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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3章 七禽掌法 文 / 蕭逸

    石繼志聞言大喜道:「師父!練什麼掌?是不是那一套七禽掌呀?」

    上官先生點頭笑道:「七禽掌可不能馬上教你,先要看看你別種功夫進展如何。來,為師先帶你去看看這套掌法的來歷。」

    言罷一殺腰已縱出七丈左右,石繼志連忙跟上,只見上官先生繞著山尖往下續攀,縱躍如飛,輕如鴻毛,石繼志在後跟得頭昏目眩,連跌帶爬,有幾次險些跌下山澗。

    突然見師父在一處頹壁立足,回首笑喚道:「快呀!」不由一咬牙,拚命往前縱去,至上官先生面前時已全身汗透,喘息不止。上官先生回首笑道:「不錯!不錯!你這身輕功已登堂入室了!」又笑道,「志兒!你可知我帶你來此的用意麼?」繼志已累得喘成一片,聞言搖頭表示不知。

    上官先生一指天空道:「你看看這些是什麼?」石繼志抬頭往天上一看,只見此時天空正飛著無數蒼鷹,大小不一,少說也在百隻以上,不由奇道:「這些不是普通的老鷹麼?」上官先生點頭道:「不錯!是老鷹,可是今後這些老鷹也就是你的師父。」

    石繼志聞言大惑不解,翻著一雙俊目望著上官先生,上官先生見狀道:「你此時注意這些鷹兒飛騰撲跌的姿勢,這正是武林中最難練而最真的功夫……」

    石繼志聞言向那些餓鷹望去,果見無數蒼鷹,在空中糾撲互啄,翻飛展翅都極為矯健,姿勢優美已極,不由看得呆了。

    上官先生點頭道:「我這套七禽掌就是由七種飛禽,各取其優異姿勢變化而成,其中那『雷厲三翅』、『細胸翻雲』、『鷹撲十三式』……都是由這些鷹兒身上得來的,我每日早晚來此勘察已有十年,才編出那二十餘招式……」說至此忽然中止,用手一指那鷹道:「你注意,看左邊那隻小鷂兒……」繼志忙順師父手指處望去,果見有一全身黑色的小鷹,正收雙翅,朝二大鷹箭一般衝去,心想這小鷹好不自量,自己才多大一點,竟敢以卵擊石。

    不想這念頭還未轉完,那小鷹已飛近二大鷹前,只見它二足一收,雙翅猛斂,就像一團黑球朝二大鷹滾到,上官先生看至此高聲道:「注意!雷厲三翅!」

    話還未完,就見那小黑鷹,已滾至二大鷹身前,突然一偏身,誘得那大鷹往前一進,猛見它一聲短鳴,那左翅突然向外一展,奔大鷹頭上揮去。「啪」一聲揮個正著,直打得那大鷹在空中一陣滾翻。

    妙在這小鷹並未飛回,竟然猛又一張右翅,「啪」一聲,右邊那隻大鷹,也隨聲翻滾不已。

    這二大鷹,差不多並排落下,在空中雙雙鼓翅,重振旗鼓,又朝小黑鷹迎上。

    說時遲,那時快,這小黑鷹不待二巨鷹竄上,已先行收翅,降至二鷹處,雙翅同展,由上往下猛然一擊,隨著「啪啪」兩聲,那兩隻大鷹,竟被這一猛擊,打得如箭一般地一陣翻騰,落下深澗。

    石繼志看得驚心不已,不由奇道:「師父!這小黑鷹怎麼這麼厲害?那麼大的兩隻老鷹都讓它給打下山澗去了!」

    上官先生道:「那不是普通的老鷹,名叫鷂子,身雖比老鷹小得多,可是專與老鷹為敵,因此普通老鷹只要碰上它,如不快逃決無倖免。方纔那二鷹想是自恃身大,不想還是喪身它手,真是鷹中剋星!」石繼志這才知道原來這小黑鷹就是鷂子,難怪它有這麼凶呢。

    上官先生笑道:「方纔那三翅,姿態絕倫,就是我取入七禽掌中的『雷厲三翅』了!下余那『細胸翻雲』,『鷹撲十三式』,都不是輕易能看到它們演出的,好在我們離此甚近,以後你每日晨暮要來此親自體會一刻,如此再學我這套掌法,就可事半功倍了!」

    言罷返身對石繼志道:「我再帶你到一處地方,這地方較遠,還是我攜著你去吧!」說著夾起石繼志,一路穿騰縱躍,向對面山峰縱去。石繼志但聞兩耳生風,眼前山石林木快似奔馬向身後奔去,只驚得汗毛聳然。

    正自驚心,忽見上官先生駐足於一峰之半,皺眉道:「這東西今天還不一定有呢!」言罷放下繼志,抬頭往高空望去。

    石繼志見狀不由也抬起頭往上望去,只見朵朵飛雲,哪有什麼東西。忽聽一聲鶴唳,遠天浮出二小白點,上官先生見狀面有喜色道:「我說呢!該是它們吃飯的時候了,哪能不到!」言罷又夾起繼志往前翻過了這山峰,眼前是一片不太大的沃野,奇花異草,佈滿了這小峰之頂,上官先生帶著繼志落於一石上道:「我們躲在這石後不動,否則一定要把這兩隻扁毛東西給驚跑,那就麻煩了!」

    石繼志忙依言把身子藏好,心中奇怪,心說師父也不是神仙,怎麼就敢斷定這兩隻仙鶴一定要落在這裡呢!不由小聲道:「師父!它們來這裡幹什麼?」上官先生用手一按嘴,令他禁聲,一面小聲道:「你別說話,它們是吃飯來了!你只要注意它們落下的姿勢及爪啄上的功夫就夠了!」言罷不再出聲,抬頭上望,似等候那白鶴來到。

    石繼志心想這裡也沒什麼食物,它們吃什麼?聞言將信將疑,不由也抬頭看著那雙鶴兒。

    只見那一雙白點,在極高的遠天,快似箭頭一樣向前衝刺著,說也奇怪,待飛臨這小峰頂上高空,竟一陣盤旋,不再前飛。

    繼志正要出言,被上官先生用手把嘴摀住,果見那二鶴一陣盤旋,由高而低,又轉了半天,好似詳細觀察了一遍,確信無外敵,這才雙雙收翅落下。

    石繼志此時覺得右臂一緊,見是師父用手握住,知道是示意自己注意它們落地姿勢,不由引目望去。

    二鶴離地尚有三四尺,雙雙張大了翅,身子頓停,那雙長腿猛然直伸,僅足尖一著地,雙翅猛收,真比一根針還輕,美觀已極。

    兩鶴相繼落地,「呱呱」叫了兩聲,瞪著一雙紅眼四處張望了一陣,這才在草叢中撲騰低飛,似要找尋什麼東西似的。忽聽師父上官先生在身旁低聲咦了一聲,笑著附在繼志耳旁道:「今天真巧,有好戲看了!這東西今天算碰見對頭了!」言罷注目前方,忽然二鶴中,有一隻引頸大叫了一聲,騰身而起,偏偏那一帶叢莽繁茂,遮住目光,只見這鶴兒,時起時落,時而遞爪向草中抓去,似與什麼野獸爭鬥。

    那另一隻白鶴此時卻已起在了空中,幾次飛鳴下撲,俱是欲前又卻,彷彿有些畏忌之狀。繼志越看越覺有異,暗忖這時已是盛秋,尤其山頂嚴寒,各處草木俱已開始黃落凋零,怎麼這一帶草木仍是那般鬱鬱蔥蔥的?又想到常聽人說,仙鶴好與蛇蟒相鬥,是蛇類剋星,凡是毒蛇大蟒盤踞之地,土草顏色,俱呈異狀,不是寸草不生,便是長得特別茂盛。

    眼前二鶴莫非與蛇蟒相持不成?剛想到這裡,猛見那前一隻白鶴,突然下去,「呱」一聲,又猛然振翼而起。

    緊接著,竟由草中竄起一條大蛇來,這蛇通體墨也似黑,並不甚粗,卻很長,下身不見,單這上身,竟有八九尺長短,赤信吞吐,好不驚人。

    石繼志從未見過這等大蛇,嚇得幾乎叫了出來,但見上官先生面含微笑,好似把這等大蛇毫不放在眼中,也就稍稍安心,專心看鶴如何處置怪蛇。說時遲,那時快,猛見那鶴在空一束雙翼,像箭頭一樣朝怪蛇衝去。那蛇知道厲害,竟然迎著那鶴,將丈餘長短的下半身,匹練似地捲了上去。

    上官先生低聲道:「你是自己找死!」果見那鶴在空中突然一伸鋼爪,將蛇身抓了個牢,那蛇負痛吱吱連聲怪嘯,回身張嘴往鶴頸便咬。

    眼看這一嘴咬上,那鶴決無幸理,不想那鶴不知怎的,那只被蛇下身緊纏的腿,竟猛然抽出,一爪正抓在怪蛇七寸上,一陣亂抖,怪蟒此時腥涎四滴,吱吱聲不絕於耳。

    另一隻較小白鶴,見同伴已然得手,一束雙翼,也自撲上,二爪齊施,雙雙抓住那怪蛇頸下,舉嘴就啄。數啄之後,蛇身皮開肉裂,鱗片紛紛下落,腥血四溢,這蛇此時雖暴怒不已,長信吞吐,全身伸縮,奈何在四隻鋼爪之下,任它一再逞威,也脫不得身。

    這兩隻白鶴,最小的也遠較大鵝為大,站起身來少說也有大半個人高,這一展翼撲騰,聲勢驚人。

    那蛇雖凶厲萬分,奈何世上各物,各有所懼,就像雞見了黃鼠狼,老鼠見了貓,蜈蚣見了雞一般,內心先就怯敵,打起來自然就別說了。

    鶴正是蛇類剋星,因這蛇非比尋常,故此二鶴費盡心力,幾次遇險,才僥倖得手。

    兩隻鶴已把那蛇抓在半空,一陣急抖,那蛇骨節都多半脫節,轉動不靈,這才雙雙松爪,擲於地下,爪啄齊下,那碗口粗細的蛇身,霎那間血肉模糊。一鶴由蛇腹中挖出一墨綠色物正要吞食,上官先生猛然一聲大喊道:

    「好啦!這個留給我吧!」人隨聲起,直向二鶴撲去,二鶴千辛萬苦才殺得一蟒,主要是垂涎蛇腹中此物,誰知方才找出,一旁卻橫生枝節,又不能不躲,正要啄了就飛,但上官先生早念及此,聲才一出,雙掌已自推了出去。

    二鶴但覺一股強風,逼得不能立足,雙雙展翼起空,在空中尚低旋不去,上官先生抬頭笑道:「你們這兩個扁毛畜生,哪天不吃好幾個,我老人家留下一個你們還捨不得,惹我火起,一掌打你們下來。」石繼志也走了出來,見狀問上官先生道:「師父,是什麼東西?」

    上官先生用手一指地下死蛇對石繼志道:「這條蛇可不是普通的蛇,這蛇名叫地青,奇毒無比,因此腹中蛇膽對我等大是有益!」言罷由袖中拿出一柄寒光奪目的匕首插入蛇腹中只一挑,已把蛇膽挑出,那膽色作碧綠,隱隱有一股清涼之氣從中透出。上官先生點頭道:「果然是好東西,志兒!你快摘一片葉子來包上它,拿回去再說。」石繼志依言包上了那蛇膽,上官先生抬頭一看,那雙鶴兒尚在空中盤旋不去,不時低飛啁鳴,不由一笑,用匕首挑起那蛇上半身,往空一振碗,喝一聲起,那長有丈餘的大蛇,就像一支長箭似地射向半空,那雙白鶴見狀歡鳴一聲,雙雙下衝,在空中抓住那蛇,衝霄而去。

    上官先生這才對繼志道:「我意思是想叫你來看這仙鶴起落時的姿勢,和它們束翼出爪的動作,這一鬥,恐怕你也沒心注意這些了,好在今後機會甚多,你不妨隨時注意一下!」石繼志聞言道:「師父,你老人家在鶴身上取了些什麼招式呢?」

    上官先生笑道:「『騰霄腹』、『三現雲爪』、『引頸亮翅』,這些都是武林道上失傳已久的招式了,別小看這幾樣招式,整整費了我三個秋天,每日此時來此窺視才揣摩而成。」隨著解釋說,「『騰霄腹』就是那鶴兒起飛不久,要凌霄去時,那一股衝勁,你可注意那時它腹部和背部,一定是緊收平貼,這種提氣施力最為難練,若能施之於武技上,卻能收極大的功效呢!『三現雲爪』是白鶴身尚未落地時,在空中突然伸爪,那種姿態又輕鬆又迅速,差不多那些普通的蛇類很難逃開這一爪,還有二爪是由翅中伸出,如不注意根本就看不出它這二爪是怎麼出的!」石繼志聞言這才知道師父用心之苦,竟由這飛禽中注意其超然姿態,貫之於拳掌,用心真可謂妙極!

    上官先生又接著解釋那「引頸亮翅」一招道:「一般武林道上概稱有白鶴亮翅一式,其實創此招之人只注意到了它亮翅時的優雅姿態,竟忘了看它頸頭部分,唯有頸部配合著右手施出這招引頸亮翅,才是最理想的招式。」言罷一彎脖子,右掌突展,姿勢果同那白鶴一模一樣,繼志這才知道,師父在這套七禽掌上的確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上官先生一面往前走,一面又對石繼志道:「我這七禽掌除了以上三禽外,還有金雞、孔雀、冬雀和駝鳥四種。」石繼志心想金雞、孔雀武林中原有用其姿態者,那駝鳥與冬雀又有何所採呢?尤其是冬雀又小又弱,又能有什麼值得傚法處?

    上官先生已看出石繼志心中懷疑,不待他問,自己接口道:「金雞和孔雀是些什麼招式以後再告訴你,最難是學冬雀和駝烏,這兩樣禽類,一在大漠中,鮮有人見到,一者身材幼小,遍處皆是,因此更沒有人會注意到它們頭上。明天習此掌時,我再臨時講給你聽吧!」

    說話間二人已翻過這座山頭,展開身形兔起鶻落往回路上縱著。石繼志這月來,既食芝果,又隨二猿日夕攀山越嶺,無形中輕功已有了驚人的造詣,這一拚命追蹤上官先生,不由施出了全身解數,真可謂之身快如箭!

    石繼志正行其間,突覺勁風撲背,他雖不精拳掌功夫,可已感覺有異,往旁一閃身,一溜翻滾,站起身卻無一人,不由暗自驚奇,正想爬起再走,卻又聽到嗤嗤破空聲,這次竟沒容他躲開,後頸著了一下,痛得他一裂嘴,那東西落在地下,竟是小小一片楓樹的紅葉。

    前面上官先生此時也發覺有異,回身撲來,撿起地上那片紅葉,雙眉一挑,微微冷笑一聲道:「彫蟲之技,尚敢弄人,我看看你究系何人,敢在我老人家面前如此猖狂!」話才一了,身子已騰起。

    這小林不過五丈見方,內中人想藏身也不行,上官先生身未入林,雙掌已平身推出,就聽嘩啦啦一陣暴響,那一片楓樹竟倒下了五六棵,這種超人的劈空掌力,確實令人歎為觀止。

    這一聲暴響後,由內輕煙似地拔出一條黑影,返身便跑,身形之快卻屬少見,上官先生見來人居然敢在自己面前脫逃,哪裡容得,一振腕,喝聲:「打!」這片小楓樹葉,像急箭般奔那人身後打到。那人一聽背後破空聲,已知有暗器到,只見他猛一翻身,並二指往那葉上一敲,他可小瞧了這片紅葉,這一敲上,就像敲在一支帶稜的鐵棒上似的,痛得二指炙炙發熱。

    上官先生這葉箭一出手,身已來至這人背後,右手「五雷手」朝這人肋下便插,正逢這人一回首,白髮長鬚,分明故人,不由一收手哈哈笑道:「司徒老兒別來無恙,沒事找這個碴做什麼?」

    那人見身形既露,回身朝上官先生深深一拜,開口笑道:「老前輩真神人也!尚乞恕在下無禮才是!」上官先生大笑著至前,拉起那人手道:「今天是什麼風,讓你這三湘老人光臨敝處?」那人尚未開口,石繼志已看出來人竟是親由敵手救出自己的銀髮叟司徒明,不由又驚又喜,趨前躬身施禮道:「不知司徒伯父駕到,小侄未曾遠迎,尚乞勿罪才好!」

    銀髮叟含笑至前,拉著石繼志一手,點頭道:「三峽一別數月,想不到賢侄竟練成這麼一身好輕功,由你雙目光華判來,分明內外功已至爐火純青地步,非我親眼得見,真難以相信!」

    石繼志臉一紅,看了上官先生一眼道:「一切都是恩師苦心栽培,方有今日小成,至於武功,小侄尚未入門徑呢!」司徒明驚異地搖搖頭道:「不會吧?」言罷回頭看著上官先生之眼,意在詢問是否真情。

    上官先生笑道:「可不是,這幾月來他武功真還未學呢!老弟,此子遭遇竟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奇,想不到那千年難得一見的芝果,竟讓他無意發現給吃了!」司徒明聞言,驚得張大了嘴道:「什麼?芝果?」

    上官先生點頭道:「一點不假!所以我說有其師必有其徒,我那套七禽掌,真是非他不傳了!」司徒明聽罷連連讚歎,一行三人一面走一面談,已至洞府不遠,遠遠見二黑點踏樹穿梭而來,須臾至前,竟是二猿,至前朝著上官先生叫了兩聲,縱身至石繼志前,舉掌就打,一面還發出一陣怪笑。石繼志月來,已和這二猿相處如手足一般,見狀非但不怪,反而一撈衣擺,和二猿嬉戰起來,一時三條黑影,你打我躲,亂成一團。

    司徒明笑著點點頭道:「這就難怪了!有這麼兩個師兄,真比什麼都好,他那輕功以及掌式怎會不進步驚人呢!」言罷和上官先生挽臂入內,這才又躬身對上官先生施一禮道:「今日後輩冒昧造訪,一來是瞻仰前輩仙容,再者實有一事稟告!」

    上官先生一怔道:「什麼事?」司徒明笑道:「其實在你老人家面前,也不值一提;不過後輩深恐此等老怪為害江湖,及早提醒你老人家一聲,將來如有便,還是把他們除去的好!」

    上官先生不解道:「你說的到底是誰?你還不能把他們除去麼?」司徒明搖搖頭道:「後輩實無此能力,老前輩可曾記得五十年前橫行天山南北麓的那三位怪人麼?」上官先生聞言,面現驚容啊了一聲道:「什麼?那天山三鬼又出世了?這還真有點討厭呢!」

    司徒明笑道:「這天山三鬼目中無人,手狠心辣已極,如今武林中恐怕除去老前輩外,別無他們所懼之人,就連一指魔莫小蒼,提起他三人都敬畏十分。近聞那莫小蒼極力拉攏他三人入他排教,也不知現在如何了!」

    上官先生哈哈大笑,突然劍眉一揚哼道:「他三人要是不改舊惡,那可真是自己找死!老弟,且莫管這些,今日你大老遠跑來,我們不妨樂一下。」隨即一聲長嘯,二猿聞聲而至,石繼志也隨後跟到,上官先生先對二猿道:「今天有遠客來到,你們去捉一隻鹿和兩隻山雞來,快!」二猿領命而去,上官先生又笑對石繼志道:「我室後藏有上好佳釀,你不妨把它取來,還有,你可會弄菜麼?」石繼志聞言臉一紅道:「弟子實沒弄過,不過想來也不甚難,待弟子等會兒試試,師父和司徒伯父卻要包涵一番呢!」

    上官先生略一皺眉笑道:「那日在洞庭附近破廟中,那菜還真不錯,不是你自己弄的麼?」石繼志聞言,臉更是紅過頂門,哧哧道:「那菜是友雪妹妹弄的,弟子哪有那麼好手藝!」

    司徒明在一旁笑道:「如前輩不嫌難吃,後輩倒精通烹飪,等會兒待二猿攜物來後,我自己來弄,石賢侄給我打下手就行了!」上官先生笑道:「那真太好了!」

    忽然司徒明正色對石繼志道:「賢侄,我起身之前,我那小女還再三叫我代她問候你,並言盼你好好練功,將來好手刃大仇,今日一見賢侄果然大有精進,萬不可有自滿之心,不要令我父女對你失望才好!」言下深意,石繼志哪能不懂,不由唯唯領命,轉身拿酒去了。

