中止,而聞繼天也無可狡辯哩!
聞繼天這時慘笑了笑道:「老婆子!你竟敢下如此毒手,我雷鳴子可饒你不得了!」
千面姥秦瑛此時心中也著實暗暗心驚,因為方纔那種掌力,自己可以說是用了十成的功勁,卻想不到對方仍然像是沒事人兒一樣的,這簡直是難以令人置信,莫非老兒已成了金剛不壞之身嗎?
所以聞繼天的話,她根本就沒有聽進,只怔怔地看著對方,不發一語。
雷鳴子說完了這句話,二臂一分,如蒼鷹搏兔也似的霍然拔空而起,直向千面姥秦瑛身上撲去。
這位怪老頭子,此時竟也恨透了千面姥秦瑛,身形向下一落,右掌疾出,挾起一股極大掌風直向千面姥秦瑛身上襲去。
秦瑛甫一領略到這種掌勁,不由也是吃了一驚,當時不敢實接,忙向外一晃身軀,已閃出了數丈之外。雷鳴子聞繼天身形向下一落,卻撲了一個空,正要側身橫撲過去,聽見那千面姥秦瑛嘿嘿笑了一聲道:「醜鬼!看打!」
這怪老婆子說完這句話,猛然身形往左一偏,擰身甩肩,眼中已眇著聞繼天下落的身形,她陡然沉肩現腕,用「倒托金梁」的手法,向後一翻手腕,只聽見嗤嗤一片尖風之聲。
雷鳴子聞繼天向下一落身子,就知對方定有暗器打來,此時驚顧之下,只見一道銀線,自秦瑛手中飛針穿線也似的穿出。
聞繼天不由心中暗驚道:「無怪這老乞婆,膽敢與我比試暗器,原來手法如此高明,我確是大意不得呢?」
思念之間,那道銀線已穿臨身前,夾起一股極為細微銳利尖風,直向自己前胸「肺腑穴」上直襲了過來。聞繼天用「老子坐洞」的身法,把身形微微向後一坐,卻不閃躲。
那首枚暗器,已臨前胸,竟是一枚銀光閃爍的「棗核鏢」。
雷鳴子冷笑一聲,微駢雙指,往那首枚暗器上一敲,錚然一聲,竟把那枚棗核鏢打落塵埃,卻不想這第一枚棗核鏢方一落地,雷鳴子就見眼前銀光一閃,那第二枚暗器,如同星丸跳擲也似的突然跳起尺許,直往雷鳴子面上襲來。
雷鳴子想到此,微起左腕,用掌沿輕擊這暗器左面,「叮!」一聲,遂落塵埃!
果然這枚暗器一落地,那第三枚棗核鏢卻「嗤!」一聲,下降了三尺許,直往雷鳴子臍下「中極穴」上打來。
雷鳴子大袖一揮,身形拔起丈許,那暗器竟擦著他靴底打了過去。
雷鳴子聞繼天這時雖從容躲開這三枚棗核鏢,也不由心中驚嚇十分。
此時身形往下一落,可再不有絲毫遲豫,足尖一點地面,已湊近在秦瑛身前用「游龍探」的式子,向外一抖右掌,口中叱了聲:「打!」
秦瑛就覺得他掌上發出一股極為罡勁的疾風,直向自己「華蓋穴」上擊來。
這怪老婆子幾次三番,都沒有把對方拾倒下來,心中早已怒不可遏。
此時聞繼天這一掌劈來,千面姥秦瑛口中哼了一聲,身形微微向下一矮,容得雷鳴子指尖已快沾到了自己胸前的剎那,秦瑛猛然一翻右腕,用「分雲見日」的手法,駢拇、食、中三指,直向雷鳴子右腕「脈門穴」上拿了過去。
雷鳴子一翻手腕,「金絲縷腕」也向千面姥秦瑛手腕子上刁去。
高手對招,果有不凡之處,只要一見對方遞招的樣子,就知這一手的威力。所以有時候,只需一比劃,對方就知是什麼招式了。
此時雷鳴子這一式「金絲纏腕」,也只不過才一翻腕,千面姥秦瑛已迅速的把右掌撤回,大步一跨,已至聞繼天身形右側,「鐵琵琶手」十成功勁,直向聞繼天後胯骨上,猛然揮了過去。
雷鳴子此時雖已運氣,強自把才纔傷處穴道封住,可是到底傷處非輕,再這麼一用勁,已由不住泌出了汗珠,把一件白綢長衫都浸濕了。
他自知此時自己是無能為力接受千面姥所發出的沉厚掌力。
當時身形猛然一個滴溜,已閃在了一旁,猛然一摸長衫,海燕掠波似的竄向了一處石尖之上。千面姥叱了一聲道:「老兒莫跑!」
她口中這麼叫著,身形也自猛然騰身撲上。可是雷鳴子聞繼天卻在這時,把那顆大頭微微向前一低,大袖霍然向後一揮。
只聽見錚錚數響,他口中低喝了一聲:「打!」
三枚灰白的白骨釘,已自脫袖而出。這種白骨釘,武林中絕少以之為暗器的,因收之不易,且份量較輕,可是傷人之後,
決不易拔出,只一歪動,這白骨釘會折斷體內,除非用刀把整個傷處四周的肉,連根一齊挖了出來,否則極不易取出,而且施功人只要內力渾厚,這種白骨釘,只要一人體內,自會折斷,且碎成粉末,就是把整塊肉挖出,也不易取淨。
所以這是一種極為厲害的暗器,差不多正教高手,有以其取之不易,有以其太為歹毒,所以很少人用它,失傳武林已久,差不多人,根本就連名字也記不清了。
