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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節 文 / 蕭逸

    管照夕慷慨敘往,在說到昔日丁裳的癡情時,申屠雷很不客氣的指責這位拜見,說他是「始亂終棄」。

    照夕痛苦地搖了搖頭:

    「賢弟!人類的感情,是不能以常理來衡量的。在不知不覺之間,你也許就會做錯了事。不過,我尚不能同意你的這句話,因為我直到如今,並沒有把這份責任卸下去。我自信我也沒有做錯什麼事……」

    他低下頭,低低又歎息了一聲:

    「如果一定說我不對,那只是我不該認識她。如果當時我知道認識之後,會有這些惱人的發展,我也就不會認識她了。」

    申屠雷不由苦笑:

    「方纔我說錯了話,大哥不必介意,我只是太同情丁裳,其實大哥的困難,我應該知道。」

    照夕欣慰的一笑:

    「你也不必太為我的事傷感了,俗謂『解鈴還需繫鈴人』,這事情不久總要有一個結束的。只是賢弟……」

    申屠雷奇怪地翻著眸子看著他,照夕神秘地笑了笑:

    「只是到時候,只怕你也脫不了干係呢!」申屠雷並沒有瞭解到照夕言中深意,只點頭微笑:

    「大哥的事也就是我的事,這一點我到沒顧慮到,你還沒有說完呢!」

    照夕點了點頭,注視著他:

    「你有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只是,你卻不能半途而退呢!」

    申屠雷哂然搖著頭:

    「不會!大哥你快說下去吧!」

    照夕知道他尚不明真意,當時也不去說破,只笑了笑,他內心的鉛塊,並沒有移開。因為這些都是他內心的痛苦往事,那裡面包含真情、煩惱、痛苦,婚姻之事一日不解決,這種痛苦也就一日存在;而且還是「與日俱增」。他黯然地看著申屠雷:

    「再往後就是遇到了你,至於丁裳再次喬裝救我們,這都是你目睹之事,我也就不再說它了。」

    申屠雷連連點首:

    「這事我知道,大哥與江雪勤姑娘的事,我也知道了。莫非你這次離京之後,又遇到了她們麼?」

    照夕歎息了一聲:

    「唉!有些事你還是大不清楚,我再細說一回,你就一切都明白了。」

    於是,他又把丁裳在北京,如何向自己告別;和母親見面至生風波;再次負氣而去;接著自己又如何暗中贈藥予楚少秋。

    說到此,又把和楚少秋動武經過說了一遍。申屠雷一會兒憤怒,一會兒歎息,直聽到照夕贈藥,他才點了點頭,感動地道:「大哥真君子也!」

    照夕苦笑著搖著頭:

    「你先不要誇我,你可知楚少秋現在已經死了麼?」

    申屠雷不由大吃了一驚:

    「他死了!什麼時候?」

    照夕站起來走了一轉,他內心充滿著傷心與悲憤,雙手緊緊地互捏著。

    「說起來話又多了,你不要急。」

    他看著申屠雷,略微想了想,遂下決心道:「有一件秘密,按說是不應該告訴你的;只是這件事不說,往下的話,可就沒有法子說了……」

    申屠雷劍眉微軒。

    照夕看著他直想笑,就問道:「我們不是被金老頭子關在山洞了麼?這秘密也就是從那裡而起……」

    申屠雷愈發不解,照夕也就不再隱瞞,把如何認識雁先生的經過,從頭到尾詳說了一遍。聽得申屠雷眉飛色舞,又高興又歎氣,更為自己深深遺憾不已。不過他也知道這類奇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彼此無緣分,即便是找上門去,也是無用。

    當時除了自身微感遺憾以外,更不禁代照夕狂喜。還把照夕那口受贈於雁先生的「霜潭劍」,索來仔細把玩觀賞了一番。

    一時讚不絕口,照夕見他如此,不由笑道:「如果你喜歡,就帶著它用吧!只是卻不能贈你,因為……」

    申屠雷哈哈大笑:

    「大哥何出此語,這麼一說,我成什麼了。」

    說著把劍還到照夕手中:

    「你有這麼多奇遇,再加上本身的條件,莫怪這幾個女孩子都醉心於你了。」

    照夕痛苦道:「你還要打趣我,我如果像你就好了。」

    申屠雷一笑:

    「那也不一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之處,我也不見得就是一個快樂的人;不過沒有這一方面的煩惱就是了。」

    他看了一下窗外,又把燈光的捻子向上撥了撥。

    「夜靜更深,正是多情人午夜夢迴的時候。大哥!你就把以後的經過再慢慢道來吧!我真都聽迷了。」

    照夕站起來走一轉,在一張靠椅上坐下來。這一次他滔滔不絕地把以後之事,一口氣說完。如何遇尚雨春,才發現她是一女賊,怎麼令自己失望;上大雪山如何訪丁裳;藍江又如何吊自己強迫婚事;應元三怎麼救自己;又如何約淮上三子比武。

    至於上點蒼山與三子較技一節,描敘得十分清楚,申屠雷聽在耳中,就好像「身歷其境」一般,也不禁連連驚喜不已。

    比武過去了,他仍脫不了煩惱,向枝梅、藍江如何帶愛徒強迫訂婚。照夕如何在兩難之下,應付這種局面,最後又如何狠下心回絕二女;這時候卻又發現了屋簷下暗泣的白雪尚雨春。

    他怎麼把雨春誤為雪勤,最後白雪尚雨春斷腸而去這一節直說到天光透曙。悲傷時,真個是聲淚俱下,申屠雷也跟著頻頻頓首。

    一席夜話,那燈油都干了;最後照夕才站起來,苦笑道:「兄弟!我的話全完了,你看我如何不傷心呢?要是你又能如何呢?」

    申屠雷以手支額,沉靜了良久,才歎了一聲。

    「這事可真有點棘手,千不怪萬不怪,只怪這是天注定的緣分……」

    照夕冷笑:

    「你還說這種話,我真想跳河死了算了!」

    申屠雷這時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哈哈大笑:

    「好一出精彩的夜戲。」

    他看了黯然的照夕一眼,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大哥,你不要急,這事情雖棘手,可是也並不是無藥可救。」

    照夕皺了一下眉,申屠雷伸手道:「你先不要說話,我只問你,你自然是對江雪勤感情最深了,可是丁裳和尚雨春,因對你癡情一片,更令你左右為難。」

    照夕黯然不語,申屠雷就笑了笑:

    「你對她二人,也不能說沒有情……」

    照夕正想解釋,申屠雷卻比他快,搶先笑道:「我明白你矛盾的心情,你是很重恩情的。因感三女都對你好,所以才一時失了主張,你不願讓任何一方受屈,是也不是?」

    照夕訕訕地點了點頭:

    「是的!不……是的!」

    申屠雷噗的一聲笑了:

    「得啦!在我面前,大哥,你也就別不好意思了。你不說實話,我怎麼好給你出主意呢?」

    照夕歎了聲:

    「就算是吧!」

    申屠雷笑了笑,搓著雙手:

    「是就好辦了,我這計策,保險最靈;而且叫你們彼此都心甘情願。」

    照夕怔了一下:

    「還有計謀?你別……」

    申屠雷眨著一雙黑亮的眸子:

    「你聽我一說你就明白了。」

    他站起來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雪,回過頭來,面色從容地說道:「要說這三位姑娘,可都是一時之秀,實在是難分軒輊,那尚姑娘我雖沒見過,不過聽你口氣,也決錯不了。像這麼三個姑娘,也實在是沒有再考慮的必要了。可是……唉!你的情形因為不同,那也只好這麼作了。」

    照夕皺眉:

    「你是什麼計劃呢?」

    申屠雷坐下來,笑了笑:

