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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永結同心 文 / 蕭逸

    蝶仙道:「你吃腿如何?」

    燕青笑道:「不!不!我吃頭,你吃腿。」

    燕青蝶仙二人這麼假意一爭,可把一旁的那小芝馬嚇壞了,但聽石後發出一陣細尖悲啼之聲,二人聞聲回頭,果見那小芝馬伏地而出,對著二人叩頭如搗蒜,口中啞啞吐音,狀極悲傷。

    燕青笑看了蝶仙一眼,知已得計,不由對著那芝馬笑罵道:「好個小東西,你還在我面前來這一套?現在怎麼不跑了呀?」

    那芝馬只是啞啞連聲悲鳴,不時點著頭。蝶仙不由不忍道:「只要你乖乖的回來,我們保險不傷害你,要不然我們可要把你吃了!」

    那匹小芝馬聽到最後,不由嚇得連聲嬌喘了起來,全身一陣顫抖,越發叩頭不已。燕青看了蝶仙一眼道:「那來這麼多話給它嚕唆,我們把它吃了吧!」說著二人各持那芝馬一足,作勢就要撕開,就聽一聲嬌啼,再見那小芝馬竟如箭矢也似地撲向了二人足前,只向上一竄,已和那芝根合之為一。

    燕青不由笑向蝶仙道:「這就好了!想不到今日竟能湊此奇功,總算不虛此行了……」

    二人邊說邊向回路上走著,此時旭日東昇,大地一片赤紅,翠草沾露,百鳥聲喧,莫干山上晨景無邊,莫怪乎這一雙少年英俠留連忘返了!

    燕青把蝶仙送回之後,又談了很久,這才作別告辭而去。

    他小心地捧著那一本成形的肉芝,方一踏進了洞府之門,猝然使他吃了一驚。

    原來在那間他所居住的石室之中,赫然立著一個怪人。

    他幾乎以為自己的眼看花了,因為出現在他眼前的這人,實在是長得太醜太可怕了。

    他那矮小的胴體,最多不過三尺,一顆頭卻是其大無比,混身上下是又黑又瘦,臉上重疊的皺紋,使你乍看起來,簡直分不出口鼻耳目之所在。

    這怪人身著一身和他那身材極不合適的葛布肥衣,前大襟垂拂地面,後大襟卻僅及腿踵之間。

    如果不是他親自所見,他真不敢相信人世之上,竟會有如此的人?

    然而使他吃驚的並不是這些……

    而是這怪老人開合著的雙目,雖然在重森的皺紋之下,每當開合間,卻射出了冷森森的兩股鋒芒。

    這種凌利的眼神,也許普通人是很難分辨出來的,可是在一個武功有極高造詣如余燕青這種高手眼中判來,確實令他自己深深感到,此人定有不可思議的超然內功。

    因此——這老人大有來頭。

    燕青勉強忍著心內的驚恐,不讓驚慌的臉色形之於面,在微微地一怔之下,重新把臉色放得很從容地道:「閣下是……?」

    怪老人仰天一陣狂笑,聲如夜梟,然後晃動了一下那直如企鵝也似的胴體,慢慢向前走動了幾步,收斂了那可怕的笑容,發音如鳴鑼也似地道:「我老頭子姓什麼你先別管,小子!我先問你是姓什麼?你名字叫什麼?住在這山上幹什麼?……」

    如果一口氣能轉得過來的話,他會一連再接下去好幾個為什麼。

    燕青尚未來得及思慮回答之前,他又嚥了一口唾沫道:「你師父是誰?……」

    然後他揮動了一下那只又粗又胖的膀臂,面紅耳赤地吼道:「小子!你說!你快說!」

    我相信任何一個性情溫和的人,也決不會無緣無故去忍受類似像這怪老人的一番無理搶白!

    更不要說是一向自恃頗深的余燕青了,他無緣無故地被這醜老人像審犯人也似的這麼一番審問,早已無名火起。

    此時聞言後,幾乎想撲上去,二話不說,先給他一頓狠揍再說。

    可是,他到底忍住了,表情愈發顯得冷清,絲毫沒有帶出怒容。

    世上常有些人,他們愈憤怒,臉色卻是愈顯得平易過人,燕青就是屬於這種類型的人了。

    因此當他聽完怪老人這些像連珠炮也似的搶白之後,只微微笑了笑。可是,任何人也會看出,這種笑容有異尋常。

    果然在笑容之後,余燕青將兩道彎眉倏地向兩邊一挑道:「喂!矮老頭!如果你識相,最好請你老人家移駕回宮!」

    說著他把臉向左面一偏,嘴角上彎,滿臉顯出不肖之色。

    怪老人頭上的短髮,在聽完燕青這幾句話之後,一霎時根根倒立,活像一隻發怒時的鸚鵡一樣。

    他勉強忍住那無名怒火,「嘿嘿」低笑了一陣,道:「怎麼著?小伙子!你叫我走?」

    燕青冷笑一聲道:「本來就沒有請你!」

    這矮老人慢慢向前走了幾步,以單掌緩緩作刀切式,對著燕青室中一方青石矮几上切去。

    只聽見「沙」的一聲,跟著半尺左右的一個石角,滾落在地。余燕青不由大吃了一驚,一時目瞪口呆,暗道:「這老人好高的腐石掌功!」

    原來掌功中最難練者,莫過於腐石掌一種,這種掌力練到最後,可出掌為刃,和內家氣氣功夫極為相似,只要武功中能練到如此地步,少說也須有二十年以上的純內功,才可至此。

    最奇的是,眼前這怪老人單掌下切,雙目卻微微冷笑地視著燕青,單掌切入石面,看來竟像是在切豆腐也似,並不見沙石下落。

    余燕青看到此,才知眼前這怪老人,果然是大有來頭。不由輕視之心去了個淨盡,面色一正,冷笑道:「先生既身負奇技,定非泛泛之流,請問登門之故?」

    怪老人嘿嘿一笑道:「當然有原因……」說畢往一旁石几上一坐,儼然一副主人派頭,冷哼了幾聲才道:「小子,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燕青臉色一變道:「老人家!如果你再不說出貿然進入我房中的原因,可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這老人翻了翻眼皮,面色愈發難看地哼了一聲道:「我告訴你……我姓聞名繼天,江湖上人們送了我個外號叫雷鳴子……」

    燕青不由大吃一驚,口中「哦」了一聲,一連退後了七八步。在他的記憶中,彷彿尚自記得師父曾對自己說過,江湖中曾有這麼一位人物,是武林中的一個奇人,軟硬輕功夫都已練到了超凡人化境地,尤其是十指氣氣功夫,為武林中絕無僅有的一種功夫,可凌虛抓物,隔空點穴,端地厲害到了極點。

    傳說中似聞此老早已物化,卻不知竟在此地此時遇見了。

    這麼一想,余燕青不由嚇了個魂飛九天,當時勉強鎮定了一下,微微向著雷鳴子彎了一下腰道:「想不到竟是雷鳴子老前輩,尚請原諒方才後輩失敬之處,不知你老人家突現俠蹤,有何見教,後輩如能效勞處無不從命!」

    雷鳴子冷哼了一聲,頓了頓道:「如此甚好!小伙子!我先問你叫什麼名字?」

    燕青怔道:「後輩余燕青,家師為樓霞嶺大方觀主,弟子到此山,為奉師命,採辦藥物……」

    雷鳴子聞得燕青為大方觀主弟子後,面上微微帶出驚異之色,點了點頭道:「這就更好了,余燕青!我告訴你,大方觀主和我早年交情素篤,你既是他的弟子,也就等於是我晚輩……」

    余燕青彎腰稱是,忽見這雷鳴子把雙目猛地一張,射出兩道奇光,然而轉瞬他卻又低下了頭,一張老臉漲了個通紅,燕青心中不禁暗自納罕。

    忽見這雷鳴子又抬起了頭冷冷地道:「余燕青!你如今所要採的藥,可曾都采好了?」

    燕青點了點頭愣道:「采好了……」

    雷鳴子猛然一瞪雙目道:「那你為什麼還不走?」

    燕青聽後不由心中一怔,暗忖:「好個多事的老人,我走不走又關你何事?」當時眼珠一轉,認為還是容忍著一點的好。想著強自忍怒道:「晚輩因留戀這莫干山景,暫想多玩幾天……前輩你……」

    雷鳴子挺身站起,冷笑了聲道:「啊?你是留戀山景,我看你倒像是垂念一個少女的美色吧?」

    余燕青不由俊面一紅,心中暗暗吃了一驚,暗奇自己和蝶仙的事,這老人如何會知道?……

    更使他奇怪的是,這雷鳴子又如何要干涉自己和蝶仙之間的事?

    想著不由微微抬目,上瞟了那雷鳴子一眼,一時氣往上衝,不由劍眉一挑道:「是又如何?老前輩!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一點了吧?」

    說罷尚自面現冷笑,目視一邊。雷鳴子聞言後仰天一陣長笑,聲如夜梟,聽來令人毛髮悚然。

    笑聲甫停,這雷鳴子卻一聲斷喝道:「余燕青!我告訴你,你還是乾脆死了這條心,我告訴你,我不管你住不住在這莫干山,反正以後不許你再去見那裘蝶仙一面,否則的話……」

    說到此,只見這雷鳴子猛然五指箕開,向地上凌虛一插,一片灰石濺起,竟將那青石地面,實實地插了五個指孔。

    這種驚人的氣氣功夫,簡直是令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把一旁的余燕青不由嚇得呆了,一時只是愣愣地看著這怪異的雷鳴子不發一語。

    雷鳴子說完此話,轉身大跨著腳步往石室之外而去,竟是頭也不回,須臾已失去了他的蹤影。

    余燕青追到室口,但見滿地陽光,哪裡還有那雷鳴子的蹤影……不由望著那一片樹林,發起愣來了。

    一霎時之間,他感到自己不能忍受,雖然他自信雷鳴子武功定是高出自己不知凡幾,但士可殺不可辱,自己毫無理由,為他的一句恐嚇,而放棄即將獲得的愛情……

    這是多麼令人切齒痛恨的一件事……即使是一個最懦弱的人,他們也定會有一種本能的向強暴者的反抗,何況眼前的這位余燕青,本身就一向是個個性極強的少年,他又如何會去向一個暴力者加以屈服呢?