此時雷鳴子用「陰爪」一掌打出了三枚白骨釘,一出手就呈品字形。
三枚暗器一奔「咽喉」,兩奔「期門」一閃而至,秦瑛這時身形騰起,已料到對方可能有乖,卻想不到竟是這麼陰損的暗器,當時一晃上身,閃開了奔「咽喉穴」的那枚白骨釘,隨之一分雙掌,「童子分挑」,噗!噗!兩掌,已把奔兩處「期門穴」上的暗器,給磕打在一旁山石之上。
果然這兩枚暗器,一碰石面,俱都成了碎末,濺灑了一地都是。
千面姥秦瑛證實了心中的猜疑,不由吃了一驚,她身形此時已往下落。
可是雷鳴子聞繼天,此時自知自己先前一時大意受了極重掌傷,決不是千面姥對手,自己唯一取勝機會,全在暗器之上了。
他這種暗器手法,厲害的是,只要一出手,就決不讓對方有喘息的機會。
此時這三枚暗器,只不過是一個引子而已,厲害的手法尚未施出。
千面姥秦瑛足尖一點石尖,冷笑了一聲道:「醜鬼!你還有暗器沒有?……」
不想這話方一出口,就見那聞繼天矮小的身軀,突地往左面一晃,秦瑛忙向右一閃,只以為左面定有暗器襲來。
卻聽見那雷鳴子嘻嘻一笑道:「再看這個!」
第二次向前一伏身,「刷!」地一個轉勢,這一次卻是用「燕雙飛」的絕招,一掌打出了兩枚白骨釘,直奔秦瑛一對肩井穴上打來。
秦瑛身形已自晃到了偏右,卻不料聞繼天竟是聲東擊西,一時倒令她慌了手腳,她掌中原本扣有三枚棗核鏢,以備待機打出。
此時見狀,也說不得,只好一翻手腕子,把三枚棗核鏢全打了出去,眼見當空波波兩聲輕爆,兩枚白骨釘,化成一陣細雨,紛紛下落,剩餘的一枚棗鏢,帶起一溜銀光,直往雷鳴子後心「志堂穴」上打去。
雷鳴了口中哼了一聲「好!」
他猛然把身子向後一轉,袖角飄處,那飛來的一枚棗核鏢,竟自石沉大海。
這時二人距離不過兩丈左右,雷鳴子向側猛跨出了一步,眼角已側窺出千面姥處身部位,這位一代怪傑雷鳴子,此時已安心絕不再叫千面姥秦瑛逃開自己暗器之下,他身形側跨之際,已看見秦瑛正自探手入囊,心知她也是欲取暗器,哪裡還容得?他知道只要容她把暗器取出,自己再要想傷她可就不大容易了。
當時一揮大袖叱了聲:「打!」
秦瑛一驚,她此時已被雷鳴子暗器嚇成了驚弓之鳥,只聞得聲音,已騰身縱起。
這麼一來,卻正中了雷鳴子緩手之計,千面姥身形方一騰起,耳中已聽到嗤嗤兩股尖風,日光之下,兩道白線一左一右,直向自己兩肋上襲來。
秦瑛一分雙手,方把這兩枚白骨釘揮落在地,耳中卻又聽得尖風如哨,緊隨著這兩枚白骨釘之後,竟自又閃出一排三枚白骨釘。
秦瑛身形已自騰起,萬沒料到雷鳴子暗器手法,竟是快得出奇,當時一咬牙,用「凌空八絞足」的絕頂內功,把欲墜的身形憑空一陣翻滾,已自閃出了七八尺以外,挾起一陣疾風,直往下飛墜了下來。
可是就在這一剎那之間,那雷鳴子猛然大喝了一聲:「老乞婆,你還想往哪裡跑?」
就見他一連向前竄了兩步,突然一揚二臂「野人獸曝」,由他雙手之中,嗤嗤一連射出了十數道灰白光影,直向秦瑛全身上下猛射而去。
這手「巧打天星」的手法,可以說厲害到了極點,慢說是那千面姥秦瑛此時身在半空,難以閃躲,就算是在平地間,要想閃避這種暗器,也是萬難了。
千面姥秦瑛陡然見狀,不由大吃了一驚,雙掌以「蓮台拜佛」之勢,陡然向外一翻,猝發掌勁,把飛奔面門前胸的十數枚「白骨釘」全數磕飛。
可是一任她掌力如何雄厚,要想全數都照顧到,可是萬難了。
千面姥左腳盤勾而起,以足尖點開了當前的一枚白骨釘,她眼角已看清了,一連四枝白骨釘,直向自己連肋帶腿猛襲而來。
秦瑛不由銀牙一咬,出了一身冷汗,心說:「好毒的雷鳴子!」
這老太婆疾怒之下,右掌連著肥大的袍袖,猛然向下一揮,叮哨一陣相擊之聲,那飛奔而來的四枚白骨釘竟自全數打落地面。
她心中方自一喜,不想左足一陣奇痛,頓時忍不住脫口叫了聲:「啊唷……」
忍不住一陣踉蹌,斜跨出了四五步,差一點摔倒在地,低頭一看,左足踝處,竟中了一枚,那白骨釘長有五寸許,竟有一半深深地陷於足踝之中,鮮血染透了白布長襪。
千面姥大喝一聲,陡然用右掌心,面向足踝跟上用勁一擊。
那枚深深陷在肉內的白骨釘,突然被震得反彈出來,競沒有一些碎骨留於肉內。
