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2章 破曉飛血 文 / 蕭逸
那鎮三江杜英奇趁司徒雲珠身在空中未落之際,一按「子午奪命針」筒機鈕,就聽「叭」一聲,一蓬光雨奔女飛衛司徒雲珠沒頭蓋臉、快似閃電地飛去。這兩旁船上之人,無不認定司徒雲珠在這種情形之下不死必傷無疑。
好個女飛衛,身在空中仍似全身是眼,見鎮三江好好地把身子往旁一縱,已猜出定有暗器要到,但可沒想到是這麼狠毒的「子午奪命針」,見杜英奇一收左手,即在囊中探出一把金錢鏢,隨聽「叭」一聲,十點銀星已到。司徒雲珠在空中把丹田氣往下一沉,那前縱的身形遽然微停,一振左手,這一掌金錢已透著一陣輕嘯打出,竟是施展的武林絕技、暗器中超群的手法「滿天花雨」。只一片錚錚之聲,天空中開了無數火花,兩種暗器竟自相撞,落了一地。雖然如此,司徒雲珠這一掌飛錢只有九枚,一枚金錢打下一枚子午奪命針,尚有一針一閃而至,躲已無及,竟穿破中衣劃腿而過,玉腿上馬上劃了一道兩寸長短的血道。司徒雲珠忍著痛沒有出聲,除了大船上兩位香主外,幾乎沒有一個看出她是受了傷,就連那杜英奇也嚇得一愣,心說好厲害的女娃娃,真是長江後浪催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了。
司徒雲珠一落地,銀牙一咬,一抖手,三點金星脫手而出,竟是方才未出手、以備萬一的三枚金錢。這金錢一出手互相磨擦,發出一陣清脆嘯聲,呈一字形奔杜英奇上中下三盤打到。
杜英奇「子午奪命針」從不輕用,只要一出手,敵人不死也帶重傷,所以這筒針,十數年來在江湖上也不過用了七八次,萬沒料到對方一個年輕女孩,竟能躲過自己這一筒暗器。正在氣憤驚異之下,三枚金錢已然打到,杜英奇把身子往左一晃,右手骷髏鞭甩起,一個「懶龍伸腰」,嘩啦一聲,三枚金錢全被磕向半空。司徒雲珠三枚金錢一出手,身子也提縱而起,掌中劍「織女投梭」分心便扎,左手「毒蛇尋穴」,並食中二指,向杜英奇「笑腰穴」便點。
鎮三江才躲過金錢鏢,見少女劍閃一道青光往自己心口扎來,一翻腕,那骷髏鞭硬往劍上捲來,卻見少女左手點穴手來到,他可真有些緩不過手來。左腳用力一滑,竟把那艙面木屑紛紛劃起。他的身形也真夠快的了,司徒雲珠這一式雙招滿心要制敵於勝地,不想終於又讓他逃開了。嬌叱一聲,掌中劍一吞一吐,就在轉身的時候,已展開了身手,正是父親司徒明親授的「震海伏波劍」,只見劍光閃閃,人影幢幢,快如閃電,靜如泰山,果然不凡。
司徒雲珠因恨他一針之仇,故此把這趟父親仗以成名的劍法展出,倏起倏落,忽進忽退,身劍合一,劍點分明。鎮三江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暗思原來她竟是銀髮叟司徒明的弟子,就難怪這般厲害了!
杜英奇此時也展開了「金鞭二十四式」,全身上下金龍盤繞,帶起呼呼風聲,二人一搭上手,轉眼間就對拆了十餘招,直看得四周之人目瞪口呆。
艙中石繼志看得心驚肉跳,心中不由暗暗直為司徒雲珠擔心。忽然二人身形一合,「嗆」一聲輕震,雙雙分開,一聲清叱,那司徒雲珠不待身形立穩,二次遞劍而出,直奔杜英奇右肋猛刺。鎮三江反身抖鞭往劍上便磕,他可沒想到司徒雲珠這一招是虛式,這一鞭才崩出,就聽司徒雲珠一聲叱道:「著!」猛一翻腕,鎮三江想躲也來不及了,眼看劍已刺上他的肩部,忽然這司徒雲珠把手腕一挫往回一提,就聽「噗」一聲,杜英奇肩上已被刺了三寸許深一個血口,隨著劍尖湧出一股血泉,直痛得他「喲」了一聲,一陣蹣跚,才拿樁站定。
只見杜英奇此時面色鐵青,翻著一雙紅目看了司徒雲珠良久,慢慢點點頭道:「姑娘好劍法!在下自不量力,不是你劍下留情,老夫這條命豈能再有……」話還未完,就見白影一閃,有一矮小老人已縱至船面,對杜英奇道:「賢弟你先下去,勝敗兵家常事,算不了什麼!」那杜英奇羞道:「尚香主!這是司徒……」話還未完,那矮小老人道:「我知道!賢弟快上船包紮一下……」杜英奇這才朝著司徒雲珠苦笑道:「杜某有生之日,定不忘這一劍之恩!」手按著傷處勉強縱回來船,馬上就有人扶著他入內去了。
司徒雲珠劍傷鎮三江之後,就知道事情沒完,見又來一老人,而由杜英奇對來人態度,已可判斷出來人武功輩份之高,不由面含冷笑地看著這老人,不發一言。
矮小老人交待完畢,才回過頭來含笑點點頭道:「如果我猜得不錯,銀髮叟司徒明一定是姑娘的師父了?」
司徒雲珠點頭道:「司徒明正是家父,你老人家難道認識麼?」
老人聞言似微微一怔,皺皺眉道:「難怪了!姑娘你可知我與令尊尚有一面之交麼?你如今這麼橫行,劍傷我教下弟子數人,連杜賢弟一個總舵主居然也被你傷了,我如不代令尊管教你一下,日後豈還得了!」話還未完司徒雲珠一聲冷笑道:
「雲珠自幼隨父,久受庭訓,從不妄傷一人,此番實是眼見你們欺人大甚,才挺身而出,老前輩對弟子橫行一說,真令人不解了!」那老人聞言後哈哈一陣狂笑道:「好一張利口,今天我要不管教管教你,你也太笑我教中無人了!」言罷捲起那肥大的衣袖,露出兩隻枯枝似的手來,接道:
「你就上吧!我要領教領教那司徒老兄親傳的『震海伏波劍』,事後我再去負荊請罪!」司徒雲珠由他笑聲裡已聽出此老內功已臻爐火純青地步,只是一時想不起這人到底是誰,聞言後不由也帶氣道:「堂堂前輩居然也用起車輪戰了,弟子也不客氣了,就在前輩手下討教兩手高招!」言罷擺劍相候。
此言一出,那老人不禁羞得一陣臉紅,接著朝天打了個哈哈道:
「好好!算你有理,我先回去,過一會兒你休息好了我再來,看你還有什麼話說!」言罷回身一縱,已回到那大船之上。
司徒雲珠倒不是真累,只是一心惦記著石繼志,此時也不知他是否仍在艙中,故而用話先激走了那老人,這才返身入內,見石繼志好好坐在艙口,不由寬心大放。趨前喚道:「你還好吧?」
石繼志此時見她玉面暈紅,秀髮也散開了少許,一進門就關心自己安危,不由感動得熱淚交流,上前一步握住了她一隻玉手道:「姐姐!為了小弟……真苦了你了!」司徒雲珠害羞地收回手,心裡真是有無限的安慰,見繼志眼角含淚,俊目中透著無限情意,不由淺笑道:
「呆子!你沒看我打勝了嗎?你又難過個哪門子呀?」一面把那一隻春蔥也似的玉手又遞過去,叫他握住,芳心也不知是羞是喜。石繼志這才看清她已身上見汗,那淺藍的綢衫已被香汗浸透,握在手中的玉手濕濕的,不由歎了口氣道:
「他們人這麼多,我看還是我出去吧,別為了我害了姐姐,那小弟真是死不瞑目了!」此時司徒雲珠已把上身偎在石繼志懷中,閉著眼享受這暫時的溫馨。她何嘗不知道自己恐怕鬥不過那老人,但在她心中,只要能和這石繼志在一塊,就是死也甘心……聞言竟忸怩地哼了一聲道:「你……你多大啦?」石繼志心想她真有閒心,居然在危急時刻想到這些,但又不願叫她傷心,輕摟著她小聲道:「我快十八了,你呢?」司徒雲珠淺笑道:
「那我比你大一點,今年將滿十八,真是你姐姐呢!」繼志見她和自己在一起,簡直一切都不顧了,不由也把心一橫,心想人家為我已犧牲一切,我要再固執這一點私情,真是豬狗不如了。有此一念,那一番真情再也克制不住,看著她微微濕潤的粉臉小聲道:「雲姐!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司徒雲珠雙頰飛紅,斜目瞟了他一眼道:「不害羞!誰對你好?我才不喜歡你呢!你有你的友雪妹妹,還會想到我?」石繼志歎道:「本來我心裡只有她一人,如今……又多了姐姐了!你們兩人,最好誰都別離開我……」話還未完,司徒雲珠竟一挺身坐起道:
