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節 文 / 蕭逸
天快明的時候,他們各自小睡了一會兒,譚嘯起床之時,見西風已盤膝坐在床上做著內功,他不由吃了一驚,心說我也太大意了,要是他方才要取我性命,豈非易如反掌?
其實西風並非沒動過這種念頭,只是他昨夜嘗過譚嘯的機警,生恐一舉不成,反倒壞了事情。
譚嘯下床後,仍然含著笑臉道:「早啊!」
西風連忙道:「早!早!」
說著下了床,拉開門叫人打水泡茶。
譚嘯經過一夜沉思,已經胸有成竹,他絲毫也沒帶出異色來,只是對於吃食一項,他卻非常小心。凡西風動過筷子的,他才敢動。
早飯後,西北虎常明帶著預先準備好的愉快神色進來,他今天穿著一身漂亮的衣服,一進門先抱拳道:「老弟台早啊!」
譚嘯欠身道:「常兄早!」
然後他皺著眉問常明道:「聽西風老哥說,沙漠裡這兩天起風,因此我們不得不再打擾老兄兩天了。」
西北虎目光瞟了西風一眼,後者正帶著得意的微笑,似乎在說:
「怎麼樣?我有一手吧!」
常明張著大嘴,煞有介事地道:「可不是嗎!老弟!你就別說客氣話了,你多住幾天好啦!你是貴客,我們請還請不到呢!」
譚嘯低頭笑了笑,心說:
「我們是啞巴吃餃子,肚裡有數;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西北虎常明大馬金刀似地坐了下來,一隻手摸著下巴,笑道:「老弟台,你是稀客,今天愚兄準備了桌酒菜,權作為老弟洗塵,也算略盡地主之誼。老弟!你無論如何要賞臉喲!」
譚嘯努力做出一個微笑,其實看起來有點像冷笑,說道:
「常兄太客氣了,小弟一定叨擾就是。」
他實在難以排遣內心的憤怒,他發現人實在是一個最虛假的東西。就像眼前這兩個人,他們作好了圈套,用美麗的謊言來引誘自己上鉤,想到這裡,他忍不住長歎了一聲。西風笑了笑道:「老弟!你還有什麼事想不開?」
譚嘯哼了一聲,目光向二人一掃道:「我是想,如果這麼死,真是死不瞑目!」
他真想不到自己會說出這麼一句話,話方出口,不禁十分後悔。果然,他的話令二人大吃一驚,互相看了一眼,臉神陡變。常明訥訥道:
「老……弟……你這話是……」
譚嘯哈哈一笑,乾脆爽朗地道:「二位老哥,小弟是一個身負血海深仇之人,不瞞二位說,小弟之仇人,全系當今武林最厲害的人物,因此常常感到,這條命有朝不保夕之虞。」
二老面色略微放鬆了些。西風哈哈一笑,打趣道:「老弟!你有這麼一身好功夫,誰還敢動你?」
譚嘯哼了一聲道:「老兄,你這話就錯了,俗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拿二位來說,真要動起手來,小弟只怕也不是二位對手呢!」
二人不禁又是一怔,相對愕然。譚嘯生怕說得太露骨,當時忙又接道:「二位可知武林中有天馬行空晏星寒、劍芒大師、紅衣上人以及白雀翁朱蠶這幾位人物麼?」
西風連連點頭道:「知道,知道,這幾個人又怎麼樣呢?」
譚嘯單刀直入地道:「他們都是我的仇人,我與他們不共戴天。有一天,不是我死在他們手中,就是他們死在我手下!」
二人臉色又是一變,因為譚嘯坦白得令人可怕。西北虎看了西風一眼,聳了一下肩膀笑道:「老弟!你有這種志氣很是難得,也許不久你就能如願以償。」
西風瞪了他一眼,問譚嘯道:「老弟!你自問功夫比他們幾個如何呢?」
譚嘯吟哦了一聲,冷笑道:「別人不敢說,要是白雀翁朱蠶,我還真沒把他看在眼內,此人早晚遇著我,定要叫他血濺掌下!」