    想到此,余燕青不由望著那片樹林冷笑了一聲,輕輕的耳語道:「雷鳴子!你放心,我是不會向你屈服的!……」他懊惱的轉回石室之中,心中像壓上了一個千斤的擔子。

    他想立刻去找蝶仙,見了她問個清楚,到底這雷鳴子是她什麼人?然而,方才老人那種凌厲的聲色,使他不得不暫時想來有些心悸,因為雷鳴子實在是一個太不好惹的人物……

    就如此他整整的在這石室之中呆了一天,那顆移來的成形芝馬,他小心地把它移植在一個石臼之中。

    匆匆來到莫干,已有數十天之久,大方居士所囑的任務,本已完成,按說可以離開了,可是余燕青卻遲遲不走,顯然他是另有期待。他自己也不能解釋清楚,為什麼會對一個陌生的少女,竟會如此的迷戀?她那細柔修婷的影子,始終離不開自己的心坎,只要一靜下來,就會想到她。

    如今在他思念之中,又加上了一層新的恐嚇,他終於容忍不住了。

    當月亮初上到樹梢的時候,余燕青翩然離開了石室,四顧了一下四周靜謐的環境,他仍然心中帶有一層恐嚇,莫名地期盼著,不要讓那怪老人看見才好!

    於是他展動身形,一路飛騰奔馳,兔起鶴落地直往裘蝶仙居處而去,不一會已至蝶仙住處。他猶豫了一會,方想上前叩門,忽見那扇門「呀!」地一聲開了一扇,一個少女的身影翩然而出。

    月光之下,這少女白淨的面容,兩顆星星也似的眸子,正是蝶仙。只要一看見她,燕青不由立刻生出了無比的勇氣,即使是為這麼一個少女去「死」,也不見得就是一件什麼可怕的事……

    一霎時,他不由變得興奮了,正想上前去叫她,忽然他含笑而立,他想:「我先不叫她,看看她到底是去幹什麼?」想著就倚在一顆樹後,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昏暗之中,他看見蝶仙用手帕素巾,把滿頭的秀髮紮住,用那雙剪水的雙瞳,往四下掃視了一眼。

    燕青彷彿聽到她口中自言自語的道:「乖孩子!媽來看你了……」

    余燕青不由陡然吃了一驚,忽然他心中感到酸酸地,臉上掛下了兩條笑容,他想:「他莫非是去找我麼?」

    想著他由不住笑了,能夠被自己心上的愛人稱之為「乖孩子!」這是多麼酸溜溜而值得回味的一句話啊……

    他看見蝶仙此時正騰身往對面的小徑上撲去,身形巧快已極,一霎那已出去十數丈以外,余燕青頓時足下加勁,一路緊跟了下去,可是跟了一程,他不由感到懷疑了。

    因為眼前蝶仙所奔馳的道路,並不是去自己住處的路,這不由令他驚異不已,暗忖:「莫非她在本山,尚另有認識的人麼?」

    這麼一想,他不由暫時立住了腳,本不欲再尾隨了下去,可是轉念一想,他禁不住又跟了下去。他想看看蝶仙到底去什麼地方?到底有什麼急事,會令她如此奔馳?

    「人」本能的有一種意識,去探詢人家的秘密。也許你本來許沒有去存心如此,可是往往你卻由不得去想瞭解一下,尤其是對於你所熟識的朋友來說,更是如此。

    余燕青此時正是抱著這種心理,充滿了好奇的觀念,一路尾隨著蝶仙而去。月夜之下,一前一後兩條人影。各以江湖中罕見的身法點縱翻騰,不一會已撲向了對面的一座山峰,蝶仙的步伐開始慢了下來。

    燕青仍然是好奇的跟著不發一聲,忽見蝶仙閃身進入一鬆邊小徑,直向石後繞去,燕青暗自納罕,心想:「她到底是上哪去呀?」

    想著心中更是充滿了驚異,一路輕步尾隨了下去,漸漸穿林出徑。

    眼前是一座修立的小亭,蝶仙像似輕車熟路也似地繞過了小亭,山路愈法難行,眼前奇石如林,星布羅列,高下錯立,可是蝶仙卻似輕車熟路也似地一路點縱而前。

    燕青又跟隨了一程,忽見蝶仙竟在一座石室之前站定腳步,燕青慌忙隱身石後,忽見那石室之門開了一扇,由內中走出了一個全身不過三尺的怪人。

    這人身著一件寬大的黑袍,長可及地,一顆大頭大如麥鬥。

    燕青不由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心想:「這不是那雷鳴子麼?……」

    「此時此地,這裘蝶仙來此做什?……」

    這麼一想,燕青不由覺得大是不能,一時在石後愈發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只是注意著他們的舉動。

    使他吃驚的並不僅此,而是那武林中提起來聞名喪膽的雷鳴子,眼前竟似在這少女面前,變得比一頭小貓還要柔順多了。

    燕青眼見他向看蝶仙彎腰行了一禮,口中叫了聲:「裘姑娘!」

    蝶仙竟冷冷的道:「孩子呢?」

    雷鳴子苦臉道:「姑娘……」不想話尚未完,那蝶仙突然蛾眉一豎,一聲叱道:「你不要再噦嗦了,我是來看孩子的,可不是來看你的,雷鳴子!你可要……」

    說到此蝶仙竟由不得哭了起來,她用玉手平空向雷鳴子一指道:「你可要想明白一點……你難道還害得我不夠麼?……雷鳴子!你說!你說!你還要我幹什麼?你說呀?」

    雷鳴子不由長吁了一口氣,他那張老臉上,在月光之下,掀起了痛苦的皺紋道:「姑娘……你就不看別的,只看我對你這一番癡情吧……」

    蝶仙不由往空啐了一口道:「虧你說得出口,雷鳴子!你死了這條心吧!你的年紀足可做我的爺爺了……你!你……你這不要臉的老鬼……」

    雷鳴子不由黯然的搖著頭,轉身進入石室之中。余燕青心中猝然吃了一驚,暗忖:「好個無恥的老人!你也不看看你那份德性,歲數多大了……」

    想著直恨得銀牙連錯,要不是有蝶仙在旁,他真恨不能撲將出去,找那雷鳴子理論一番,心想:「怪不得他阻止自己和蝶仙來往,原來他自己卻在暗地裡向她苦纏,看來這雷鳴子卻是卑鄙已極!」

    可是他仍然不明白,蝶仙又為什麼來找他?這又是什麼事呢?

    一念未完,卻見那雷鳴子去而復返,這次懷中卻抱著一個數月大的嬰兒,月光之下,這嬰兒膚黑如墨,兩隻精光四射的眸子,開合之間精氣逼人,這嬰兒好怪的一付長相。

    余燕青方自心中一驚,卻見蝶仙已叫了聲:「兒啊!可想死娘了……」

    她飛撲到雷鳴子身前,由他懷中,把那嬰兒接抱了過來,摟得緊緊地。燕青聞言猝然心中一動,全身打了個寒噤。

    遂見蝶仙流著淚在那嬰兒的身上臉上親著,雷鳴子卻是哭喪著臉在一旁看著。良久,蝶仙把孩子遞過,卻擦了一下眼角的淚,憤聲對著雷鳴子道:「你不是說可使他皮膚變白麼?為什麼還是老樣?」

    雷鳴子歎道:「姑娘你別慌呀……只要我把幾種藥採齊了,就快了……」

    蝶仙冷笑了一聲,遂見她轉身就走,卻又聽見那雷鳴子道了聲:「姑娘……你!」

    蝶仙猛然回身,蛾眉一挑道:「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雷鳴子低了頭半天才道:「姑娘……你一個人……住太寂寞了,還是搬回來吧!」

    蝶仙啐了一口道:「我一輩子都不想見你!你……」

    她用手指著那戰瑟的老人。一時花容失色,淚如雨下,用著顫抖的音道:「雷鳴子!我求求你,以後你千萬別再說這些話了……這是不可能的……你難道還覺得害我不夠麼?」

    雷鳴子吶吶地低頭道:「姑娘……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想……終身能在姑娘你的膝下作一個僕人……俗謂『一夜夫妻百世恩』,我……」

    余燕青聽到此,直驚得口中「哦」了一聲,頓時冒出了一身冷汗,暗忖:「天啊……這是真的麼?……」

    「難道以裘蝶仙如此一個妙齡少女,竟會同雷鳴子如此一個耄耋的老人是夫妻?」

    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怎麼可能呢?可是眼前是事實……從他們口中親自說出來的,又不容燕青不信……

    燕青彷彿覺得雙目一陣發昏,差一點站立不住……耳中卻聽見蝶仙清叱道:「不要說下去了!不要說下去了……」

    遂見一條黑影拔空而去,直往亂石旁邊之小徑一路撲縱而去。余燕青癡癡地凝視著那條人影,認出了那是裘蝶仙。

    他心中忽然有一種莫名的震怒,像是突然之間喪失了一件最心愛的東西似的。他憤恨著雷鳴子這種人神共憤的行為,由方才二人的談話之中,他已明白了那是怎麼一回事。蝶仙定是已失身在他的淫威之下了!因此才會產下了那個孩子……

    霎那之間,他感到一種空虛之感,他想道:原來蝶仙已有了孩子了……

    一時他瘋狂的喊了一聲:「姑娘……你等著我!」

    只見他擰腰縱步,快如箭矢也似的直往那亂石小徑中直追了去。

    誰知就在他那矯捷的身形方縱出不及數丈,猛覺一股極為疾勁的罡風,往自己身後襲到。余燕青在半空,就勢向左一個猛翻,斜刺裡卻撲出一個一身黑袍的怪異老人。

    這怪人一雙鐵掌撲了個空,只見他二次向後一挫雙掌,口中哼了聲:「小伙子!你是找死!」

    二次向上一墊步,用「撲身打虎掌」之式,出右掌直往燕青右肋上猛劈。

    這怪人「霍」地一現身,燕青已看清了來人竟是那雷鳴子,自知今夜休矣!