    出得門,就見二猿已自回轉,一個背著一隻鹿,一個提了五六隻山雞,翅膀還不住拍打。

    繼志一面接過雞,一面對二猿道:「師父說只要兩隻,你們捉這麼多做什麼?」二猿咧著大嘴,喉中吼吼有聲,連說帶比,也不知它們說些什麼,石繼志日夕與二猿相處,雖不明其言,但由意中略可窺出那是:「你們吃兩隻,我們也要吃呀……」不由又氣大笑,轉身提雞入內。司徒明和上官先生聞聲走出,二猿見狀,嚇得把地上三隻雞拿起藏於身後,不想那雞尚未死,呱呱叫了幾聲,二猿嚇得擠眉弄眼,一張黑臉,紅得發紫,雙雙不待上官先生喝問,都跪倒在地。

    上官先生笑罵道:「吃兩隻雞有什麼關係,瞧你們那分樣子!還不起來,到外面去!」二猿大出意料之外,叩了個頭歡跳著出去。

    司徒明來至室後,和石繼志把那些雞肉該切的切,該炒的炒,不多時弄出幾個菜來,此山附近又有現成的筍菌之類,弄得倒滿像個樣。石繼志自來峨嵋後未曾吃過這等美味,就連上官也讚不絕口。又取出那罐酒,這酒罐非本非石,竟是一個大葫蘆,其大無比,四周俱盤以細籐,倒出酒來,色作淺綠,一股清香惹人垂涎。司徒明不由連讚好酒,上官先生見狀笑道:「老弟台!你可知這酒的來歷麼?」

    司徒明把葫蘆拿過,低頭一看,見酒上浮著約半寸來厚的一層白沫,陣陣清甜芬芳,由內透出,用口一吹白沫,露出清可見底的酒來,先給上官先生倒了一杯,又轉頭對石繼志道:「賢侄!不要客氣,你也坐下一起用飯吧!」石繼志含笑對司徒明道:「老伯先用,小侄不急!」上官先生扭頭道:「你就一塊兒吃吧!」石繼志這才落坐,司徒明也給他滿了一杯,自己最後倒上一杯,舉杯對上官先生敬飲一口,不想入口生芬,竟是平生從未嘗過的美酒,不禁歎道:「老前輩這酒莫非是自製的麼?」上官先生搖頭道:「我哪有如此閒心,說起這酒,還有一個小故事呢,不妨道出助助酒興吧!」司徒明奇道:「還有什麼故事?前輩不妨講來聽聽!」

    上官先生喝了口酒,含笑道:「大概是半年以前,有一天我起來練功,見二猿久睡不起,過去一看,見這兩個東西昏昏沉沉,只當其懶睡,罵了一頓也就算了。誰知第二天早晨又是如此,由二猿喘息中微微有一股酒味,」接著笑指桌上酒道:「就是這酒味,我一時奇怪,這附近百里,連人都沒一個,這酒如何得來?」石繼志插口道:「那是哪裡來的?」

    上官先生搖頭道:「你聽我說呀!我雖一頓責罵,奈二猿竟死也不肯說出這酒何來,生怕我知道來源,它們以後就沒有得吃了!我一時計上心來,當時罵一頓就走了。當晚我就開始注意這兩個畜生,果見其鬼鬼祟祟,溜至山後,我一聲不響緊隨其後,見二猿竟向那山腰密林中竄去。我一時奇怪,愈發不捨,見二猿一路竄躍,朝一座籐架上奔去,那裡竟是一猴穴,數以百計的猴群,見到二猿,一時大囂狂奔,我心中始大明,原來竟是猴子所釀的猴兒酒!」聽得石繼志興致大起,那上官先生吃了一口肉,又繼續道:「二猿待眾猴逃散後,好似輕車熟路般,一陣急轉已入一小棚下,由洞中翻出此樣的一隻葫蘆來,拔蓋就飲,才飲一口,就把葫蘆往地一摔,雙雙大怒撲向猴群,一陣亂打!」

    上官先生說到此,不由忍不住笑道:「你們猜那裡面是什麼酒?」司徒明笑道:「什麼酒?」上官先生笑了兩聲,這才接道:「哪是什麼酒,竟是那群猴兒的尿!」三人都不由大笑起來。上官先生又道:「原來這二猿天天去搶酒喝,眾猴表面雖不敢反抗,實則內心憤恨已極,故此撒了些尿在葫蘆中,假作是酒,放置原處。二猿不知,只當是那上好美酒,不想卻上了一次大當。我當時見二猿野性大發,已擊斃了不少猴子,一時不忍,上前喝止,二猿見我到來,嚇得伏地不動,我把二猿帶回後,也不罵它們,以後叫它們去,它們也不敢去了。」

    石繼志奇道:「那這酒又如何會被師父得來呢?」上官先生點頭道:「你別急呀!」笑著又接道,「我雖喝止二猿,可內心卻留了意。」說著用眼瞧司徒明道:「你知道,我過去是嗜酒如命的,哪能放過如此佳釀?」司徒明笑著點點頭。

    石繼志不由急得皺眉,老先生卻是不慌不忙,又接道:「這事情過了四五天,一天清晨,我自己又到了那片林中,眾猴多數外出覓食去了,我又施出上乘輕功『凌虛鎖雲步』,因此沒有驚動它們一個。它們竟把酒葫蘆用籐索綁在樹上,外覆以葉,真不太好找,總算叫我給找著了,不但找到這酒,竟還找到了它們釀酒的幾個大石臼。當時還有八九個猴子在那兒輪班負責制酒呢!有的去果皮,有的洗淨,最絕是尚有二猴用腳在石臼中踩來踩去,嘴裡哼著不成音的怪調子,叫人看了忍俊不禁!我在旁邊實在忍不住笑了幾聲,不想把這幾隻猴子給嚇跑了。我走近那幾個石臼一看,還真不錯呢!」司徒明笑道:「都是用些什麼東西釀酒,味道會這麼美?」

    上官先生想了想道:「東西還真不少呢!有柑子、梨、龍眼、葡萄、山棗,還有好幾種野生不知名的野果。最奇是共分十個大石臼,每臼中都日期不同,有的是剛摘的新果,有的是已發酵的,有的是用泥封了口的,還有露天曬太陽的,過程還真多,看來滿像是那麼一回事,因此一日也不過可制這麼一滿罐。」司徒明笑道:「老前輩也照樣製成這酒可是?」

    上官先生搖搖頭道:「我可沒那麼傻!我以後每三天至那石臼前,先用別物把看酒的猴子引走,取一葫蘆,夠我一人喝的就行了!因此那些猴子雖發現少一點,也不甚大疑,自此後我確實享受了五個月的美酒,直到前兩月下山收志兒後,無暇再去取那酒了,這點酒直放了兩個多月,吃起來味道卻更純了!」石繼志直喜得心花怒放道:「師父明天帶我去看看,我再去偷一罐來。」

    上官先生笑道:「你叫二猿帶你去吧!不過那些猴兒可靈得很,不要給它們發現了,以後搬了地方,再找可就難了!」石繼志點點頭,上官先生好似突然想起一事,啊了一聲對石繼志道:「只顧說話,倒忘了這個寶貝了,那條地青蛇的蛇膽呢?快拿來!」

    石繼志忙跑去將那蛇膽拿出,司徒明驚道:「怎麼這峨嵋山上好東西這麼多?還會有那麼毒的地青蛇?看樣子我過幾天也要把家搬到這來啦!」上官先生微笑著尚未答話,石繼志已將那蛇膽擱置桌上道:「這蛇膽師父如何吃法?弟子就會弄來!」上官搖搖頭道:「不需要怎麼弄,為師我不吃它,還是留給遠來的客人吧!」

    司徒明聞言連搖雙手道:「這可使不得,老前輩既不食用,我看還是給繼志吧!他正當練功期間,這東西對他大是有益,晚輩已是年近九旬的人了,吃它又有何益?」石繼志再三推辭,上官先生笑道:「既如此,志兒你就吃了吧!」石繼志還是執意不肯,銀髮叟已倒了一滿杯猴兒酒,推至繼志身前道:「快就著這酒吞下,這東西普通人想吃也到不了嘴,你還推個什麼勁,何況是師父之命,長者所賜不敢不受,你還不快吞下去!」繼志聞言一看那蛇膽,差不多比雞卵還大,遍體深綠,不由暗忖,這東西可怎麼吞啊!

    上官先生見狀笑道:「用酒吞下,果然是好,否則是蛇膽涼性太大,你又初次服這東西,難免中寒,有這酒,是再好不過了!」石繼志無奈,只好拿來用水洗淨,又端進來,看著師父道:「就這麼整個吞呀?」

    銀髮叟哈哈笑道:「破開來不苦死你!你別看它大,吞下去就不覺得大了,好吞得很,你不信就試試,決不騙你!」

    石繼志這才放在嘴裡,閉著眼往下一咽,果然一滑就入腹中,一點也不覺難受,又喝了那杯酒,笑道:「這蛇膽有什麼用?」

    上官先生道:「主要是對你目力大有好處,以後可練習暗中視物,久之即可成所謂夜眼;對你練氣也大有補益!你這孩子,前服芝果不久,又食此地青蛇膽,緣分真是不小,今後要再練不好功夫,就沒有怪的了!」

    言罷便與銀髮叟高談闊論起來,由近十年來的江湖人物一直談到那天山三鬼。石繼志由話中略可聽出,這天山三鬼是極厲害的三個老怪,就連銀髮叟提起他們也覺心悸,師父好似有意出山一行,不過日子可不一定。這一席飯一直吃到夕陽下山,三人才停箸離席。

    石繼志收拾乾淨,再進屋卻見銀髮叟已起身欲走,見石繼志進來,含笑點頭道:「賢侄,我回去了!有什麼事沒有?」石繼志臉紅道:「老伯初來,為何不多留幾日,小侄還想向你老人家討教幾手輕功呢!」