西風由不住又看了常明一眼,當時哈哈笑了幾聲,隨即把話題扯到了一邊。譚嘯想起一事,裝著好奇地問道:「常見,今日請客,尚有外人麼?」
西北虎常明笑道:「只有老弟你一個人,西風老哥不算什麼外人。」
譚嘯心中暗忖,莫非他二人竟敢對我下手行兇麼?又想他們一定另有計謀,絕不敢如此草率行事的,遂也就未露出吃驚之態,暫時放開心,和二人閒談了一陣。他忽然想起一事,含笑對常明道:「府上好寬敞的地方,可否帶小弟參觀一下?」
西北虎常明微微一愣,點頭笑道:「自然可以,只是地方太過簡陋了。」
說著站起身,看了西風一眼,二人一前一後把譚嘯夾在正中,走出了房門。這時,陽光正熾,但是並不熱,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適。
常明帶著譚嘯,在院中走了一圈,指點了一番。譚嘯非常注意院中的地勢和牆的高低,他又笑問常明道:「小弟那匹坐騎,乃是一位恩兄所賜,此馬生就怪脾氣,每餐非主人親喂不食,可否請常兄帶小弟去看一看,就便餵它些草料。」
常明怔道:「哦!還有這種事?」
遂前行帶路,在側門一邊的馬棚裡,譚嘯看見了他的愛馬,那馬正在食槽裡大吃大嚼,看見主人來,興奮地掃著尾巴。
譚嘯咦了一聲道:「奇怪,它居然不用我喂也吃東西了。」
他說著,目光注意著馬廄裡的情形和通門口的路,心中盤算著必要時的措施。西北虎常明怎會想到他的用心,口中一個勁地讚賞著這匹馬,說是他平生僅見。西風卻是一語不發,因為睹物思人,看著這匹馬,腦子裡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狼面人袁菊辰,而袁菊辰正是他最為妒恨之人。
老實說,他之存心想害譚嘯,固然是受白雀翁朱蠶所托;而暗恨他結交袁菊辰,也不能說完全沒有理由。
三人看完了馬之後,譚嘯隨著常明轉回後院,走近朱蠶住處時,譚嘯有意走近了些,他見那間房子窗門大開著,可是已不見朱蠶的床和人。室內的桌椅也有了些改動,他知道,朱蠶此刻一定已移居到地下室去了。
一想到朱蠶,他不禁有些血脈怒張的感覺;而且他很快地想到了「復仇」這兩個字。
在這所宅子裡走了一轉之後,他已把這兒的環境瞭解得很清楚;並且斷定,這大宅裡除了兩三個傭人之外,再沒有什麼人。至於空下來的房子是作什麼用的,他就不得而知了。
西風和常明哪裡會知道這個少年心中所起的念頭,他們只不過感到有些奇怪罷了。因為譚嘯對於四周的環境似乎特別感興趣。
回房之後,常明暫時離開了一會兒,房中只有西風陪著他,他嘻嘻笑道:「今天老常請客,咱們得好好吃他一頓。兄弟,你的酒量如何?」
譚嘯由位子上站起來,笑了笑道:「我不會喝酒,你莫非不知道麼?」
說這話的時候,他已轉到了西風的背後,雙掌顯著地揮動了一下,可是內心卻告訴他:「忍耐一下吧,他也許並不是一個最壞的人……不可殺他。」
想到此,他的手便抬不起來了,時機一瞬即逝。西風忽然「刷」的一聲轉過身來,當他觸目到譚嘯的神色時,不由面色一變,乾笑了一下道:「你……」
軟心的譚嘯,望著他苦笑了笑,心裡說:
「卑鄙的人,你也許是不該死的……等著瞧吧!我總不會太便宜你的。」
他朗聲笑道:「西風老哥,有人曾經出賣過我,我用劍削下了他的雙耳,不為過吧?」
西風怔了一下:
「我不太懂……」
譚嘯放鬆了一下臉色,踱了兩步,暗忖道:「我不能讓他懷疑。」遂笑了笑說:
「我是說在數年以前,我認識了一個朋友,此人存心陷害我已非一日,一朝被我發現,我削下他一雙耳朵……」
西風呵呵笑道:「太輕了!太輕了!起碼要斷他一臂。」
他在說這句話時,竟然絲毫不臉紅,譚嘯不得不佩服他的鎮定,他作了一個難以覺察的微笑。內心忖道:「西風!這是你自己說的,到時候你休怪我手狠心毒!」
西風笑了笑道:「老弟!過去的事就算了,不要再去記掛它了。」
譚嘯點頭笑了笑,沒有說話,這時西北虎常明推門進來,含笑道:「老弟!請用便餐,家居邊野,沒有什麼好吃的,請多包涵。」
譚嘯微微一笑道:「常兄太客氣了。」
西風由位子上一跳而起道:「好啊!我肚子早餓了,走!」
三人出了房門,來至一間敞廳,廳內擺著一桌盛筵。離開中原以後,譚嘯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豐盛的筵席,可是他的食慾並不高。幾經推讓之後,譚嘯被推在首位上坐了下來。
坐定後,西北虎常明持壺斟酒,一面瞇著眼笑道:「兄弟,是喝白的還是黃的?」
譚嘯內心頗有些緊張,因為眼前這兩個人,既存有陷害自己之心,可不知他們究竟是用什麼手段。他微微怔了一下,淺笑道:「小弟本是滴酒不沾,既是老兄好意,小弟就略飲少許,白黃不拘。」
常明一手端起杯子,滿滿斟了一杯白酒,哈哈笑道:「少喝一點無所謂。來,老弟,這是真正四川來的大曲。」
說著他又給西風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譚嘯冷眼旁觀,心知這酒是沒有疑問的,他端起酒杯略一注視,見酒色純清,當時毫不考慮地一仰頭,「咕嚕」一聲,把杯中酒乾了。
西北虎怔了一下,看了西風一眼,道:「好酒量!老弟!你可冤苦了我們啦!來!再來一杯!」
譚嘯目光在他方才倒酒之時,已看清了在托盤之中,另置有一壺酒,他心中已有了數,當時毫不顧慮地仰首又把杯中酒乾了。
西風嘻嘻一笑,以手拍了一下桌子道:「行!海量!」
他說著話一仰頭,咕的一聲,也把杯中酒幹下了,當時把杯底向譚嘯照了照。常明也仰首把杯中酒乾了,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
這時,桌邊有一個僕人模樣的人在侍候著。常明揮了一下手道:「你下去吧!我們有一會兒喝呢!」
那僕人彎身施了一禮下去了。譚嘯心中更是瞭然,他知道時候已經差不多了。
果然,常明笑著,右手把另一酒壺持起,對譚嘯笑道:「老弟,再來一杯,三杯下肚,咱們再猜兩拳,你是真人不露相!」
譚嘯裝作毫不介意地微笑著,任他把酒滿上了一杯。這時,西風抓起先前的酒壺,一面嘻嘻笑道:「來!咱們也滿上。」
他說著先為西北虎常明滿上了一杯,又為自己滿了一杯,這種毫不為奇的動作,內中卻包含著極大的隱秘,若非是心存注意的譚嘯,任何人也不會注意到。
單從酒色上來看,那是一點也分辨不出不同之處的,西風和常明一同擱下酒壺,滿臉堆著笑容。就在這時,譚嘯忽然對著窗外一笑,作點首狀,西風和常明不禁同時一回頭。就在這一剎那,譚嘯以極快的手法,把自己面前的酒杯和常明面前的杯子換了一下。
他的手方一放下,二人也都回過了頭來,常明問道:「是誰?」
譚嘯微微搖頭一笑道:「是貴管家,沒什麼!」
西北虎常明看了西風一眼,微微一笑,舉起了面前的杯子對譚嘯和西風揚了一揚道:「來!咱們再乾了這一杯,門前清。」