再看秦瑛一張老臉,此時已成了豬肝顏色,身形向後微微一晃,竟自一跤坐倒就地,她抖戰著伸手一指雷鳴子道:「醜鬼……你……」
雷鳴子聞繼天此時鐵青著臉色,微微對著千面姥秦瑛一拱手道:「聞某承讓了!」
這時秦瑛已站了起來,聞言後,她不禁低下了頭,全身氣得一陣陣顫抖。
一剎時,她竟忍不住流下了兩行淚來,吶吶自語道:「孩子!師父出賣了你了……」
一時之間,這位不可一世的怪老婆子,竟自抽搐著低泣了起來……她想著,她即將要離開自己盤桓了一生的苗疆……而且拋棄了那個自己一手拯救調教的愛徒,只為了……只為了是和那醜鬼打一個賭,一念之差,將使自己歎悔終生。
她幾乎不敢想,蝶仙再落在那雷鳴子手中的命運……萬一有一個什麼三長兩短,……那全是自己一手所促成的……
一想到這裡,由不住令她機伶伶直打寒戰,她猛然抬起了頭,那身長不過三尺許的大頭老人,正自負手站在自己身前不遠,冷笑著看著自己。
千面姥不由雙眉一豎,冷笑了一聲道:「醜鬼!想不到你竟施用如此陰損的暗器,雖勝之不武……」
聞繼天嘿嘿一笑道:「江湖之中,誰人不知老夫我以十三枚金環和七十二枚白骨釘見長武林,難為你活了一大把子年歲,卻是如此見聞寡陋,你再無知,又豈能怪得老夫,這豈不是大大的笑話!」
千面姥秦瑛被這幾句話,說得滿頭白髮一根根倒豎了起來,厲叱了聲:「住口!」
她說完這句話,忽然身子向前蹌了一步,掌開如箕。雷鳴子一看即知她是在運用一種極為厲害的掌力,心中不由大吃了一驚。
要按平時,雷鳴子一身功夫,確實較之這千面姥秦瑛要高上一籌,可是此刻,他已身負重傷,只是勉強提著氣,致令千面姥觀看不出而已,這時見狀,心知如果這老太婆真要施出那戌土神功,自己說不定就許當時斷送在她的雙掌之下。
一時之間,他不由仰天哈哈一陣大笑,聲調高仰,響遏行雲。
千面姥秦瑛不由突然一怔,怒道:「你以為好笑嗎?」
聞繼天哼了一聲道:「堂堂俠女,言出而無信,豈不可笑?」
千面姥秦瑛不由怪眼怒睜,但瞬間又回復了常態,她不禁長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道:「醜鬼!你說的對,我是輸了……從今以後這苗疆地方,再也不會看見我了!」
聞繼天冷笑了一聲道:「還有裘姑娘的事……」
話方到此,千面姥秦瑛不由怒叱了一聲:「住口!」
雷鳴子不由一怔,秦瑛遂低下了頭,半天才道:「我知道……我……」
說著她聲音忽然變得異常和藹,看了雷鳴子聞繼天一眼才吶吶道:「醜鬼!我既輸,自當遵言而行,可是我卻有個請求,希望你能做到。」
她說著苦笑了笑接道:「當然這是隨你的意……你是不會如此做的……」
雷鳴子見她如此,心中也不禁有些歉疚,當時點了點頭道:「老乞婆!你說說看,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為你盡力!」
千面姥秦瑛聞言之後翻了一下眼皮,冷笑道:「我老婆子一生好強,卻料不到中了你這醜鬼奸謀,令我一生難以做人!」
說著她又頓了頓才接道:「蝶仙雖從我數年,但我師徒相依為命,我既輸在你這矮鬼手下,足見不配為她師表,即使便離她而去,也無以為憾!只是……」
她忽然歎了一口氣,又接下去道:「只是我求你,不要把我離開她的原因告訴她,這點你能做到嗎?」
雷鳴子本以為是一件什麼辣手之事,卻想不到竟是這麼一件小事,其實即使是她不安置,雷鳴子也萬萬不會把實情說出的。
此時聞言之後,含笑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是怕丟臉,這一點我答應你就是了……」
千面姥秦瑛冷笑了笑道:「你說得不錯,我確實怕丟臉,不過有一天,我仍會把這臉掙回來!醜鬼!有一天當你我再見之時,也就是你的死期到了。」
雷鳴子嘻嘻一笑道:「但願如此!」
他說著目示山下,擬欲取道下山而去,千面姥秦瑛見狀不禁又道:「還有一件事……」
聞繼天回過頭來看著她,哼了一聲道:「還有什麼事?」
秦瑛忍著滿腔憤怒道:「你預備把蝶仙如何處置,莫非你害她還害得不夠嗎?雷鳴子!你的良心何在?」
雷鳴子聞繼天聞此言後,不由臉色一陣青,他猛然喋喋怪笑了幾聲道:「秦瑛!你也太多心了。」