    銀髮叟笑道:「守著絕世高人,還用得著向我討教?我看你日隨二猿,輕功上已有極深造詣,小女雲珠是萬萬比不上了!我因有事非走不可,望你好自努力。」言罷就要起身。

    石繼志此時再也忍不住道:「老伯返家後替小侄問候令嬡一聲,小侄下山後,定親去謝她救命之恩。」銀髮叟哈哈大笑道:「知道了!」

    上官先生對石繼志道:「我送司徒先生一程,你就別出去了。」言罷一縱身已出去八九丈遠,銀髮叟又回頭看了石繼志一眼道:「我走了!」隨著跟蹤而出,曠野裡但見二黑點,如星丸跳擲一般,一瞬間已消逝於雲霧中。

    石繼志送走銀髮叟後,一個人倚門而立,心中頓感無限空虛,心想自己不知何日方能學成像師父那一身絕技,何日方能手刃親仇?一時不禁呆在那兒,忽見二猿由屋後嘻著大口跑來,突然想到師父說的猴兒酒的故事,喚二猿至前,做了一個飲酒的姿勢,問二猿在何處可取得。

    二猿互相唧咕了一陣,拉起石繼志往山後跑去,石繼志喊道:「別拉!我跟你們去就是了!要輕一點,師父說那些猴兒精著呢!」想到身無兵刃,萬一遇到蛇獸之類可麻煩,於是又跑回去把師父那柄匕首拿出,再同二猿一路翻騰,往山後奔去。

    差不多走了半個時辰,前面是一片密林,二猿腳步開始放輕,石繼志問道:「是不是就在這片林中?」二猿連連點首。繼志恐其誤事,命二猿在外等候,說了半天,才算勉強聽話。石繼志這才往林內走入,進入不遠,就見古樹參天,籐蔓垂地,猴群在上面竄來竄去,數目何止千百。心想難怪人說蜀中多猴,只這峨嵋山一處,如果算計起來,恐怕也有好幾萬不止呢!

    眾猴見有人潛入,一陣怪嘯,繼志只見眼前黑影連閃,猴兒一時逃出了多半,尚有少數不畏人的猶在遠遠樹上,瞪眼看石繼志,嘴中發出尖厲刺耳的鳴聲,在暮晚的荒林內,也頗令人膽寒。

    繼志見狀心內不免有點膽寒,本想回身出去喚二猿同行,又想憑自己眼前功力,雖談不上什麼武功,可也不比二猿為差,欲回又止,還是鼓足勇氣往前行去。又想起師父說過,最好不要驚動眾猴,不由將身隱入暗處,一路輕足穿越。差不多又走了一盞茶時間,果如師父所說,眼前竟是一個極大的花籐樹架,這籐架是由無數棵黃果樹連成,因樹頂都一樣平,且上面覆滿了籐蔓,竟成了一個極大的棚架,棚上無數現成枝蔓構成的洞,內中隱隱透著猴鳴,石繼志暗忖,這就是了!

    他不敢硬往那棚上翻去,倒不是怕那些猴兒,實在怕驚動了它們,以後不利取酒,小心順著棚下一路竄躍,眼前更是潮暗異常。

    差不多又走了半個時辰,繼志見天已近晚,不由深悔此行無獲。突然一陣酒香飄來,仔細一聞,正是猴兒酒無疑,大喜過望,順著這酒香走去,漸漸酒香越來越純,繼志此時口渴異常,一喚著酒香,恨不能喝它幾口,不由一陣緊走。

    忽然見一處樹蔭之下,有幾個石臼,形狀不一,正有六七個猴子在石臼上跑來跑去,有的正在剝弄一些果類,嬉笑怪狀,令人噴飯。

    石繼志藏在樹後,仔細看那石臼共有六個,因第六個臼之下正放著幾個葫蘆,應該是裝酒之臼。正想投石驚走那些猴兒,不想手才舉起,突聞得極淒長的一聲尖鳴,聲音悠長已極,聞之令人毛骨聳然,眾猴聞音,直嚇得一陣怪嘯,紛紛竄林逃逸。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怪聲之後,有一白點,由遠處樹尖之上似星丸跳擲般,瞬息已踏枝來到,石繼志還沒看清這東西是何形狀,見一猴腳下慢了一步,被這東西一撈後腿,已自到手。

    石繼志驚魂乍定,一打量來物,不由暗暗驚奇。只見這東西長得似猴非猴,比猿要小得多,卻比猴又要大些,全身雪一樣白,腦後披著垂肩的金黃色頭髮,一雙紅眼,就像瑪瑙似的,閃閃生著紅光,雙手奇長,直立著已快垂到地上。

    石繼志何曾見過這東西,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喘。只見這怪物一伸手撈住那猴,那猴一陣尖嗚,竟給嚇昏了過去,這怪物伸出那又尖又長的手,對猴兒頂門上一抓,活生生一顆猴腦已到怪物手中,血淋淋地往大口中一丟,一陣大嚼,吃了個精光,這才舉目往四下一望,不見一猴,只氣得厲嘯了兩聲,竟輕車熟路般往石臼走去。

    石繼志嚇得目瞪口呆,見怪物走至石臼前,先用手揭開那石蓋嗅了嗅,張著一張大口,白齒翹露,端起葫蘆浸向臼內,微聞「咚咚」一陣酒響,灌了滿滿一葫蘆,往樹身一倚,嘴對嘴一陣大喝,不一會兒一葫蘆酒喝了個精光,又去灌了一滿葫蘆。石繼志心想:乖乖!這傢伙好大的酒量,這一葫蘆少說也有五斤左右,自己師徒們三人尚未飲盡,這東西居然飲兩大葫蘆,好不驚人!

    這猴兒酒初飲似毫無酒勁,可是後勁極大,繼志僅飲了數杯,這會兒已略感有點頭昏,這怪物不知根源,只圖眼前快活,滿飲兩葫蘆之後已步履蹣跚,一時酒性大發,一振手已將那葫蘆摔了個粉粹,厲鳴連聲,竄高縱矮,掌過處枝丫橫起,山石粉碎。鬧了約半盞茶的時間,才倚樹醉倒。

    繼志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喘,見怪物醉倒樹邊,尚恐它未十分沉迷,打出一粒石子,見它不動,知道確實醉了,這才大著膽子走出。經它一鬧,倒打消了取酒的企望,反朝那怪物身前走去。

    這一走近才看清,敢情這東西白毛內尚長著一層極細的密鱗,銀光閃爍。心想怪不得,那老籐青石被它一掌即擊斷,似此惡獸平日不知害了多少生靈,不如乘其醉倒,將它一刀結果算了。拔出那把寒光耀目的匕首,再一看這東西,全身雪白的毛,腦後金髮被風吹得飄著,神俊已極,一刀殺死豈不可惜?這樣為難一陣,心想乾脆把這怪物背回去讓師父處置,師父見聞淵博,定識此獸來歷。想到這,用手一拉這怪物長臂,倒不甚重,正要背起,不由又想到它方才凌厲情形,不由一陣戰瑟。

    想了一陣又放下怪物,到石臼前滿灌了一葫蘆酒,對怪物嘴灌進,心想這夠它大醉一天的,又用山籐把它手腳捆了個緊,自己也灌了一葫蘆酒,這才背起那怪物,往回路上急奔而去。

    繼志唯恐怪物半路醒來,也不再怕驚動眾猴,一路狂馳,不一刻已至林外,二猿正在山石上打鬧,見主人出來,都歡嘯上剛。

    不想其中一猿一眼看見繼志背後所背的小怪物,一陣驚叫,嚇得連竄帶跳而去;另一猿不明究裡,正在驚疑,也一眼看到那怪物,一聲尖叫,直嚇得拚命狂縱,一任繼志在後大喝,二猿竟頭也不回,往山頂奔去。石繼志見二猿一跑,也不由心內發毛,心想這怪物和猴子差不多大小,竟有如此威力,二猿連獅虎蛇蟒尚且不懼,想不到看了它竟嚇成這樣,這怪物平日的厲害可想而知了。

    想到這兒腳下加緊了步子,幸好背後怪物尚自昏睡未醒,待到了峰頂石室,見師父已立在門首,不由高喊道:「師父!我捉了個怪猴子!」

    上官先生聞言一怔道:「什麼怪猴子?」石繼志把背後怪物往地上一擱,上官先生趨前仔細看了一會,忽然面色一變,滿面驚容,退後一步道:「我的天!這哪是猴子?如我見識不差,這正是古史上所記載的金髮神猱,你怎麼會捉到手?快說呀!」

    石繼志略把捉這怪物經過說了一遍,上官先生聽後又驚又喜道:「如此說來這定是猱無疑,現在要不設法加以處置,待其醒後可就麻煩了,為師這身本事敢誇耀武林,但尚不敢說一定能置此物於死地!好在先師在世時,也曾收過一猱,看此猱體狀,尚是小猱,你快把它抬進內屋石床,我要給它動動手術。」

    石繼志聞言,心想看不出小小一猱,師父竟也如此重視起來,還要給它動手術,真令人不解,連忙把小猱抬進內屋石床。

    上官先生微合雙目,運玄功於右手食指,竟是百年來未運用過的重指力「六合指」,一指透出,直奔怪物「心坎穴」點去。

    那怪物被點後全身一陣急抖,半天才息,石繼志見狀奇道:「師父何需用此重手法來點此畜生?難道普通點穴手,尚不能制此畜生麼?」

    上官先生開目笑道:「你哪知這言生全身密鱗,一般刀槍都別想穿透,普通指力豈能傷它分毫?我這六合指百年來尚是首用,你沒見方才它全身急抖,蓋因這指力已深透其內臟,即使酒力過後,不解開它穴道,它是永遠也不會醒了!」

    石繼志聞言伸了下舌頭,又道:「師父點了它何穴?怎麼這畜生穴道師父也識得?」

    上官先生道:「這心坎穴位於胸腹之間,即胸部人字骨處,為腹間與心肝胃之間也!如點後一日夜不治,即成不治之血症!」隨又笑道,「人、猿、猴類形狀既相仿,智慧亦近,故其全身穴道與人完全一樣。他們全身只少了『期門』與『章門』、『氣海』三穴,別的一律與人體無異。以後待教你點穴時,你要特別注意了!」

    言罷向石繼志要過那把匕首,先將它全身籐條斬開,這怪物雙手下垂,竟由石床上垂下至地,上官先生搖頭歎息道:「妙哉!斯獸!你看它這雙長臂,兩扇大掌,非但可用作對敵的武器,最主要便於其行走,如有風時,它只須平伸雙臂。就可御風而行,身輕如燕,力大無窮,茫茫萬物中,恐尚無其敵!造物之奇,何奇不有!」