    但是他此時,已把這雷鳴子恨之人骨,雷鳴子這麼突然一現身,卻正合了他的心意,當時無心再去追蝶仙了,只把滿口銀牙一咬,側目一看,雷鳴子這種罡勁的掌力,已至肋下,不由大吃一驚。

    他久仰這怪老人一身武功確是了得,這種凌厲的掌力,別說真叫它打上了,就只略為掌風罩向了身也是不死必傷,想著哪裡還敢少緩須哭。

    只見他擰腰退肘,「倏」地猛出雙掌,以「琵琶散手」中「剪金枝」的招術,直往雷鳴子來掌臂彎上猛剪了去。

    這一招施得是又疾又快,雷鳴子雖是內力充沛,可也不敢硬接燕青這一招剪金枝,直氣得厲厲哼了一聲。

    只見他頭上短髮,一根根全倒立了起來,右掌向後猛地一撤,那矮小的身形已倒縱出丈餘之外。

    只見他禿眉一豎,哈哈一陣狂笑,用手一指余燕青道:「余燕青!你可是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無門自來投,今天我卻要你知道一下我雷鳴子的厲害!」

    余燕青和雷鳴子這兩招一對,並未落敗,不由膽力大增,他本是少年血氣方剛,又兼以初次出道,那知天高地厚,聞言後,後退了一步,哼了一聲道:「雷鳴子!我一向敬重你是武林中的前輩,卻不知你竟是如此一個荒淫無人性的東西……你還有臉教訓我……」

    此言一出,但見那雷鳴子矮小的身材,猛然暴長了寸許,老臉一陣通紅,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五六步。

    他冷冷地哼了聲:「你……你說什麼?」

    燕青見他如此表情,只以為他羞愧難當,不由膽力又大了不少,見狀冷笑了聲道:「雷鳴子!你做的醜事自己知道,方纔你們所說之言,句句我都聽見了……」

    說到最後,他竟變得更加悲憤,俊目中幾乎像是要噴出火來了。

    雷鳴子聞言之後,仰天一陣狂笑,聲如夜梟,月夜之下這老人箭發如林,看起來確也有幾分驚人。

    忽然他強自壓下了那無比的震怒,聲調卻很低沉地道:「好得很……好得很……」

    任何人也會由這怪老人的語氣之中,聽出不祥之兆,那語調陰冷可怕已極。余燕青由對方語音之中,已覺出老人定有非常之舉。

    果然雷鳴子那雙瞳子向上一翻,凝目著燕青哼道:「小伙子!你罵得好……」

    他嘿嘿冷笑了一陣,向前走了幾步,凝目看著燕青,目不少瞬地又道:「可是小伙子……你卻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錯,我雷鳴子是做錯了事,可是……嘿嘿……」

    他的笑聲裡充滿了恐懼,一雙瞳子怒凸著,顯然已是怒到了極點,任何人看見他這雙目光,也會令你不寒而慄。

    余燕青嚇得一驚,卻見雷鳴子拖長了語音道:「小伙子!你太聰明了……你知道的太多了……嘿嘿!所以我是不能讓你再活下去了……」話猶未了,身子猛地向下一蹲,雙掌箕開,蓄勢待發。

    余燕青此時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見雷鳴子此時這種動作,知道這雷鳴子竟是蓄本身功勁,欲一舉之間,以重手法斃己於掌下。

    看到此,燕青哪能不驚心?就在老人才一蹲下之際,余燕青不由一咬銀牙,喝了聲:「老怪物你欺人太甚,我與你拼了!」跟著一頓雙足,全身霍地躍起,突出雙足,以一雙足尖,直往雷鳴子雙目踢點了去。

    這一式名叫「點天心」,燕青因知雷鳴子那種重手法發出定是非同小可,所以先下手為強,這雙足尖踢出,果然雷鳴子內力尚未運足,掌力不便發出,燕青雙足眼看已快點上了自己雙目,不由厲哼了聲,猛然向後一個倒勢,想以「鐵板橋」功夫,先躲過對方來勢再說。

    卻不知余燕青已胸有城府,就在雷鳴子身形向後一倒之霎那,燕青叱了聲「哪裡跑!」倏地在空中一分雙足,一雙足尖,直往雷鳴子兩肩「肩井穴」上踢去,同時就空一掄雙掌,拖了一手「擠按力」,直往雷鳴子倒垂下的肚腹上猛自按了下去。

    這種「擠按力」一展出,雷鳴子哪能不知道這種掌力的厲害,眼看雷鳴子不傷在燕青的雙足之下,也絕難逃開燕青的這一式臍按力之下了!

    余燕青這種掌力向外一撤,跟著吐氣開聲。「嘿!」的叫了兩聲,內力已自全數由掌心中逼出,但聽轟然一聲大震,石碎灰揚,直把那地面打了兩個深有尺許的大坑。一時塵土瀰漫,卻未傷著那雷鳴子絲毫衣襟。

    儘管如此,那種凌厲的聲勢,也足以使雷鳴子感到一陣心驚,暗忖:「好個刁厲的小子……」

    這一式,在燕青自己想像中,無論如何定能傷著那雷鳴子了,卻不知依然出了一手空招,這一雙掌方向下一接,待發現擊在了地面,已心知不妙,方暗叫了聲:「不好!」

    果然這「不好」二字尚未出口,猝覺項脊之後寒風猛襲而至,那種絕勁內力,幾乎已使自己窒息過去。

    余燕青慌忙向上一搶步,挺腹收脊,這是大方觀主親傳的一式避掌秘功。儘管如此,燕青仍然被對方那種凌厲的掌風抖得向前猛然蹌踉了好幾步。

    但聽背上「嗆!」的響了一聲,雷鳴子這種「氣氣」的指勁,無巧不巧,卻正擊在了燕青的長劍口匣之上,算是沒使余燕青立傷掌下,就如此,余燕青頓覺後心一陣火熱,由口鼻之間直冒熱氣。

    他不由暗中叫了聲:「好厲害的雷鳴子!」自己僥倖不死,全仗背後長劍救了自己一命,想來猶自膽戰心驚不已。

    這種「氣氣」的功夫,雖可說是為內功之中極上乘的一種功夫,可是施功之人,卻是異常消耗氣神,所以擅此功的老手輕易不願以之應敵,若欲施之,必出手即欲制對方以死命。卻不想,依然沒有把燕青喪之掌下,非但沒有將對方斃之掌下,竟連傷也沒有傷著一點,心中也由不得暗暗吃了一驚。

    此時余燕青死裡逃生,才知道這雷鳴果然不是好惹的,他方纔那一腔疾怒,不由猛然化了個盡淨,知道自己若再以死相拼,定在怪老人手中討不了好去。

    想著強忍著內心焚熱,雙足一頓,倏地拔空而起,可是他身後那雷鳴子又豈能任他逃開手下,燕青身形方向下一落,雷鳴子已如旋風也似的撲到了近前,猛然一舒右掌,隨著倒轉的身形,右掌甩出來。「金雞拒羽」,往燕青太陽穴就點。

    燕青見狀不由一咬銀牙,知道自己要想在他手下逃走,可是萬難了,事到如今,也只好施出自己全身功夫,與這雷鳴子一拼!