他用著一陣淒愴的語音,接下去道:「你以為普天之下,只有你這老乞婆一人,才是真正的愛她嗎?哈!」
他似有一種莫名的悲哀,致令他感到一陣傷感,這兩句話,竟使他潸然淚下。
秦瑛見狀也不由怔了一下,當時哼了一聲道:「那余燕青如今傷體初癒,他和蝶仙本是一雙兩好,如今千里迢迢找到了苗疆,你如能成全他二人,實在功德無量……」
話方到此,已被雷鳴子梟鳥也似的一陣怪笑所打斷,千面姥見雷鳴子這一剎那,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她又何知,這幾句,正說中了雷鳴子心中的隱疾。
雷鳴子笑聲一斂,用著冰冷也似的聲音道:「秦瑛!這事情你就不要多管了,老夫自有處理的辦法,言盡於此,我們後會有期!」
他說完這句話,雙臂一振,已用「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拔身在一棵斜凸出於斷崖的古樹枝椏之上,雖然在重傷之下,看來仍是身輕如燕。
千面姥秦瑛笑了聲道:「雷鳴子!我老婆子只要不死,自有見你之日……」
遂見聞繼天回頭一笑道:「好!我等著你!」
他說著話不禁仰空長笑了起來,身形也在此時,離開了那棵古樹的枝椏,直向巖下直墜了下去,遠看過去,如星丸跳擲,只是幾個起落,已自無影無蹤。
千面姥秦瑛一直目送著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這才長歎了一聲,緩緩向山下行去。
一剎時,她心中充滿了憂慮與傷懷,一路上老淚縱橫,可是她到底是一極為要臉之人,個性孤僻已極,尤其是當她憧憬著有朝一日得報夙仇深恨之時,她竟自把眼前的傷懷,而拋諸在腦後了。
當她到達山下之時,已是彤雲四合,暮景蒼然。這位一代怪姥悵望著來路,不禁喟然長歎了一口氣,心中默默想道:「我還是離開苗疆吧!」
余燕青傷勢本已不治,幸賴雷鳴子以本身「三陽真火」將全身血脈打通,又以絕世醫術「小窺天」手法,將體內餘毒去了一個乾淨。故此只一個時辰,他竟大見輕鬆,只是中氣不接,一時半刻,想說話仍是不易。
他只眼巴巴地看著室內每一個人,當他發現自己千里迢迢找尋了數年的蝶仙,竟會在此不期而遇,他幾乎高興得要狂喊而出,他多麼想能把別後的一切,向蝶仙傾訴一番,只是卻苦於不能出口。
尤其是雲娜聽信那雷鳴子之言,竟然裸體為自己療醫,此舉他雖是處心純潔,光明磊落,可是男女有別,終覺不便。事又湊巧,竟讓心上人闖見,一時有口莫辯。卻想不到,那裘蝶仙似乎並不以此責怪自己,反而百般安慰,體貼有加。
燕青自離開蝶仙之後,數年來受盡風霜露宿之苦,尤其是思慕往昔情愛,幾變半癡狀態。如今空一晤會玉人,床前探視軟玉盡溫,自然心中有一番消受,方自暗想,自己一番苦心相思,總算沒有白費,至此而後,總可與心上人永不分離了。
可憐的燕青,他又哪裡知道,此時蝶仙外表雖溫存有加,實則內心早已對自己另有打算,只是蝶仙是一個極為沉著的女孩子,她雖然內心深深的愛著燕青。可是每當她一想到自己,就如同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似的,她想著自己是敗柳殘身,何況尚
遺下一子,再者,眼前的雲娜,冰清玉秀,分明已深深的愛上了燕青,自己從旁觀察,燕青也似與她有了相當的感情,而且自己此時的介入,無異拆散了二人的好夢。
這麼一想,蝶仙不由一番熱情,冷到了腳根。滿心想著,只要燕青傷勢一好,自己定隨恩師遠走大漠,從此再不作他想了。
她心中雖這麼想著,可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每當燕青深情的眸子,向她顧盼時,她總會情不自禁地怦然心動,可是,她總是死死壓制著。
這是燕青和蝶仙二人心中的想法,可是那雲娜呢?這天真率直的姑娘,也似乎一改往日的個性,而變得憂慮了!起碼她已經覺察到,有了蝶仙的介入,將是自己和燕哥哥之間極大的障礙。
可是她卻深信著蝶仙的話,更不願輕易地就放棄了燕青。
這是三個年青人心中的想法,同時也是他們深深的苦惱著的問題,只是誰也不願意說破而已!