    「你不結婚也不是一個辦法,可是更不能厚此薄彼……所以,我想出了一個辦法,只不知你肯不肯這麼作?」

    這一下該照夕急了,他皺著眉:

    「什麼辦法你快說吧!」

    申屠雷笑了笑:

    「我這個辦法看來無情,其實有情。這樣才能試出來這三個姑娘之中,到底那一個真正愛你;然後你就和那最愛你的一個結婚……」

    照夕也不由一振,他脫口笑道:「好!可是是什麼辦法呢?」

    申屠雷望著他笑:

    「辦法是殘忍一點,可是你只要肯做,一定能收效。」

    照夕張大了眼睛,渴望著一聽下文。申屠雷卻慢條斯理,不慌不忙:

    「你現在是不知道她們誰最愛你,所以你才猶豫不決!」

    照夕搖頭歎道:「兄弟!她們都很癡情的!」

    申屠雷冷冷一笑:

    「大哥!你現在所看到的愛情是表面的,並沒有經過考驗。如果加以考驗,可就分出深淺來了!」

    照夕有點茫然:

    「你的意思是……還要考驗她們一下?」

    申屠雷點了點頭。

    照夕疑心地道:「怎麼考驗?」

    申屠雷笑了笑,卻正色道:「大哥!你只要死……」

    照夕一怔,申屠雷忙笑著解釋道:「只要裝死……你不要急,不是真死……」

    照夕忙搖頭。

    「那怎麼行?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申屠雷喚了一聲:「你不要急,聽我說你就知道了。」

    照夕還在搖頭,申屠雷就低聲道:「我從明天就發消息出去,說你病危……不一定說你死,那麼三個姑娘聽後,一定會來看你的,那時真情假情就可看出來了!」

    照夕微微皺了下眉:

    「這辦法不太……」

    申屠雷重重歎了一聲:

    「大哥!你的心太軟了,現在是要你硬一下心的時候到了,否則你永遠也沒辦法……」

    照夕吶吶道:「她們要是來了,看出我沒病,那不是笑話麼?」

    申屠雷擺手:

    「這你大可放心,只要你照我話做,一點問題都沒有……」

    他得意地進一步解釋道:「我這辦法太妙了,定可給你選出一個理想夫人來,就是沒選上的,也不會怪你,只有怪她們自己……」

    他笑著問:「你明白不明白?」

    照夕茫然搖了搖頭:

    「不大……明白!」

    申屠雷嘻嘻一笑:

    「大哥請想,她們來了以後,大哥你可裝成病入膏肓的樣子,她們之中誰真誰偽,立刻就試出來了,大哥就可與最愛你的那個結婚。至於其他二人,事後即使知道是個騙局,卻也怪不得他人,只怪她們自己表現得不夠。」

    照夕舒眉道:「計倒是好計,只是我覺得太殘忍了一點。兄弟!你是不知道,她三人都是很癡情的,到時候恐怕分不出高下呢!」

    申屠雷點了點頭。

    「這一點你盡可放心,就是她三人都癡情,才好分出上下咧!到時候,我是評論官……你只管睡在床上不動就行了!」

    照夕心內有些活動了,愣愣地看著他。申屠雷又道:「最重要的一點,你必需要裝得像;而且不能說話。不論你心裡怎麼傷心,都不能說話,她們就是神仙,也看不出了!」

    照夕皺了一下眉,暗忖好缺德的法子,可是他只好點了點頭。

    申屠雷又說:「因為你一說話,感情的表達就有了偏差,我們評判的人,就很難分出真偽來了,所以這一點你必需要作到。」

    照夕自己摸了一下臉,窘道:「可是我的臉,哪裡像是有病的樣子呢?」

    申屠雷不由劍眉微微一皺:

    「嗯!這倒是一個大問題了!」

    忽然窗外哈哈一聲大笑:

    「這不要緊,我有辦法!」

    二人不由大吃一驚,申屠雷一擰腰,已用「浪趕船」的身法,撲到窗前,口中叱了聲:「誰?」

    他身形方抵窗前,忽然眼前人影一閃,一個蓑衣大笠的老人,當面而立。申屠雷用「金龍抖甲」手法,倏地向外一抖雙手,直貫老人雙肩。口中怒道:「去吧!」

    照夕本也吃驚,因見申屠雷縱身過去,知他武技不凡,自己也就沒有再動。老人一現身,他不由大叫道:「賢弟且慢,是自己人!」

    可是申屠雷招式已出,老漁翁呵呵一笑,口中道:「縣太爺手下留情,小老兒可擔當不起。」

    他口中這麼說著,雙手順勢向外面一推,在室內把身子挪出了五尺許,幾上燈光閃閃欲滅。

    申屠雷這麼快的身手,竟為老人輕描淡寫的這麼一推,身子撲了個空,險些蹌了出去。此時耳中聽照夕這一喚,不由猛地把身子轉了過來,卻見那老漁翁,正雙手向自己揖著,口中嘻嘻笑道:「申屠少俠休要見責,老夫失禮了!」

    此刻照夕已向著老人一拜,謙虛道:「不知前輩駕臨,有失遠迎,尚請恕罪。」

    這老人連連擺手:

    「不敢當!不敢當!老夫來得魯莽,你們不要怪罪才好!」

    照夕此刻笑著向申屠雷介紹:

    「賢弟!這位前輩正是我與你談到過的那位生死掌應老前輩,快快見個禮吧!」

    申屠雷大驚,忙彎腰行禮:

    「原來是應老前輩,晚生申屠雷方才多有開罪,尚請原諒為幸。」

    應元三忙雙手扶他起來,一面上下打量著他。

    「好一個文武知縣。申屠老弟!你不要客氣,方才都怪我,怎能怪你?老弟!你快坐下吧!」

    申屠雷忙道:「既是前輩光臨,此處不是待客之所,請前輩移至外廳用茶吧!」

    應元三呵呵一笑:

    「不用!不用!老弟,你千萬不要張羅了,要不然我可馬上就走。」

    他看了一人一眼,按手笑道:「坐下!坐下!」

    照夕知道此老個性,不由笑向申屠雷道:「應老前輩亦非外人,賢弟!你就不用客氣了。」

    申屠雷這才又親自倒了一杯茶雙手送上,這才含笑就坐。

    「既如此,晚生簡慢了!」

    應元三目光轉向照夕,點頭笑道:「我綴著你已經好幾天了。」

    說著一面把大斗笠摘下來,放在一邊,衝著照夕直齜牙笑。照夕不由臉色微紅:

    「啊!可是有什麼事麼?」

    應元三目光在二人面上掃了一轉,傻笑了笑:

    「怎麼會沒事呢?唉!老弟,你受罪我知道,我受的罪,你可就不知道嘍!」

    言下不勝歎息,照夕自然明白,他所指自己的「受罪」是指感情方面;可是他的「罪」又是什麼呢?當時不由窘笑了笑。

    「你老人家可否說出聽聽呢?」

    應元三用手在頭上摳了一下。

    「老弟!你只顧一跑就算了,你可知道我老頭子,卻跟著你受了大苦了。」

    照夕不由俊臉一紅,有些奇怪,也有些發窘:

    「這是什麼……意思?老有輩又受了什麼苦?」

    應元三苦笑了笑,看了申屠雷一眼:

    「好在申屠雷老弟也不是什麼外人,我這話就不妨直說了。」

    他又歎了一口氣:

    「老弟……你的苦惱,我也聽了大半夜了,我現在當然一切都明白了。」

    照夕和申屠雷二人對看了一眼,都不由面上有些訕訕,照夕臉色就更慚愧了。應元三嘻嘻一笑:

    「老弟!你別害臊,我要不聽明白了,我還真生你的氣。現在我明白了,不但不氣你,倒是很同情你。這事情我們等會兒再談,我先說我為難的事吧!」

    他用舌頭在嘴唇上舐了一下:

    「你不是跑了嗎!可是給我留下難差事了,那鬼爪藍江可找上我了。唉!這都怪我當初對你不明白,所以暗地裡替你作了主,現在不能兌現,我可是受了罪了。」

    申屠雷看著他那付愁眉苦臉的樣子,一時忍不住笑了。應元三看著他,齜牙咧嘴一笑:

    「唉!你看我這不是自找麻煩麼?藍老婆子可不是容易對付的咧!這幾天我被罵得焦頭爛額!」

    他又歎了一口氣:

    「其實藍老婆子倒沒有什麼,可是那姑娘兩隻眼睛,哭的跟水蜜桃似的……看著她,我倒是怪難受的。」

    照夕不由低下了頭,雙手在兩膝上一拍,重重歎息了一聲。

    應元三伸了一下脖子:

    「老弟!好戲還在後頭呢!你再往下聽吧!藍老婆子事情是這樣的,可是那冷魂兒向枝梅那邊也是一樣。」

    他談到了向枝梅,不由顯得神色十分黯然。因為這個老情人,隨時隨刻都有左右他情緒的力量。

    「一月前她發了一張帖子給了我,我只當……」

    生死掌應元三說到此,微微頓了一下:

    「二位老弟!你們應知道,我和向枝梅是數十年以前的舊友。」

    這一點他並不認為有細說的必要,所以略提即過,二人也沒有追問。於是他又接下去:

    「我只當她只是請吃飯呢!唉!誰知她也交下了這個難題。」

    申屠雷緊張地問:「什麼難題?」

    應元三一翻眼睛:

    「還會有什麼難題?還不是為她徒弟江雪勤的事。」

    照夕不由低低歎了一聲,應元三嘻嘻一笑:

    「當然,你和江雪勤之間一事,我早知道了,你實在也有你的為難之處;而且這姑娘命也真薄。」

    照夕差一點流下淚來,江雪勤影子,立刻就浮上了他的眼簾,他仍是默默無語,應元三赫赫一笑,一攤雙手。

    「老弟!你說說看,我是幫誰?我又能幫誰?再說你影子也找不著,這事情也不能就這麼擱著呀!我可急壞了,好容易在前三天才算綴上了你,我就一直跟著你,你騎馬、我騎驢,我總算沒叫你跑了!」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長長吁了一口氣,喝了一口茶,叭嘰著嘴。

    「我可是不知道,另外還有一個尚雨春……這事情更難辦了,就是諸葛亮也沒辦法!」

    照夕臉色微紅,抬頭對著他苦笑了一下:

    「老前輩既是什麼都聽見了,尚請不要笑我,我實在是不得已才一溜了之!」

    應元三頭搖得像小鼓似的:

    「嗯!溜不是辦法。」

    他猛地拍了一下腿,瞇著眼一笑,看著申屠雷:

    「你的辦法確是高明,真是好極了……我看只有那麼做了……」

    申屠雷搖頭笑道:「這也是狗急跳牆的辦法,老前輩不要見笑!」

    應元三搖頭笑道:「不會!不會!這辦法太好了,如果管少俠同意,我們就照樣行事。這麼一來,我的責任也可以交待了。好!好!實在太好了!」

    照夕紅著臉半笑道:「只是細節上還得仔細研究……我總以為這種惡作劇太過火一點了!」

    應元三搖頭歎道:「老弟呀!不這麼辦,你怎麼交待?三個姑娘,都不錯,你到底要誰?就算你狠下心一輩子不娶,可是你有沒有為人家想一想?不行的,老弟!所以我說你們青年人做事,都欠考慮。跑!跑能解決事情麼?」

    他揚了一下眉毛:

    「你就別再三心二意了,就是這個辦法,我們還是事不宜遲,說辦就辦……」

    申屠雷想起了方才話題,就插口笑道:「可是他這樣子……」

    應元三擺手:

    「這你不用擔心,我老頭子一輩子什麼都不行,卻是最精化妝這一行。我只給他一打扮,活神仙也看不出來,保險叫他像要斷氣的樣子。」

    申屠雷拍手笑道:「那太好了!」

    照夕苦著臉,歎息了一聲:

    「可真是活捉弄人……」

    應元三咧嘴道:「那有什麼辦法咧!老弟!就這麼辦了。我今天下午就出去找人散佈消息去。我還得親自給藍江和向枝梅一人寫一封信,信上就說,你傷了六陰脈道,性命不保,她們拜託我的事恕難從命。這麼一來江雪勤和丁裳一定能聽到了,那尚姑娘,我想外面一傳,她也定會知道,事情就好辦了。」

    照夕歎了一聲,也只好默認了。申屠雷哈哈大笑:

    「好!有了老前輩這幫手,這事情就好辦了。到時候我和前輩二人就充當評判的官員,看著她們三個哪一個錄取為我的大嫂!哈哈!」

    應元三微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們兩個要絕對公平;而且也要裝得極像。要知道這幾個姑娘都精得很,到時候,要是被她們看出來了,那可就貽笑了。」

    申屠雷滿有把握地道:「這事我大概還行,你老人家就放手去辦事情去吧!」

    應元三倒是說走就走,他拿起了桌上的斗笠,往頭上一戴,笑道:「我現在就去了,晚上再來。晚上弄一桌菜來,咱們好好吃一頓,就開始工作了。哈!哈!」

    他一邊笑著,一邊已越窗而去,茫茫大雪裡,立刻失去了他的蹤影。

    和煦的陽光,由窗子裡射進來,這在冬季天,是很少見的。在前幾天,這間房子裡,還是充滿了青年人對話的聲音的,不管那是不是一種愉快的聲音,總之,顯得是有生氣的。可是今天呢……

    陽光由窗格交織著射進來,照著一架古銅的大床,床上擁被睡著一個瘦弱的青年,他那深陷的目眶,黃蠟的面皮,蓬落的頭髮,淡黑色的眼圈,無力的一雙眸子……

    唉!誰看見也會搖搖頭。

    「這人只怕是回生乏術了啊!」

    管照夕翻了個身,由枕下摸出了鏡子,照了一下自己這副尊容,不由嚇了跳。

    真的,如非是他親自經歷,這只是一種完全化妝的話,連他自己也幾乎要懷疑,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了;而且是「病入膏肓」。

    望著自己這種樣子,他苦笑了笑。

    「唉!這可真是活出洋相,好好的打扮成這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唉!唉!」

    想著忙把鏡子放在枕下,自己對自己有點「慘不忍睹」的感覺。

    尤其是直直的這麼躺著,和殭屍差不多。應元三還再三關照過,不許翻身;並要時常保持著急促的呼吸,要給人以「氣息奄奄」的感覺。

    這種活罪,目前只是在演習階段,現在正是在實習,應元三和申屠雷相繼而入。

    他飛快地撲到了床前,照夕忍不住「噗」地一笑。應元三立刻大聲叫道:「不行!不行!這還像話嗎?你是要死的人了,怎麼能笑呢?」

    申屠雷也笑道:「我的老天,她們人說不定馬上就來了,你可不能笑呀!」

    照夕翻著眼睛,無力地點了點頭,應元三立刻一挑拇指道:「對了!這一手不錯。你只要記住,不論聽到什麼話,你都不能回答。就是說,張口無音,還有不能笑,若是非笑不可,改成苦笑。」

    他說著由身上掏出了一個小紙盒。

    申居雷忙問道:「這是什麼?」

    應元三一努嘴:

    「先把病人攙起來坐好了……」

    申屠雷忍著笑過去,把照夕扶著坐了起來。

    照夕吃驚道:「還有什麼花樣?我可真受不了啦!這可比真病還難受。」

    應元三以指按唇「噓」了一聲,微笑著打開了盒子,走近床前。

    「這是最後一次了,小伙子,耐心一點,要挑好老婆,不受點罪怎麼行呢?」

    他說著由盒子裡挖出些黑黑的油,然後就像抹鼻煙似的,橫一道豎一道在照夕臉上抹著。

    照夕皺著眉道:「這是什麼玩藝呀?粘粘的。」

    應元三嘿嘿一笑:

    「這一上裝,你再照照鏡子,就知道了。」

    他說著用兩隻手,把照夕臉上的黑油慢慢揉散開來,立刻現出一副灰青色面孔,真和死人一模一樣。就連一邊的申屠雷也不由吃了一驚,他低低讚美著:「妙呀!這就一點毛病也看不出來了,老前輩這是什麼油呀?」

    應元三揣起紙盒,聳肩笑了笑,端詳著照夕:

    「對街有家唱直隸梆子的戲園子,昨晚上演的是『大劈棺』,我進去看了看,那個扮莊周的扮相真和鬼差不多,他臉上就搽的是這種油,我靈機一動,就到後台給他要了些來。」

    他轉過臉,得意地看著申屠雷:

    「怎麼樣,不賴吧?」

    申屠雷搓手樂道:「太好了!太好了!你老人家怎不找那個扮二百五的也要一點來。」

    應元三搖頭:

    「胡說!那不成曹操了。」

    二人說著各自不由大笑不已。照夕苦著臉:

    「反正我是洋相到家了,你們就樂吧!到時候畫虎不成反類犬,那可是大家都丟臉。」

    他說著用鏡子往臉上一照,不由嚇得一哆嗦,口中「哦」了一聲。

    應元三忙把鏡子拿了過來,一面揮手笑道:「快躺下吧!你說的一點兒不錯,弄不好大家都丟人。你只要記好了,千萬不要露出馬腳就是了。」

    照夕歎了一聲就躺下了。應元三和申屠雷二人,忙著佈置這間房子,把一邊窗戶簾子拉上一半,幾個熬藥的罐子,散放在一邊的桌子上,天色就慢慢暗了。

    忽然,青硯匆匆跑了進來,臉上變了顏色:

    「門口來了個大姑娘,說是來找管相公的,小的告訴她管相公病重不能見客,她硬要往裡闖,現在八成已進來了。」

    三人都不由大吃了一驚。應元三忙比了個手勢,申屠雷忙跑到照夕床邊位子上坐好,管照夕只得歎息一聲,微微閉上眼睛。

    應元三推著青硯急道:「快!快!我們快出去。」

    說著二人三腳兩步跑出去了,申屠雷在床邊上小聲道:「你要注意了。」

    照夕方點了點頭,已聽見一個姑娘哭叫的聲音:

    「那可不行,我這麼老遠跑來,不見著他,我死也不肯甘心……」

    接著應元三的聲音:

    「唉!姑娘!並不是老夫不通情理,實在是管少俠此刻……此刻……萬一姑娘見著他再一傷心,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申屠雷不由小聲問:「這是誰?」

    照夕苦笑了笑道:「尚雨春!」

    尚雨春哭的聲音更大了,她哀求道:「老人家……你只叫我見他一面,我一定不哭,我……只要見他最後一面……老人家!我求求你,你答應我吧!」

    照夕不由眼圈都紅了,心中暗恨:

    「這都什麼事,好好地捉弄人家成這樣……」

    可他到了此時,也只好假戲真唱了,心裡一傷心,愈發表演逼真了。

    申屠雷卻慢慢站起身來,走到門口,輕輕揭開了簾子,就見應元三正和一個妙齡少女在花園裡說話,那姑娘一身翠綠風襖,足下是一雙帶白絨球的弓鞋,長身玉立,右手挽著一件銀狐的披風。

    「好一個標緻的姑娘,大哥可真是艷福不淺!」

    想著他就走了過來,並皺著眉小聲道:「老前輩,請你們說話小聲點,我大哥只怕……」

    他說著一咬下唇,帶出幾乎要流淚的樣子,尚雨春不由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大顆的眼淚,就像是決了堤的河水,撲扑打打落了一身。

    她顫抖著聲音,看著申屠雷:

    「管……管大哥怎麼了?」

    申屠雷歎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就見這姑娘猛地向前一蹌,差一點兒摔倒地上,嚇得應元三忙用手把她扶住。這一霎時,這老頭子也深深被她感動了,不勝唏噓地道:「姑娘,你可不要這樣……你……」

    他一直看著申屠雷,滿臉苦相。申屠雷也想不到,這姑娘竟會這麼癡情,一時也感動得淚眼模糊的。尚雨春忽然掙開了應元三的手。她猛地朝地上一跪,面色蒼白:

    「二位只請帶我進去見他最後一面,我決不……多留,我這裡給你們磕頭了!」

    她說著真把頭往地上碰,嚇得二人忙上前把她扶了起來。應元三一跺腳啞著嗓子道:「罷!罷!姑娘既如此癡情,我們就帶你進去看看他,可是請不要同他說話。」

    尚雨春頻頻點頭,淚珠滾滾:

    「謝謝你老家,我一定不說話。」

    申屠雷低低歎了一聲:

    「既如此,姑娘請隨我來!」

    說著就往前走,雨春墊著腳在後面跟著,應元三走在最後。申屠雷邊走心中邊自歎息,心中想道:「這一個考試是及格了。」

    他大聲咳了一聲,一面道:「姑娘請進!」

    照夕抽空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都是你的好把戲,你還貓哭耗子假慈悲!」

    申屠雷乖巧地把目光避向一邊,這時尚雨春卻冷笑道:「對不起你們二位,我方纔已經想過了,侍候病人是女人的事,你們男的是多餘的。現在我決心留在這裡了,你們不要再逼我,我可以拼出一死!」

    她這番話,倒真是出乎三人意料之外,一時都不禁一怔。尚雨春卻擺出一副決心已定的姿態,走過去挨個看了那些藥罐。

    應元三心說:「好丫頭,幸虧我早想到了這一點,要不然豈不要露馬腳!」

    她看了一遍藥罐子,又向二人看了一眼,從容道:「我過去也侍候過我娘,很內行,等會兒煩請這位哥哥弄個小爐子在外面,我親自給他熬藥。」

    申屠雷皺了一下眉:

    「這……個……」

    尚雨春把手中的銀狐披風,向地上一鋪,一攤雙手,露出小小一對酒窩。

    「這不很好嗎,我晚上就睡在這裡了!你們也不必張羅我,這屋裡有火盆很暖和。」

    她抹乾了淚,把小手搓了搓,在嘴上哈了一口氣,一屁股就坐下去了。

    應元三和申屠雷都不由又是一怔,床上的照夕,看到此,也不由吃了一驚。他用眼睛向二人瞟了一眼,心說看你們有什麼辦法,不能了吧?

    申屠雷不由大為著急,心想還有人要來,她不走豈不糟了?