他說著率先一仰頭,把杯中酒乾了,長長吁了一口氣,笑道:「好!」西風也干了下去,譚嘯卻只喝了半杯,假裝搖頭道:「不行!我實在喝不下了。」
常明不由一怔,哈哈笑道:「什麼話?男子漢大丈夫,一杯酒也喝不下!老弟!快幹下去,咱們猜拳!」
西風也在一邊連連勸說,譚嘯才裝著無可奈何模樣,把剩下的半杯酒慢慢喝了下去。
他在喝酒的時候,注意到兩個人的臉色,那種欣慰渴望的笑容,四隻期待的眸子,睜得大大的,直到譚嘯喝乾了杯中的酒之後,他二人才恢復了鎮定的神采。
現在,他們一顆心算是完全沒有顧慮了。
譚嘯放下了杯子,夾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西風一雙貪婪的眸子,開始大膽地在譚嘯胸前的短劍上游移著,他認為現在是佔有這口劍的最好時候了,於是嘿嘿笑了兩聲,道:「老弟!這口劍,我是愈看愈愛,可否再借我仔細地看一看呢?」
譚嘯偷目看了常明一眼,卻見他微皺著眉頭,不時地舒著腰脊,似乎已感到有些不妥了。至此,譚嘯一顆心,算是完全放下來了。
他朗聲一笑,一面自頸上把那口阿難短劍解了下來,目放精光道:「老哥哥,這口劍上有個神奇之處,你莫非沒有看出來麼?」
他一邊說著,「絲」地一聲,把鋒利閃目的劍刃抽了出來。西風覬覦的眼睛閃爍著驚異的光芒,張了一下嘴巴道:「哦!在哪裡?」
譚嘯唇角上帶了一個難以覺察的冷笑,他那雙眸子裡一這時毫不保留地噴吐著憤怒,冷目一掃側座,常明已有些搖搖欲倒之態。
他再沒有什麼顧慮了,當時把劍向前一送,劍尖幾乎碰到西風的咽喉,西風向後縮了一下,驚道:「小心!小心!老弟!什麼奇處呀?」
譚嘯輕快地翻動一下劍刃,冷冷一笑道:「這不是麼?」
西風只見白光一閃,當時不及縮身,只覺喉下一陣奇痛,口中方自「啊」了一聲,紅紅的血已順著他頸下流了出來。
他抖動了一下,訥訥道:「啊!啊……你……」
譚嘯陡然出手,扣在了他左手脈門之上,雖只用了三成內力,但因為所扣之處,正在對方脈門之上,所以這一霎時,西風整個人抖成了一團,臉色突地大變。可是他尚很自信地大聲吼道:「倒!倒……倒下去!」
「砰」的一聲,不錯,果然有人倒下去了,只是不是譚嘯,而是常明。
西北虎就像個死豬似地倒在了地上,口中狂吐著白沫,他喝下了份量極重的迷藥,這藥是下在譚嘯酒中的,但很不幸,卻教他自己喝下去了。
西風目睹此狀,不禁嚇得雙目一凸。譚嘯右手劍尖,仍然在他頸下一分多深的皮肉中抖動著,他嚇得牙關格格地抖戰著,訥訥道:「啊……小兄弟!你不可……不可殺我!」
譚嘯哈哈一笑,冷冷說道:「西風,我何處錯待了你?你這麼狠心害我?」
西風嚥了一口氣,面色鐵青道:「兄弟!你……你不要誤會……」
譚嘯劍尖又前挺了一分。西風不禁啞著嗓子叫了一聲,抖得更厲害了,翹著下巴,幾根黃鬍子上都讓血沾滿了。
「老弟!你不能殺我,我求求你!」
「我絕不殺你!」
譚嘯冷笑著說。西風翻了一下死魚似的眼睛:
「那麼,請……問……你要如何呢?」
「你自己說的,你還用問我麼?」
西風打了一個冷戰,又嚥了一下口水道:「我說的?沒有啊!」
「哈!老兄,你太健忘了!」
這憤怒的青年,說完了這句話,再沒有什麼好猶豫了,持劍的手腕倏地向後一收,白光一轉,西風只覺兩鬢一冷,桌面上赫然落下了一雙人耳。他不禁嚇得「喲」一聲,啞聲道:「兄弟!你饒……」
譚嘯左手一鬆他脈門,西風倏地向後一轉,就在這時,他發出了更大的一聲慘嗥,一隻血淋淋的左臂,整個地斷落在地。他的身體也隨著倒了下去,頓時人事不省,昏了過去。