「你倒想得滿好的!一箭雙鵰!可沒有那麼便宜,你要她就別理我!理我就別理她……」言罷雙目含淚,竟似受了大委屈似的。她一站起身,石繼志才發現她腳下順著腿在流血,不由大驚急道:「姐姐!你受傷了?」撲上去扶她,不想司徒雲珠閃身讓開哭道:
「別碰我!去找你的友雪妹妹去吧!我自己會包!」石繼志見狀,心同刀割,呆站在那一陣心酸,差點兒又流下淚來。他此時內心真是難定取捨,二人都是一樣的美,也一樣對自己有救命大恩,捨此圖彼固是不對,可是若捨彼圖此也是不該……偏偏這司徒雲珠又是如此小性,怎不叫他柔腸寸斷,眼見她力戰群敵,身尚負傷,哪能不痛心欲裂,再大的英雄臨此關口,也是無法,何況石繼志本是一多情種子,就更不用說了。
司徒雲珠雖一旁負氣,可愈是這樣內心愈放他不下,低著頭一面自己裹傷,一面斜目向他瞟去,見他狀同呆癡,淚眼含情,心內早已不忍,不由歎了口氣,一伸玉腿道:
「你呀!真是我前世的冤家!幫我包一下吧……」石繼志這才驚覺,見對方欺霜賽雪似的一條玉腿,竟然不避羞地伸出叫自己去包,也顧不得什麼授受不親,忙趨前小心捧起,強忍著激動的情緒,把傷處包好。拉下裙子,這才敢抬起頭來,見司徒雲珠那雙脈脈含情的眸子正看著自己,似憂似怨,忽然她喚一聲:「你……你害死我了!」竟然撲身至繼志懷中,雙手摟緊著他那結實的臂,無限相思都傾吐而出。
二人正在相擁對依的當兒,不想外面一蒼老聲音道:「怎麼樣,休息夠了吧!姑娘!」司徒雲珠這才驚覺,掙開繼志雙手,理理秀髮,拿起地上的劍,對石繼志苦笑道:
「你等我一下,我出去會他!還是跟方才一樣,你可千萬別亂跑,叫我不放心!」一開艙門縱身而出。見那老人袖手而立,臉上帶著微笑,竟似悠閒已極,見司徒雲珠出來,才微咳一聲道:
「姑娘,我方才仔細想了一下,以我如今輩分實在犯不著跟你打,何況我和令尊多少有點交情,依我看,你還是把那姓石的放出來,我們決不難為他,只把他交到總教聽莫教主發落,我們這邊死幾個人就算白死了。你呢,也早點回去,以後少出來惹禍。你看這辦法如何?」此言一出,兩邊船上之人都不由暗暗不服。其實這香主豈是如此糊塗甘犯眾怒之人?他所以要這麼做,是因內心畏懼那銀髮叟司徒明,今天如傷了司徒雲珠,司徒明雖和自己有一面之緣,但此老一向最護短,豈肯與自己甘休?與其那時叫人家找上門來令自己出醜,還不如眼前故示大方放這女孩回去。此舉眾人雖不滿,但那姓石的小子既然到手,也可留下自己這張老臉,用心真可謂良苦。
司徒雲珠一聽對方話中雖有放自己逃生之意,但主要的還是要把石繼志交出,這真比要她自己的命還難,淺淺一笑道:
「後輩對你老人家一片厚意感激十分,但常言道始善務終,今天石繼志既隨我一路,後輩曾說要負責他安危,如今遇到危難就捨他而去,日後傳揚出去,豈不叫全天下人恥笑?後輩雖末學後進,然江湖上提起女飛衛來尚無惡評,這臉面實在丟不起,前輩既有好生之德,不如就放我二人一同出去,隆情厚意,永銘肺腑……你老人家意下如何?」
那老人直聽得老臉紅一陣,青一陣,心說好不識趣的丫頭,我如今是如何破格開脫你,你還不乘著台階快下去,卻為管人閒事甘冒大險,你既如此,也怪不得我,日後即使銀髮叟再來理論,我也有話可說了。想到此不由雙眉一挑冷笑道:「好個不識趣的娃娃!不給你點厲害,諒你也不知我南海蒼龍何許人也!」人隨聲到,那肥大衣袖帶來呼嚕嚕一陣風聲,直往司徒雲珠面上掃去。
司徒雲珠一聽對方竟是父親談到過的武林高手、南海蒼龍尚和彤,不由一陣心寒,見對方衣袖已似一根鐵杵往自己面門掃來,知道不要說叫它掃上,就是挨著點邊也是不行,不由往後一挫腰,「金鯉倒穿波」,躍出有五尺許翩翩落地。尚和彤的「流雲飛袖」沒傷著人,心內也不由暗讚此女輕功煞是了得。
尚和彤一袖拂出,身子也跟著騰起,那瘦小身影在空中活似一頭靈猴,身尚未落,已吐氣開聲地「嘿」了一聲,右掌箕伸向外一推,司徒雲珠身形才站定,就覺有一股極大潛力,朝自己當胸道來,她可不敢像接鎮三江掌力那樣去硬接,一面運起「混元氣」內力防身,一面雙手下按,「一鶴沖天」拔起兩丈高下,反往尚和彤背後落去,身才落下,雙拳齊抖,「虎撲式」朝他背後猛擊。
尚和彤這一劈空掌滿打算定能把她逼下水去,不想人家又躲過了。正自暴怒,猛覺身後疾風撲背,不由一聲冷笑,一招「怪蟒翻身」,身才轉過,雙腕齊翻,「剪梅指」雙雙朝她兩腕切下。司徒雲珠曉得此招厲害,容對方掌沿已快到,才猛一收拳,化拳為「摔碑手」,直朝老人肋下猛揮。
尚和彤萬沒料到司徒雲珠竟如此厲害,以往自己出手,對方很少逃過三招以外的,這女飛衛到底不凡,竟從容化解了數招,由此推想她父親司徒明就更不得了啦。
盛怒之下,他已不考慮一切後果,狂笑一聲道:
「這是你自己找死,可怪我不得!」見司徒雲珠摔碑手已打到,不躲不迎,竟實實地受了她這一掌,只聽「砰」一聲,這四周之人都發出一聲驚叫,心想這下尚香主可完了!
卻不知司徒雲珠這一摔碑上,覺得就像擊在一塊棉花上似的,心內大驚,想收手已自不及,就見那老人把肚子一吸一鼓,喝聲「去吧!」司徒雲珠竟像一個綵球似地被拋出,右手痛徹心肺,總算她有「混元氣」內功護身,手腕未折,在空中一個「雲裡翻」又落於船篷之上,痛得她咬著銀牙一聲不發!
尚和彤盛怒之下,不惜施出自己數十年來苦練的絕功「一棉功」,待對方手掌揮上時運功制敵,可他錯估了對方這一揮之力,只覺腹內五臟其熱如焚,只道司徒雲珠雙腕必折無疑,不想舉目一看,心裡涼透了!自己運功制敵,不想所得結果是陪著對方一齊痛。司徒雲珠被這一震,那隻手已腫起老高,心中亦驚。她是極好勝的女孩,儘管如此,也不想點頭服輸,可是她自己知道,再想用這只右手出招擊敵已辦不到了。正在暗想該怎麼辦,那尚和彤已一陣風似地撲上船篷,口中道:
「好姑娘,真有你的,再接這個!」一抖左手,「懶龍伸腰」,奔司徒雲珠肩頭就打,右手並食中二指,往她「鳳尾」穴便點。司徒雲珠此時見對方兩式俱下,暗道不好,左腳一滑,右腿飛起,用「鴛鴦跺子腿」直向尚和彤小腹踢去。尚和彤可沒想到她會用腿,一時反給逼得後退兩步,一伸手往她腳踝便抓。
司徒雲珠用這身法是出於萬不得已,見對方竟伸手便抓,自己玉膚豈能讓人隨便就抓,一時羞得面紅耳赤,左手「奔雷手」直朝老人頂上猛擊。尚和彤才一伸手,已覺不該對人家少女施此招式,連忙收回,見司徒雲珠「奔雷手」又到,不禁右手掌心朝天,暗運內功,「嘿」的一聲,推出一掌。
司徒雲珠最怕與他對掌,何況自己此時又是左手,想收已自不及,就聽「砰」一聲大震,老人無事,司徒雲珠卻全身一陣翻騰從丈許高的船篷上落下,在空中「雲裡翻」,身子總算沒摔著,可已一跤栽倒在地,痛得她香汗淋淋,面色鐵青。尚和彤深恐她又起來,石火電光似的閃身躍下,伸指便點,卻不知這一指才出,就聽艙內亡命似的一聲大叫:「老賊!你敢……」嚇得他一愣,回頭卻見一少年書生,手持木棍,眼含痛淚,飛跑過來,手中木棍摟頭就打。尚和彤不知他就是石繼志,只當是另一高手,不由一偏頭躲過一棍,並二指奔這少年右臂「精促」穴便點,不想對方竟然不躲,心才一寒,這一指已點上,就見書生「哎呀」一聲翻身栽倒,敢情是被自己點上了!