    上官先生手拿匕首,先在這怪物腦下三分處,將金髮割去一些,露出銅錢大的一塊密鱗,扭頭對石繼志道:「你去打一盆水來,要熱水,再取一塊熱巾備用。」

    石繼志領命而去,須臾各物俱已拿至,上官先生先接過那塊熱巾,覆於怪物頂上去毛處,待半盞茶時,才把毛巾取下,用手中匕首在那去毛處,割了一個三角形小塊。

    但聞匕首劃處,錚錚作響,上官搖頭道:「好堅的一層鱗片,若非我這匕首亦是寶物,還真割它不動呢!」言罷手指暗運內力,微聞絲絲響了幾聲,竟割開了一個小洞,汩汩鮮血由內流出,上官先生又在它頭頂「百匯穴」上點了一指,那血就流得少了。

    石繼志在一旁看得驚心動魄,一方面替這怪物生命擔心,再方面也不由暗驚師父見聞廣博,竟連這罕有的異獸也清楚到極點。

    上官先生止住這怪物流血後,才用匕首挑出一塊頂骨,置於滾熱水中,伸出中食二指,插入那怪物的腦中略微伸動,似在找物。石繼志看得瞠目結舌,正在驚心當兒,見師父停止不動,微聞「叭」的一聲,竟由怪物腦內取出一塊白色菱形骨頭,略端詳那骨,對石繼志道:「這怪物所以如此凶暴殘酷,全系此一惡骨作怪,今我將其取去,待其醒後,小心善誘,日後不難成為順人奇獸,你無意之間竟得此神獸,真是可喜之極!」

    言罷由身上取出一隻綠玉瓶,打開蓋來一股奇香,笑問繼志道:「你可知這瓶中粉末系何物所制?」石繼志搖頭道:「弟子見聞淺薄,實不知是何物所制,想必定是一種奇藥吧!」

    上官先生笑道:「這藥還是你送的呢,你忘了那幾片芝果的葉子麼?」石繼志這才想起,不由啊了一聲。上官先生用那長有寸許的指甲挑了少許藥粉,灑在那怪物腦部傷口處,再由盆中取出那塊三角頂骨合好,道:「我們不要理它,叫它自己慢慢醒來,這傷口待它醒來時已不妨事了!」

    石繼志聞言怕道:「它醒後不會跑了麼?」上官先生笑道:「當然會跑,豈止要跑,它還要大大發一陣脾氣呢!」石繼志聞言不由一怔說:「那不糟了?」

    上官先生泰然道:「我既敢如此做,當然自信有制服它的本領,你不要擔心,這東西生具怪性,如果你能一下把它制服,它會怕你一輩子,這一生中對你忠心不二,你叫它做什麼,它就做什麼。只是你要一次制它不服,你就一輩子別再想能收服它了!就是以後再能制它,它也至死不會從你。」

    石繼志聞言,不覺朝那怪物望了一眼,見它大張著嘴,喉中呼呼有聲,有要醒的意思。上官先生點頭對石繼志道:「它快醒了,你可避至外面,我就在這門口等它便了!」言罷把石室內易碎物件,拿於室外,歸置好,自己倚門而立。

    石繼志見師父竟閉上雙目,暗自調息,身上骨節一陣陣急響,暗忖師父對敵一向從容不迫,今夜對付這怪物,看樣子竟用出全部精力了,此物厲害可想而知。這念頭還未轉完,忽見那猱在石床上翻了個身,尚閉著眼,伸出兩隻極長手臂,在空中揮舞了一陣,嘴中錯齒有聲。

    上官先生突開雙目,閃出奇光,回頭對石繼志道:「你只要看,萬不可出手,一切都由我來對付它!」

    原來這怪物酒量極大,普通酒類五六斤也灌它不醉,它雖醉倒,但心內卻很明白,石繼志背它一路,它並非不知,只是全身連一兩力也沒有,連眼睛也睜不開。

    進室後被上官先生以乾門玄功「六合指」點了一指,這才真的昏了過去,但此指力蘊勁潛力甚大,點後在怪物體內尚來回遊蕩,無形中倒使它全身血脈復甦,穴門疏通,那酒性倒被解開了!

    待上官先生與它開頂取骨後,氣血上撞,又將「心坎穴」解開,雖腦部「百匯穴」又被點了一指,但上官先生旨在為它止血,待傷口合上,也就自行解開。要平日似怪物如此暴性,早一縱而起,但今日卻大不然,一來新傷未久,多少總有些痛苦;二來腦中惡骨已被去掉,雖一時之間並未能盡去先天遺留的暴性,但比之過去卻溫善多了。

    這猱在石榻上先覺寒冷如冰,但其一身鋼筋鐵骨倒也不覺痛苦,一睜眼見眼前形勢不對,又覺腦中隱隱作痛,就知吃了虧,在榻上一挺腰,已似箭一般竄了過來。上官先生早料及此,乘它身尚在空中之際,暗運內力,劈空一掌。

    這怪物身尚在空中,就覺一股勁風,當胸推到,在它腦中,萬物見它都應不敢還手,任其擺制才是正理,哪容得有人向它示威。

    上官先生這一掌才到,那怪物兩掌凌空一按,身子凌在空中水平地跳起五六尺高。上官先生這一掌完全打空,但那凌厲無比的掌風,卻劃著怪物身旁過去,雖說它有密鱗防身,也不禁沿膚一陣火熱,一扭臉看到發掌者竟是一生平未見過的「人」,不由勃然大怒。在空中一翻身,也不挨地,這雙長臂透著疾風,直奔上官先生面門抓到!

    上官先生見其雙爪直似兩柄鋼鉤,已快臨頭,這才猛一側身,以極快身形「踩雲步」,一晃身反撲怪物後背,雙掌一抖,「懶龍伸腰」,直搗這怪物後心。

    金猱一爪未中,更加暴怒,怒吼連聲,腦後垂肩的金色長髮,像針一般根根倒立。

    上官先生這一鐵掌才到,卻見怪物雙足一彈,全身竟倒翻了過來,二掌按地,雙足直朝上官頂門撲下,迫得上官先生雙掌不得不往回一收。怪物見連著幾招未克住敵人,自己反數度遇險,直氣得暴跳如雷,口中呼呼有聲,白沫垂滴不已。

    上官先生一生對敵,從未讓對方逃開過三招,今日見這怪物竟連拆三招,心內也不由暗讚它身手不凡。

    金猱此時正在盛怒頭上,雙爪倒剪,又被對方一招「蜉蝣戲水」躲過,單掌支地,猛一急轉,一聲尖嘯,全身竄起,要在室外,這一縱少說也有十數丈高下,但石室內僅可容它起來兩丈,「砰」一聲,一頭正撞在青斑紫花巖上,「嘩啦啦」灑下了一室碎石,怪物新傷未久,若不是生就一顆無堅不摧的鐵頭,這一下不腦漿迸裂才怪,就如此也夠它受的。

    它在空中一咧嘴,痛得尖叫了一聲,摔倒在地,雖受此重創,尚不減其威,在地上張開大嘴痛翻了一陣,一按四爪,怪嘯一聲,又朝面前的上官先生撲到。

    其實上官先生很可以一上來就以極重手法將它制住,但他知這怪物生就一副狂態傲骨,那樣做未必令它心服口服,故此只用些極為小巧的功夫,閃躲騰挪,抽空還搗上一拳,有意讓它將全身能耐盡力施展,到它無力之時,再猛用重手將它制住,讓它心服口服。

    此時室門大開,那怪物大有機會逃出,但它已立意報仇:不將上官先生活活抓死誓不甘休。

    上官先生見它遭此重創後尚如此狠凶,心中也不禁微微吃驚,於是愈發打起精神,展開身形,左閃右避,快似電光石火,暗室中僅見一襲青衣圍繞著一件白物,時上時下,身形之快,一旁石繼志看得驚心動魄,歎為觀止。

    上官先生和這怪物動上手,輾轉之間天已大黑,少說也並了有兩個時辰。

    那猱新傷未癒,又是傷在腦部,方才又撞了一下,在上官先生這種高人手上,連番失利,那暴氣怒性已較前稍平,狂嘯暴跳也少多了。

    上官先生身形卻越來越快,嘴中還不時發出責罵怪笑,不是在它頭上摸一把,就是在它身上抽空拔幾根毛,直逗得那猱火眼怒睜,又自暗怒起來,尖嘯又起,上官先生見它又狂怒起來,就稍怠身手,待其氣平下了,又是老樣。

    如此四五度之後,那怪物已自知不敵,才想到了該是跑的時候了,兩隻紅眼不時朝門外瞟去。

    上官先生見狀,知道時機已至,口中大喝一聲:「畜生!你還不服麼?」身子已搶至怪物左側,右掌暗用玄功,施出了「混元一氣霹靂掌」,一掌吐出,因恐這掌力太重,震傷怪物內臟,故往它下股處擊去,只聽得「砰」一聲,那怪物身子就像一團白球,給震了起來。這一掌上官先生用了八成勁,就是一塊鋼板也能打彎,直把這揉震得斜飛出去,「砰」又一聲大震,撞在石室之角,石粉飛處,那怪物尖叫一聲,翻身倒地,昏了過去。

    石繼志忙過去,見怪物此時全身汗透,喉中尚自急喘,口中白沫染了滿頸。

    上官先生走至它身前,雙手袖著,微微搖頭道:「好厲害的小畜生……現在總算叫它心服口服了!」突然似想起一事道:「你要想讓這言生一生服你,現在正是時候!」

    繼志不明其意,問道:「那我應該怎麼樣做?」

    上官先生看了看地下昏倒的金猱道:

    「這東西感恩心極重,你不如乘它現在昏迷之時,為它略盡心意,待其醒後更要善言甜語,好好侍候它,這些小地方要作得極真,萬不可叫它看出馬腳,否則畫虎不成反類犬了!」

    石繼志聞言,不由好笑,心想這倒新鮮,還要拍它馬屁呢!但內心實喜愛它十分,想到日後如能收服此獸,豈不是自己一條極為得力的膀臂?因此聞言後含笑點頭。

    上官先生趨前,用手在這猱頭上摸了一會兒笑道:「我先出去一會兒,它可快醒了!」石繼志見師父要走,可著了慌,追前一步道:「你老人家可別走,它要醒了再發狠,弟子實在制它不了!要叫它跑走了,豈不糟糕!」