譚嘯望著地上的兩個人,怔了一怔,想不到事情如此順利。他走到西北虎身前,短劍輕翻,如法炮製,削下了他的雙耳,只是沒有再斬他的手臂。就如此,地上已流滿了鮮血。
他咬了一下牙,心中想道:「這是他們的報應,我已是手下留情了!」
然後他把短劍收回鞘中,重新繫在了頸前,上前把窗子關上,拉上了簾子,正想舉步而出,忽又覺得有些不忍。
他走到西風身前,用「點穴止血」的指法,點了他的傷臂,頓時止住了流血。看了看二人這種慘象,他不禁有些惻然,可是他決心要這麼處治他們,毅然狠心撇下他們走了出去。
他把整個的仇恨,傾注在另外一個人身上;而這個人,馬上就要和他對面了。
白雀翁朱蠶養傷的那間房子,他是輕車熟路,不消幾轉,已來到那間房中。
室內置著一張長案,幾張太師椅。譚嘯冷笑一聲,慢慢把桌子推開,果然,他發現白石地上有一個四方形的石門。如不仔細看,絕難看出,這證明地下果然有一間地下室。
譚嘯冷笑了一聲,轉身把門窗關上,他的心緊張地跳著,雙手有點發抖;可是他仍然輕快而有力地把地下室的門弄開了。
眼前是十數級石階,微弱的燈光由裡面射上來,當他用最大的決心和勇氣,走下三四級石階時,地下室內傳出了白雀翁的粗嗓門:
「誰?」
「我!」
「你……是誰?」
「現在你已經看見了!」
隨著這句話之後,譚嘯整個身子,已經完全下去了。
陰冷的地下室內,點著一盞黯淡的燈,一張靠著牆的單人床,床上此刻擁坐著那個驚嚇、憤怒的白雀翁朱蠶。他張大了那雙三角眼,蒼白的面頰顫動了一下,突地雙手在床沿上一按,整個人竄了起來。
這老兒雖是在重傷之下,身手仍然了得,他身子就像一隻靈猴一般,白影一閃,已落在了譚嘯身前,雙掌一錯,用「十字手」,直向譚嘯小腹上插去。
這一手,倒真是出乎譚嘯意料之外,因為他想不到,朱蠶在體傷未癒之下,竟然敢向自己動手。當時顧不得多說,身形向左一閃,避開了朱蠶雙掌。這老兒慘笑了一聲,倏地縱身直向石階上遁去,譚嘯冷笑了一聲道:「朱蠶,你還想跑麼?」
隨著這句話,他整個的身子,就如同是一陣風似地閃到了洞口石階處,不偏不倚,正阻在了朱蠶身前。他這種快疾的動作,令朱蠶大吃了一驚。殊不知譚嘯這種步法,正是新近由天山學來的怪異步子。緊接著,他又用了一式怪招,雙手向外一翻!
這一翻之下,朱蠶的「氣海」、「桑門」兩處大穴立即在他指力的勁道之內。這種怪異的招式,逼得白雀翁向後緊退了五六步。
他那老臉上一陣發青,由於方才起勢過猛,已使他身形厲害地晃動了一下,冷汗由雙眉沁出。
他怪笑了一聲,神色極為難看地道:「小子!你來得好,我正要找你!」
譚嘯身形紋絲不動,他把整個的背部靠著洞口,以防朱蠶脫逃;然後笑了笑,說道:「朱蠶,你的苦心完全白費了!」
朱蠶單手扶了一下牆,面色灰白,毫無血色地獰笑了一聲:
「小子,你說什麼?」
譚嘯哼了一聲,瞳子裡閃著異光道:「你的心腹西風和常明,已被我乖乖地制服了!現在輪到你了!」
白雀翁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齒,冷笑道:「你想趁我於危麼?」
譚嘯狂笑了一聲道:「矮鬼,你休想再逞詭計!今日此刻,就是你壽終正寢之時!」
他進逼了一步,用冰冷的聲音說道:
「你必須死!」
朱蠶狂笑了一聲,他那矮小的身子,在他霍然舉起雙手之時,似乎暴長了許多,捷似飛猿似的,已竄到了譚嘯頭頂上。
他並不是想傷譚嘯,而是存著脫逃之心,他知道目前自己絕沒有力量來對付他!