燕青仰睡在床上,腦中反覆思索著一些令人心煩的問題,久久不能釋懷。
尤其是當他思念到雷鳴子此時的出現,令他冷汗涔涔而下,他想著那個陰險的老人,決不會放棄蝶仙的。
他定會用種種的方法去得到她,而自己也就無形中存著一個潛在的敵人。
思念到此,他忍不住在床上歎了一口氣,正想把雙目閉起,卻見眼前人影一閃,那雲娜竟自不知何時進到了室內,正自手扶床沿,淚眼迷離的看著自己,不時抽搐著,像是才哭過似的。
燕青不由心中吃了一驚,當時急道:「你……你……!」
不想卻被雲娜一隻柔軟的手阻在唇上,遂見她又用另一隻手擦了一下眼睛,破涕為笑道:「你不要說話,我沒有什麼……只是,只是心裡有一點不好受!」
說到這「不好受」三字之時,她聲音不禁變得有些發抖了。
燕青驚疑地注視著她,像是在問:「為什麼不好受?你告訴我……」
雲娜嬌聲歎了口氣,那兩彎蛾眉緊緊地皺在了一起,深情地顧盼了一下燕青,卻微微一笑道:「你在想什麼?」
燕青搖了搖頭。雲娜哼了一聲道:「你不要騙我,我知道你在想心事,方纔我還聽見你在歎氣呢!」
燕青不由慢慢把目光移向雲娜臉上,卻發現只是兩天的功夫,這姑娘競消瘦了不少,尤其是那雙清澈的眸子,更深深陷於一片憂鬱之中。
當時不由頗為感動地歎了一聲,吶吶道:「雲妹!你這是何苦……不要太苦了自己……」
雲娜本想用手再去阻他的嘴,可是燕青的話竟已說出口,她不由又驚又喜,突然張大了眼睛,喜形於色地道:「呀!你能說話了……」
說著這句話,竟忍不住緊緊的執起燕青一手,一面嬉笑道:「這就好羅!這就好羅……」
燕青見狀更是感動地長歎了一聲,慢慢地道:「為了我的傷,這幾天可苦壞了你了……」
雲娜忽然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眼圈紅紅地道:「燕哥哥!我一點不苦……只要你的傷能好,我就是再苦也無所謂……」
燕青見此時雲娜輕偎在枕前,一張臉幾乎已湊在了自己臉上,當時不由驚覺的向後移了一下身子,心中卻由不住暗暗想著:「這姑娘分明對我已有極深感情……已到不避嫌疑地步,若是讓蝶仙闖進,哪可如何是好?」
想到此,禁不住由脊椎骨中直冒冷氣,偏又是對方一番熱情,深深款款,自己如若忍心說出,豈不令人家齒冷寒心?
這麼一想,忍不住一雙瞳子,在室內到處的轉視了起來。
雲娜是何等聰明智慧之人,哪裡有看不出的道理,當時不由心中一冷,鼻子一酸,差一點又流下淚來,但她卻仍然裝出一副笑容道:「燕哥?你看什麼?……」
燕青才警覺,不禁俊面一紅道:「我……是想……秦老前輩……」
雲娜何嘗不知,燕青心中分明是在想著蝶仙,卻謊稱秦七婆婆,當時也不說破,只淺淺一笑道:「秦老前輩,好似去追尋一人,不想去了一下午了,還不回來,真是急人!」
她說著眼珠一轉,卻又接下去道:「倒是那蝶仙姐姐……怎麼也是一去不回來……真奇怪了……」
她說著話,眼波卻斜掃著燕青。果然見他聞得自己這句話後,怔了一怔道:「蝶妹她上哪去了?……」
雲娜一股冷氣。直冷到了腳根兒,當時眼圈一紅,抖著聲音道:「她呀?她卻給你抓藥去了!」
燕青這才發覺聲音不對,再往雲娜臉上一看,只見對方那雙大眼睛,正自盯視著自己,晶瑩的淚水,直在眼眶子裡打著轉兒,不由大吃了一驚,忍不住一把握住了她的玉手道:「妹妹!你這是怎麼了?……」
不想這句話方一出口,門外卻嬌滴滴地回了一句,道:「妹妹!你這是怎麼了?」
二人都不由大吃了一驚,一齊回身向房門望去,卻見那室門不知何時大開,蝶仙正自滿面春風的當門而立,燕青不由一陣面熱,忙鬆開了握著雲娜的一隻手,一時直驚得目瞪口呆。
雲娜更是一陣嬌羞地嬌聲:「姐姐!」
當時回身撲上前去,一隻手拉著蝶仙道:「姐姐這麼快就回來了?」
蝶仙不由噗嗤一笑,一面瞟了睡在床上的燕青一眼,一面把荷在香肩上的一個小竹簍取了下來,喘了一口氣,笑道:「方纔你不是還怪我回來的晚嘛?怎麼這會又說早了?……」
雲娜不由剎時玉面緋紅。蝶仙見狀,生怕對方無法下台,說完了這句話,不由立刻哈哈笑道:「我的小姐!你不知道那路有多遠呢!可把我累壞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用一條小手帕,在臉上扇著,鳳目有意無意地又瞟了燕青一眼。
只見她長髮垂披在肩後,輕輕挽了一個髮髻,粉面上香汗淋淋,可知她果然跑了不少路。
沉默了半天的燕青,這時不由吶吶道:「蝶妹!真累壞了你了……快些坐下吧!」
蝶仙目光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笑著對雲娜道:「他還算有點良心,還想著叫我坐下……」
一面說著,一面卻拉了一張椅子坐下,有意無意地又看了燕青一眼。
燕青不由一陣大窘,正急得頭上直冒冷汗,不知如何解說才好。
雲娜見狀大是不忍,當時格格一笑道:「姐姐!那你可真是冤枉了人家了……」
蝶仙口中「哦!」了一聲,笑咪咪地道:「我冤他什麼來著?」
雲娜不由咬了一下口唇,生怕蝶仙看出自己情態有異,強自淺笑道:「姐姐沒回來,他不知問了多少次了,人家一心記掛著姐姐,姐姐卻還怪他,這不是太冤枉了人家?」
這小妮子說著話,也是一個勁往燕青瞟著眼皮兒,心裡那份傷心,就別提了!