    可是尚雨春這種「破釜沉舟」的決心,他自信是沒有辦法動搖的,一時只急得臉色通紅:

    「這……這……怎麼行呢?」

    尚雨春玉指輕輕按唇,又搖了搖手。申屠雷真弄得哭笑不得,應元三更是頻頻皺眉。正在這時,青硯揭開了門簾,又擠鼻子又弄眼,還連連往地上裝著跺腳的樣子。二人不由吃了一驚,一起出去:

    才一出門,青硯就小聲道:「不好!又來了一個騎馬的小姐,她指名要見老爺,現在客廳裡!」

    申屠雷對著應元三苦笑了笑,只好三腳兩步,忙向客廳裡趕去,應元三匆匆在後面跟著。

    才進客廳,就見一個姑娘,來回在客廳走著,一條小馬鞭,嗖、嗖的在空中抽著,現出十分急躁的樣子。

    這姑娘因是背朝著二人,申屠雷就咳了一聲,她一回頭,才看清來人正是江雪勤,他過去在「護國寺」是見過她一面的,所以一眼就認出來。

    「哦……你是……江……江……」

    雪勤苦笑著點了點頭:

    「申屠兄不必多疑,小妹正是江雪勤,和閣下在北京時見過一面,所以才敢冒昧登門。」

    申屠雷欠身含笑:

    「姑娘不要客氣,有話只請吩咐。」

    這時應元三也走了進來,雪勤一眼看見,不禁玉面一紅:

    「啊!老前輩也在此!」

    說著正要下拜,應元三忙上前把她拉住,一面苦笑道:「姑娘不必多禮……唉……」

    雪勤望著二人眼圈一紅,但卻強自忍住,反而笑了笑。眸子向申屠雷一瞟,極為大方地道:「聽說照夕哥在此欠安,所以……」

    申居雷不得不哭喪著臉,又長歎了一聲:

    「真想不到,姑娘,他恐怕是沒有……沒有……」

    應元三極力留意著她的臉色,可是他仍然發現不出她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他心中不禁暗暗想道:「這位江姑娘可就不如尚雨春來得那麼真情了!」

    他心裡未免有些失望,就見雪勤聽後,微微怔了一下,復含笑道:「申屠兄!我要去看看他,請你帶我去吧!」

    申屠雷不由臉紅道:「姑娘!他的病很重;而且不能說話,姑娘還是不要去的好!」

    雪勤微笑著搖了搖頭,她的鎮定功夫,很令申屠雷吃驚。可是他卻和應元三的見解不同,他深深知道,這個姑娘和照夕之間,是有極深的感情的。在她此刻表面的微笑裡,正不知包含著多少眼淚,多少碎心的歎息,那也許是絕望的微笑。

    很奇怪,她自有一種女性的尊嚴,那是不須說話也能令人體會出來的,就像她此刻搖頭微笑一樣,這輕微的表示,立刻否則了申屠雷的原意。她幾乎認為不需要得到對方的同意,而她自己是可決定自己在這所房內的一切行動。

    「他在哪一間房裡呢?」

    雪勤默默地翻著眼皮,申屠雷在她這種風度語氣裡,不自然的回頭指了一下,訥訥道:「在……在……」

    江雪勤不等他說完,就直接往他手指處走去。

    應元三不由大吃了一驚,忙上前一步,紅著臉:「姑娘……那房裡還有……還有……」

    雪勤嘴角彎了彎:「沒關係。」

    說著仍然姍姍移步,直向那間房子行去,這一來應元三和申屠雷不由都急了。

    試想那房子裡還有一個尚雨春,雪勤見到了,豈不要大大的誤會?那可真是糟透了。

    可是雪勤的行動,似乎沒有商量的餘地,一路穿堂而入。她用表面的歡笑,掩飾她內心的斷腸,她是一個能經受極大的打擊的人,因為她已經經驗過無數次了。

    然而,她確信這一次的打擊,遠比她這一生之中任何一次都來得大,來得突然,她似乎覺得在聽到申居雷的話後,全身的血液,都為之凍結了,腿也軟了!

    可是「微笑」,微笑永遠是代表她痛苦一面的,她有理由自己承擔任何的痛苦;而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與憐憫,她就是這麼一個人。

    在來到照夕臥病的房門之前,她的腳步放輕了,她的臉上似罩上了一層薄薄的霜,那是蒼白顏色,她那紅如櫻桃似的唇,也微微顫抖了。

    申屠雷吃驚地趕上一步:

    「姑娘!還有一個尚姑娘也在裡面,她也是來看大哥的病來的。」

    雪勤猛地一怔,可是馬上又恢復了原來的神色,也許她認為現在不是吃醋的時候;可是事實上,她並不是一個如此大方的人。

    她眼圈一紅,可是她卻偏偏要裝成大方的樣子:

    「不要緊!」

    接著門被推開了,申屠雷一隻手揭起了簾子,江雪勤慢慢走了進去。隨後是申屠雷和應元三,他們二人臉上帶著無比淒苦之色。

    床上的照夕在厚厚的被子裡,出了一身冷汗。當他看見進來的人是江雪勤時,他顯然顫動了一下,真恨不能有個地洞讓自己鑽下去才好。

    雪勤驚怔地看著他,這一剎那,她似乎再也無法控制她自己了。

    手上的小馬鞭,由她手中掉了下來,她全身籟籟抖著,抖動著嘴唇:

    「照夕……」

    照夕對著她點了點頭,「雪勤」兩個字差一點衝口而出。可是雪勤身後的應元三,在這一霎時,作了一個顯明的手勢。這手式,令激動的照夕,很快想到了自己的立場,於是只張了一下口,又閉上了!

    雪勤也似感覺到自己太激動了,而這種態度,是不應該在一個病人,尤其是一個垂死的病人面前顯露的。

    她微微笑了笑,彎腰拾起了地上的鞭了。這時另一個姑娘,正睜著一雙充滿了好奇、羞澀、酸酸的眸子瞧著她。

    可是雪勤卻毫不以為意,她甚至明明看見了雨春在一邊坐著,她的目光也不向她瞟一下。

    她回過身來,用噙著熱淚的微笑,看著應元三和申屠雷:

    「他的臉色……很好……不要緊!」

    申屠雷先是一怔,可是立刻他明白了對方深切的涵意,他不得不裝著點頭。

    「哦……是的……尤其是這幾天好多了……」

    他注意到了,雪勤頭上有一朵素白的緞花,他明白這是為她丈夫帶孝。

    對於這個充滿了神秘感情的女人,申屠雷還摸不著頭腦。雪勤這種感情的表達,尤其很難令旁觀者去評論和理解的。雪勤對著他點了點頭,遂轉身出了門,申屠雷知道她有話說,忙跟了出來。

    雪勤輕著聲音:

    「申屠兄!你看他……還有救麼?」

    她說著聲音都抖了,申屠雷內心真是叫不迭的苦,自恨這種辦法,也實在是太毒了一點。看著江雪勤這種樣子,他的眼圈也由不住紅了:

    「我看恐怕……恐怕很危險了……」

    江雪勤低下了頭,她喃喃自語:「我的命好苦……好苦……」

    這聲音幾乎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申屠雷正在聞言感傷自責的當兒,忽見雪勤對著他笑了笑,像是已拋開了方纔的愁苦,他心中不禁一動。

    「申屠兄!請你不要笑我……我。」

    她說著抬手把頭上那朵花摘了下來,申屠雷正自驚疑不解,卻見她用力把這朵花丟了出去道:「從今天起,我已是管家的媳婦了……申屠兄!我不怕你笑我,我也不怕任何人笑我……」

    申屠雷感動得直想哭,可是他知道自己所扮的這個角色,是需要完全的冷靜的。他訥訥道:「可是,大哥是否還能……」

    雪勤苦笑了笑:

    「所以我才請你出來,我已經決定了。那女人是誰?你請她出來好不好?」

    申屠雷不由皺了一下眉,窘笑道:「這!姑娘,這個尚姑娘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只怕……」

    雪勤冷靜地點了點頭:

    「申屠兄你放心,我並不是一個不明道理的人,我只要把我的立場,向她表明一下,你能請她出來一下麼?」

    申屠雷無奈地搓了一下手,低低歎了一聲,回過身來,走到照夕門前,把簾子微微揭開了一點,尚雨春一雙大眼睛正往這邊看著。申屠雷就輕輕點了點頭,雨春先是一怔,才慢慢走了出來。

    她悄悄的問:「什麼事?」

    申屠雷苦笑著,回頭示意。

    「這位姑娘有幾句話,想同你談一下。」

    尚雨春對江雪勤,倒是在不久以前背地裡見過她一面,可以說認識她很清楚。當時秀眉微微一顰,小嘴一嘟:

    「什麼事呢?我並不認識她。」

    申屠雷苦笑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她說有話要對你說。」

    尚雨春就慢慢走了過去,她的眼睛,還紅得像個大蜜桃似的,一面不好意思地揉了揉。

    雪勤微微笑了一下:

    「我叫江雪勤,也許你並不認識我。」

    雪勤開門見山的這麼說著,雨春輕輕點了點頭。

    「嗯!」

    雪勤用手掠了一下頭髮,仍然保持著笑容。

    「小姐你的芳名是……」

    「尚雨春!」

    「嗯!」

    雪勤不自然地又動了一下身子,現在她需要勇氣和鎮定,尤其在這個時候,她要把她的立場表示清楚。

    「你也許不知道,我已和他訂過婚了,我現在已是他的……」

    她笑了笑,又接下去。

    「尚小姐!你又何苦……」

    雨春咬著唇,珠淚一點點淌了下來,她猛然抬起頭,直直看著雪勤,悲傷地道:「不!不!你騙人……我知道,他並沒有和你訂婚,你已經另外嫁了別人……你不要哄我。」

    雪勤不由面色一陣慘白,她抖顫道:「你……」

    接著她又點了點頭:

    「可是現在,我已經決心跟他了!他如死了,我就是管家的寡婦。我很慚愧,因為我一直沒有盡過心,現在……現在我決定要親自服侍他,尚姑娘,請你給我這個最後的機會……」

    她苦笑了一下:

    「我服侍他歸天之後,再送他靈柩回北京;然後還要服侍公婆。我這麼做,只是表示我對他的懺悔……我……」

    她的淚一滴滴掉下來了:

    「尚小姐!你又何必呢!莫非我這最後幾天的懺悔機會,你都不給我麼?」

    旁邊的申屠雷和應元三對看了一眼,心中都不禁暗暗讚歎了一聲:

    「好貞節的姑娘!」

    他二人眼光一齊投向了雨春,倒要看看她在這種情況下說些什麼。

    尚雨春低著頭,盡自滴淚。一隻小弓鞋挑著地氈,良久她才抬起了頭。

    「江小姐!你的話按說我是應該答應的……可是……這只是你一番心意,你完全沒有想到人家……」

    她抽搐了一下道:「你要盡心,我為什麼不能盡心呢!照夕大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莫非在他臨死之前,我不應該侍奉他麼?江小姐,你太自私了。請原諒我,我不能答應呢!不過你可以放心,萬一照夕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決不搶你什麼管家媳婦的名份。我自然有辦法來處置自己……要是叫我現在離開,那是辦不到!」

    她說著看也不看雪勤一眼,轉身而去。雪勤怔了一下,癡癡看著她的背影。申屠雷、應元三這時內心不禁又是一聲喝彩。只是如此一來,這個品評的分數,就更加愈發地難打了。

    一個真正因「病」而病的病人,固然是痛苦;可是一個無病而裝病的好人,味道也不見得好受。而且我相信那種煩躁的痛苦,較真正的病人更有過之,何況這其中尚有更多別的因素呢!

    管照夕如同殭屍一般直直睡在床上,他那雙眸子無力的往上翻著,身子不能動一動;而且不能說一句話,鼻息要短暫且急促……也真難為他,幾點他居然都作到了;而且表演逼真。

    室內的陽光斜射在病床上,照著病人那一張冷青的、可怕的、垂死的臉。

    時間已到了午飯時間了,可是房子裡其他的兩男兩女,像都沒有一點飢餓之意,反倒是床上的病人,肚子咕咕響了兩聲。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不禁臉色一紅,所幸這種紅色,在厚厚的油彩之下,是無法表現出來的。申屠雷到底年輕,當時差一點兒想笑,卻為應老頭子狠狠瞟了一眼。這老頭子倒真有股磨勁兒,而且一直很鎮定。

    雪勤靠著床最近,她不由秀眉一展,甜甜地笑道:「哦!聽!他肚子叫了哩!一定是餓了!」

    說著馬上笑問照夕:「你是餓了不是?」

    可憐的照夕,從早起就被按在床上,水米不曾沾牙,他怎麼會不餓呢?

    雖然他多麼想點頭,可是不知如何,到了後來,卻又變成了搖頭,雪勤不由心裡一陣難受。應元三卻在一邊添油加醋道:「唉!他已半個月沒有吃一點東西了。」

    雪勤站起來:

    「那我扶他喝一點兒水吧!」

    照夕生恐失去了這個機會,事實上他也很渴,既不能吃,喝一點也是好的!忙點了點頭。

    尚雨春忙用個厚厚的枕頭,把他背墊了一下,申屠雷假作吃驚道:「小心!小心!他不能坐啊!」

    照夕本來已借勢坐了起來,聽見這一句話不得不又往後一躺,讓尚雨春吃力的托住他,雨春的淚一點點都滴在他的前額上。

    管照夕瞟了一邊的申屠雷一眼,那意思是:「看見沒有,這都是你的好辦法。」

    申屠雷忙一塊綢巾,把他額上的淚,輕輕沾了沾,他真怕把他臉上的顏色洗掉了。

    此時雪勤輕輕用一個瓷匙,一匙匙餵著他喝水,喝到第三口的時候,應元三卻咳了一聲。

    「行了……再喝他要吐出來了……」

    照夕水到了嘴裡,不得不照著話,吐了出來,雪勤急得「啊」了一聲,應元三歎道:「怎麼樣,我沒說錯吧?」

    照夕狠狠地瞪著他,心說:「好個老兒,現在是讓你們耍著玩吧!等以後有機會,我們再算賬。」

    可是那口水,卻吐得自己滿臉都是,濕糊糊的煞是難受,雪勤忙把自己手絹抽出來,小心地在他臉上擦著,申屠雷和應元三都不由心中一驚。申屠雷忙過來道:「姑娘還是讓我來吧!」

    雪勤苦笑道:「我也是一樣……」

    她說著輕輕在照夕唇邊擦了擦,覺得十分粘膩,不由用些力,立刻她眉頭微微一皺。

    申屠雷忙又要來接她的手巾;並且面上帶有訕訕之色。雪勤不禁心中一動,她仔細低下頭,在照夕臉上端詳著,一雙大眸子轉來轉去。

    照夕此刻尚不知究竟,仍無力的上翻著眸子。雪勤回頭對申屠雷看了看,申屠雷訕訕道:「讓他躺……躺下吧,當心他吐髒了你的衣裳。」

    雪勤也不說破,就笑向雨春道:「快扶他睡下吧!」

    雨春仍然淌著淚,慢慢把他放平了,在一邊抽搐著。應元三和申屠雷不禁各自出了一身冷汗,暗說好險呀,差一點兒叫她看穿了。

    雪勤凝眸望著照夕,微微笑了笑,這一笑令在場各人都吃了一驚,雪勤用手掠一下秀髮,目光源向申屠雷。

    「小妹來時匆匆,未曾淨面,申屠兄可否命人打一盆熱水來我洗洗臉呢?」

    申屠雷看了應元三一眼,遂微笑道:「姑娘關照,自是照辦,請稍候。」

    他說著出室而去,江雪勤自己咬著唇兒,忍不住「噗哧」一笑,目光遂又向照夕臉上轉了轉:「照夕,你好些了沒有?」

    照夕無力地搖了搖頭。一邊的應元三更是弄了個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當時訥訥道:「他怎麼會好呢?」