可是他又失敗了。
這年輕人顯然並不緊張地抬了一下手,那勢捷如飛的朱蠶,又再次落了下來。
白雀翁已看出來,這青年似乎身負一種過去未曾見過的怪異功夫,他怔了一下,面上變色道:「你……」
他口中這麼說著,二次一咬銳齒,雙掌上用足了勁力,用「小天星」的內力,劈空打出,當空發出了「啪」的一聲。一時之間砂石飛濺,可是並沒有傷著譚嘯,而朱蠶卻由於用力太猛,身子後退了好幾步,前胸劇烈地起伏著,冷汗涔涔而下。
譚嘯臉上帶著一層薄怒和無情的微笑,朱蠶認為自己眼花了,因為他根本沒看清譚嘯是如何躲過他方纔那奮力一擊的。
他開始感到有些害怕了,身子顫抖了一下,似乎搖搖欲墜。第三次施出了他的救命絕招,整個身子向前一倒,雙手十指箕張,直向譚嘯兩肩抓去。
休小看了他這一式,這是他苦練了二十年的大鷹爪力,只要被他十指尖風所觸,譚嘯萬無活理。
可是,這年輕人仍然是輕輕地轉了一下身子,又輕而易舉地躲開了這一招。
朱蠶長嘯了一聲,奮最後餘力,突沉雙掌,用「大推山門」的內家功力,直向譚嘯兩肋擊去!譚嘯此刻所施展的,正是雪山老人所傳的奇門異功「黑鷹掌」,就在朱蠶這一式之後,譚嘯冷叱了一聲,把這套奇絕奧妙的功夫展了開來。
一時之間,但見石室之內人影憧憧,七八個照面之後,也就在譚嘯的身形第四次起落之時,朱蠶發出了一聲沙啞的笑聲道:「不要再打了!」
他忽然踉蹌地退出了七八步之外,慘笑了一聲道:「小子!你說你想要怎麼樣吧?」
譚嘯哼道:「你還想跑麼?今日你是插翅難飛!」
朱蠶面色灰白,額角已沁出了冷汗,他一隻手扶著床欄,獰笑了一聲,道:「你知道,我並非是怕你,我吃虧在內傷未癒!」
譚嘯退後一步,仍然嚴守梯口,冷笑道:「這和我在衣馬兔時沒有什麼分別!朱蠶,你應該想到眼前你的下場了!」
白雀翁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絕不願如此束手就縛,當時一雙三角眼轉動了一下道:「譚嘯!你不可輕視我的三氣內力!」
他冷冷一笑道:「我可破出十年功夫,在現在的情形下,與你一拚死活,你很難逃得活命的,只是……」
他極難看地笑了笑,打量著譚嘯面上神色道:「只是,我不願如此做,因為那樣對我自己,是有很大損失的。」
譚嘯心知他這是緩兵之計,其實他由於內傷未癒,像三氣內功這種重手法,是萬難施展的。他已是強勢之末,卻仍不忘詭計弄人,想到此不由臉色一沉道:「朱蠶!你休再弄詭計!我可不怕你的三氣內功,你儘管施出來就是。」
朱蠶哈哈一笑,動了一下傷軀道:「譚嘯,你休逼我如此,須知人死不能重生,你一向是個很機靈的人,怎麼這問題卻想不通?」
譚嘯劍眉微蹙,心說這老兒危言聳聽,看他這種情形,說不定又在動什麼念頭。我卻不要上他的當,還是速戰速決,把他結果了再說。
想到此,他微微冷笑了一聲,左手在前胸短劍柄上按動了一下,把劍抽出了鞘。朱蠶面色一變,後退了一步,伸出雙掌,沉聲道:「且慢,糊塗的孩子!你……」
譚嘯面色一沉道:「誰是你的孩子!老兒,你死期到了!」
他說著這句話,短劍向外一分,第一招就是新學成的匣中劍招,寒光一閃,劍刃已至白雀翁面前。
朱蠶知道自己不得不與其一拼了,身形向左一擰,猛沉右掌,用「分翅手」去奪對方短劍。可是他卻想不到譚嘯這種劍招的怪異之處,這劍招是雪山老人傾十數年精力,潛心造就出來的菁華,每一招每一式,都極具威力,絕非白雀翁所能想像得到的。
白雀翁朱蠶「分翅手」方遞出,忽見譚嘯手腕一振,寒光一閃,那口劍竟蕩起了兩朵劍花,直向自己左右雙眉上襲來,他這才知道厲害,不由嚇得口中「啊」了一聲,身形側轉,左肩疾晃。可是雪山劍式,並非他所想像的那麼好躲,只聽得「嘶」的一聲,鋒利的劍刃,直由他左肩頭劃了過去,足足地給他劃下分許厚的一片肉來。