    上官先生搖頭笑道:「這次你放心,只要你侍候得好,它是一定不會走了!」言罷返身就走。

    石繼志不由一怔,心想這可不是玩的,師父怎麼一點也不擔心?想到此,忙跑進內室,找了不少荔枝、桂圓之類放置榻邊,再把它抬置石榻之上,還給它找了床單子蓋上,自己看著不由笑了起來。

    看看這小傢伙還未醒,忙又進內去打了一盆清水,放一塊手巾在內,浸濕後,小心把它身上汗髒擦淨,再用一塊濕巾搭在它頭上,自己裝作萬般關心地皺著眉,在一旁等待。

    做好這副姿態,那畜生已經醒轉,先用手猛地抓下頭上那塊毛巾,翻身就要坐起。石繼志見機會來了,搶前一步,以極為溫柔的語調道:「小東西!千萬別動,你還病著呢!」一面雙手輕輕把它又按下。

    那畜生這一刻已氣色平靜,復返善根,睜眼見自己身上還蓋著一塊布單,因睡在冰榻之上,這布單無形中添了不少暖意,又覺頭上溫溫的,抓下一看,竟是一塊大花手巾,它生性愛美,見了這花手巾,自己生平未見,心中先就受用十分。

    不想才一坐起,又被一少年慢慢按下,心中一驚,正想舉爪抓去,忽聽這少年語調溫柔,它雖是獸類,但對自己好壞總還看得出。見這少年眉清目秀,又對自己關心至此,不由忍著怒又躺下,睜著那雙怪目,心想稍有不對,一爪先結果你也不遲。

    石繼志見它果然依言躺下,不由將內心畏懼去了一半,心中一喜日中連哄道:「唔!好乖啊……」一面輕輕摸著它披在肩上的長髮,一面又把那塊花手巾給它蓋在頭上,見它果然面色稍霽,不再用手把它抓下了。

    繼志見初步拍馬屁已成功,內心又高興又想笑,順手拿了個大荔枝,把皮剝去,送在它口邊。起先它尚閉著嘴不張開,但經不住那又肥又嫩的果肉在嘴旁擦來擦去,不由張開嘴,將荔枝含入,一陣咀嚼,伸出手掌想接口吐出的核,繼志連道:「別動,別動!還是我來吧!」言罷伸出手想由怪物口中接過那核,不想這神猱一瞪雙目,低吼一聲,左爪只一拍,已將繼志手掌推開,右手自己把核接了,拋於當地。繼志被它一拍,這隻手痛到骨頭,不由一怔,心想這下拍馬屁拍到馬腿上去了!

    生怕那怪物看出破綻,又拿起幾個荔枝問道:「你還要不要吃?」那畜生雖不懂人言,但它生性大智,已能猜出石繼志心意,見狀一把接過荔枝,雙手齊施,須臾就把果皮剝淨,置於榻側,自己一個個往嘴裡送,倒是挺愜意!

    繼志想測驗它現在對自己的心意如何,伸手在它剝好的荔枝中拿了一個,見它並無反應,自己塞入口中,那小傢伙僅側目看了看,繼志心說,想不到它還很大方嘛。

    一時高興,順手又取過一個,正要送入口中,卻被那畜生一把搶過,用那雙紅似寶石的怪目掃了繼志一眼,自己塞入口中,石繼志不由失笑歎道:「獸到底還是獸!哪有人那般肚量呢!」

    話才一完,卻聽門口有人哈哈笑道:「叫你拍馬屁,可不是叫你訓它呢……」繼志回頭一看正是師父,不由高興得站起,正要報告經過,上官先生擠了一下眼,彎腰道:「它好點了吧?」言罷以手輕輕摸在那小猱頭上,略皺著眉毛,像頗為關心的樣子。

    那猱一見上官先生進來,嚇得驚叫了兩聲,荔枝也不吃了,停嘴不動,眼中尚冒著怒火,盯住上官先生。上官先生知道它尚餘怒未消,就假作與它順毛,暗中卻運出玄功,手中潛力陣陣透出,直痛得這畜生吡牙咧嘴,到此時方才對上官先生心服已極。

    上官先生唯恐它小瞧了繼志,心生一計,把繼志手拉過,輕輕在它手上摸著,暗中卻把六合掌力逼在繼志掌上。石繼志才摸兩下,那怪物已受不了,不由以一雙火眼瞪著石繼志,心想原來這個少的更厲害!幸虧自己方才沒有抓他,要不然挨揍挨得更厲害。

    從此時起,這金髮神猱就把繼志師徒敬畏在心,以後忠心耿耿,不敢再圖別念不提。

    一天清晨,石繼志帶著小猱,在那懸崖谷口看過群鷹騰斗返回。這八個月來,小猱已和他師徒極為親近,對二人之話無所不聽。石繼志因喜其腦後金色長髮,故給它取個名字叫「小金」。

    有小金在,那二猿如今變得連大氣也不敢喘,稍有不對,這小金只要一哼,二猿已嚇得魂歸九天,故此無形中倒給繼志師徒少了好些麻煩。

    八個月來,石繼志無論拳上掌上,都已有了驚人的造詣,每晨天尚未亮,就起身隨上官先生練吐納之術,對著東方那一股紫氣,吸取大虛精華,太陽出山後再開始練掌,一套七禽掌師父已傳了一半。這天石繼志正同小金在崖頂觀摩「雷厲三翅」,愈覺得只此一招已變化萬端,不由內心把師父佩服到了極點。

    回到室前,見師父正雙腿微分,騎馬式立著,知道師父正在練那「霹靂掌」。

    這是一種極重掌力,因系運丹田一口氣逼出,故又稱「混元一氣霹靂掌」,出掌如雷鳴,只要一中人身,心肝五臟必被震碎無疑。

    石繼志見師父雙掌正欲推出,和小金在一旁不敢驚擾,見上官先生忽然雙目一閉,嘴中嘿了一聲,雙手平胸推出,就聽霹靂一聲大震,丈外的一棵黃果樹,竟被這掌力齊樹帽硬給震飛了去,枝斷葉揚,飛得半天都是。

    石繼志看得瞠目結舌,上官先生扭頭對石繼志笑道:「你那七禽掌練得如何了?」石繼志皺眉道:「弟子對那雷厲三翅,總覺練來手生,尚請師父指教才好!」上官先生道:「這是一般初練的正常現象,我當初練這雷厲三翅,進度比你還慢,不要慌,慢慢由那鷹身上親自體會,一定會有驚人進步。」

    說罷抬頭向身旁一棵大樹望了望,見樹上正有無數小鳥,不由笑道:「今天我要教你這七禽掌中另一套掌法,你可知是取自何種禽類的麼?」

    石繼志想了想道:「莫非是冬雀?」上官先生笑著點點頭道:「你可不要小瞧了那小小一隻冬雀,它身上那分利落、敏捷,是一般禽類不能望其項背的!」

    石繼志走近師父,往那大樹望去,果見正有無數綠色小鳥,在樹枝葉間來回跳動,身段輕靈已極。上官先生略略注視,對石繼志道:「你看見它們在那花心取蕊時倒懸的姿勢沒有?這正是我所取的『小晃鈴』,對敵時勢如旋風,使敵人防不勝防。」

    石繼志聞言不由仔細看那些冬雀,正有些倒懸在花心上,只用單爪抓住那花心一點,全身只略微一轉,身體已平著出去,落於第二朵花心,這樣只一會兒,已轉過了好幾朵盛開的大花,姿態輕盈美妙已極。

    上官先生平伸單掌,就見一隻冬雀翩翩飛臨掌上,那冬雀在他掌心振翅欲飛,只是腳上似有繩子捆住一般,任它展翼拍打,別想飛起掌心一寸。

    石繼志見狀趨前,上官先生倒翻手掌,掌心向下對石繼志道:「你看它兩翼展動情形,我把這姿態化成一式『摩雲手』,為七禽掌中第二十四式。」

    石繼志注目那冬雀,只見它兩翼扇動頻繁,要是在自己初上山之時,見此形狀,一定不明其意,覺得無甚奇特之處,但這八月來,他日夕觀摩鷹鶴眾禽,已能於其舉翼彈足間,窺出其發力源泉及其妙處。一看這冬雀,妙在腿腹,卻不在雙翅,不由對師父道:「弟子看這冬雀好似妙在出氣,故使身輕如毛!」

    上官先生點頭笑道:「這大半年來,你果然大有進步,能看出它是以氣使然,這就不負我對你一番教導期望!」

    言罷一翻掌心,那冬雀振翅而飛。上官先生隨即歎道:「以你進步情形,再有半年,我這套掌法定可全數學會,只是遺憾為師並無好兵刃贈你,百年前為師所用一柄短劍,劍名『天缺』,堪稱一柄稀世奇珍,只可惜為一故人借去南海誅一雙翼怪蛟,不想一時失手,將劍穿落蚊腹,那蛟雖死,可惜那柄劍也同那較屍同葬海底,他因無意失我至愛之物,故此一直避我不見,我也不便為此一劍,有傷摯友和氣,只好忍痛讓它遺去!唉!那劍如在,此時為師尚有許多劍上功夫教你。」

    石繼志聞言也不禁為師父惋惜不止,想了會兒道:「以師父看來,弟子使用何種武器方稱最好?」

    上官先生笑道:「兵刃一道,各有不同,各派家數也自不同,故此很難判分等級。刀劍鉤斧,爪鏈鞭棍,各式不定,尚有笛扇之類,門路不勝枚舉。不過據為師看來,劍為各刃之首,且為千年來武學正宗,如能得一口好劍,實在比其它兵刃好得多!」

    石繼志想了想道:「師父是否可先傳我些劍上功夫?待弟子有機會再設法物色好劍!」

    上官先生點頭道:「我正有此意,不過要想謀一口好劍,真是太難了!這樣吧,從明日起,你可先用好木削兩柄木劍,我每日按時傳你,以後再用真劍,自然一樣,且木劍便於擊刺,中人無妨,故用來練功,當較真刀實刃更為適宜得多!」