    雷鳴子這一招又疾又快,實出於燕青意料之外,不由在驚惶之下,往右一甩頭,猛然沉肩,右掌倏地向外一翻「撥雲見口」,用掌緣找雷鳴子脈門。

    雷鳴子身軀隨著掌式猝然一橫,由左往右一個繞步盤掌,身軀很快已然圈了近來。

    余燕青左掌點空,雷鳴子已然二次隨截在他面前,反把去路阻住,就聽雷鳴子口中喝了一聲:「你還想跑?」

    猝然見他向外一抖掌,以「黑龍現爪」之式,反向余燕青「華蓋」穴上打來。

    這一式用的非常勁疾,余燕青原在腳尖點地,此時雷鳴子掌到,他向外倒竄了一步,把左掌向回一收「金絲倒纏腕」,反向雷鳴子脈門上切來。

    余燕青自幼隨侍大方觀主習藝,已有十五年之久,一身軟硬功夫盡得觀主真傳,而且練就了一身「童子功」,武技卻是十分了得,此時性命相關,在這一代怪人雷鳴子面前,不得不把∼身本事,盡數展了出來。

    二人這麼一動上手,轉瞬之間,已對了十餘招。只見二人此起彼落,直如飛絮浮萍,掌力收縮,重若猛鷙,吞吐如意,這種武林中罕見的身手,一較開了,足令人驚心,莫不為之動容。

    余燕青邊戰邊想,知道要憑手法掌力來對付這雷鳴子,實非他的敵手,只有展出一身小巧功夫,期盼以此來取勝那雷鳴子。

    想著不假思索,倏地一改身法,把一身輕功絕技展開,一時之間,只見起落進退盤旋閃避,身法確是快到了極點。

    這時二人正走了個面對面,雷鳴子一聲冷笑,用「蜻蜒點水」式,向前一挺身,右掌突由左臂彎突出,「金龍探爪」,直奔燕青「肩井穴」便打,這一式用得非常靈巧,變化神奇。

    余燕青往左一斜甩肩頭,右掌翻起,用「葉底摘花」式,反向雷鳴子「曲池穴」就點,這一招,在余燕青來說,不能說是不快了,可是這雷鳴子已經恨燕青入骨,自一動手,就沒安心想叫他逃開掌下。

    此時余燕青往起一長身,本是往左斜著的,右腳連點過尺許,換步眼,撤開身,那知雷鳴子已不容燕青再走開,他竟用一身絕技,氣提丹田,左腳尖一用力,卻是橫著竄出了三尺,快同飛鷹也似的已轉在了燕青身前,他竟不惜消耗本身氣血,再次用出了「氣氣」真勁,以「橫斷紫金樁」的式子,他本是雙掌拜佛式的合在前胸,此時這麼猛一湊身,倏地雙掌一分,赤紅的右掌,直劈了出去。

    他這一掌可含著三種力量,「橫劈」,「指點」,「掌印」。

    慢說此時那余燕青還是斜著身形,就算是正面臨敵,眼看著他這種招式,只要容這雷鳴子把掌力撤出來,想折,想接,想避,全是不容易了……

    何況雷鳴子這種掌法,內含「氣氣」真功,只要容他掌風掃上,可也是不死必傷。

    燕青獨覺一股絕大氣勁,突臨後脊,不由打了個冷戰,這一下想逃開,可不是容易的了,雷鳴子十指長甲已快沾到了燕青背上,雷鳴子猛的向外一揚指甲,余燕青已覺出自己要壞在他手裡了!

    突然在這干鈞一發之際,當空一聲清叱,寒光一閃,一口利劍,直往雷鳴子大頭上削了去。

    這種突現身的身法,奇快無比,更因出手是一口利刃,雷鳴子任憑功夫如何精純,也不由驀地一驚,只好一咬牙,掉頭翻避,可是無形中掌力可解下了。

    就這樣,余燕青在他掌風一震之下,已向前一陣猛撲,仗著他自幼從師,練有「混元一氣童子功」強把丹田元氣提著,沒有被雷鳴子把元勁震散。

    可是他竟是立腳不住了,左腳一點地,一個轉身,一跤倒坐地上,只覺中氣已經納不住了,心頭火熱,雙耳直鳴,方想開口發聲,突聽那乍現俠身的人影叱了聲:「不要開口!」

    遂覺眼前人影一閃,自己身子已為那人扶坐住了,皓月之下,這人竟是去而復還的裘蝶仙,燕青不由叫了聲:「蝶……」不想這一開口,心血上湧,只聽哇地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再也把持不住,頓時向後一仰,昏了過去。

    裘蝶仙此時心亂如麻,又羞又急,由不得熱淚在眸子裡轉來轉去,此時見心上人竟自吐出了血,可見受傷不輕,禁不住哭叫了聲:「燕青……」一跤撲倒地上,將余燕青抱了個緊,但覺他上身奇熱如焚,不停地顫抖著,不由一時亂了手腳,一時卻也忘了再去找那雷鳴子理論,只是哭作了一團。

    良久,才聽身側一聲長歎道:「罷了!唉!姑娘……你怎麼又回來了?」

    不說話尚好,這一說話,始令蝶仙驚覺出,原來雷鳴子尚在身旁,頓時大怒,當時一挺身已竄在了雷鳴子身前,嬌叱了聲:「雷鳴子!你好狼的心……」說著話一上步,掌中劍「白蛇吐信」照著雷鳴子胸前就扎,雷鳴子早料定蝶仙有此一手,見其劍到,僅後退了半步,凹腹吸胸。裘蝶仙這口劍直差著寸許,竟是沒有刺著,正想二次進招,卻見雷鳴子身形一個斜旋.卻已轉到了燕青身前,彎腰下俯。

    蝶仙只疑雷鳴子又要再下毒手,不由嚇得尖叫了聲:「你敢!」

    卻見雷鳴子只是彎腰視著燕青不發一語,蝶仙此時已趕上,還劍於鞘道:「雷鳴子!你好狼的心,我問你,他到底與你有什麼仇?你居然要對他下這種毒手,你說!你說!」

    說著這姑娘的熱淚,由不住又流了滿臉。雷鳴子不由哭喪著臉,半天歎了口氣道:「唉……姑娘!你是明白人,難道還要老夫我解說不成?」

    蝶仙聞言玉面一紅,由不住用那雙呆呆也似的眸子瞟了他一眼,暗忖:「莫非我與余燕青之間的交往,他知道了不成?」

    但是她口中仍然不服輸地道:「我……我明白什麼?你說!」

    雷鳴子苦笑了聲道:「姑娘……」蝶仙此時方寸已亂,不由一跺腳哭道:「我不管!我不管!」

    雷鳴子歎了口氣道:「我並沒干涉姑娘……我只是……」

    蝶仙此時哭得更厲害了,不由一面跳著,一面哭得更響道:「當然你不能管……你憑什麼管我?你憑什麼管我?……」

    雷鳴子被她哭得直皺眉,蝶仙哭叫了一會兒自泣道:「我不管,你得替他把傷治好……你好狠的心……」

    雷鳴子目光注定著燕青,充滿了憤恨與悲哀,他自嘲地苦笑了一聲道:「我不能……」

    蝶仙猛然抽出了劍,雷鳴子尚以為又要向自己撲來,不由嚇得向後退了一步,卻聽見蝶仙帶著哭聲道:「那麼我也不要活了……」

    說著玉手掄劍,這口劍繞出了一團劍花,直朝自己頸上繞了下去,寒光一閃,眼看著即將血光乍濺。

    突然間,那雷鳴子已似一陣風也似的撲臨近前,出二指以「金剛指」力,猛地往她那口劍身上一點。嗆啷啷一串顫金之聲,蝶仙頓覺一股絕大勁力,掌中劍竟是再也無法把持,就像一道匹練也似的飛出老遠,「錚」的一聲直插入青石地面尺許,尤自搖顫不已。

    裘蝶仙驚得後退了一步,哭道:「你要怎麼樣?你……」

    雷鳴子忽然歎道:「姑娘不要誤會……待我將這位哥兒救醒了就是……」

    裘蝶仙聞聲這才止淚,尚自抽搐道:「救醒有什麼用?你要把他傷治好才行!否則你就別管了,反正我對你是寒心透啦!」

    雷鳴子只是搖頭不語,聞言重新走到余燕青身前,彎腰低首,只見他用手先在燕青「雲台」「華蓋」二穴上推撫了一陣。

    蝶仙此時已含淚偎至二人身前,見燕青上胸起伏頻繁,牙關緊咬,面色鐵青,不由一陣傷心,只喊了一聲:「燕哥哥……」由不住又淌下了一臉眼淚。雷鳴子正在以「推穴過宮」的手法,在為燕青推拿,聞言仰首看了蝶仙一眼,心中那種酸可就別提了!

    蝶仙見狀又哭又哼道:「你還看什麼?難道嫌打得還不夠重ど?」雷鳴子見余燕青久久仍不醒轉,知道自己這種氣氣功夫,已傷了對方內臟,非一朝一夕可復元,此時歎道:「姑娘可把這位哥兒給摻起來,我好小心給他推拿一番,以他內功造詣,當不致有多大傷害。」

    蝶仙忙依言把燕青扶好,雷鳴子遂略閉雙目,似在凝神御氣,少頃閉目,緩緩伸出右掌。蝶仙不明道:「你要幹什麼?……」雷鳴子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回她的話,那只掌卻已緩緩地在燕青的「肺愈穴上」上,只見那只掌一陣顫抖。

    果然不久即聽得燕青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那雙俊目由不住睜了開來。

    當他那雙目光接觸到這醜陋的老人一霎那之時,他全身不由一陣疾戰,大喝了聲:「雷鳴子!納命來吧!」

    說著猛自揚起右腕,直往雷鳴子當頭劈去,卻被雷鳴子聞繼天僅一翻腕,已刁在了他的脈門之上,跟著他嘿嘿一陣冷笑道:「余燕青!你要與老夫動手,還差得遠呢!我要不看在裘姑娘的面上,嘿嘿!」

    說著連連冷笑不已。那余燕青此時連氣帶怒,本已醒轉,此時竟不由得哇地一聲又吐出一口鮮血,頓時又昏了過去。

    一旁的裘蝶仙早已沒命也似的撲抱而上,哭作了一團。

    雷鳴子見狀長歎了一口氣,正欲返身而退,卻被蝶仙趕上含淚道:「你到底打算怎麼樣?……你……」

    雷鳴子聞繼天,本是對蝶仙百依百順,然而此時他心中,忽然起了極大的轉變,雖然他心中依然是深深的愛著蝶仙,甚至於可為了蝶仙犧牲一切。

    可是,他卻恨余燕青入骨,尤其是要他去救治一個曾奪去了蝶仙的情敵,這在他來說,實是一件認為不可忍耐的事。

    然而雷鳴子,他卻是一個老謀深算的人,他知道眼前對燕青的敵視,將是一件大大不智的事情。

    因此在蝶仙追上他泣訴的一霎那,他腦中忽然暗暗的自叫道:「聞繼天……你也太糊塗了……這余燕青如今不是已在你手中了麼?他又怎能再逃出你的手去?……你莫非就不能在為他療傷之時,暗用些手腳麼?……」