這「精促」穴在肋骨上數第七條骨縫處,亦為人體大穴,左右各一,但被點中並無生命危險,至多暈迷一個時辰,即行自解。
尚和彤正想再補上一掌也叫他帶點傷,不想司徒雲珠此時竟強忍數處傷,由地上「鯉魚打挺」竄起,沒命似地撲過來,口中狂喊道:「不許碰他!」怎奈她雙手俱腫不能出招,待身撲至,見石繼志已昏倒在地,不由一陣心酸,反撲在他身上一陣抽搐,竟自哭出聲來了。
南海蒼龍在一邊發愣,不知這是怎麼回事,往前一縱身,司徒雲珠一抬頭,尚和彤見她滿面淚痕,猶自悲泣不已,不禁心中大悟,暗忖怪不得這女娃娃死也不肯放他呢,原來竟是這麼回事,不由嘿嘿一笑。司徒雲珠見他傷了自己不說,竟還傷了自己心上人,此時已把他恨之骨髓,往前一竄,舉足就踢,還不等她來到身前,尚和彤已一晃身,由她身前縱起,落於身後,彎腰把那石繼志抓起,雙足運勁,施出上乘輕功「八步趕蟬」,只一個起落已來到那大船之上。
司徒雲珠見石繼志竟落入他手,心痛欲裂,大喊道:「老賊……把他放下來,姑娘與你拼了!」她竟披頭散髮、滿面淚痕,像瘋了一樣撲上大船,伸出那雙帶傷的玉手,硬搶石繼志。不待尚和彤轉身,就聽另一蒼老聲音道:「你也太任性了!娃娃!」
司徒雲珠就覺背後一麻,接著眼前一黑,一跤栽倒不省人事。
這人是在大船上的另一香主,年過七旬,姓魏名也魯,綽號赤眉老人,武功之高,較尚和彤猶有過之,在排教中身份地位武功,除了一指魔莫小蒼,沒有一人能與之匹敵。他在船上眼見司徒雲珠一個少女,竟如此驕橫,傷了鎮三江不說,竟連南海蒼龍費了這把大勁,還沒把她制住,不由氣就大了。若不是自己身高位尊,又有尚和彤先出手,他早就下手了,此番見尚和彤已拿住了石繼志,她尚追逐不捨,不由勃然大怒,只一飄身已來至司徒雲珠身後,運用一指神功,尚隔著一層綢衫,一指透出,正點在她頸下「鳳眼」穴上,那司徒雲珠半聲未哼,已倒在地。
水面上群眾嘩然,由魏也魯施令回航,暫先押返至他的鳳羽廳。
原來排教總壇設在湘省洞庭附近,其下尚分三廳,名鳳羽、鳳翅、鳳尾,分設三處,每廳有香主一人,總攬大權。普通各項事務,各廳俱可自行處理,除非有關本教的大事,才由各廳分報總壇聽候莫小蒼處理。這鳳羽廳香主就是魏也魯,廳址設在四川巫山,總管川省水陸各舵,為三廳權力最大者。其餘兩廳,「鳳翅廳」設在鄂省宜昌附近,轄鄂省水陸各弟子,香主即是南海蒼龍尚和彤;「鳳尾廳」設在湘省總壇,香主金笛生柳上旗,此人年齡尚不過四旬,卻有一身驚人的武功,甚得莫小蒼器重。
且說魏也魯用隔空點穴法,點倒司徒雲珠後,在回程的路上對尚和彤道:「真想不到這娃娃如此難鬥,看樣子今後江湖上真是後生可畏!」尚和彤歎口氣道:「這一下算和司徒明結上梁子了!」言後微微搖首。卻不料那魏也魯冷笑一聲道:
「他自己管束無方,又怎可怪罪我們!賢弟放心,一切都衝著我好了,那銀髮叟不來就罷,倘真來此,我還要他還我個公道呢!」南海蒼龍聽後臉一陣紅道:「大哥誤會了!小弟豈是懼他武功,只不過覺得這梁子結得划不來罷了,大哥既如此說,倒顯得小弟怕事了!」魏也魯哈哈大笑道:「兄弟!我們自己人還分什麼你我彼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諒那司徒明也非三頭六臂,尚能對我兄弟如何!」
正說著話,石繼志哼出了聲,在地上一陣翻動,眼睛仍未睜開,魏也魯歎道:「看此子貌相清秀,又不會武,倒不似惡人模樣,怎麼教主會對他非置之死地而甘心呢?」
尚和彤聞言也略皺了一下眉道:「莫大哥近年行事愈發詭秘,如此下去,我教前途恐不會長了。」
魏也魯淺淺一笑道:「你我兄弟但求無愧於心,為朋友兩肋插刀,他既待我弟兄如同上賓,我們也只好為他擔當一切了!賢弟!我看有我二人在,他二人插翅難逃,不如把他們穴道解開,叫他們也休息一下,一切待返廳後再行處理。」尚和彤聞言點頭稱是,走至二人身旁,在點穴處推拿一陣。
須臾,就見石繼志睜眼坐起,一翻身見身側有二老叟倚桌對奕,其中一人正是方才與司徒雲珠對敵之人,不由一陣大怒,喝道:「狗賊!我家與你們何冤何仇?居然午夜行劫,把我一家大小殺了個光,剩我一人尚還不捨,狗賊呀!你們也是成名的武士,天良何在?」想起屈死九泉之下的父母,不由號陶痛哭,雙手舉起一隻坐椅,直奔尚和彤禿頭擲去。二老聽完話後,面現驚容地對望了一眼,見椅已到,尚和彤只一伸手,輕輕接住隨即放下,狀同兒戲一樣。石繼志一椅未打著人家,不由回首找物,卻不料一眼發現司徒雲珠也在地上躺著,秀髮散亂,粉面淚痕,也顧不得再去找物傷敵了,一撲身已至她身前,一把抱著,熱淚點點而下。
一旁二者見狀不由微微搖了搖頭。司徒雲珠經石繼志一哭一搖,也慢慢醒來,一睜眼見是自己一心懸念的石繼志,不由破唇一笑,只疑身在夢中,伸出了那只帶傷的手輕摸著他小聲道:「別難過……我不要緊!你呢?」忽然想起尚不知身在何處,忙翻身坐起,一看眼前二老,不由又羞又驚,連忙掙開繼志對二人道:「你們預備把我們帶到哪裡去?」尚和彤微笑道:「你們不是想上四川麼?我們也是回川去,不是正合你們心意麼?」隨又哈哈大笑。司徒雲珠聞言大怒,一挺身已站起,嚇得尚和彤即速離座,這時魏也魯哈哈大笑道:
「姑娘!你好好坐下吧!我們決不難為你們,你要是想跑,可是自尋煩惱,我要在十步之內拿不下你,也枉稱赤眉老人了!」司徒雲珠一聽,心涼透了,眼前二人俱是武林道上令人側目的怪傑,自己無論如何也鬥他們不過,何況還有石繼志這累贅。無奈之中,拉了張椅子坐下,一個人皺著眉嘟著嘴,那樣子確是惹人憐愛。
石繼志見她坐下了,也不客氣地拉了把椅子坐下,尚和彤見狀點頭道:「對了!這樣比什麼都好!老打人也不嫌討厭哪?」說著也回座坐好,笑對魏也魯道:
「憑良心說,我是真讓這孩子給打怕了,人家對招是點到就算輸,她這是真玩命,不死不休,這玩意……誰不想多活幾天?真……」那樣子滑稽已極,司徒雲珠雖在難中,可到底還是孩子,聽完這話,竟哧哧笑出聲來,待發現這不是笑的場合,才勉強忍住,加上臉上原有的淚痕,那樣子十分逗人。
惹得二者都不由相顧大笑,司徒雲珠回眸嗔道:「誰跟你們笑……沒羞!」魏也魯卻停住笑,看著石繼志道:「你就是石繼志吧?你方才說什麼殺你全家,是怎麼回事?誰殺你全家?」
石繼志聽人一提,不由又潸潸淚下,看這兩位老人,都是七十開外,貌相和善,真想不到竟會是莫小蒼手下之人,還不大想理他們。司徒雲珠一聽,好似他們尚不知真情,樂得叫石繼志道出經過,自己也可當面羞辱他們一番,就一瞟繼志道:
「你說出來!看他們也好意思聽!」石繼志見狀,這才一五一十,把自己遭難經過道出,悲傷時聲淚俱下,別說司徒雲珠已哭成了淚人兒,就連魏也魯和尚和彤也聽得連連歎息,不時搖首。
待繼志訴完經過,尚和彤冷笑一聲問:「小兄弟!這話可是真的麼?別是你瞎編的吧?」石繼志泫然道:「這事情洞庭一帶無人不曉,你如不信只一問便知!」尚和彤不由義形於面道:「這八丑點點螢光,居然敢如此橫行,待我回壇後定然察實予以重懲,只怕這事與莫教主無關吧!」
一旁的魏也魯哼了一聲道:「那也說不定!唉!如這事屬實,我豈忍對你如此……石繼志,你儘管放心地先呆在我那兒,只要我察明瞭如你所言,拼著我那莫大哥怪罪,我定放你逃生便了!」石繼志還未答話,司徒雲珠已搶道:「謝謝你啦!老前輩!果真如此,那上官先生一定感激不盡!」魏也魯一愣道:「這與上官先生有何關係……」司徒雲珠一笑用手一指石繼志道:「他就是上官先生新收的弟子,你們還不知道呀?」
此言一出,二老大驚,相互對望了一眼,在他們的心中,都已想到了在他們尚在投師習藝時,江湖上已盛傳著這絕世怪人,從沒有人知道他多大歲數,也從沒人知道他真實名字,僅僅人云亦云地叫他一聲上官先生。他做事也好,對敵也好,永遠只是一人,沒聽說過他用過兵刃,可是事無不成,戰無不勝,武林道上提起他來,真可謂之聞名喪膽。一聽眼前的石繼志就是這位絕世怪人的未來弟子,哪能不連嚇帶驚!尚和彤直驚得張嘴結舌半天才對魏也魯道:「大哥!這……上官者前輩還在人世呀?」
魏也魯慢慢點點頭道:「我也是去年才聽人說起,在峨嵋『小刃峰』上有人發現他的俠蹤,後來也沒再聽人說起了!想不到他還真在人世,算起來,老人家怕沒有一百好幾十歲了!」隨又扭頭對石繼志道:「小兄弟!你親眼見過他沒有?」石繼志點頭道:「不僅見過,還和他談了半天話呢!你們都說他這麼老,我看他才四十多歲呢!」
魏也魯面現驚奇,點點頭道:「這就是了!果然是他,我少年時曾眼見他老人家掌震西川雙丑,這西川雙丑那時都已年過七十,武林道上提起那一對怪客,誰敢惹他們?不想被那上官先生一掌一個,都給送回老家去了。那時我看他就像四十歲左右,回去以後問及家師,才知他老人家曾幼服肉芝仙液,並擅駐顏之術,故此雖偌大年歲,看來也不過四十多歲!」接著又搖搖頭道:「那掌力真厲害!聽恩師說,是他自己在深山大澤中,親自體會七種飛禽的姿態,加以編整成一種獨步武林、聞所未聞的怪式,名字叫什麼『七禽掌』……這七禽掌好不厲害,那西川雙醜如此功夫,竟然雙雙命喪七禽掌之下……從那時起到如今,這五十多年中,我竟沒機會再看他老人家一次!想不到他如今還真在世,還會收你為徒,這真是令人想不透的事!」
石繼志聽完這一席話,不由把上官先生佩服得五體投地,心想上官先生果如友雪妹妹及司徒雲珠所言,如我真能隨這位老人家習藝,我定要把他老人家那套「七禽掌」學會,然後找到那八丑及莫小蒼,叫他們一一在我掌下斃命,方對得起我全家屈死的冤魂!