蝶仙見自己幾句話,竟把二人急成這樣,心中反倒大為不忍,同時更可看出雲娜對燕青愛慕之深,由不住心中泛起一股莫明的酸溜溜感覺。
她心中暗自感歎地叫了聲自己的名字道:「蝶仙!你這是何苦呢?」
想著她幾乎再也不敢用眼睛去看床上的燕青一眼,因為她知道自己感情的弱點,那是萬萬敵不住這少年人深情的顧盼的……
也許你曾下過決心,要使自己熱情的意念,回歸於冷靜,可是一份誠摯的感情,所放出的熱情,足以令你已復平靜的內心,又沸騰起來。一個人逃避他的敵人並不難,可是要想逃避一個深愛著的人,那卻是千難萬難的一件事!
蝶仙此時的心情就是如此,她已知道自己感情的弱點,所以她更加警惕著自己,唯恐使自己又陷入原先的情網之中。
她腦中想到了這些,不由把先時心情,勉強壓下了許多。這時燕青卻吶吶道:「愚兄這條命,多虧蝶妹及秦老前輩搭救,否則早已不治了……蝶妹深情,愚兄沒齒不忘……」
蝶仙笑著看了他一眼道:「你別光謝我一個人,其實我一點忙也沒幫著,倒是雲妹為了你可吃了不少苦哩!」
她說著眨了眨那雙光彩美麗的眸子,笑盈盈地看著雲娜不語。
雲娜臉一紅道:「哎呀!我又幫了什麼忙呢?」
燕青不由默然點了點頭道:「雲姑娘對我恩情,我也是一樣的永世不忘……」
蝶仙對著雲娜擠了一下鼻子,道:「還有呢!師父她老人家救你,要不是她老人家,你呀!早就被那大蛇給吞了!」
燕青不由皺了皺眉,心說:「她這是怎麼了?怎麼一個勁逗我玩……到底還氣不氣我也不知道!」
當時聞言之後,只好歎了口氣道:「秦老前輩大恩,愚兄又豈能時刻忘懷?……」
蝶仙噗嗤一笑道:「你要報恩的人可多著呢,看你今生一世都報不完……你呀!」
她說著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這一眼竟使她忍不住再說什麼了。
當時一收嬉笑之色,繃了一下小臉,哼道:「你好好給我睡在床上養傷吧!什麼報德報恩的話少說……」
說完了這句話,想是一時發覺神態太嚴肅,這算是什麼嘛?又忍不住笑了笑。
那種冰冷玉秀,輕顰淺笑的姿態,直看得燕青如醉如癡,若非有雲娜在身前,早不禁要失聲一訴幽情了,此時只是怔怔的看著蝶仙,欲言又止。
蝶仙見狀生怕他一時衝動,說出什麼話來,當著雲娜的面,難免令她娛會。
當時忙岔口道:「你看,我只顧了說話,都忘了正事了。」
說著離坐而起,雲娜和燕青都不由注視著她,不知是什麼事。
卻見蝶仙先把那紫竹小簍上一花桿小鋤取下,一面小心地把簍蓋打開,扭臉笑著看燕青道:「為了這棵朱莖老參,我真費了不少事呢!」
她說著自簍中取出一個草卷兒,把外面草打開,現出一棵長約五寸許的老參來。
燕青自幼隨師采煉各種草藥,閱厲甚豐,此時只一見這老參,就知是一棵極為難覓的百年老參。只見那參,通體朱紅顏色,皮皺如棗,又粗又亮,參上須尾極長,須上還沾著細土,一
看即知是才出土的新鮮玩意。只此一參,如持之中原,出手即可千金,卻想不到竟會為蝶仙輕而易舉的採回,不由吃了一驚。
雲娜在苗疆多年,參茸肉桂見多識廣,本沒有什麼可驚之處,只是像這麼大的老參,她還真是第一次見過,不由偎上去驚喜道:「這大參定已通靈,姐姐一人卻是好本事,如何採到手中的?」
蝶仙得意地一面小心用巾布擦著那參上泥土,一面笑嘻嘻地道:「本來師父藥單上,並沒有叫我採這人參的,也是我湊巧碰見的。」
說著掃了二人一眼,才接道:「我採完藥回來時,經過一座石峰,那石峰之下有一清潭,潭水極淺,可是奇怪的是水面上卻挺生著極高的草莖……」