    這一想,雷鳴子不由大喜,當時向著蝶仙佯作苦臉道:「姑娘請不要難過,若救不回這位哥的傷,我甘願以身供殉如何?」

    說著已再次走向燕青身前,彎腰把燕青抱起,直往石室走去,蝶仙在一旁小心的扶著燕青雙腿,一面淚眼看著這年青人。

    她此時真恨不能一劍把雷鳴子殺了,可是她卻知道雷鳴子那一身武功,雖然自己即使是殺了他,諒他也不敢還手,然而燕青的病卻是又危在旦夕,自己又有何能奈,能救過他的命呢?……

    這多方面一想,她不得不強忍著對老人的怨恨,只是望著燕青落淚不已。

    雷鳴子把余燕青一直抱進石室,把他仰置於石榻之上。

    此時蝶仙已掌上了燈,雷鳴子先由身上取出幾丸丹藥為燕青服下,這才問蝶仙道:「我此番為他不惜以本身三味真火之功,使其各路穴門打開,此功一定能使其傷癒,只是為防他醒後,又要向我取鬧,所以先以點穴手,使他昏迷不醒,此點尚請姑娘不要見疑才好!」

    蝶仙想了一想,才點了點頭,雷鳴子看在眼中,更是醋火酸天。

    當時沉著臉,走至床前,先伸二指,在燕青前胸「氣海穴」上各點了一指。

    此氣海穴,為人身三十六穴中,元關吸氣之門,亦為所謂一般修行者所謂丹田,其位在心下腎上,脾左肝右,生門在前密戶居後,其形如環,其白如綿,方圓徑寸,密裡一身之精粹,此即玉環,亦名氣海。

    醫者每每於重傷之人,以手按其「氣海」,蓋其處正與臍相對,為人命之脈根蒂,可控全身精血。

    此時雷鳴子運功一點燕青氣海,只見他喉結動了一下,即不再動。

    乍看起來,這余燕青彷彿是死了一般,此時老人把大袍脫下,挽起一雙袖管,只見他運用著一雙掌,連連往燕青各處穴道上拍下。

    起先是循序漸進,到了後來,老人雙掌運轉如飛,並且由燕青身上,蒸起濛濛一層白霧,全體竟自汗下。

    雷鳴子此時更是通體汗下如雨,蝶仙在一旁看得驚心不止。

    似如此過了約有半個時辰,雷鳴子掌勢方自放慢,同時燕青臉上已透出一層紅色,不像方纔那麼慘白了。

    按說此時,如果雷鳴子住掌,燕青非但傷已痊癒,尚可為此得福。

    因為老人此時卻已用本身三味真火,將燕青週身三十六處大穴全數打開,且於「任」「督」二脈更串然貫通。

    只是他此時腦中卻醞釀著一個可怕的意念,蝶仙早日隨師,雖不能說學得如何了不起的一身武功,但對於各門功學,卻有相當瞭解,此時眼見雷鳴子居然肯以本身真力,為余燕青貫通任督二脈,由燕青面容上看來,確知大為好轉,芳心不由喜之不禁。

    此時見雷鳴子已端坐一旁,只以為全功已完,正想上前把燕青抱起,離此而送其至他自己住處,卻不知方一上前,卻見那雷鳴子沉著嗓子叫了聲:「姑娘休忙。」

    蝶仙不由突然止步回視著雷鳴子道:「不是已好了麼?」

    雷鳴子冷冷的一笑道:「還差一點,姑娘只稍待一刻,即可送他回去了……」說著話,面上帶著從未有過的冷漠之容,再次走到燕青身前,那雙眸子射出陰冷冷的兩道奇光,注定在榻上燕青的面上。

    蝶仙正不知他還要施何醫術,卻見雷鳴子一隻右手覆地撫在了燕青肋下,遂見他雙目閉成一線,跟著那只右掌連連顫抖不已。

    蝶仙正自看得出神當兒,忽聽榻上燕青猛然慘叫了一聲,全身猛然一個疾翻,卻為老人左手反掌按住,跟著雙目也睜了開來。渾身卻是連連抖動不已。

    蝶仙不由大吃一驚,慌忙搶撲了上去,口中驚叫了聲:「這是怎麼了?……」

    卻見雷鳴子回首微笑道:「不妨事了,他全身各處大穴盡開,尤其是任督二脈已開,以後對他練功,將是大有益處,你可以攜他回去了!」

    蝶仙聞言將信又疑,只是老人面上看不出一絲異狀,燕青面色依然紅潤,也就沒有想到其他別的。

    當時聞言尚自心喜,慌忙自床上抱起他來,雷鳴子微笑道:「至多十日,定可行動自如,姑娘快帶他走吧!否則待他醒轉之後,就諸多不便了!」

    蝶仙此時雖對雷鳴子恨惡少減,可是依然懶得看他一眼,聞言後慌忙抱起燕青,轉身出洞而去。

    雷鳴子目送著這一對年青人遠去後,面上帶出一絲冷笑。

    隱隱聽他口中念語道:「余燕青……那怕你此生苦學一世,也終難與我雷鳴子一爭長短了……」

    原來這老人,在最後一霎那,撫掌於燕青肋下,卻以本身「無相神功」,暗中將燕青肝脾之內合精氣震散。

    表面上待燕青醒過後,依然和往昔一樣,行動運功自如,可是如果他要再想進一步,研求極上內功,卻是無望了。

    老人此舉,實是具有深心,他因看出燕青如今年紀青青,已有如此高超內功,只要假以時日,不消數年,定可和自己一較高下,那時可自己萬萬不是他對手了。

    所以竟不惜做出如此人神共憤之舉,以至於日後為此身敗名裂,這是後話暫且不提。且說蝶仙此時抱著余燕青,一路加速飛馳,不一刻,已來至自己住處。

    當時將燕青安置在自己床上睡好,見他仍自沉沉昏睡尚未醒轉,也不便叫他,自己就在石榻上運功調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床上起了一陣輾動之聲,微聽燕青口中連連呼道:「水……水……」

    蝶仙不由翻身下地,果見燕青雙目已開,知道他已醒轉,慌忙倒了一杯清水,扶起燕青,將水徐徐喂其喝下。

    卻見燕青一雙俊目,竟自牢牢的瞪視著自己,無限的情淚,自那雙眸子裡流出,蝶仙不由含淚叫了聲:「燕哥哥……」

    燕青點了點頭笑道:「姑娘……」

    蝶仙擦了一下流出的淚,含笑道:「燕哥哥,你還覺得痛不?」

    燕青搖了搖頭,忽然他竟把頭轉向身後一陣抽搐,泣不成聲。

    蝶仙不由大吃一驚,正想出言安慰他一番,卻見燕青慢慢回過了頭,用著戰抖的聲音道:「蝶仙!你還是不要管我吧……我我我……」

    蝶仙不由一時怔然,聞言後驚道:「燕哥哥!你傷還沒好……還是少說話吧!」不想此言未了,余燕青忽然冷笑了聲,道:「姑娘……我今生今世,已與那雷鳴子誓不兩立,只是我不明白……」

    說到此,竟是吶吶不能出口,蝶仙不由心中突然一驚,抖聲道:「你……燕哥哥!你說什麼?」

    燕青忽然閉上雙目,冷然道:「只是我不明白,這雷鳴子到底與姑娘是什麼關係……你們怎麼認識的?……」

    此言一出,蝶仙就像是晴天響了一個焦雷,頓時面色慘白,她勉強定了定心道:「我也是在山上才認識他的……沒有什麼關係……你……」

    燕青聞言張開雙目微微冷笑了笑道:「那麼,那個孩子是誰的呢?」

    蝶仙不由面色慘變,一時淚如雨下,她知道自己最不希望,一直隱瞞他的事情,仍然是讓他知道了……

    一霎時,她感到無比的羞愧、自卑,但覺通體上下一陣冰寒。

    燕青的目光,就像是兩道冷電也似的,射進了她的心,她感到在純潔的他的面前,自己是如何的下賤與卑鄙……

    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再配去喜愛佔有如此一個純潔的年青?

    正當他心神交戰不可自制的時候,床上的燕青卻翻身坐起,用著戰抖的嗓音道:「蝶仙!你說呀?……你說……你不能騙我……我……」

    一剎那,眼淚自這可憐姑娘的雙目中流出來了,點點滴滴都濕了她的衣服。

    她就像喪失了靈魂也似的,一交跌坐地上,她幾次張開了唇,可是到口的話,又自行忍住。

    她的心就像是被刀紮了一下似的,她忽然抬起了頭,滾流出的熱淚,溫溫地滑過了臉盤,苦笑地點了點頭道:「你不要慌,過兩天我會告訴你的。」燕青握住了她那柔若無骨的手,在她那淒苦的面色之下,他領略到蝶仙此時內心的悲痛,使他不忍心再追問以下的話。

    他只是用一雙驚恐的目光注視著她,很久的時間,都在彼此的沉痛中過去了。

    此時窗外已微微透出了一線曙光,天已亮了。蝶仙擦了一下流在臉上的淚,面色變得異常爽然,抬起頭見燕青獨自以一雙淚眼癡癡的望著自己,不由得她一陣心酸,差一點竟想撲在了他的懷中。

    可是她是一個不凡的女孩子,她雖然和一般少女同樣具有豐富的感情,可是她那冰潔的節操,卻是一般普通少女所沒有的。

    她永遠不希望別人同情或是可憐自己,更不願再以敗絮之身,去承受眼前這純潔的年青人的熱愛了!