他一個人正在入神暗思,卻見門啟處走進一人,對二者施禮道:「二位香主請外室用飯!」魏也魯答應一聲,立起身一瞧石繼志二人,對那人道:「再弄一份,給他二人送來。」說著和尚和彤雙雙走出,至門口時,尚和彤笑道:
「你二人乖乖在這裡呆著,可別打別的算盤。好在船快到了,總有一個下落,你們要是想跑,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言罷把門帶上。
這二人在內,互相望著,也不知此行究竟是何下場,石繼志對司徒雲珠道:「姐姐!你把上官先生的事告訴他們幹什麼呢?」
司徒雲珠一笑道:「傻瓜!上官先生如今在武林道上,凡是老一輩的人提起來,誰不敬畏十分?要不然他們會如此客氣呀!你現在可放一萬個心,只要你不落在那莫小蒼手上,保險你死不了!你沒聽剛才那赤眉老人的話麼!他對上官先生是敬仰到什麼分上了!所以現在我們別的可以先不顧慮,最主要是先想想逃跑的辦法!」
石繼志聽後皺眉道:「如今你傷未癒,我不會武功,四面強敵,逃跑恐怕不太容易吧……」司徒雲珠聞言也不禁皺眉不語。須臾,門開外進來一人,手上端著一盤熱騰騰的包子,還有一大碗牛肉湯,放在桌上,擺上碗著,朝二人看了一眼,也不說話,轉身走了。
司徒雲珠笑道:「管他的!先吃點東西再說。」說著就拿了個包子丟過來,石繼志接過,勉強吃了一個,卻再也吃不下了。司徒雲珠吃了兩個包子,還喝了一碗湯,笑道:「這湯滿好喝的!你要不要嘗嘗?」石繼志皺眉道:「你倒真放得下心,我都快愁死了……」
司徒雲珠一縮頸笑道:「光愁有什麼辦法!飯總得要吃呀!你放心!等我這手好了,諒他們困我不住,打不過他們,要跑還沒有什麼問題,這裡面除了這兩個老傢伙,我誰也不怕!」石繼志點頭道:「只希望你的傷快點好,就是不能跑,也只好聽天由命了!」說著拉過司徒雲珠一隻手來仔細一看,果然齊腕處已紅腫了一圈,問道:「現在還痛不?」司徒雲珠聞言點點頭,忽然又笑著搖搖頭道:「不怎麼痛了!」石繼志道:「你騙我,一定還痛……」話還未完,門口有人哈哈大笑道:「不要緊!我來給你看看!」二人聞言忙分開兩邊,都羞了個大紅臉。
門開處二老相繼走入,尚和彤臉上笑容初斂,趨前道:「姑娘傷著手了是吧?唉!你方才少用點勁打,不就好了?」說著由身上掏出一長形玉匣,打開蓋,共分三格,由一邊取出兩粒朱紅藥丸,遞與司徒雲珠道:「把這個服下,保你明天就好!」司徒雲珠伸手接過,也不道謝,尚和彤還給她倒了杯水遞過去道:「誰叫我把你打傷了呢!快吃下去吧……」司徒雲珠連眼皮也不抬,端過杯子就把藥丸吞下了。
魏也魯立起身,對二人道:「我們到別室去,你二人就在這艙裡呆著,有事招呼一聲就行了!」言罷就和南海蒼龍起身退出。石繼志二人在艙內對泣,一時也無話好談。司徒雲珠過去拉了一張籐椅,對石繼志道:「你就在這上面先休息一會兒吧,乘此暇時我也不妨運運功夫,這傷就許好得快些!」石繼志道:「姐姐,還是你坐吧,你有傷!」司徒雲珠笑道:「我不要這靠椅,只要能坐就行了!」石繼志這才坐下,見司徒雲珠盤膝坐定,心中奇怪道:「姐姐!你還會打坐呀?」司徒雲珠笑著道:「你對武功一道,真還外行得很,不錯,這是叫打坐,但在練武藝來說,就應叫坐功,是練上乘內功的基本功夫,你將來若能入師門,這門功夫是少不了的。好了,現在就不要說話了!」言罷竟垂下目來。石繼志在一旁看得奇怪,見她慢慢吐氣勻長,竟似睡去模樣,自己也不由閉目養神,誰知這一日勞累,又身在舟中,直似搖籃一樣,一會兒也就睡著了。
也不知什麼時候,被人從夢中搖醒,忙睜開眼,正要出聲,卻被人用手把口捂著,就著窗外透進的如銀月色一看,原來是一發須全白的高大老人,不由大驚,翻身坐起。這老人低頭用極低的聲音附耳道:「別出聲!我來救你。」言罷把石繼志往背上一背,抖開一條絲帶,往後一甩,竟把他在背後綁了個結實。石繼志此時真是身在霧中,也摸不清這老人到底是何路數,再一打量這小艙中,竟沒有了司徒雲珠蹤影,不由大急,在背後小聲道:「老人家,還有司徒姐姐,你也救她一下吧!」老人小聲道:「她在外面……別出聲!」說著輕輕拉開小艙門,縱身出外,那分輕快就別提了!
石繼志一出艙門,經過那隔壁小室,燈猶亮著,可並沒那二位香主的蹤影,昏暗油燈下有兩個人對趴在桌上,一個是張著嘴臉朝上,一個是臉朝下,兩隻手空懸著,一看就猜到,定是被這高大老人給點了穴道。
船靜靜泊在岸邊,展目外視,無數船影長長地排著,尚有數只船艙中燃著***,加上嘩嘩的流水聲,顯得寒夜蕭然。這老人走到船頭略一探視,兩手一按,好一招「一鶴沖天」,帶著一人竟拔起六丈高下,往一條船桅上落了下去。
石繼志但聞兩耳生風,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喘,隨覺身子微停,再一看,敢情那老人背著自己,竟站在那第一艘船的桅桿上,離水面少說有五六丈高下。那船本在水面上搖搖晃晃,可老人僅單足尖點著這桅桿之頂,另一足尚懸空著,身子竟像粘在上面似的紋絲不動!
這老人在桅桿上手遮涼篷,向外望了一會兒,探手入懷,再一擲腕,繼志就聽有極細微的一陣破空聲,飛出良久才聽不見聲,接著這老人在桅桿頂上一殺腰,活像一隻大雁似地騰身而起,這次竟是往岸上峭壁縱去,那峭壁高有數十丈,是有名的「鐵棺峽」,這老人背著石繼志,在峭壁中間一點足,身子又再度騰起,這一次竟拔起足有八丈高下,已落於那峭壁絕頂。
待站定身形後,老人才回頭對石繼志笑道:「小伙子!怕不怕?」石繼志此時已把這老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心內暗思,怎麼江湖上有這麼多能人?自己連日來所遇,哪一個不都是有一身驚人的功夫,眼前這高大老人身手之高,以自己判斷,就連那兩位香主,恐怕也比不上。聞言在背上道:「老人家!我們上哪去呀?雲珠姐姐呢?」老人笑道:「自然有地方去!你問雲兒麼?我們現在不就在等她麼!」繼志一聽,才知此老竟是司徒雲珠的父親、銀髮叟司徒明,不由又喜又羞——羞的是哪有在人家父親面前,老問人家女兒的道理,不由一時面上訕訕道:「原來……是老伯父,小侄方才多有失禮,尚乞勿怪才好。」老人此時展目江中,聞言哼道:
「你有什麼地方失禮了?不是挺好的嗎……喔!你看她來了!」繼志順著老人手指往下一看,果見江面上漂著一條小船,因懸崖太高,又是黑夜,所以船上的人看不清。老人面帶喜容,又抖出一物,須臾,那小船竟停划不動,在江面上直轉。
銀髮叟皺眉笑道:「這丫頭就會吃飯,連個小船都劃不好!」此時二人身在絕壁之頂,呼呼江風,吹得老人一身白綢衣褂撲嚕嚕直響,滿頭銀髮也被吹得向後揚著,月光之下,真像仙人似的。
又等了一會兒,老人才說道:「我們要下去了,你要怕就閉上眼。」繼志一心想看這老人到底如何下這數十丈高的峭壁,所以並未閉眼。
銀髮叟話一完,雙手平攤,全身垂直地向下一縱,就像一條白線似的,快如閃電已落於那峭壁之半,腳尖一挨地,二次又如此下墜,兩袖被風鼓得氣囊似的呼嚕嚕一陣亂響。身子已往那小船船頭落去,待落在那船頭之上,小船僅微微向前晃了一晃,這分輕功真可謂之登峰造極,試想由數十丈高處往下縱來,那力量何等大,何況背負一人,如無數十年極深的輕功造詣,豈敢如此施為?
待站定身形後,石繼志已驚得一身冷汗,聽老人低聲道:「雲兒!你前面坐著,讓我來,把那兩個老兒驚動了就麻煩了!」司徒雲珠答應了一聲,縱身來至船首。這小船最多也只可容下四人,可謂小巧已極,老人坐定身形後,才把胸前絲帶解開,石繼志驚魂乍定,坐下後方要開口,司徒雲珠用手在嘴上一按,做了個噤聲的樣子,嚇得他沒敢出聲。
銀髮叟並不用槳來操船,只見他面朝裡坐著,雙手連連向後揮動,那船竟快得出奇,在水面就像一條水箭似的,須臾,已離原先大船老遠。再過一會兒,竟然看不見那些船的蹤影了,銀髮叟才歎了口氣道:「可累死我了!」言罷停手不動,稍稍休息,才拿起槳來,在水面上劃著,司徒雲珠拍手道:「好羅!現在可以說話了!」繼志正要對老者稱謝,不想那銀髮叟用一雙嚴厲的目光一掃司徒雲珠道:「丫頭!你好大的膽,也不告訴我一聲,就跑這麼遠!不是我一路好找,看你怎麼得了?十七八歲了,還是這麼小孩子氣!咱們回去再說!」言罷直氣得對空吐氣不已。
司徒雲珠有生以來就沒有見父親像今夜這樣生過氣,見父親竟當著繼志的面罵自己,真是又羞又怕,眼圈一紅,竟哭出來了。銀髮叟一面劃著,一面厲聲道:「你還哭?哪一點委屈你了?你自己想想,一個姑娘家整日價在外面,像什麼樣子!雖說我們俠義門中不拘泥這些小節,可你也得告訴我一聲呀……你眼裡還有我這爸爸沒有?你說!」
司徒雲珠不待父親再說下去,已哭道:「爸爸!你老人家少說幾句吧……」一面嗚嗚地哭得很響。石繼志在一旁坐不住了,心想司徒雲珠完全是為了自己,自己卻害人家挨罵,當時真恨不得能有個地縫叫自己鑽下去才好。可眼前不能不說話,只得紅著臉對銀髮叟司徒明道:「老伯!都是小侄不好,誤乘匪船,多虧令嬡一時不平,上船搭救,否則小侄早已一命歸西了!令嬡完全基於一片俠義心腸,實無半點過錯,老伯如再加以責罵,不如就罵小侄好了!這一切罪過都是小侄引出來的……」司徒明聽後,就著月光看了看這年輕人,只見他劍眉星目,玉面朱唇,英俊中透著清秀,真是翩翩絕世的公子!怪不得自己女兒會不辭千辛萬苦一路護送……再一看自己女兒,見她一面哭,一面還用一雙淚眼望著石繼志,透著無限情意……老人本身也是情場過來人,見狀洞悉一切,仰天長歎了一聲,低語道:「年輕人啊……」石繼志見狀尚不明何意,仍用乞求目光看著老人,似等他回音似的。銀髮叟見狀對司徒雲珠一望歎道:「還哭什麼?你沒聽有人給你講情呢!說你完全是基於一片俠義心腸!我能忍心再怪罪你這女俠客?」說到最後已帶著笑,一掃方纔那嚴厲聲色,司徒雲珠不由被父親說得破涕為笑,一面笑著一面道:「爸爸……」老人笑道:「怎麼啦?女俠客!」惹得石繼志直想笑出聲。
這一來銀髮叟算是一點氣也沒有了。原來這銀髮叟如今已是八十歲的人了,早年亦是少年英俊,更有一身超人絕技,因此甚得當時少女青睞。但他為人高傲,差不多的他看不上眼,因此子然一身,直到三十歲才和當時少年奇俠金線女聶芷仙結識。
二人都是一世奇俠,女貌郎才惺惺相惜,不久因愛而結合,江湖上提起來誰不羨慕?