    雪勤收斂了笑容,點了點頭,須臾,申屠雷端著一盆熱水進來了。

    「姑娘請這邊淨面。」

    雪勤雙手接了過來,笑道:「謝謝你了。」

    她說著把盆子放在照夕床邊,申屠雷和應元三一時都直著眼看著她,只見她伸手盆中,一面擰著手巾,唇角似還帶著神秘的微笑。

    按說江、尚二女,到了此刻,在申屠雷和應元三的觀念之中,早已合乎了標準,本來很可以不必再瞞下去了,無奈還有一個丁裳,到此刻還未曾出現,他們不得不仍然裝下去。

    此刻雪勤這種笑容,很令二人吃驚,但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就見雪勤站起身子,巧笑倩兮地對照夕道:「對不起,我要給你洗洗臉。」

    照夕不由一時怔得瞠目結舌,應元三卻急得直搓手:

    「唉!姑娘……這這可不行呀!他是不能……不能……」

    申屠雷這一剎那也傻了,只管睜著眼睛,卻忘了去接過雪勤手中的手巾。

    江雪勤把諸人面相一瞥,已全部瞭然,當時秀眉一挑,微微冷笑了一聲,逕自走到床邊,把手巾往照夕臉上一按,狠擦了兩把。尚雨春正自不解,方皺眉道:「雪姐你輕點啊!」

    原來,經過半天的患難相處,她二人已改了稱呼。雪勤聞聲也不理她,只管用力的擦著。

    立刻病人現出了原形,一張臉上黑一塊白一塊,雨春不禁驚得「哦」了一聲。

    雪勤一聲不哼,把擦髒的手巾又在水盆裡搓了幾把,寒著臉又往照夕臉上擦著,一張白中透紅,英俊、清秀的臉,立刻現了出來。

    這舉動,就連應元三、申屠雷也不禁失去了主張,一時呆若木雞的只管在一邊站著。可是他二人臉色,可比紅布還紅。

    管照夕呢?到了這時,他可再也不能在床上躺著,只好苦笑著坐了起來。

    雨春咦了一聲,忙轉到照夕面前,張大了眼睛。

    「這是怎麼回事……大哥……你……你……」

    雪勤憤憤地把手巾往窗外一擲,一時熱淚奪眶而出,她哭著問照夕:「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照夕一時漲紅了臉,結結巴巴道:「是……姑娘……你們……」

    雪勤哭得更傷心了,她像是受了極大的侮辱,她認為這個騙局太殘忍、太無情了。

    她退後了幾步,冷笑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你這麼對付我們,是什麼居心?」

    照夕急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暗罵:「申屠雷,你可把我害苦了。」

    當時愈急愈是答不上話,正自發窘。忽見雪勤退到了牆角,她苦笑著,流著淚。

    「管照夕!我一片赤心愛你,想不到你竟如此卑鄙。其實你直截了當和丁裳結婚,我又能如何?你何苦這麼來傷我……我的心……」

    她說著忽然拍出了劍,劍尖向後一轉,直向自己心窩上扎來。

    這舉動使室內之人,無不發出一聲尖叫,尤其是床上的照夕,到了這時,是再也病不下去了。他猛然雙手一按床繃,快如飛隼似的竄到了雪勤身前,右手向上一穿,以空手入白刃手法,把雪勤的寶劍搶了過來,就手一擲,已釘在天花板上。

    同時他一雙手,緊緊地抱住了雪勤,一時熱淚紛紛而下:

    「雪勤……請你原諒我……你千萬不能誤會我……我實在是愛你的……這都是……」

    他重重地歎了一聲,一面回頭看了申屠雷和應元三一眼,滿臉愁苦之色。

    申屠雷到了此時,不認錯也不行了,當時一手拉袖,紅著臉,朝著雪勤深深一躬;然後再轉過身,對著發怔的尚雨春也鞠了一躬,吞吞吐吐道:「二位姑娘請不要傷心……這全是小弟的意思,怪不得我大哥。」

    雪勤本在痛哭,聽了申屠雷的話,她哭的聲音立刻小多了。照夕這時也更覺出,自己這麼抱著人家,也太不像話了。

    當下鬆了手,忙退到了一邊,連連歎氣悔恨不已。

    應元三此刻呵呵一笑道:「好了!謎底揭穿了,老夫也就實說了吧!唉!兩個姑娘也就別傷心了……」

    他一面笑著,遂略略把這麼做的原因說了一遍。二女相顧之下,面色各自一紅,俱都低下了頭。

    應元三不由又是呵呵一聲大笑:

    「管少俠,我和申屠老弟,忙可是只能幫到這裡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他笑了笑,又接道:「兩個姑娘對你的癡心,你也是看見了,實在是無法……無法……嘻嘻!老弟……你說該怎麼辦呢?」

    照夕於此刻,不由把臉一老,當時汗顏道:「照夕一介凡夫俗子,令二位姑娘如此垂青,尚有什麼不知好歹……」

    他臉色紅如烈酒,在地上跺了一下腳:

    「二位賢妹,天香國色,一時瑜亮,實難分高下。在我來說,求一尚不可得,怎敢再存……」

    才說到此,應元三咳了一聲道:「老弟!膽子可得放大些了!」

    照夕不由把到口的話忍住,一雙明眸,復在二女臉上轉了轉,愈覺得一個春蘭,一個秋菊,得一固是消魂,棄一又何嘗不令人斷腸。再為應元三這麼一打氣,不由把心一硬,訕訕道:

    「照夕不敢有所取捨,如蒙青睞,願與二妹共效于飛……」

    說到此,只覺得出了一身汗,再也接不下去了,一張臉更是紅透了頂。

    尚雨春和雪勤也是一樣,頭低得不能再低了。這時應元三拍了一下巴掌,哈哈大笑道:「好呀!妙呀!這杯喜酒,我可是吃定了。」

    他說著收斂笑容,正色道;「二位姑娘俱是一代女俠,我們武林中人,做事要幹脆了當,不要效小兒女之態。今日之局已成如此,老夫尚要說一句不知進退的話,除此也無別法,二位姑娘還有別意麼?」

    二女仍是低垂著頭一言不發,應元三就對著照夕伸著手,作了一個要東西的樣子,照夕立刻會心,把早已備好的一枚漢玉指環,遞了過去。應元三皺了皺眉,又比了一下手式,照夕不由暗責道:「唉!我真笨,兩個人拿一件聘物怎麼行呢?」

    想著一隻手在身上一陣亂摸,偏偏什麼也摸不著,只摸出一張發皺的紙,申屠雷卻在身後送上了枚翠玉板指,微微一笑。

    照夕忙接著遞了過去,應元三復以接過,含笑走到二女身前,嘻嘻一笑:

    「我這個紅線老人,給男方送聘禮來了!」

    他說著把那枚漢玉指環遞到雪勤手中,江雪勤紅著臉看了他一眼,生死掌應元三嘻嘻一笑:「收下吧!姑娘!」

    雪勤緊緊把這枚指環握在了手內,又低下了頭。

    應元三又走到尚雨春跟前,把那枚翠玉板指遞了過去,也是咧著嘴笑道:「恭喜你,尚姑娘!」

    雨春卻羞澀地笑了笑,把身子扭到後面去了,逗得應元三呵呵大笑不已。

    他拍了一下手道:「好了!我的大功告成了……」

    忽然看見照夕,正看著手中那張紙條在發怔,他不由忙過去,接過來一看,口中低低念著:「春江夕陽暖,雷音馳南天。」

    他翻了一下眼皮:「管少俠,這首詩是誰寫的?」

    照夕紅著臉笑了笑道:「是雁老前輩賜給我的,到了現在我明白了!」

    應元三呵呵一笑道:「啊!啊……我明白啦!我明白啦!春江夕陽暖!只是這個雷音馳南天,又是什麼意思呢?」

    照夕揣起了紙條,春風滿面的走過去,對著二女深深一拜,二女同時襝衽還禮。

    照夕得意地笑道:「愚兄何德何能,得能與二妹結為連理,從此當形影不離,供二位賢妹驅使……只是婚姻大事,須待愚兄返家稟明家父母,擇日親迎。二位賢妹,如無事遠離,就在申屠弟府上,候愚兄就是!」