    然而這些私念,都深深的藏在這可憐少女內心的深處,任何人也不可能看出這一霎那,她內心已決定了一項意念,這意念在她一生之中,是一個多麼重大的決定啊!

    她含笑著走向燕青,那爽朗的面容,嫣然的倩姿,使燕青猜測不透,為什麼一剎那她會和方才迥異兩人?

    她用手摸了摸燕青的額角,微笑道:「好多了!大概再有幾天就可下地了……」燕青癡癡點了點頭,遂見蝶仙婀娜的嬌軀離室而去。

    現在反倒覺得心地坦然了,當希望立即將成為事實的美景,都成為幻想之時,人們常常有著意想不到的轉變。

    蝶仙就在如此的心情之下,反倒一切都坦然了。

    她變得不再去抱怨任何人,即使連雷鳴子如此一個喪失了自己一生幸福的人,如今他似乎也變得不再像以前那麼深深的去恨著他了,她只是痛恨自己的命運,使她欲哭無淚,欲呼無聲。

    烈日的餘威方一消失,暮昏卻帶給了人們安適之感。這已是燕青療傷的第六天了,他已能行動自如了。

    只是蝶仙仍勸他在床上躺著,每天蝶仙親自送飯給他吃,有時二人歡談著一些趣事,其樂融融。這六天以來,蝶仙絕口不談那件事情,燕青心中雖懷疑,只是他也不便問,他反倒後悔,不該問蝶仙那件事,他知道自己深深的愛上了這個少女。

    「愛」能夠彌補一切,殘缺將為圓滿,悲傷將為幸福,使一切不美好的,都將化為理想,只要有真正的愛存在,一切都會迎刃而解。燕青反倒想不再去追解雷鳴子以及那孩子和蝶仙之問的關係了。

    他在門外癡癡地悵望了一下滿天的紅霞,踏著悠閒的步子,出了石室,覺得此時精神充沛,體力已差不多復原了,不由展開腳步,倏起倏落的在附近山峰之上奔馳了一陣,發現已能騰躍自如,心中不由高興萬分。暗忖如此情形,分明已完全康癒了,想著不由轉過身形,一路往回路上疾馳而回,他想如讓蝶仙知道了,一定不知如何代自己高興呢?

    誰知當他撲回了石室之後,依然是空空如也!按平日,蝶仙此時總是守在他床前,簡直連床都不許他下,往往要等著自己入睡後才離開,今天怎麼一直沒見過她呢?

    燕青不由心中甚感奇怪,忽然他發現室中情形有些變了,首先他發現牆上那把蝶仙的佩劍不見了,床頭的箱籠半開著。燕青不由大吃了一驚,他已意料到事情的不妙,一時五內如焚,環首四視,果見正面白石兀上,有一封厚厚素箋被石尺壓著。

    上面正楷寫著:

    「燕青哥留閱」

    一行五個秀筆正楷,娟秀無比,並無下款,正是未顧視心先酸,那一道多情淚,不自主的由少年的俊目中,流出來了,一點一滴都滴在信面之上,濕潤成花般的淚痕。

    他含著戰瑟的心,用冰冷冷的雙手慢慢的啟開了信封,由內中輕飄飄的飛出了一截白綢水袖。

    燕青彎腰拾起了這截綢袖,認出正是蝶仙平日穿在身上的那件翠衫之綢袖,心中由不得打了個冷戰。

    他先顧不得細看這截綢袖,慌忙把這封素箋展開,用浸滿了淚的雙目往上看去,於是一篇真情蕩漾的挺秀草書,展在了眼前。

    原句是:「燕青:用信箋代替了我最後的一瞥,就那麼默默無息的離開了你,『人』……總是要分別的……」。

    燕青嚥了一下唾液,含著辛酸的淚,繼續再往下念去,「燕青!我是人世上一個可憐的人,但我並不希望因此而獲得你的同情……未來的歲月中,我不知道要走多少路,我不知道要做些什麼?……但是我將去追尋一個遠離開『人』的地方,在那裡隱居一生。燕哥哥,在即將遠離你之前的一霎那,我不知要向你說些什麼,我只會流淚,到底我還是一個女人……一個可憐薄命的女人。

    你不是始終懷疑我和雷鳴子之間的關係麼?燕哥哥,我和你一樣的深恨著那醜陋的老人,因為他毀滅了我一生的幸福,奪去了我的貞操……燕青!我已不是一個純潔的少女了……面對著誠坦大方俊逸的你,我只有自慚,我配不上你……」

    燕青擦了一下流出的淚,抽搐著繼續往下讀去,幾乎是一字一淚。

    「我只求你一事,孩子雖是孽種,但卻是我的骨肉,我不願他長大了知道這件事,因此我令他姓裘。只求將來孩子大了你能視其為子,不要把這一段往事告訴他,使他母親無臉見人,專此托咐,尚乞肯首。

    水袖一截,殘詩半首,留贈多情,倘與君緣未盡,他年相見,請出視之。妹自留一袖,分袖為緣,合句為詩,此未來耳,

    天長地久,海枯石爛,妹對君思念不變,真情不減。敬書數行,聊表心意,尚乞善自珍重!謹候俠安。

    妹裘蝶仙於黎明之前」

    余燕青驚叫了一聲:「蝶妹!」當他蹣跚的腳步,飛撲到了門前之時,只見夕陽正拉長著黃昏的影子,暮鴉鼓翅由前竄飛而過。

    暮色之中,哪還有蝶仙的影子?

    他想到這封信既是黎明寫的,此時蝶仙怕早就走遠了……

    怪不得今天一直沒見她呢!……

    燕青彷彿做了一個夢,他感到欲哭無淚,他知道蝶仙此時早已帶著那嬰兒走了……

    「她們上哪去了呢?……」

    展望著這充滿了現實、冷酷、勢利的人群,這可憐的姑娘何以為生?

    那一截白綢水袖,還緊緊握在他的掌中,他癡癡地把它重新展開,無意間果然發現,有兩句不全的殘詩,上面寫著:

    「漠漠曉雲霧,

    隱隱一帆開……

    ……

    只書寫了兩句,下面應似還有兩句,但卻未書寫而出,想是那兩句一定是書寫在那另一截綢袖之上。

    余燕青癡癡地望著兩句詩句,一時也想不透內含何意,只是用心的在猜測著,不知在暮色之下,站立了多久。

    那雙星星也似的眸子,泛漾著懊喪失意的光,不知不覺中,他覺得臉上涼涼的,他長吁了一口氣,正想轉回,卻聽得一聲歎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聲音蒼老,但頗為宏亮,燕青不由猝然大吃了一驚,猛然向後退了一步,卻見眼前閃出了一個頭戴著大斗笠的老人。

    這老人身高不過三尺,一身玄色肥大長衫,被風吹得前飄後仰,踱著慢步,直往燕青身前走來。

    余燕青心想這是誰?卻見這人把臉向上一仰,燕青不由大吃一驚,二話不說,向前一竄步,掄掌照著這人就打。

    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雷鳴子聞繼天,面上帶著一層惘然之色。

    燕青這一掌來勢雖疾,可是要想傷這老人卻是不易。只見他向外一拂大袖,就有一股無比勁風,把燕青震出四五步之外。

    燕青方蓄勢再上,卻見這雷鳴子長歎了口氣道:「小伙子!算了吧……你還差得遠呢!」燕青不由一怔,他自知此時自己身手,若和這雷鳴子比較起來,確實是差得太遠,聞言後不由後退了一步,驚訝地看著老人。

    他奇怪老人此時的面色,竟罩著一層淒愁之色,而且臉上似和自己一樣,猶留有淚痕,不由吃吃道:「你……你來幹什麼?」

    雷鳴子苦笑了一聲道:「想必這事情你已知道了,我也不必瞞你……可是小伙子!你可知我內心的痛苦?一失足成千古恨……」

    說著,這一向傲視武林的前輩奇人,竟低下了頭,他強自忍著流出的淚,用著戰抖的嗓音接著道:「我只希望用未來的時日,把那孩子教養成人,借此報答那可憐姑娘的一絲歉意,可是……她太倔強了……如今……她競走了!帶著孩子走了……」

    良久——老人抬起了頭,苦笑了一下道:「我知你和我一樣,依然是一無所獲,所不同的是你們彼此相愛著……」

    說到最後,聲音顯得異常淒厲,髮鬚皆立,猛然抬起頭,冷目如電,但一瞬間,他的目光又變得柔弱了。

    他微微冷笑了一聲道:「余燕青,我恨你!因為你的介入,而使我們無故分散……可是……」

    說著,這一代怪傑,忽然仰天一陣怪笑,聲如夜梟,嚇人已極。他冷笑的又接道:「可是,我卻不願現在取你的性命……嘿嘿……孩子!我雖老醜至此,可是我並不會向你服輸低頭,裘蝶仙——她永遠不會嫁給你,我要以無比的毅力,去得到她,直到……」

    「直到我離開人世的一天……那怕我為她做牛做馬……我將要得到她!」

    燕青聽得一陣心驚,但是老人那雙凌厲的眸子,射出強烈的鋒芒,令燕青確實相信,這老人的信心太可怕了。因此,他也就更恨他!他冷笑了一聲道:「雷鳴子!你這無恥的東西……你以為這麼做,就能夠得到她麼?」