三十幾年來,二人在巫山辟室合修,形影不離,雖然膝下猶虛,但二人一心相愛,志在研討絕世武功,倒也不以為憾。
所謂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這年也算該當有事,金川附近有一苗族,族名康康,盛傳出現一蟒,食人無數,鬧得整個苗族人心惶惶。偏趕上金線女聶芷仙有事遠行,司徒明基於俠義心情,隻身遠奔苗疆。因他武功驚人,那康康族上下無不視之若神,老土司烏力更是待他若上賓,一力巴結,正趕上那苗族外遇強敵鐵環猓攻擊,因此這烏力更是一力挽留司徒明,說什麼也不放行。
司徒明劍斬怪蟒後,因出來日子不少,怕聶芷仙返回後放心不下,所以說什麼也要回去,可土司一心想留住司徒明為自己效力,想出一條奇計,叫這司徒明非留下不可。
原來土司有一女名喚雲花,生得秀麗嬌艷已極,烏力愛若掌上明珠。雲花那時正是雙十年華,尚待字閨中,司徒明一世奇俠,雖年過六旬,可看來至多不過五旬出頭,加以貌相神俊,竟被雲花暗戀在心。烏力見自己愛女對他傾心,於是在一午筵上當面向司徒明提親,司徒明因已有妻,當然婉言謝絕,因恐這烏力再事糾纏,所以言明自己預備次日就要回返巫山。
烏力聽後心中暗憂,竟假告女兒雲花說親事已成,今晚就要舉行,雲花聞言,芳心不勝暗喜。可是那土司烏力,竟告訴司徒明說今晚特備盛筵要與他送行,司徒明不疑是計,還道謝了一番。是晚赴筵,見烏力穿戴俱新,尤其是雲花打扮得直同新娘一樣,雖感疑心,但想到自己明天要走,也許人家為了表明心懷敬重,才如此穿戴。但烏力竟在筵上用苗語大聲宣佈,自己女兒已定今晚嫁給司徒明為妻,從此司徒明就要永留苗疆,為康康族效力,一時眾苗人掌聲歡呼如雷。可笑司徒明竟以為這是人們對自己歡呼,告別之意,當時還感動得站起搖著雙手,雲花在旁見狀就更不疑有他了。
酒席一半雲花帶羞先退回洞房,烏力竟用藥酒將司徒明灌得酪配大醉,那酒中摻以烈性春藥,令人食後不可自制。可歎司徒明一世奇俠,意無意中著了道兒,直喝得步履蹣跚才由人送入洞房。
洞房中雲花早已等候,一面扶他入睡,自己也就像妻子一樣給他擦臉、脫衣。司徒明已服藥酒,眼見嬌娃在前,投懷送抱,哪還能再克制得住?就在那神秘的一夜,做下了遺恨終身的事。
司徒明次日凌晨一醒,見狀又驚又怒,只當是雲花無恥,對自己暗施誘計,一氣之下,不問青紅皂白打出一掌。可憐雲花尚睡眼惺忪、粉面垂羞的當兒,竟被一掌震得騰起足有一丈高,連吐了幾口鮮血,昏死過去。司徒明盛怒之下,又去找那烏力,可歎老土司滿心打算,這一著定可使司徒明回心轉意,不想尚在夢中,已被司徒明一掌擊斃。
待回巫山後,司徒明把這事一直隱瞞心中,從未對金線女聶芷仙提起一點,然而內心的羞愧,已使他慢慢疏遠著她。一方面不知怎麼,竟深感自己當時下手太毒,不該對烏力父女如此狠心,不由日日暗禱著,乞求上天別叫雲花死了。
第二年秋天,有一個壯健的苗婦,抱著一個已將斷奶的女嬰,不辭千山萬水找到了巫山,好容易到了司徒明的住處,卻只有聶芷仙在家,這苗女留下了女嬰和一封信,還哭訴了半天,原來她是一個精通漢語的苗婦,直哭罵這司徒明如何忘恩負義,既是當眾接受婚姻,明媒正娶,為何又次日行兇而去……一直哭了半天才走。聶芷仙聽後真好比晴天一個霹靂,直驚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待那苗女走後,自己哭得天昏地暗,暗罵司徒明是無情無義之輩,我是如何一片真心待你,不想你居然作出這無恥無義之事,怪不得這一年來對自己日漸淡情,原來生有外心。
她一面哭,一面看那女孩,見她長得粉搓玉揉,眉宇間竟和司徒明一模一樣,更深信那苗婦所言非虛,自己含著淚,再把那封信打開一看,見竟是一封血跡斑斑的血書,不由嚇得心裡一陣哆嗦,再看那信上,竟是一筆細秀的漢文:
「我永遠忘不了的丈夫!你永遠也沒想到,可憐的雲花還沒有死吧!可是丈夫啊!在雲花寫這封信時,已經離死也不遠了!狠心的丈夫啊!你為什麼當時不多用點力把我打死?叫我這一年多受盡了罪!
但是丈夫!我永遠不會恨你,只恨我那死去了的父親,因為都是他一人的錯,他已得到了上天給他應有的懲罰,而活著的我,卻是多麼無辜可憐啊!
丈夫啊!我不會再活著叫你恨我了!當這封我親手用我流出的血寫成的信在你眼前時,雲花已不在人世了!我的丈夫!答應我一個最後的要求,請笑笑吧!這一年多的時間,我無時不在想著你,我想著你的笑!
丈夫啊!你會流淚嗎?千萬不要哭,因為你是那麼的勇敢,我們苗人不喜歡流淚的男人,雲花雖死了,但並沒有離開你,雲花的靈魂,就跟在你的身邊,雲花永遠是你的,永遠也不要離開你!
孩子是你的,她長得多像你啊!你會好好愛她麼?把你那一身超人的本事教給她吧!答應我!
丈夫!我的手只允許我寫到這裡,毒藥已經發了,我的頭也昏了……我的漢文不好,你不會笑我吧!
再見吧!我的丈夫!你不要的妻子雲花血書」
金線女讀完這封有血有淚的信,不由被雲花的真情感動得熱淚交流,因此就更恨司徒明無情無義。本想等司徒明回來與他理論一番再遠走高飛,但久等他不回來,一氣之下,留下一封信,書明經過,說明自己決不原諒他對自己的不忠實,不管這事情當初是如何發生,自己也不會原諒他。這封信寫好後,連同雲花的信,都放在那孩子的身邊。聶芷仙就這樣含淚離開了巫山,也離開了司徒明。
司徒明當晚回家,發現了這一切,真是肝腸俱斷、心痛欲裂,他像瘋子一樣在巫山上到處喊著,一會兒是芷仙,一會兒又是雲花,每天除了餵這孩子以外,他就像瘋子一樣這樣低低地喚著,沒有黑天白天。
巫山下有幾家民戶,司徒明每天按時抱著女嬰到民家去吃奶,交換條件是司徒明為他們獵取鳥獸。憑他那絕世的武功,任何鳥獸只要被他發現,就別想能逃開他手,就這樣又在巫山上住了一年。
第二年,孩子也長大許多,不需吃奶,他才帶著她遠走湘鄂,在宜昌一個清靜的山水之邊住下。
也就是那一年的時間,他那滿頭的發都已變白,鬍子也白了,人就像老了十年似的,「銀髮叟」的外號,也就在那時開始被人叫開了。
時間真快,歲月催人,十七年就這樣過去。那女嬰不是別人,就是司徒雲珠——銀髮叟為追念她死去的母親,給她取名雲珠,暗含是雲花的珠胎之意。司徒明果真遵照雲花之言,從雲珠五歲起,就授以武功,把一身驚人武功傾囊相授。司徒雲珠也真不負父親一番苦心,學成一身驚人絕技,只是每當她問起母親在哪兒時,老人總是熱淚交流,因此她也就不敢再問。但在幼小的心中,已猜到母親和父親之間,定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悲慘經過。十七年來,父女二人可謂之相依為命,司徒明年歲已過古稀,只此一女,自然溺愛了些,平日連一句重話也捨不得罵她。這一日因久候女兒不歸,放心不下,出去一打聽才知竟上了一艘排教之船,不由大驚,這才親自操一條小船,運用「流雲飛袖」神功,一路運勁催舟,這小船真像箭頭一樣,不一日已發現前面大船。
司徒明遙跟著這八艘大船,直到船泊岸度夜,他才在午夜,施展絕世輕功,來至大船探訪。也算事情湊巧,那二位香主,因把居處讓與石繼志、司徒雲珠,入夜就來至鄰船暫眠,派了二名得力手下在外室把守,也是他二人一時大意,認為石繼志二人就在身側船上,更有一人不會武,一人負傷,門口尚有人把守,只稍有聲響,定必可驚覺來援,怎麼也不會叫他二人跑走。
卻不知司徒明如何身手,窺知二老至鄰船後,以迅雷不及掩耳身法進艙點了把守二人的麻穴,二人只覺人影一閃,就不知人事了。
司徒明這才摸黑進室,司徒雲珠此時暗行坐功,手上傷已癒了一半,見父親來救,真是驚喜欲狂,司徒明先引女兒至船外,告之小舟停處,囑她速去把那小船划進前面峽口暗石處,等候自己金錢為號,再馳至那峭壁之下等候自己和石繼志。
待雲珠走後,司徒明才再返大船,總算皇天有眼,竟然毫不費力把石繼志救出,三人合乘小船,司徒明因恐在近處操漿有聲,這才又施「流雲飛袖」功夫運勁催舟。
這流雲飛袖功夫難在一氣之間,將內力完全貫於兩袖之上,故此用來對敵,無異兩柄鋼刃,更可以這袖暗發功勁,十步內,若內功高者,可制人於死命,因此用來催舟,就好像疾風扯帆一樣,哪不快得出奇呢!