    言罷又教繼志練了會兒別的功夫,定了今後日課,就下山雲遊去了。

    石繼志試著運行那「莽牛氣」,每一吐氣,聲如牛吼,震得空山蕩起無數回音,知道已能將氣機運用純熟,順行逆行於十二周天之間。

    一旁小金也學樣怪嘯,只是聲調尖細,愈想變粗,愈是刺耳難聽,惹得繼志收功大笑。

    突然想到師父命已制木劍之事,不由把小金喚來道:「師父命我找木削劍,你看哪裡有好木頭,快去給我砍一根來!」小金聞言嘻笑著大口,滑動雙足,就像一支白箭,踏著樹帽而去。

    須臾回轉,腋下夾著一根紅皮棗木,竟是連根被小金給拔了出來,繼志笑道:「哪兒用得了這麼多!」那小金運掌如刀,一陣砍削,一旁雜枝竟被它齊根削淨,繼志接過,取出匕首仔細削了兩柄長劍,掂了掂份量,倒是合手。自此石繼志就用這柄棗木劍,隨上官先生勤習劍法。

    時間真快,轉眼之間幾度春秋,已是石繼志上山後第四個年頭的隆冬,峨嵋山頂飄著皚皚白雪。

    天才黎明,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兩條身影時起時落,竄高縱矮,好快的身形。

    這兩條人影,近看為二儒生,一個約四十左右,一個正當英年,秀眉虎目,長身玉立。二人手中各持一柄木劍,正在互相騰刺跳躍,這是一路「摩雲劍」,由二人身手上看來,俱是武林中罕見的高手,穿騰跳躍之間,地上那深厚的積雪,並無一絲痕跡。

    這二人正是上官先生師徒。四年來,石繼志日夜苦習,軟硬輕三功都有了極深的造詣,他曾食異果靈膽,夜眠冰榻,晨吸紫虛元氣,更加上上官先生的精心教導,四年來,他的進展,是別人三十年所不能學到的。

    上官先生眼見他進步神速得出己意料,心中愉快不言而喻,表面上反倒愈為嚴厲,從不輕易讚他一句,唯恐他心存驕傲,做者為練武功者大忌,一沾此習,雖名師當前,亦難有少進。

    以上官先生身手,石繼志竟能在他手下走了六七十招,這種驚人的進步,確是難以令人置信,但這卻是事實,不能叫人不信。

    這一趟摩雲劍施展完畢,上官先生見繼志面色正常,氣不喘,面不紅,知道已入練功者至高境地,不由心中欣慰異常,忍不住誇道:「想不到你進步得這樣快,依此速度,最遲下月我就可把那套獨創的『七修劍』傳你了!你如把那套劍法學會,為師也沒有什麼劍法可再教你了!以後只要你能刻苦勤習,溫故知新,不難達到為師境地,甚而過之。萬不可懈怠,好自為之!」

    石繼志恭身領命,待師父返室後,自己帶著小金,在這雪地上慢慢走著,想到了自己一別洞庭,來此已四度寒暑,父母屍身怕早已腐朽。

    想到父母,不由聯想到這一筆血海深仇,直覺鼻中一酸,點點熱淚情不自禁地流下,心想這四年來,自己幾乎連睡覺都不敢多睡,刻苦勤習,總算有今日成就,恨不能即刻插翅飛回,找到一指魔莫小蒼及湘中八丑,將他們挫骨揚灰,方慰自己滿門二十餘口冤魂。

    一旁小金見主人眉頭深鎖,淚眼留痕,知道主人心情不快,一時也想不出何法來安慰主人,只急得滿地亂轉,時發尖嘯。

    小金四年來已長成大猱了,但也不過較常猴大上一倍,雪毛銀爪,腦後金髮長可垂腰,愈發顯得神俊英奇。石繼志日隨小金竄林度枝,踏冰垂籐,這些動人心魄的極上乘輕功,也除非是有小金這種師父來教,就連上官先生有時見小金表演幾手絕技,也只有搖搖頭,自歎不如。

    石繼志此時見小金二足僅沾雪面略一滑動,就像箭一樣飛出數丈,身形巧快已極,不由被逗得興起,一提丹田氣,施展出師父所傳的「踩雲步」緊隨小金之後,在雪上狂奔起來。

    小金見主人被逗得興起,越發打起精神,施出先天的本能,雙臂平伸,二足尖僅略略划動,身子竟比箭頭還快,雪地裡,但見其腦後金髮隨風飄揚,姿態美妙,堪稱絕倫。石繼志見自己竟被它拉下老遠,十分不服氣,暗運神功,隨後緊趕。一陣亡命似的狂奔,已離開石室少說也在五十里以外了,但小金身手何等輕快,繼志輕功再了得,和它比起來到底還是差得多,不一會兒竟失了小金蹤影。

    石繼志追了一陣也不見小金,不由把身形停住,見眼前景地陌生,好似自己從未來過,不由暗自納悶,想出聲喚小金轉來,不想才一開口,突見對面山上似有一人臥著,不由大吃一驚,暗忖這深山絕頂,除自己師父外,並無任何人跡,怎麼有人臥倒雪地?愈想愈怪,一時忘了招呼小金,朝那怪人走去。

    走近一看,只見這人年愈古稀,一顆三角怪頭,唇下垂著一縷山羊鬍子,兩隻招風耳,顯得不堪入目。

    這人身穿一件黑子羔的皮袍,翻毛朝外,最奇是背部睡在雪上,上身卻蓋著黑皮袍,顯得有些怪異。石繼志略一打量這人,心中已知此人定是一武林高手,只見其能赤背臥於雪上,而最奇是那雪並未融化,這種「運氣調溫」的功夫,自己也不過才入門徑,說不定就沒這老人功夫純。內心猜測這人既有此功力,當是武林道上一怪傑,只是怎麼沒聽師父談起過有這麼一個人呢?

    正在奇怪的當兒,突聽怪老人好似囈語般含糊說道:「哪來的小狗……還想咬人是不是?」說罷翻了個身,突然一伸腿,「鐵犁耕地」直奔石繼志腿上掃來。

    石繼志聽這怪人口出不遜,心中已甚不快,只是弄不清到底是不是說自己,忽見他一條光腿竟朝自己掃來,真是又驚又怒,待其腿到,足尖稍用勁往上一拔,已起來尺許高下,堪堪容過怪老人一腿,不禁勃然大怒,喝道:「你這人好沒來由,居然動人!是裝瘋還是賣傻?你以為我石繼志怕你不成?」

    那老人一腿沒掃著對方,也不由暗異來人好純的功夫,聞言乾脆裝傻到底,鼾聲如雷,翻個身大睡起來。石繼志此時倒疑心這人真睡著了,不過看他方才一腿分明是硬功中的「鐵磐石」功夫,給他掃上,不骨斷筋折才怪,擅此功之人,不用說定是武林中高手,就算他是睡著了,自己發話,他如不是聾子,焉有不聞之理?

    想到此不由冷笑一聲,心想我看你再裝傻,當時一抖右手,往這老人肋下便抓,暗中卻含極厲害的拿穴手。

    繼志此舉實為暗試這老人是否高手,如擅武者,決無聞目等死之理,不想這只掌已堪堪要打上,那老人依舊紋絲不動,鼾聲如雷。繼志心說不好,忙一收手,硬洩猛烈去勢,再見那老人,猶似不知一樣,心中真是弄不清,這老人到底是幹什麼的。

    站在老人面前發了會兒怔,心想管他的,這山也不是自己的,他愛睡就睡,我又沒理由管人家,還是走自己的,立即回身走去。

    才走了兩步,忽聽身後一陣風響,忙一回頭,那老人竟不知到哪兒去了,不由大吃一驚,心想這人好快的身法,這念頭尚未轉完,已聽到前面哈哈大笑道:「小娃娃打了人就想走嗎?可沒有那麼便宜!」石繼志再一回頭,這老人竟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身前丈餘處,全身也不過四尺高矮,可謂矮小已極。

    石繼志一聽,心中無名火起,心想你先打人不說,反而怪起我了,一聲冷笑道:「你這老頭說話客氣點,什麼娃娃!娃娃是你叫的?」你老人聞言把一雙三角黃眼一翻道:「怎麼著,還叫錯了你啦!你是成心找我老人家麻煩是不是?告訴你,我老人家走遍三江四海,可不是什麼怕事的!」

    石繼志被這老頭逗得又好氣又好笑,上前兩步,對矮老人一揖道:「得,老爺子!算我錯了好不好!不是你也沒打著我,我也沒打著你嗎,我還是走我的。」說罷由老人身旁岔道就走,不想才一抬足,那矮老人一伸手,往他腿上撈來,不是石繼志身形快,這一下非給他撈一個臉朝天不可,不由勃然大怒,往後退了兩步,看那老人,竟和沒事人一樣,在一旁摸著他那一縷山羊鬍子。

    石繼志強忍憤怒,心想再讓你一次,要再生事,可非要給你點顏色看看不可。冷笑一聲,邁步往前走。

    不想才走兩三步,那老人往前一撲,又往自己腿上抱來,心中暗忖,怎麼這老人專抱大腿,這是哪門子打法?當時一怒,也顧不得下手輕重,這只腿運足了勁,在老人身快撲至前,大喝一聲:「去你的!」直往矮老人前胸踢去,石繼志因知此人決不是一般江湖上普通武師,故這一腿明面是奔前胸,暗中卻以足尖往他「心坎」穴點踢過去。

    這老人見繼志腳到,大喊一聲:「可不得了!打死人啦!」全身好似被這一腿踢中了似的,往後連翻了五六個觔斗,待站定身形後,手中已握了兩個雪團,一揚手,一前一後奔石繼志打來。

    石繼志一側身,讓過了頭一團雪。按理說既躲過第一團雪,這第二團雪也毫無疑問可躲過,不想這矮老人早知此青年身懷絕技,一般手法別想傷他,故此弄了點小聰明,手下雪團雖成直線飛出,可是手勁不同,頭一團雪只用了五成力,第二團雪卻用了十成勁。

    這兩團雪不偏不倚,正在石繼志臉旁碰了個正著,一聲輕響,濺開了無數雪珠,饒是石繼志躲得再快,似這樣無意之間,臉上也中了兩下,別看是米粒大小的雪珠,打得繼志臉上一陣火炙。

    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況是血氣方剛的石繼志?他一聲輕叱道:「你是找死!」一縱身已來至那怪老人身前,右手「金叉手」往老人右肋便插,老人見繼志掌到,凹肚吸胸,右手「排雲掌」,順著石繼志臂膊,直往石繼志胸前推下。

    石繼志這四年來,除去和師父練功外,從未和任何生人真動過手,日夕都是和猱猿過掌,今日算第一次和人對招,心中不由緊張萬分,心想不如借此機會,看看自己到底武功練到如何程度。

    也算石繼志這一念頭轉差了,偏偏他這對手是如今江湖上叫人聞名喪膽的人物,也是新近過川、重入江湖的怪傑之一。

    石繼志看這怪老人掌沿未到,先有一股極強勁風,知道今日遇到勁敵,當時下身不動,上身待怪老掌到,只一晃,這「排雲掌」緊擦著上衣過去。

    石繼志讓過一掌,左手由下往上,右手由上往下,一奔前胸,一奔後背,以雷霆萬鈞之勢雙雙打到,兩掌都帶著疾烈勁風,聲勢好不驚人!