    雷鳴子後退一步,燕青用手指著他戰抖地道:「你那無恥的行為人神共憤,你……你難到還嫌害得她不夠,還要令她一生一世痛苦麼?你的良心何在?……雷鳴子……」

    老人冷然的木立著,不發一語。燕青幾乎聲淚齊下的道:「雷鳴子!今天你不殺我,你將後悔一輩子……一旦我武功練成,我豈能饒你活命?」

    雷鳴子微笑地點了點頭道:「小伙子……我等著你!未來的時日還多,我不相信我會輸給你……」

    燕青恨聲道:「蝶仙是我的,她永遠也不會愛你,你快死了這條心吧!」

    老人哈哈一陣狂笑,聲停一剪禿眉,憤然作色道:「好!小伙子!我們一言為定,看看到底誰勝誰敗。自今日此時起,以三十年為限……」忽然他落下了兩行老淚,他想到三十年太長了,自己是否能活這麼久?……

    不由咬了一下唇,恨聲道:「以二十年為限,二十年以內看看誰得到她,你敢麼?年青人!」

    燕青點點頭道:「好!」老人冷然道:「今日誓言若外傳一字……」燕青挺了一下胸接道:「天誅地滅!」老人點了點頭,苦笑道:「好得很!」

    說著他舉起了右手,燕青毫不猶豫的走上,伸出右腕。

    二掌相擊。「拍!拍!拍!」

    空山音迥,聽得十分清晰。三掌既畢.雷鳴子就像箭矢也似的,陡然拔起數丈,已飄身數丈以外,側身回頸冷冷的道了聲:

    「朋友!再見了!」一霎時,他身形直如星丸跳擲,倏起倏落,直往山上翻去。

    此時天風冷冷,彤雲四合,余燕青長歎了一聲,隱隱聽他口中念道:「可怕的老人……」

    當他轉過身來。天空已現出了幾顆星星。遠處的禪鐘,當當敲了七響,這俊美的年青人一跺腳,飄然而去。

    夏去秋來,轉眼間已可說是到了暮秋的日子了,一片片的落葉自樹枝上凋零而下,陣陣的秋風,戰瑟著大地,天氣確是已經很冷了。

    這處的斜陽道上馳來一匹黑馬,它拖著疲倦的步伐,無力地走著,一看就知,這匹馬是走了太多的路了……

    馬上坐著一個年青的姑娘,一身青布衣服,頭上卻帶著一頂細草編結的草帽,寬大的帽沿,下遮著這姑娘的一雙剪水雙

    瞳,一雙足卻穿著一雙黑布幫子的布鞋,週身上下是那麼樸素,沒有一點脂粉富貴之色。

    這馬徐徐地行著,穿過了一叢樹林,眼前卻是一條白石羊腸小道。

    道旁有一個箭頭指標,斜指著這石道的盡頭處,碑上是三個大字:「寒山寺」

    這姑娘翻身下了馬,一手牽著這匹黑馬,直往那小石道上走去。

    行行復行行,漸漸始看清了那「寒山寺」的大門,深深的閉著,正有無數晚鴉在那兒戲耍飛舞著,看見了這一人一馬,都呱呱振翅而飛。

    姑娘牽著馬由這寺外的側門而人,就見院中行出一個香火婆子笑道:「裘姑娘,你回來了……」

    姑娘含笑著看了這婆子一眼,點頭道:「回來了。」

    那婆子輕聲道:「小天才睡著,你別吵了他……」

    姑娘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然後再把這匹馬牽向一邊寺院內的馬槽中,轉身而出。那婆子又跟上了幾步,皺著眉道:「怎麼樣?那事情能做不能做?」

    姑娘含笑點了點頭道:「沒什麼,只要洗洗衣服,再就是給他們佈置一下房子,旁的沒什麼事……」

    這婆子雙手合十唸了一聲「阿彌陀佛」,遂拉起姑娘一手,細細看了看說道:「可惜了這雙手了,這那像是幹這苦活的?唉!姑娘,你可千萬別累著……」

    說著這香火婆子,舉手擦了一下眼淚,正要轉身而去,卻被這姑娘伸手拉著向後一拖,笑道:「婆婆,我還你錢。」

    卻不知是用大了力還是怎麼地,那婆子竟被扯得一跤坐地,來了個屁股墩兒,口中「啊唷」了一聲,心中可在想:「好傢伙!這姑娘勁兒還真不小呢?」

    這姑娘見一時失手,不由慌了手腳,忙從地上把這老婆婆扶起,一面笑道:「摔著了沒有?真是……」

    那婆子怔怔地搖著頭道:「沒關係!沒關係……」

    姑娘這才由懷裡摸出一個手巾包兒,打開了手巾包兒,裡面是幾塊碎銀,她伸手捻了一塊,對那婆子道:「這錢還給你,婆婆……」

    這婆子一怔道:「姑娘!你這做什麼?……」

    姑娘摘下了草帽,眨了眨那雙大眼睛笑道:「還你錢呀?今天我找到工作了,主家兒說什麼非要我收下這些錢不可,我本來不好意思要,後來一想,用處還多著呢,我也就收下了……」

    那婆子還不想要,禁不住姑娘硬把錢塞在她手裡,這才收下,一面口中尚自念著:「阿彌陀佛!這一家可真是大善士,好人家……」

    這少女連連點頭,於是二人相繼進了大殿,正有六七個小尼姑,在佛前參拜誦經香煙繚繞,木魚聲奪奪響個不住。

    老婆婆把手撫在口中作了個禁聲的姿態,拉著這姑娘輕輕地繞過殿後,掀開白布門簾,一直往後寺走去。

    往後是一開的天井四合院子,東西正房都被廟裡面的師太和尼姑們住滿了。

    只有最後一間用竹子搭的柴房空著,這姑娘就住在裡面。

    婆子輕輕推開了門,姑娘伸頭進去看了看,床上正有一個三四歲大,梳著沖天小辮子的孩子在熟睡著。

    這孩子白淨的臉兒,濃濃的兩道劍眉,鼻正口方,雖年紀還小,可是望之儀表非凡,尤其是身體十分壯,小胳膊小腿,看起來都蠻帶勁兒。

    姑娘看了看,又把門帶上了,看了那婆子一眼道:「這孩子真能睡,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那婆子搖頭笑道:「說起來這孩子可真乖,才來幾天呀,這廟裡上上下下都喜歡他,都愛給他玩,剛才還在問我媽媽呢?我告訴他媽媽掙錢去了,掙錢給你買東西去了,他這才睡,不一會就睡著了……」

    姑娘聽後不由把臉扭過一旁,由不得流下淚來。那婆子見狀可嚇壞了,不由忙道:「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這姑娘忙擦乾了淚,假裝著接頭道:「沒什麼……我只是太感動了,這廟裡的人都太好了,尤其是婆婆你……」

    這老婆婆歎了口氣道:「姑娘你這是什麼話……唉!你們這娘倆無依無靠,也太可憐了……」

    姑娘低頭不語,這婆子握住姑娘一隻手,微笑道:「真個的,你也來了不少的日子了,姑娘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呀?」

    姑娘微微抿嘴一笑道:「我姓裘!」那婆子皺了一下眉笑道:「你看,我知道你姓裘……你這孩子!」這裘姑娘接笑道:「名字蝶仙……」忽然她轉了一下眼珠,抿了抿嘴道:「叫小……蝶」

    老婆婆哼了一聲,點了點頭道:「裘小蝶,好名字……姑娘,你爺們是幹什麼的?他死了有多久了!」

    這少女落下幾滴淚,她真怕再回憶過去了,自從離開莫干山之後,已經匆匆有四年了,這四年來蝶仙受夠了人間辛酸,到處受人白眼,只是她因負有一身奇技,所以還沒受到什麼欺凌。

    身邊的錢用完了,她只有靠做活計,變賣為生。

    奇怪的是身邊的孩子,競在第二年的頭上生了一場大病,這場病一直病了一個多月,這場病,竟把滿身的黑皮脫了一淨,和以前完全變成了兩個面目,聰慧伶俐,活潑可愛,蝶仙給他取了個名字「裘孝天」。意思是暗示這孩子是奉天意而生,只要對天盡孝道就夠了。

    她從不回憶過去,好像往日是一場夢,她只想立意能把孝天撫養長大,能使他有一番作為,母子相依為生,得盡天年也就夠了。

    可憐那時社會中,一個少女的地位是太微小,以蝶仙如此一個名門閨秀,滿腹經文,竟是無業可為,又不便拋頭露臉的行藝江湖,四年來卻是受盡了人間辛酸。

    如今行到了甘肅地面,凍餓之下,竟會遇見了這麼一座好心的寺院,得以收留,每日素食三餐,尚能一飽母子口腹。

    並且由那婆子輾轉介紹,還能在山下一家姓衙的大戶家中,找到了一份洗衣的工作。可憐她一個往昔千金小姐,哪做過這種粗事?所幸她武功有相當根底,倒也不覺得什麼苦。此時這老婆婆一問他丈夫,不由她想到那一段淒慘的往事,由不得又流下了幾滴淚。

    當時強忍著滿腹辛酸,歎了口氣道:「他是個趕車的,死了三年啦!」

    老婆婆似頗驚異地歎了口氣道:「唉,拿著這麼好一個姑娘,怎麼會嫁給一個趕車的?唉……可憐!」

    蝶仙不由苦笑了笑,二人正在談話之際,忽聽前殿一陣辟啪之聲,像是杯翻幾倒之聲,跟著一陣叫亂之聲,蝶仙不由一驚,方一站起,卻見由內門出來了兩個小尼姑,正扶著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太,酒氣薰天。