且說司徒雲珠見父親已無怒意,不由破涕為笑,對石繼志道:
「真把我急死了!你們老不來,我手又痛,這小船又不聽話,又怕弄出聲音,費了好大力氣,好容易才劃到那陡崖之下,那船光打轉不走,我當時急得真想哭。正在急得要命的時候,你和爸爸就來了!那兩位香主這下可氣壞了!」
石繼志尚未答話,司徒明已歎道:「你們可別小瞧了那二位香主,那尚和彤我倒認識,武技已不凡,雲兒萬萬不是對手,最厲害是那赤眉老人魏也魯,江湖上提起他來誰不怕三分?就是我老頭子真要跟他動上手,還不定能制住他呢!」石繼志聞言,暗幸方才沒有驚動,否則恐怕此番想走就沒那麼簡單了。
司徒雲珠此時直叫著手痛,銀髮叟見狀皺眉笑道:「方纔你也不痛,這一看見我了,就覺得手痛了!你這丫頭!唉,傷著什麼地方了?」司徒雲珠還未答話,石繼志已在旁道:「兩個手腕都腫了,腿也破了!」司徒明回頭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想:「你倒知道得怪清楚。」不由笑著點了點頭道:「賢侄你呢?」
石繼志搖搖頭,一旁的司徒雲珠卻道:「他被那南海蒼龍點了一下,喂!你現在還覺得痛不?告訴爸爸一聲,保險會給你治好!」一旁的司徒明不禁暗暗地搖了搖頭,心想,這兩個小傢伙已經彼此愛上了!不由引目向自己女兒看去,見她月光下直似玉樹臨風,竟和她母親雲花長得一模一樣……再向那石繼志看看,劍眉深鎖,星眸含威,那豐俊的神采竟比自己當年似有過之。心內暗忖,這二人如能一心相愛,倒是一對武林奇葩!只是這石繼志人品雖佳,到底出身富族,難免意志薄弱,氣質浮華,如那樣,這武技實難學成高深的造詣,何況他對雲兒的愛,不能僅由這一面覺察。常言道「癡心女子負心郎」,不如對他故示冷漠一下,看看此子涵養定力如何?如是一有毅力孩子,他定會有一番作為,歷盡千辛萬苦,也要達成他投師志願,果真如此,自己至時再親赴峨嵋,面謁上官者前輩,替他二人定下終身,一來可解決雲兒終身大事,再說得此佳婿,也頗堪自慰了!
想到這裡,這銀髮叟不由心中暗暗生出一計,雖然石繼志眼前或不見諒於他,但他如真是一上進青年,日後定能如願以償,那時他不但不會恨我,反會加倍感激了。
想到此,不由故意冷笑一聲對女兒道:「我問他受傷沒有?要你多操什麼心?他自己不會說呀!輕輕點了一指有什麼了不起!值得大驚小怪!」司徒雲珠正在含笑看著繼志,一聽父親竟一掃方才言笑態度,不但明罵自己多管閒事,還暗諷了石繼志一番,自己挨罵尚無話可說,人家石繼志好好的也被沾上,試想他臉往何處放?不由羞紅雙頰,用那一雙快流淚的妙目向石繼志看去。
石繼志聞言雖覺不大中聽,卻也沒想到是罵自己,一聽話中意思,此者分明不喜自己女兒與我來往,不禁帶愧道:「老伯此言極是,小侄倒是一點也不覺痛苦,只是令嬡……」這話還未完,銀髮叟已冷笑道:「她的傷我知道,你就別管了!」石繼志一聽,不禁羞得臉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旁的司徒雲珠已經哭出聲來了。
原來司徒明此舉含有深意,見他二人已相愛至深,石繼志尚未投師,此情念如不與他一刀斬斷,他定無心習絕藝,上官先生一番苦心,豈不白費?不如眼前假意冷漠,好叫他死了這條心,一心學藝,待他學成之後,一切都尚不為遲。
這時小船已駛近一淺灘附近,靠岸停住,三人相繼走下,銀髮叟對司徒雲珠道:「我們先在這裡暫歇一夜,明天再回家吧!」隨著回頭對石繼志笑道:「賢侄!你意如何?等膽天你住到我家去吧,到峨嵋還遠得很呢!你一個公子哥哪受得了這個罪?還學什麼武啊,算了吧!」
繼志聞言,簡直氣得兩眼發青,不由帶淚道:「老伯此言差矣!小侄此次全家慘遭奇禍,幸能逃生,又蒙上官先生垂青,已經是兩世為人,還有什麼苦不能受?伯父盛意,小侄心領,小侄投師之志已決,不容中途向背,即使粉身碎骨,也要達到此願……」言罷,恭敬地朝銀髮叟一拜道:「多謝伯父今夜搭救,小侄有生之日決不忘此大恩!」又上前一步眼含熱淚對司徒雲珠一拜道,「姑娘捨身相救,繼志永銘心扉,此番就向姑娘告辭,尚請珍惜玉體,不以我為念……」言畢憤憤地頭一抬,轉身就走。
司徒明聞言,面浮淺笑,心中快慰已極,暗思此子果然毅力超人,雲兒眼力到底不差,當時也不說破,只張著一張大口,眼望著他走遠的背影,不發一語,連連點頭。
這下可把司徒雲珠急壞了,哭著跑了兩步,大叫道:「喂!回來……」見他背影只停了一下,想轉身還是沒轉,隨即一跺腳又往前行。
司徒雲珠又哭著跑了幾步,高喚道:「叫你回來……」不禁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了,就聽父親在一旁道:「好孩子!別難受!叫他去吧!」司徒雲珠此時已把父親恨透了,聞言理也不理,還繼續哭她的,聲音愈來愈大,銀髮叟不由伸出手來,摸著她滿頭秀髮道:
「孩子!你不知爸爸這是計麼?」司徒雲珠一面哭,一面道:「什麼計?人家也沒招您惹您……嗚嗚……」司徒明不由皺眉長歎一聲道:「傻孩子!爸爸比你更喜歡他!不過我如不這麼做,他怎會一心一意地去投師學藝呢!好糊塗的孩子!」司徒雲珠這才流著淚抬起頭,看著父親道:「真的?你老人家不恨他?」
司徒明一笑道:「當然真的!我恨他幹什麼?」雲珠這才擦乾了淚,又往前走了兩步,已看不見那石繼志的影子。連日相處,兩情相悅,這一走,像把自己的心也帶走了,痛定思痛,不禁熱淚交流,本想施展輕功去追上他,但有自己父親在旁,自己到底是個女孩子,怎麼敢這麼做。想到父親此舉,果然用心良苦,只是可苦了石繼志,不由拉著父親手道:「天這麼黑,半夜裡他怎麼走啊?」
司徒明搖搖頭道:「孩子!一個男人是應該當得起一切風險的,俗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不要為他擔心,叫他自己去吧!只要他有毅力、有決心,他會達到他的志願的!這孩子有出息,如果爸爸眼力不差……」
一個晴天的早晨,華陽縣城近郊峨嵋山下,有一個衣衫破爛的青年,這年輕人全身衣衫又髒又破,赤著雙足,披散著頭髮,雙目深陷,他微皺著眉,抬頭向那舉國聞名的峨嵋山上望去,心內暗叫道:「好高好大的山啊……」
只見一叢叢的古樹,隱約在疾風勁吹的飛雲裡,一座座廟宇,錯落在山的每個角落,真是寶相萬千,不勝莊嚴。年輕人看著看著,不禁展眉一笑,心裡一掃這月來的沮喪,重生出了新的希望,他叫道:
「峨嵋呀!峨嵋!我總算走到了!」隨又低頭看著自己那雙赤足,割裂的肌膚,眼中不禁透著淚痕,又一陣心酸。離開司徒父女這一月來,想不到自己竟會落魄至此,一想到司徒明,不由冷笑道:
「銀髮叟!你也太小看我石繼志了!我要不學成絕技叫你看看,誓不為人!」他由樹下站起身來,背上一個小袋,這袋中有足夠十日的乾糧,這才沿著那山道一路上去。山道很寬,並不難行,而且上山的人很多,倒也不覺如何苦悶。差不多走了有半天時間,已來至一大廟宇,那些行人多半是往廟中來朝拜的,繼志已飢渴過甚,心想就先到這廟中歇一會兒再走吧!
這座廟宇好大的規模,只大殿就有九座,內中僧人少說也有一千多,大殿上香煙繚繞,陣陣檀香,令人嗅之頓感全身飄然,直如出世之仙,凡念俱消。他隨著那些進香之人在殿中繞了一周,又出來進第二座寺門。這寺門前,有一根大木,少說也有千年以上,卻被砍下頭尾,架於這寺門前,人們俱說:「那就是大神木啊!」繼志好奇地看著那大木,見有人在一端用手輕擊,另端則有人伏耳其上,好似在聽什麼似的。心想這木長至少也有五丈左右,難道離這麼遠,那頭輕輕一擊就會聽見?不由也走上前附耳其上,果然那邊擊節之音聲聲在耳,甚至用手指在上微擊,這邊也聽得清清楚楚,心內暗暗稱奇,心想,怪不得稱之為神木,原來真有點怪!
他本是一個少年,童心未退,這一來頓忘疲勞,跟著人家嬉笑起來。又進了一座古寺,見內中十八羅漢金身神像,栩栩如生。在這寺後,有一小崖洞,門口跪了一大片善男信女。自己走近一看,原來內中有一老僧,滿面皺紋,一臉泥沙,好似幾年沒洗過澡似的。最奇是這老僧所靠著的石壁,竟像挖就了的一個洞,洞的形態,竟同這老僧打坐的姿勢一般無二,這老和尚人就打坐在這空凹之內,竟像在石壁之上雕刻凸出半個人似的,不由大奇,再注視這和尚頭上尚滿佈了蜂巢,無數黃蜂在巢中此出彼進,就聽有人在後說道:
「這就是法定老仙師,聽說他在此打坐已有兩百多年了,因此那石壁竟給他靠坐成了一個印子。」又有一人在旁道:「這和尚一打坐最少就是兩個月才醒一次,你們看,蜂子在他頭上都做了窩,他還不知呢!」說得石繼志將信將疑,再看那和尚,一切情形果真有點像方才人們所言,不禁對這和尚肅然起敬,暗想世上還真有能活兩百歲的人,難怪那上官先生也這麼大了呢!