    這老人自從年初出山重入江湖,暗忖所懼的幾個高人,如今多已死的死,隱的隱,心中大有目空一切之感,不想今日巧逢這弱冠青年,竟能一連接過自己連續狠招,不但如此,而且出掌之疾,掌風之勁,簡直是自己生平罕見的人物,表面上雖仍裝著嬉皮笑臉,內心不由既驚且怒,見繼志這兩掌來勢,竟是自己生平沒見過的怪招,當時不敢怠慢,低頭縱足,全身成水平一條線,由石繼志這兩掌空隙中穿出。

    雖如此,他還是被石繼志混元玄功潛力逼得面紅耳赤,一聲冷笑道:「娃娃!你好厲害?你師父是誰?」石繼志見這怪老人竟能躲過自己這一招「陰陽翻手」,不由心內也暗暗吃驚,聞言淺淺一笑道:「老人家,你也好厲害啊!我師父是一介寒儒,我也弄不清他老人叫什麼名字,倒是你老人家既有此身手,江湖中定是知名之士,可否將大名賜告呢?」

    那怪老人冷笑一聲道:「娃娃你好會說話,還有不知道師父叫什麼名字的?不過你既不說,我也不問你,你倒反問起我來了!」

    石繼志正要說話,不想那矮老人一聲怪笑道:「少廢話!我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厲害,敢如此目中無人!」聲到人到,右手猛伸,往石繼志臍上就按,掌風勁疾,石繼志見老人掌到,一聲不響,也是一翻右手,往老人掌上對去。

    二人都是用足了勁,這一掌碰上,只聽得「砰」一聲,那兩隻掌,竟似被膠給粘住了般,一時誰也別想收回手去。這樣對待了約半盞茶的時間,兩人都已是大汗淋漓,頭上冒煙。

    石繼志不知初次遇敵即逢對手,只誤以為自己武技不精,心中好不懊喪;但比他更傷心、更氣餒的卻是這怪老人,想自己年過八旬,武林中有名有姓,誰不敬畏三分!不想今日遇見這麼個小孩子,居然和自己勢均力敵,自己武技因年歲關係,已不可能再有什麼了不得進步,而對方翩翩少年,卻有如此身手,若再假以時日,自己絕不是他對手了。這麼一想簡直羞慚得無地自容,真恨不能有個地縫讓自己鑽下去才好,方纔那一股傲氣,此時已消了個乾淨。

    若是對手人物都具有極深內功,而且勢均力敵,對掌時才會有如此相粘的可能,而且萬一這樣粘上了,如無第三者前來解紛,那只有待一方內功較強者,以潛力將對方逼退,否則不會鬆開,而這第三者的功力還一定要比這二人高,否則徒使二人受苦,於事無益。

    二人這一對上掌,由早晨直到了中午,還是不分強弱。

    石繼志是微合雙目,提運「莽牛氣」,每若干時間,由鼻中哼出聲,聲震山野,掌上一陣抖。

    那怪老人卻是雙目半睜,運的是「混元一氣功」。這種功夫,和那莽牛氣功略有不同,運功時最忌出音,愈是不出氣愈好,但人必須要呼吸,雖然強者每每可減少呼吸次數,但總是要呼吸的,所以無形中已吃了些虧。老人有幾次為了呼吸,差點被石繼志的莽牛氣潛力攻進,若被攻進,非受重傷不可,老人只好硬悶著呼吸,能少吸一口就少吸一口,如此一來,那張本來不十分白的臉,再一悶氣,竟成了豬肝色,難看極了。

    二人正在要命的關頭,忽然一聲極長的嘯聲,遠處白點一閃,霎時即至。

    那怪老人雖在要命關頭,也不由回頭一看,直嚇了個魂飛九天。只見一腦披金髮、全身雪毛似猴的怪物向自己奔來,一個念頭在腦中閃電似地掠過:「這不是罕見的金髮神猱麼?我和這娃娃今朝都完了!」

    說時遲,那時快,這念頭才一轉完,那怪物已來至近前,睜著一雙紅光閃爍的眼,略一打量眼前情勢,一聲怪嘯,舉爪就朝矮老人抓下。

    那矮老人剛喊得聲「我命休矣!」突見和自己對掌的石繼志,雙目一開,大喝一聲道:

    「小金!你敢!沒你的事,只許在一邊看。」那小金也真聽話,身已在空中,這只爪眼看就要抓上了,聞繼志言後,竟猛一收腕,在空中猛一翻身,落於地上,急得吱吱怪叫。

    怪老人此時才知,原來金髮神猱竟是這娃娃所豢養,心中又驚又怕,心想就他一人已夠自己受的了,再加上這言生,我今天是完定了。

    雖如此,也不禁暗暗感激繼志,不愧俠義本色,不肯乘人之危,不由對著石繼志點點頭。

    石繼志喝止小金後,又把目閉上,這一下怪老人苦頭可吃大了。

    原來小金雖被主人喝住不許動手,但內心已把這怪老人恨之入骨,但繼志在旁看著,又不能使壞,只急得連發怪嘯,滿地亂轉。

    此時見繼志竟把眼閉上,不由大喜,先舉起右手,在老人光頭上摸了幾下,那老人正在要命時候,哪敢反抗,不由又急又嚇,只指望繼志見狀,一定會喝止它,不想一看,繼志竟閉著眼在運功,這一下心裡可急壞了,忽覺右耳奇癢,恨不能用手去挖,側目一看又是那怪猱,不知它何時拔了根草,正在張著大口,用草在自己耳中撥弄。

    那小金正逗得開心,忽見這怪老人頭上青筋暴露,居然敢側著一雙黃眼看自己,一時生氣,伸手在他嘴上,輕輕打了兩下。

    繼志正想以莽牛強功迫使老人知難而退,忽聽兩聲輕響,開目一看,小金正在好好地背著手往遠處看,再看那老人,一張臉不知是因太生氣,還是提勁用力,竟成了紫青顏色,一雙黃目不時朝自己眨動示意,像是有話要說似的,不由暗奇,勉強提著氣,開口道:「老人家莫非已感不適麼?」

    只見那老人氣得抖聲道:「你……你的猱……」言罷忙閉上嘴,不敢再多說一字。石繼志忙用眼一看小金,見它正似滿面同情地看著這怪老人,還不時抓耳撓腮,不禁心中想,這猱今日居然還會同情起對方來啦!聽老人言語,似對這猱害怕異常,不由暗笑:你方才威風哪裡去了?它也沒動你,只在旁看看,你就嚇成這樣!為使老人放心,還故意提氣對小金道:「對了!就這樣才好!」言罷又合上雙目。小金卻誤以為主人嘉許自己,直喜得連摸了老人三下光頭,又翻了三四個觔斗。

    那怪老一聽石繼志話,就知他錯會了意,不由心中冷了一半,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果然,對方才一合目,自己光頭上又有一毛手摸來摸去。

    這老人一時無意和繼志對上了掌,又不能中途停止,想自己在武林中,提起來誰不敬畏三分,差不多的人,就是多看自己一眼,也要叫他還個公道,那是怎樣的氣派!不想今日竟眼睜睜叫一個畜生在自己頭上摸來弄去,高興了還要拍兩下,不由氣血上撞,想拼著一死,也要先用那「黑龍掌」錯骨重手法,把這惡猱制死再說。不由把那只左掌暗暗抬起,運勁待發。

    眼看這小金走近,怪老人一掌就要插下,突然似有人影在不遠處一晃,不由止住要發之掌,向那人看去。

    這才看清來人竟是一中年儒生,身穿一襲青布長衫,劍眉秀目,眉長斜飛入鬢,手中拿一條青竹,一路賞雪走來,嘴中還哼著詩:「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歸。欲尋芳草去,惜與故人違。當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只應守寂寞,還掩故園扉!」

    這首詩歌原是孟浩然為別王維而吟,大有子然一身,天涯漂泊之意,借此譏諷當世人情冷薄,欲行又惜,真是一首寫述心聲的絕妙好詩。

    那怪老人一見這中年儒生,心中一震,暗思這人好面熟,像在哪裡見過似的,可是看這儒生也不過四十餘歲,自己三十年未入江湖,萬萬不可能認識此人,不由心中暗暗稱奇。

    石繼志聞聲開目,見是師父到來,不禁大喜,只望著師父笑了笑,也不出聲招呼。

    那小金見上官先生到來,一竄已至上官先生身前,正要飛撲上身嬉鬧一番,卻見上官先生一翻手中青竹,就空撥開了小金身子,依舊含著笑踏雪走來。

    怪老人待這儒生漸漸走近後,見他年歲雖不過中年,那身功夫卻足以震驚天下,只看其足下雲靴離著雪面有寸許,身子竟是凌虛前進。

    似這樣走了七八步,才見他足尖微點一下雪面,身子又凌虛而行,不由嚇得目瞪口呆,心想似此等身手人物,以自己一生見聞,竟無一人能及,分明是已把內外輕三合練入化境,僅靠一氣之力,可使全身輕若游絲,重如山嶽,借物打物,隔山碎石,這是武學至上的境地,數十年來自己真還沒聽說過有人能練到如此地步,不禁驚嚇得瞠目結舌。

    那儒生已持青竹走近,邊走邊歌:「故人江海別,幾度隔山川。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白雪寒映影,深竹暗浮煙。更有明朝恨,離杯惜共傳。」

    歌罷已立於二人身前,含笑望著那怪老人點點頭,把手中青竹,往二人掌中一搭。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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