二人不由都為她的話吸引得入迷地聽了下去,蝶仙才喘了口氣道:「我心裡奇怪,怎麼草會由水裡面生出來呢?也是我一時心靈,記得恩師曾說過,有一種『朱莖參』,卻是生在水中的,……我當時又見那些草莖長得極為蔥鬱,一時好奇,捲起了褲腿,下水去挖了一陣,不想把滿池弄了個遭,依然沒有發現……」
她嚥了一口唾沫又接道:「誰知在我失望上岸之時,才發現一條紅色莖根由石上垂至池內,費了我半天事,順著這紅莖,才總算在池邊把這東西給挖了出來。因聽家師說過,一出土靈性即去其半,這才小心用它原有葉子包裹起來,現在尚未失去原色,正好食用!」
說著她小心地把這老參放在桌上,對雲娜道:「妹妹,你去拿一個磁碗和一片竹片來,等會時間久了,靈性一失就太可惜了!」
雲娜忙應了一聲,反身而去,燕青忍不住在床上翻了個身子,卻見蝶仙只是小心地在盤弄著那支老參,卻連一眼也不看自己。
燕青看著不由一陣莫名傷感,禁不住歎了口氣,口中叫了聲:「蝶妹……」
蝶仙以二指在唇上按了一下,比了個禁聲的姿式,微笑了笑道:「你的話不說我也知道,你就別說了!」
燕青忍不住道:「這些年你真狠心,叫我找得你好苦……」
蝶仙回身苦笑了笑,歎道:「雲妹就回來啦,有話以後再說如何?」
燕青不禁也苦笑了笑道:「我知你心已變,可是我愛你的心,卻是永生也不會改變的……」
蝶仙不由低下了頭,心中卻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遂又聽得燕青發抖的聲音道:「也許你誤會我和……」
言方到此,卻見蝶仙小聲斥道:「呆子,她來了!」
果然雲娜玉面含笑由外而入,手中拿著一個青瓷小碗,和一枚竹片,一進室就笑道:「想不到姐姐如此能幹,這竹片兒要來作何用處呢?」
燕青只好把出口的話忍住,只是悵然地看著二女,心中黯然神傷。
蝶仙由雲娜手中接過了東西,遂笑道:「聽師父說,參性最敏,若以金屬刀割截,功效卻要失去一二,最好是竹片。我也是第一次試驗,也不知這話對也不對?」
她說著,輕輕把那老參舉起,用竹片小心地在參根處切下一片,遂見由參內湧出一股極為潔白的漿汁,蝶仙遂用磁碗小心地接著,須臾已接獲了小半碗,再看那老參,卻只剩下一副殘皮,光澤盡失,狀同枯萎也似的。
蝶仙這才放下那參肉,小心地把那半碗參汁端到床前,對燕青笑了笑道:「你快把這喝下去吧,補得很呢!」
燕青此時心中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也不知蝶仙到底對自己心存何意?
要說她對自己沒有感情吧,卻是處處透著關懷;若說有情吧,看來又只是輕描淡寫,難以令人猜透。一時不由呆住。
他只是怔怔地看著蝶仙,竟忘了伸手接過那碗來。蝶仙見狀回頭笑喚道:「妹妹!你來扶起他來,好餵他喝下去呀!」
燕青這才驚覺道:「不要!我自己能起來!」
一面用勁掙了兩掙,仍然是原處未動,不由臉色大慚。這時雲娜已伸出玉腕,輕輕把他托了起來,燕青只好裝著閉目不見,神色之間更顯不安。
蝶仙看在眼中,不由暗笑道:「你倒會裝,背著我時哥哥妹妹有多親熱,這一會又老實起來了。」
想著心中更是有氣,遂有意把碗遞與雲娜道:「妹妹你餵他吧!我還要去熬那藥呢!」
說著不管對方答應不答應,把碗往雲娜手上一送,轉身就走。
雲娜心知蝶仙是有意給自己找機會,好親近燕青,當時接過碗,臉色雖一紅,心中卻是半羞半喜。
燕青此時見狀,更不由心中冷了一半,當時不禁賭氣暗忖:「你又何苦對我如此?莫非我為你還有什麼不盡情之處嗎?」
當時猛然睜開雙目,口中說道:「不勞費心,我自己來好了!」
說著竟自伸出手由雲娜手中,把那古瓷小碗接了過來。雲娜還沒想到其它,只是怔了一怔,可是蝶仙卻聽出語音不善,又恐他新傷未癒,萬一力不由心,把那碗參汁倒翻,豈不可惜了?