待游完了這九座大殿,天已近晌午,繼志吃了些乾糧,向和尚討了碗水喝,在殿旁大椅上打起盹兒來。不想一覺醒來,紅日西下,此時大廟內空空蕩蕩,遊人都已散盡,慌忙下地,見一和尚正在掃地,不由上前施禮問道:「請問師父,此山可有一小刃峰麼?」
和尚聞言似一驚,看了繼志一眼道:「有倒是有,不過施主問它幹什麼?可遠得很呢……」石繼志一聽果有此峰,不由喜道:「我因有一友人居此,囑我前去找他,就請師父指引我一條捷徑,我好起身!」這和尚聞言面現淺笑道:
「客人說笑話了,這小刃峰上別說是人跡不能到,就是鳥獸也不易上去,哪會有人住在那兒呀!」繼志聞言一怔,暗思我既來此,不管如何總不能半途而廢,再高也要上去。當時假作驚奇道:「原來這樣呀!師父指給我看看,我看看到底有多高?」和尚將信半疑地走出廟門,繼志隨後跟著,走到一處谷口,和尚往右後方雲深處一指道:「那被雲封住的地方就是,若人走去,最少得四五天,還不定能上去;而且峰頂積雪,人在上面凍得受不了!」說著打個哈哈,晃著光頭回去了。
繼志向和尚指處一望,暗暗叫聲音,只見這小山道僅可容一人;而且草深過人,往上看,奇石錯路,怪籐糾葛,真是獅虎難登。但他毫不畏難,當時緊了一下褲帶,先繞到谷下,然後往那山頂一路攀去。
這一陣走少說也有三四個時辰,天已暮昏,尤其在古樹參天奇石遮影的山道上,更顯得陰暗異常。石繼志已精疲力盡,身上被荊刺扎得鮮血點點,痛楚不堪,無奈找了塊大石坐下,拔去身上那些小刺,歇了一會兒,又站起身往上走去。
再往上走簡直就沒有路了,膛著深可過人的草和石籐往上爬,爬了沒有一個時辰,已氣息喘急,非再歇歇是萬不能走了。就這樣又走了三四個時辰,天已大黑,實在看不見路了,而且山風陣起,還有這山上蟲獸鳴聲,聽來簡直嚇壞人。總算找到了一個藏身的地方,是三塊大石壘起,當中的空隙處足夠一人容身,這才摸黑吃了兩個干饅頭,喝了一點水,枕著小袋子昏昏睡去。
第二天天才一亮,他也醒了,真是腰酸背痛,幾乎不能舉足,身上被蚊蟲咬得青一塊紅一塊,狼狽不堪。此時小風徐來,百鳥喧鳴,景致可謂美極,要是在平地有此佳境,他不知該如何高興地賞玩一番,但這會兒可無此雅興。他拉了一會兒腿,一拐一拐地往上又爬,本來晚上冷得已受不了,這時太陽出來,山霧散開了不少,暖和多了,也看得清楚些。爬不了一會兒又累了,石繼志暗想要是老休息,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爬到?不由把心一狠,拼著累,說什麼也不停,這樣發狠了七八次,天又到了中午時分,已累得趴在石上只有喘氣的分了,自己暗想,非休息一下不可,再不休息就要回老家了!
他吃了點東西,算一算還有不少饅頭,真想把這袋子丟掉,提在手裡,又沉又不方便,有好幾次,人上去了,袋子卻忘在下面,只好下來再撿。自己一賭氣留下了十個饅頭和那一小皮囊水,其它的都丟了,在樹邊上躺了一會兒,算算時間不早,這才又走,忽然呱呱幾聲怪叫,嚇得他滾爬一邊,一看卻是幾隻大黑鳥,在空中一路翻撲而下,心中火起,丟了塊石頭,離那鳥還有十幾丈就掉下來了,不由暗笑自己真是好本事,連個石頭都丟不遠,於是更想到非要下決心找到那上官先生學成本事不可。
又走了兩個時辰,大出意外,眼前山勢開朗,水秀花明,景致無邊,有三四道小泉瀑掛在石上,水聲潺潺,好不動人。石繼志心頭大喜,跑到水邊,先喝了幾口,這才把頭浸入,乾脆脫下衣服,大洗一番,精神馬上振作起來。穿上衣服,靠著石頭吃東西時,無意中見一白兔由身前三丈餘處走過,尚沒發現自己似的,不由仔細一看,這白兔通體雪白,一雙紅眼東張西望,美麗已極,正想偷偷去捉,不想那白兔一竄已至大石之後,竟失蹤影。心中好不掃興,又接著吃了一點東西,正想起身,忽見白影一閃,那白兔又出來了。
繼志心想,這次看你往哪裡跑?不由靠在石後一聲不響,見那白兔嘴中銜著一片圓形葉子,大如手掌,那白兔銜著它一路往石上跑去。
石繼志小心地在後跟著,心說我看你搗什麼鬼?這白兔走上那石,還回頭看了看,石繼志忙把頭低下,再抬起頭,已失白兔蹤影,想是就在那石後。自己輕輕地爬到石邊,露一目往石後一看,白兔果然在那兒。
奇怪的是竟有兩隻兔子,一隻兔子臥在地上,全身是血,睜著一雙紅眼珠,在它下半身股部,竟然皮開肉裂,少說也有四寸長一道大血口子,鮮血尚在流著,看樣子是被野獸利爪所傷。再看原先那只白兔,此時把那圓形樹葉在口中嚼碎,又吐在石上。
正在不解,卻見那兔兒將樹葉嚼碎後,又銜起來走到那受傷同伴之前,把嚼碎的葉子吐敷在那傷口之上。繼志心中大悟,原來是給那傷兔治傷啊,不由暗笑,一片葉子能管什麼用?
此時見那兔子將樹葉敷好後,退至一旁,蹲在一邊看著那受傷同伴,好似有無限希望。
說也奇怪,不一會兒,那傷兔竟一翻身站起,未受作的兔子一跳老高,好像狂喜已極。石繼志不由驚得張口結舌,心想,這是什麼葉子,簡直比市上專治刀傷的藥還靈上百倍嘛!由是再注目那受傷兔子傷口處,只這麼一會兒,傷口非但不再流血,而且隱隱浮著一層白沫,像是新肉已長出模樣,不禁驚得叫了一聲。
這一叫,兩隻兔子一豎雙耳,一前一後兩支白箭似的,往石上雜草中一竄,竟失蹤影。
石繼志愈想愈怪,但是自己親眼所見,哪能不信,不由又回至方才流水處,想著方才兔子所經之路,往下找去,找到了那塊大石,再下去一點,鼻中就嗅到一陣奇香,味似柑子,而較之猶濃,不由張目四望,只見一片草籐,哪有什麼柑子?不由大失所望,忽然一陣風起,吹得那草身下伏,隱約中似有一紅色小果形同橘狀,在那石縫亂草中晃來晃去。那香味竟更濃厚,不由大喜,一路爬到石縫一看,果然生著一株小樹,至多不過一尺高,上面僅有六片葉子,葉狀如碗口,正是方纔那白兔口中之物,方才被免咬去一葉,破處此時竟汩汩流著白色漿汁。
再看那紅色小果,大如金橘,陣陣芳香由內透出,聞之頭腦頓感清爽。石繼志上前小心摘下那果子,入手奇軟,竟似吹彈可破。生怕破了可惜,一時垂涎,也不管可食與否,往口中一塞。
那果子水蜜桃似的,入口即破,一股又涼又甜的濃汁順喉而下,當時全身爽快,通體生勁。心中大奇,再看那小樹,此時已枝彎葉垂,狀似乾枯,心想這樹兒好似只為結這一個小果子才生的,一高興把那六片葉子摘下,用樹葉包好,放入袋中。
最奇的是自服了那小果之後,全身疲勞竟一掃而光,非但毫無疲意,竟比沒上山時尚似精力大有過之。心中暗奇,莫非這果子功效如此之大?想著不由順手拿那小袋,剛才還覺沉重異常,此番入手竟似輕如無物,這才知道,自己無意之間巧服靈果,須臾間已力大身輕判若兩人,自己還不相信,走到大石前,自忖這石平日搖也別想搖動,不妨拿它試試力氣。
只見他雙手一按那石,往上一舉,那大石竟應手而起,一舉過頂,直喜得石繼志一振雙臂,那大石忽悠悠起在半空,半天才落下,一聲大震,驚起無數飛鳥。石繼志這一喜,真不可用言語形容,反身一路狂奔,大笑大叫,就像現在已是一個蓋世無敵的大俠客似的。
只見他一路狂奔亂跳,一會兒就上去了數十丈高,他高興得如同瘋子一樣,這一氣跑了少說有一個時辰,看看身已被裹在雲霧之中。只這一時所走,昨日一天怕也沒走這麼多,他停下腳步,想想那小和尚所指的方向,竟似離此不遠,此時果覺陣陣寒意,再一注目空處,竟有三兩處白雪未退,心想難怪呢!