    那婆子見狀恨聲道:「又是這個老傢伙喝醉了……」

    說著忙上前幫著摻扶。蝶仙這才看出,竟是睡在自己隔室的那個老太太,自己沒搬來以前,她就在這了……只知她是一個住閒的,每次回家總是喝得醉薰薰的,聽說廟裡師父們幾次要攆她出去,卻不知怎麼,老師太卻是不答應。彷彿十分護著她,非但不責怪她,還時常給她論南話北,扯經論典,真令人不解。

    此時那小尼姑一面扶著一面埋怨道:「這真不像話,趕明兒個,可非得告訴師父一聲,她要不走,我可不幹了,還俗都可以!」

    蝶仙聽得直想笑,心想這尼姑說話可真好玩,誰知那小尼姑話方一完,就聽「噗通、哨啷」一陣大亂。

    四個人一齊都摔在地下了,那老太太手中一根枴杖也摔在一邊,最氣人的是,口開處,「哇!」地一聲,直噴了那小尼姑一光頭的酒菜,臭氣沖天。

    只有那喝醉的老太太,像沒事一樣的,仍然是四腳朝天的仰面睡著,口中兀自發著醉囈般的話道:「好酒!好酒……」

    蝶仙由不住跑上前,此時那尼姑和香火婆子都由地上爬起來了,那婆子口中連道:「乖乖!可真重!幾個人都扶不動她!」說著見蝶仙正在彎腰去撿那老太太的枴杖,不由趕前道:「姑娘!你別碰,可髒得很,還是我來吧。」

    說著伸手往那枴杖一抓,誰知竟是沒有拾起來。

    蝶仙不由心中一驚,當時忙趕上道:「還是我來吧!」

    說著暗運內力於右腕,伸手把那枴杖一提而起,覺得沉重異常,若非事先貫力於臂,自己提不提得起還真不敢一定。

    當時心中不由又是一動,暗忖:「想不到這老太太倒有如此神力,居然能用如此沉重的枴杖代步……」

    想著不由藉著暮色,一打量這老太太,只見她身著一襲大紅襖,襖面上少說集有兩分厚的油泥。

    本是紅色,乍看起來,簡直和醬色差不多,又肥又大,襖面差不多都快垂到了膝蓋頭上了。

    一雙大腳,比自己少說也長出三四寸,滿頭白髮,朝天梳了個老婆卷子,面色又紅又皺,真可說是面如重棗。

    蝶仙把老太太這份尊容看在眼內,由不住一陣驚心。暗想這老太太打扮可真怪,想著先把那枴杖放在一旁,正想再去摻扶那老太太。

    卻見門簾啟處,前跑之小尼姑由內而出,卻跟著一個年有七十左右的老師太。

    蝶仙知道這老師太,法號「淨真」,是本寺的住持大師,在寺中地位最高,平日很少見她出禪室一步。

    此時這淨真師太一出門,鳳目睜開一線,口中喧了佛號:「無量佛!」

    雙手在胸前合十了一番,那小尼姑一面流著淚,一面還用手指著地上的老太太說:「師父請看,吐了弟子一臉……」

    老師太冷然的一揮袖道:「知道了,你們回去做功課去!」

    那小尼姑看了一旁的尼姑一眼,紅著臉退了下去。這位淨真師太待弟子都進了前殿之後這才雙手合十,正色的向地上那位老太太一拜道:「罪過!罪過!女擅樾還不請起,莫非要貧尼親自動手麼?」

    地上的那位怪老婆子,依然是鼾聲如雷,酒氣薰天。那香火婆子不由走前一步,對著淨真師太躬身道:「師太!她喝醉了,還是讓我摻她進去吧!」淨真師太微微冷笑著道:「恐怕你抱不動她吧?」

    這婆子忙上前彎腰用力一抱,說也奇怪,方才三個人還摻不動,此時往上一抱,竟是輕輕如一隻小貓也似的。

    那香火婆子抱在手裡,禁不住大吃了一驚。蝶仙雖覺奇怪,到底還沒有看出什麼特別怪異之處。

    一旁的淨真老太太,看在眼內,表面雖是不動聲色,可是她心中愈法知道老乞婆定是大有來頭,絕非一般常人,當時口中又念了幾聲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這才轉身回禪房中去了。

    蝶仙忙幫著這香火婆子,一路把這怪老婆子抱進了房中,待把几上的油燈點亮,才看清室中的一切。

    室中只有一張大木床,這麼冷的天,床上只有一床草蓆,連被子都沒有。

    二人把她小心抬上了床,又幫著她脫下鞋,蝶仙又出去為她打了一盆水,找來手巾把她臉上的酒污洗了一淨。

    忙了半天,這老太太才呼呼沉睡了過去。無意之間,蝶仙一低頭,才發現就在這木床之前,有一個深有三尺許的地洞。

    這地洞像是新挖未久,四周新土堆起老高,當時不由暗自稱奇,把燈端過,見只是一個普通的泥坑,內中並無何物。

    只是在坑底,彷彿有一雙深深的足印,蝶仙與那香火婆子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這洞是幹什麼用的,看了一會也就算了。

    於是蝶仙又把那枴杖給她拿進來,這才相繼出室。

    那香火婆子累了半天,還一個勁地直喘氣,蝶仙此時不由皺了一下眉道:「這位老太太是做什麼的,你可知道?」

    這香火婆子搖了搖頭道:「我只知道她姓秦,別的可不清楚了!」

    蝶仙當時想了想,確也不知武林中,有這麼一個姓秦的老婆婆,不由心中甚感懷疑。那香火婆子皺眉道:「要說這老太太是做什麼的,我可真弄不清楚,她每天空著手出去,回來總是有酒有肉,要不然就是吃喝得爛醉如泥,這一帶的人都叫她秦七婆婆……」

    蝶仙口中低低念了一遍秦七婆婆,卻也不知是何人也,遂問道:「她與老師太又是什麼交情呢?怎麼會容她住在這寺中如此胡鬧呢?」

    這香火婆子用手扣頭怔道:「這事我也是奇怪呀……有好幾次這廟裡人要把她趕出去,都被老師太給留住了,好像是有一次全廟裡人都誤食井水中了毒……」

    蝶仙不由深感意味的聽下去,這老婆子又接下去道:「全廟裡人都病倒了,連我老婆子也睡下了,那一次可病得不輕,就在那時候,好像這老太太來啦,也不知她怎麼搞的,弄了點地草藥給大家一喝,全都病好了,因此老師太簡直把她當成了寶貝……」

    蝶仙不由點了點頭,心想原來是這麼回事。這老婆婆歎了口氣道:「其實這也不過是很普通的一件事嘛。卻不知這位老太太就藉著這麼一點小功,一住就是好幾年,永遠不走啦!」

    她搖了搖頭接下去道:「本來是住在前殿,後來還嫌人吵,硬磨著老師父給她在這後院搭一問房子,她要一個人住,平常誰都不許到她這邊來!」

    蝶仙不由皺了一下眉道:「那我住在這,她不生氣呀……」

    這香火婆子一咧嘴道:「誰說她不氣,昨天還在發脾氣,說是要把你攆出去。還要摔你的東西,後來我勸了她半天,說這屋只住著一個女的。還有一個小孩,人家是無依無靠,怪可憐的,她聽了才算忍著了。唉!你看這老太太有多怪,這年頭怪事可真多……」

    蝶仙愈聽愈覺這老太太可疑了,自己住在她隔壁,日後早晚能看出一些奇處.想著不由話題轉過,和這老婆婆又談了些別的,這才各自告別。

    蝶仙回至室中,見孝天還在床上熟睡未醒,也不便驚動他。

    又出去看了看,四下無人,這才把門關好,一個人在床上練了一陣內功,一待功畢,時已深夜。

    這才翻身睡好,卻不知此時方坐功完畢,精力充沛已極,更因心中由於方纔所引起的諸多頭緒,竟是在床上翻來覆去,不得入睡。

    似如此又待有半個時辰,方在朦隴入睡之中,忽然耳中聽得一絲異音。

    那聲音像似有人在挖地之聲,不過聲音異常輕微,若非仔細傾聽,幾乎是聽它不出,蝶仙不由心中暗吃一驚。當時翻身坐起,暗忖:「如此深更半夜,難道還會有人去挖掘地不成?尤其是在這寺院之中。」

    想著再一留神細聽,愈覺那聲音就在這眼前,當時不由仗著膽子輕輕下了床,向前走了幾步。

    這一走近,才聽清楚,那輕微的細聲,就在自己的隔室發出,蝶仙不由大吃了一驚。

    她突然想起晚上把那怪老太太送回她房中時,在地上發現的那一個土坑,不由恍然大悟,暗忖:「一定是她……」想著輕足走近壁旁,扒撫在壁上仔細聽了聽,果然那聲音,正是由那房中發出。

    蝶仙心中不由暗暗生疑,只恨這牆上並無孔縫,無法一窺那室中情景,莫奈何,只好由褥下取出了自己的佩劍,用劍尖小心地往那竹夾牆上刺了一下。

    她動作極輕,生恐帶出了一點聲音,劍尖過處,僅留下一條極細的縫紋,蝶仙小心地還劍於鞘,這才躡足附自其上。

    依稀之中,她看清了那室內閃著昏暗的燈光,再往下一看,直嚇得蝶仙機伶伶打了個冷戰,手中劍差一點脫手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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