當時又恐雲娜不好下台,見狀忙回身跑來,伸手把那碗參汁,由燕青手中搶過來,一面皺眉道:「你怎麼行?還是我來吧!」
不想目光望處。只見燕青臉色慘白,微微戰抖著,不由心中一軟,那兩彎緊皺著的蛾眉,不由也隨著展開了,禁不住輕輕歎息了一聲,遂回眸向雲娜笑道:「妹妹,你可會熬藥?要小火!」
雲娜哪裡又知二人心中鬧的什麼鬼,只是看著發愣,此時聞言忙道:「我會!我會!姐姐交給我吧!」
她說著忙跑至桌前,把那小藥簍提起,回頭笑向蝶仙道:「可是現在就熬?」
蝶仙默默地點了點頭。雲娜又看了燕青一眼,皺眉道:「燕哥,你是不是覺得不舒服。」
燕青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沒有什麼……你請放心吧!」
雲娜這才婀娜地轉身而去。待她出室之後,蝶仙不禁歎了口氣道:「我知你是生我的氣可是?」
燕青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我不敢……」
蝶仙不禁雙目一紅,差一點流下了淚來,如非她心中堅持著那份意念,此時早就忍不住滾身人他懷中,可是她卻強自咬著下唇,不讓眼淚滾出來,聞言低頭想了一會。
她本想把心中所想的話說出來,只是回心一想,燕青如今仍在病中,如果把真話說出,也許會使他大受打擊,豈不是為德不足?自己一生之中,深愛著只此一人,又何忍心眼見他如此?
要知蝶仙是一遇事頗能鎮定之人,凡事只要經她一下決心,決不會中途變志。
此時內心雖也淒苦萬分,見狀卻仍然裝作無事一般,強自打起了笑容道:「好了!算我不對,給你陪個禮該好了吧?」
燕青哪真忍心生她的氣?只是初涉情場,少年男女偏多這般喜笑冤緣。此時見狀也忍不住笑了笑,他一面仰臉看著蝶仙道:「你可是真的不生我的氣了?」
蝶仙見他如此天真,心中更是不忍,當時露出一對小酒窩道:「當然是真的羅,你有什麼地方叫我生氣呢!」
燕青不禁愁容盡去,答道:「我只以為你又不理我了……」
他說著,不禁一時觸起這多年來的相思之苦,竟不禁落下了淚來,一面忙用袖子擦了擦,見蝶仙那雙剪水雙瞳,正自垂視著自己,深湛的目光中,泛出了無比的情意,燕青不由忍著淚,破涕笑道:「我實在思念妹妹過甚,今日一見你,難免失神,你……可不要笑我!」
蝶仙淺淺地笑了笑,又搖了搖頭道:「我怎麼會呢?」
說到後來,她竟差一點也快哭了,為恐失態,她笑著揚了一下手中青瓷小碗道:「快些吃下去吧!等會……」
方說到此,只覺得那只左手一溫,竟被燕青實實的握了住,不由頓了頓,笑白了他一眼道:「你這是怎麼了?傷才好一點,又不老實了……還不放手?」
燕青哼了一聲道:「你要答應我,以後再也不離開我,我才放手,要不然我一輩子不放!」
蝶仙不由心中一動,暗想:「莫非他看出了我的心意嗎?」
當時再朝燕青臉上細看了看,只見他那雙晨星也似的眸子,正自含怨似喜地視著自己,決不像是洞悉了自己心情神態。
蝶仙不由釋去疑懷,一面黛眉微顰,笑道:「你到底放手不放?……你……」
燕青劍眉微挑道:「你答不答應?」
蝶仙不禁歎了口氣道:「我答應就是了!」
燕青這才鬆開了手,當時由蝶仙手中接過碗來,就嘴幾口,把碗中參汁飲了個乾淨。
蝶仙見他這番形狀,不由後退了一步,嬌笑道:「好呀!你倒會裝,這哪像個有病的樣子呀?一點樣子也沒有!」
燕青俊面一紅道:「我是說沒有什麼病了嗎,你偏不信要餵我,難道吃藥還要有什麼樣子嗎?」
蝶仙見他說時眉飛色舞,自己也只不過一句令他開心的話,竟把他喜成這樣,竟連傷痛都忘了,可見對自己之癡情!而自己對他和雲娜之多疑,似乎是不對的!
這念頭只是像電也似的,在她腦中閃了一閃,可是當她回想到,雲娜和他那種肌膚相親的姿態,又怎能說是自己多疑?
她這麼一想,也不禁發起愣來。
燕青此時飲下這碗參汁,愈發覺得精神大振,此時見狀,不由拉了她一下道:「蝶妹!你怎麼啦?」
蝶仙不由一驚,嗯了一聲,回眸笑道:「沒什麼……我只是想……」
燕青皺了一下眉道:「秦老前輩怎麼還不回來,天都快黑了!」
蝶仙聞言不由警覺道:「真的!師父她老人家到哪去了?」
燕青皺了一下眉,怔了一下道:「好像是追一個人去了!」
蝶仙道:「追一個人?是誰?」
燕青想了想,不由臉色一變,半天才歎了口氣,自言語道:「莫非會是這老兒不成?」
蝶仙眨了一下眼皮,驚道:「哎呀!你倒是說清楚呀!真急死人了!」
燕青看了她一眼,滿面戚楚地道:「蝶妹!你可知那雷鳴子也來了嗎?」
裘蝶仙頓時就如半空響了個焦雷,驚愣得一連後退了好幾步,一時面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