他豈知巧服百年一見的芝果,早已元氣精力大增,否則此時怕早凍得他不能走了。
石繼志暗想著那和尚指引之處,正想回身再走一陣,卻聞得身後獸喘之聲,不由大驚,回目望處,不由嚇了個半死。
原來不知何時,自己身後竟站著三個怪物,這怪物狀如猿猴,一顆頭又似狗狒狀,四掌雪白,劍齒交錯,口中呼呼有聲,每一個都比人還高,虎視眈眈地望著自己,樣子可怕已極。
石繼志嚇出一身冷汗,忙往下一跳,不想不動還好,這一跑,那東西「呼嚕嚕」一聲低吼,隨後就撲。
繼志雖巧取異果,力大身輕,但是到底沒練過武,這東西一撲來,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躲才好。只見為首那怪物,人立雙足,舉著長爪對己便抓,石繼志亡命似地往旁一閃,這怪物竟抓在石上,「喀嚓」一聲,那方青石給它抓了一洞。怪物一抓沒有抓著,怪吼一聲,下余二獸一擁齊上,眼見三獸齊撲,劍齒利爪,那石繼志必無倖免,不想聽得一聲低叱:「畜生敢爾!」接著「砰!砰!砰!」連響三聲,三個怪物,就像拋球似地,起在了半空,一陣悲嗥,相繼翻落谷底去了。
石繼志在地上驚魂乍定,抬頭一看,不禁驚喜得狂呼一聲:「師父……」一竄而起,伏地便拜。在石上含笑走下一個中年儒生,這儒生還是一襲青衣,面白如玉,不是上官先生是誰?這書生走下石來,帶著笑攙起石繼志,一打量他身上,見他破衣赤足,狀同乞丐,不由微微點頭道:
「好小子!可苦了你了!」石繼志如願以償,才想起了一路危險,幾度亡魂,不由熱淚交流,看著上官先生道:「師父!我不苦,只要能找到您老人家拜您老人家為師,即使再苦,弟子也不以為意……」上官先生聞言點點頭道:
「想不到你居然有些毅力決心,今後我定不使你失望,將我這一身從未示人的功夫全部授你。只盼你能努力勤習,虛心求教,方不負我對你一番苦心。只是我這身功夫,凡人不易全部學會,你雖根骨俱是上品,也難保你能全部習會,這就看你的造化了!」石繼志唯唯受命,上官先生用手一攙石繼志腋下道:「我們還是先回去再談吧!一會兒就要下大雨了!」
他挾著石繼志,足尖一點,就像一陣風似地,站在了石上,再一騰身又是數丈,已落於老樹樹尖,身子就像一塊棉花似的,挾著石繼志,那小枝僅微微一抖,接著忽起忽落,落足處從未沾地,都是在樹尖之上,往往只見他用足尖一點枝上小葉,身即騰起,簡直比一隻小鳥還輕盈。這樣不到一盞茶時間,已來至絕峰之巔的一幢石屋中。
上官先生這才放下石繼志,撮口一聲長嘯,聲音悠遠已極。須臾,就見白影連閃,由峰後箭一般翻出兩頭巨猿,都是雪白的毛,火眼金睛,威猛已極,這二猿來至上官先生之前,咧著大口直叫,上官先生用手一指二猿,對石繼志道:「這是我在大巴山上收服的一對雪猿,當時還是小猿,不想如今已長得如此大了。你不要小瞧了這對畜生,它們已經跟我有年,拳腳上都有驚人的功夫,差不多的人,就別想能偎它們的邊!」
二猿見有生人和主人談話,都走近繼志身邊,一個拍肩,一個搭背,像遇到多年老友似的。石繼志斜目看著二猿,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喘,上官先生見狀叱道:「不得無禮!」
別看這二猿狀極兇猛,被上官先生一叱,嚇得雙雙怪叫,放下手偎在一邊。上官先生這才一指繼志對二猿道:「他是我新收弟子,今後你們兩個,要好好聽他話,同時要保護他,聽到沒有?」二猿聞言後連連低鳴。
上官先生一笑道:「今後你就居於此室!」石繼志看旁邊有一石床,只是床僅可容一人躺下,連翻身的地方都沒有,比普通的長條石凳還窄,不禁暗想,這床又窄又小,還沒有被褥,如何睡法?不由一時怔怔望著那床。
上官先生想是已窺透其意,一指那床,對石繼志笑道:「你可別小瞧了這床,這床是我由九華山南石翁處,費了多少口舌才討來這麼一塊冰川寒石,小心鑿成,每夜睡於其上,可鍛煉筋骨,對我等練功之人大是補益。我在這床上已睡了十九年,後來那『迴腸寒功』練成才沒有睡,你如今來了正好睡,否則真可惜了。開始數日你一定感到不習慣,而且奇寒刺骨,慢慢你內功有了根基,就不會覺得它冷了!」石繼志這才明白,當時跪地,朝上官先生行了拜師之禮,上官先生含笑受了,忽然像想起一事,一把把石繼志拉至身邊,注目他臉良久才皺眉問道:「說實話,你過去練過功夫沒有?」石繼志一愣,恭答道:「弟子從未學過什麼功夫,師父何故問此?」
上官先生搖搖頭道:「看你含蘊外溢,二目開合間透著精元之氣,分明是內功有相當根基的象徵,你卻說從未習功,真令人不解!」石繼志忽然想到路上巧食異果之事,不由啊了一聲道:「弟子在路上巧食了一枚柑子,入口生芬,食後覺得身輕力大多了!恐怕就是為此之故吧!」
上官先生面現驚容問道:「什麼柑子?你說給我聽聽!」石繼志這才把跟隨白兔一節,細細道出。上官先生聽得愈來愈喜,大叫道:「快把那葉子拿來給我看看!」石繼志由袋中取出那六片葉子,雙手遞上,上官先生接過,細細看了看,又在鼻上嗅了嗅,一拍石案道:「你這小子真是好福氣!你知道這是什麼?」石繼志怔怔地道:「是什麼?」上官先生喜道:「這是千年難得一現的芝果呀!你這孩子!怎麼我在山上幾十年都沒發現?你卻有此奇遇!」石繼誌喜道:「師父!那樹還在那兒呢!要不要挖回來?」
上官先生搖頭道:「沒用了!這芝果一離枝,樹即枯萎,再怎麼也不會活了,幸虧你把這幾片葉子摘回來了,有此數葉,我即可摻和它藥,製成丸藥,不知可救多少貧病之人了!」石繼志一聽,無意間竟食此仙果,哪能不驚喜欲狂呢!
上官先生停了一會兒又接笑道:「好處還多呢!這可好,有其師必有其徒,為師我在你這年歲時在青城山也巧食了一隻成形肉芝,和你食的這芝果同為千載難逢的仙品,後來仗著這肉芝功效,我才有今天的功力。如此說來,我這一身神功和那七禽掌是非你不傳了!也是非你不能學會呢!」
石繼志聽師父一提那七禽掌,想起問道:「江湖上都知道師父會一套七禽掌,這七禽掌到底如何厲害?」
上官先生笑道:「難得他們還知有這套掌法。現在告訴你還嫌太早,過一個時候,我親自帶你練這功夫,你就知道它的厲害了。不是為師誇口,如今武林中能敵此掌法的恐怕還沒有一人!」又道:「降魔者,先降自心,心伏,則群魔聽服;馭橫者,先馭此氣,氣平,則外橫不侵!所以這開始的半年我要先把你的心完全定下,叫你一點外念都沒有,這一點做起來可不大容易!」石繼志唯唯聽命,上官先生隨即站起道:「你勞累一天,還是早早休息,有話明天再說!」
石繼志不敢違命,上官先生起身進內。石繼志待師父走後,這才略為整理,往那石床上一坐,就覺有刺似地連忙跳下,一摸那石,真比冰還冷。心說天呀,這可怎麼睡?想了半天,師父既叫自己睡,定必無害,無奈咬著牙,勉強躺上去,那冷氣直往骨縫鑽,凍得兩齒咯咯相戰,這樣冷到半夜,才微覺好些。
第二天尚在夢中,就被一東西連打連拍地給嚇醒了,一睜眼見床前站的竟是一隻大白猿,再一看天還黑著,不由對那猿道:「天還沒亮,你把我弄醒幹什麼?看我等會兒不告訴師父打你才怪!」那猿聽後非但不懼,竟咧著一張大口連吼,一面用手向外指。
石繼志見狀問道:「叫我到外邊去是不是?」那猿聽後連連點頭,石繼志這才睡眼惺忪地跟著那猿出來,見此時東方已微露魚肚白色,師父也在院中,這才知原來師父也起來了。當時走前,見上官先生面朝東方,身體微蹲,口中吐氣如牛,知道師父正在練功,不敢驚擾,在一旁細心看著。
一會兒見師父吐氣漸弱,最後出氣如哨,這才想到師父在破廟中吐氣一節,聲音竟和現在聲音相同。上官先生又吐了半天才收住,隨即站起,回頭笑對石繼志道:「這早上的時間最寶貴,我不忍叫你浪費,所以讓大白去叫你!」
繼志上前施禮問安,上官先生笑道:「以後天天見面,這禮就免了吧!」說著用手一指東方天邊魚肚白色道:「這白色過後,馬上就有一股紫氣,這紫氣對我等練功人最為有益,若能加以運用,一世享用無盡。」
言罷不久,那白色果然隱去,忽然紫光一現,上官先生低聲道:「就是此氣,你不妨面對那方向深呼吸一番。」言罷自己對著那紫氣,把口連張,無數白氣由口中噴出,接著又吸了幾口。如此接二連三,最後直到張開口沒有白氣時才止,隨笑對石繼志道:「上天給人的東西本不少,只是一般俗人只顧貪念一些食寢之安,卻忽視了這萬金難買的好東西,真是何其庸哉!」
石繼志此時呼吸了一陣,果覺清適異常。上官先生又一指石室之後道:「後面有一石井,你可到那去洗漱,用水由井內提取即可!」忽然想起一事道:「以後你每日在我起身以前,要在石缸內先提滿二十桶水!」石繼志答應著,就往那井邊走去,到後果見有一井,走到井邊往下一看,心中已涼了一半。
原來那井一眼望不見底,有一籐索連結井外,自己順著籐索一路扯上,扯了少說也有十丈長短才出一桶,一看水桶,全系青石鑿成,少說也有七八十斤,再加上水,起碼在百斤以上,這一桶水已累得不輕。自己洗漱完畢,就開始提水,二十桶水提滿,已紅日高照,百鳥齊喧,自己兩條手臂跟斷了似的。
進室後,上官先生點頭道:「你要不是吃了那芝果,這二十桶水夠你提一天的!」隨著撮唇一嘯,二猿已到,上官先生道:「你們摘的東西呢?還不拿來!」二猿聞言如飛而去,一會兒各抱著無數山果之類回來。石繼志別說是吃,簡直連見也沒見過,上官先生道:「這些黃精首烏是你每天的糧食,當然你如不怕麻煩,本山鳥獸有的是,可令二猿隨時捉來,你自己弄著吃。我如今是食否均可,高興了,也許大吃一頓,否則每日就是吃一點黃精就夠了!」
石繼志捧著這些東西,到後面洗剝乾淨,給師父送上二隻上好的首烏,自己這才就著山泉吃了一飽。
從此石繼志就在這山上過下去,每日也就是吃這些東西,偶爾也打點鳥來吃,不知不覺半年過去,這石繼志已有驚人的進步。
首先睡在那石床上,他已不覺它冷了,而且覺得舒適已極;其次每日打水,都能在師父未起身以前把那水缸裝滿,而且有時尚可多打上幾桶,這些看來似沒什麼,實際上已經不得了了。
奇怪的是這半年來,上官先生除了每晨叫他對著那紫氣呼吸一番,別的什麼都沒教他,有時候,甚至連問都不問他。
這一日,石繼志提水完畢,正和二猿在山上追撲為戲,忽聽師父在前面喚叫,連忙整整衣服往前室走去,見師父面帶微笑道:「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石繼志不知為何,漲紅了臉走近師父,上官先生問道:「我教你的功夫你練得已不錯了!你自己覺得是不是?」石繼志一怔,哧哧道:「師父!教我的……什麼功夫?」說罷把頭低下,惟恐師父責罵。上官先生笑道:「你別怕!我告訴你你就知道了,首先你睡那床還覺得冷不冷?」石繼志搖搖頭,上官先生笑道:「這就是了,你本身純陽元氣已經大盛,這是普通練武者十年也達不到的境地。其次我問你,你水提得如何了?是不是已不覺得累了?而且時間也快多了?」
石繼志笑著點點頭,上官先生又道:「這證明你半年來臂力大增,而且全身筋血都已活開,足可隨我練掌了!其次你再想想每日隨二猿去採摘山果,無形中已為你輕功打下了極深的基礎,而且由二猿身上學得那些竄躍的姿勢,是你在任何人身上學不到的。這半年來,內、外、輕三功你已都有超人的進步,明日起便可隨我正式研習上乘功夫了!」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