    申屠雷也是大喜過望,連連道:「二位姑娘都不要走了,就住在寒舍吧!」

    不想二女一起抬起了頭,面現桃紅,各自都想說話,應元三呵呵笑道:「你們是有事要回去一趟麼?」

    江、尚二女對看了一眼,各自紅著臉點了點頭。應元三不由笑著點頭:

    「當然!當然!你們也是要回去一趟的……」

    二女都不由嬌哼了一聲,這時申屠雷拉了照夕一下:

    「大哥!我們出去走走吧!」

    照夕微微一笑,忙隨著申屠雷一併走出外室,一直走到了書房之中。申屠雷見照夕滿面春風,不由微笑道:「大哥,怎麼樣?你是不是該謝謝我這諸葛亮?」

    照夕笑罵道:「還謝你呢!剛才我真想咬你兩口!」

    申屠雷一翻眸子道:「怎麼,你這人沒良心!不謝謝我,還要咬我?」

    二人方言到此,就見應元三笑著進來道:「好了!人家要走了。」

    申屠雷忙笑問道:「你們談妥當沒有?」

    應元三嘻嘻一笑,道:「準備花轎接人吧!」

    照夕微微臉紅地笑道:「謝謝老前輩玉成,只是怎麼個接法呢?」

    申屠雷嘿嘿一笑道:「大哥,這事你就別管了。總之,大年三十,我負責把一雙麗人送到府上。大哥!你這就快回家去稟明父母,準備喜事去吧!」

    照夕一時又喜又驚,不由微微一怔,生死掌應元三就拉著他袖子道:「快去吧!她們兩個可要走了,你們不再說幾句體已話麼?」

    照夕正自發窘,忽見申屠雷臉色一變,兩眼發直,不由吃了一驚。再順其目光一看,他不由口中「啊」了一聲,卻見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正正站在門前。

    當然他們立刻認出來,這少年是誰了。

    這亭亭玉立的少年,姍姍走到了照夕身前,低低叫了一聲:「管大哥……恭喜你了!」

    照夕面色蒼白道:「丁裳……你來……了。」

    丁裳紅著眼圈道:「大哥!我來晚了一步,可是,我很為你們高興……」

    照夕這一剎那,真是心如刀割,他訥訥道:「裳妹你坐……」

    丁裳苦笑了笑:

    「我不坐了……大哥!我永遠為你們祝福。到今天我才明白,緣分這兩個字是多麼奇妙……大哥!我羨慕你們,我也祝福你們!」

    她說著彎腰朝照夕鞠了一個躬,又向申屠雷苦笑了笑:

    「二哥!我不該騙你……以後有機會我們再見吧!」

    應元三一直沒說話,這時不由汗顏十分。因為他曾經當面許過她與照夕之間的婚事,到了此時卻變了卦,他覺得很不好意思,這時尷尬地笑了笑:

    「姑娘!你等會兒再走,我還有話告訴你!」

    丁裳搖了搖頭:

    「不必了……謝謝你老人家的關心……」

    她說著又彎腰鞠了躬,對照夕微微笑道:「年三十我準定來喝你的喜酒,那時候再見吧!」

    說著她就轉身走了,照夕不禁呆若木雞。申屠雷忙跟上了去,丁裳在前走得很快,申屠雷追上道:「丁姑娘!丁姑娘!」

    丁裳緩緩回過身來,微微一笑:

    「二哥!你不用攔我了……我留下又能如何呢?」

    申屠雷不由臉一陣紅。丁裳雙手微微一攤:

    「每個人都有一條自己應走的路,我現在總算想明白了……現在,我是去走我自己的路……」

    申屠雷自初見面後,就對這位姑娘,生了無限好感。彼時雖不知他是一個姑娘,等到由照夕口中知道以後,雖然想起來有些尷尬,可是不知如何,這姑娘的影子,愈發印在了他的內心,想起來就似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此刻見她傷心而去,心中更是難受不已,偏又說不出什麼話來安慰她。當時訥訥道:「姑娘,你要到哪裡去呢?」

    他說著情不自禁現出一片依依之色,丁裳秀眉微微一皺,她俏皮地笑了笑。

    「怎麼,二哥你……」

    申屠雷低頭歎息了一聲:

    「我……一直是很惦記著你的……」

    丁裳微微笑了笑,她面色現出了一片緋紅。她遠遠端詳著這個清秀的青年人,心中升起一種異樣的情緒,她忽似突有所悟,輕啟朱唇淺淺一笑。

    「可是,我就要回四川去了……你……唉……再見吧!」

    她說著轉過了身子,直向大門行去。這時照夕匆匆由內室而出,忽然他止住了腳步。應元三也正出來,照夕伸手阻住他,微微笑道:「不要出來,我們進去!」

    說著忙轉身進去,應元三糊里糊塗地道:「丁裳走了,你不送送她麼?」

    照夕搖頭微笑道:「用不著我送,有人送……」

    應元三突明白了,不由驚喜道:「啊!你是說申屠老弟……」

    照夕含笑點了點頭,應元三一時張大了嘴,傻傻地叫道:「啊!啊!妙呀!妙……」

    二人正談笑著,卻見申屠雷如喪考妣地走了進來,對二人苦笑了笑道:「她走了!」

    照夕哈哈一笑:

    「那你卻為何還在這裡呢?」

    申屠雷怔了一下,皺眉道:「大哥,你說什麼?」

    照夕過去拍了一下他肩膀:

    「傻兄弟!你還不跟著她?你莫非不喜歡她麼?」

    申屠雷想不到照夕有此一說,當時不由臉紅了一下,正不知說什麼好,生死掌應元三在一邊哈哈大笑道:「好糊塗的小子,你莫非還真捨不得你這個七品的前程麼?」

    申居雷這才突有所悟地後退了一步,笑道:「大哥的意思……」

    照夕歎道:「兄弟!不要猶豫了,衙門中事,我等會兒為你交待請一個月假,你再不追上去,可來不及了!」

    申屠雷劍眉一挑,一手摸著帽子,驚喜欲狂地笑道:「啊!謝謝大哥!謝謝老前輩!」

    他說著猛然轉身就跑。照夕哈哈笑道:「兄弟且慢,接著銀子。」

    申屠雷忙回過身,接住了照夕丟過來的銀包,正要轉身,應元三又大聲叫道:「喂!可不要忘了,大年三十,我可是等著吃你們兩個人的喜酒呢!」

    申屠雷根本沒聽見他們說些什麼,口中只是應著,一路風馳電掣地奪門而出。照夕看著他背影哈哈大笑了起來,誰知才笑了兩聲,忽覺雙耳一陣奇痛,驚瞥之下,不知何時,自己左右亭亭玉立著一雙佳人,正是江雪勤和尚雨春,二人各伸一腕,用春蔥似的玉指,捏著他一隻耳朵。一個輕顰淺笑,杏目蕩波,一個櫻唇半啟,玉齒如貝,俱都側著似慍似喜的眸子睨著他。管照夕這一剎那不由得一陣銷魂,由不住伸出一雙鐵腕,一左一右,把一雙麗人,雙雙摟入懷中。

    這位不可一世的大英雄,到了此時,也不禁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了。

    室外寒風凜冽,室內春光無限,生死掌應元三含著微笑走出了大門,他拉了一下領子,自言自語道:「向枝梅!你等著我,我也來找你了……」

    西北風,大雪,彌蓋了整個的大地,可是在這寒冷的世界裡,畢竟還有溫暖和真情,否則人何以堪呢?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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