朱蠶痛得一皺眉,鼻中悶哼了一聲,整個身子如同怪鳥似地斜著騰了起來,往下一落,正好站在自己床上,他狂笑了一聲道:
「小子你敢!」
可是憤怒的譚嘯,一劍得勢,愈發不可中止,足下一滑,冷笑道:「朱蠶,你納命來吧!」
他口中這麼說著,掌中劍一抖,發出啼哩哩一陣低嗚之聲,劍尖向下一沉,雪山劍招的第二式「秋螢遍野耀眼明」,只向外一抖。白雀翁目光所及,竟是一片大小的光點,不容他看清來式虛實,兩胯上已各自著了一劍,鮮血順著腿淌了下來。
朱蠶慘笑了一聲,身形向前一竄,可是落地之時,他竟已站不住腳了,左右一晃,「噗」地一聲,坐在了地下。譚嘯身形疾晃,已到了他面前,右腿一抬,「噗」地一聲,把他端了個正著。朱蠶想再轉身,只覺胸上一沉,已為譚嘯踏了一個結實,那口精光耀眼的劍刃,已逼在了喉下。
他不禁嚇得張了一下嘴,隨即長歎一聲,啞著嗓音道:「快!快!給我一個利落!」
譚嘯足下用力一踩,朱蠶面上青筋一根根凸了出來。他的劍往空一舉,長叫了聲:
「爺爺,不孝的孫兒今日為你報仇了,這是第一個。」
他說完後,正要以劍下刺,忽見朱蠶怪目突睜,叫了聲:
「且慢!」
譚嘯劍尖向後收回半尺,怒目下視。朱蠶忽然狂笑道:「譚嘯,你聽我一言,收回你的劍和腳!」
譚嘯啐了一口道:「呸!」
朱蠶面色極為難看地怪笑了一聲:
「小子,士可殺不可辱,我朱蠶既然落入你手,生死是另一回事,但我白雀翁也是江湖中一個人物,你放下腳讓我自了。」
譚嘯目泛淚光,聽了這句話,他真有些猶豫不決了。
白雀翁朱蠶冷笑道:「當初你祖父是怎麼死的,你應該知道。你連一個俠士基本的風度都沒有,唉!比起你祖父來,差得太遠了!」
譚嘯咬了一下牙說:
「好!」
說著他身形向後一點,退出了三尺以外,星目放光,劍眉斜挑道:「你既如此說,我就容你自行處置,免得污了我的寶劍!」
朱蠶挺身坐起,這一霎間,他的血已染紅了身上的衣服,他知道這條命是不能妄想再活了。突然,他想起了自己六十年來的風雲往事,一雙日月輪打遍了大江南北,想不到今日竟會落在了這孩子的手中,這真是命該如此了。他錯了一下牙,暗忖道:「晏鬍子、老尼姑,這都是你們當初一念之慈,看看我的下場吧!」
他用血紅的眼瞟了譚嘯一下,苦笑了笑,暗忖道:
「看來……你們的死期大概也不會遠了!」
大丈夫臨死不屈,白雀翁這點勇氣倒還有,他這一會兒自問必死,倒是鎮定了。
「譚嘯!」他說,「我後悔當初沒有宰了你,現在我自食其果,倒是沒有什麼話好說的,只是……」
他那雙三角眼滴溜溜地在對方身上轉著。
「你的功夫在短短的兩月內,怎會有如此的長進,這是怎麼回事?是我傷沒有好?還是你另有奇異遇合呢?」
譚嘯冷冷地道:「你死在眼前,還打聽這些做什麼?你永遠不會明白的!」
朱蠶仰天長歎了一聲,頻頻苦笑道:「唉!就是這句話,我永遠也不會明白的!唉……」
他忽然怪聲笑了起來,猶如小兒啼哭一般。譚嘯不由輕蹙劍眉,後退了一步道:「你還有什麼好笑的?」
白雀翁打住了笑聲,淒愴地道:「我笑我朱蠶竟會有此一日,怎麼,你還不許我笑麼?」
譚嘯一抖手中劍,跺腳道:「你休再胡言亂語,莫非當真要等我動手麼?」
白雀翁朱蠶不禁錯齒出聲,恨惡至極地道:「可恨兩個老兒,我這條命葬送在他們手中!可恨之極!」
他忽然大吼一聲,猛然伸出右掌,照著自己頭頂一擊而下,頓時血漿四溢,一命歸天。那瘦小的身軀略一**,骨碌一下倒了下去。
譚嘯望著這具屍體,不禁打了一下冷戰,他緩緩收起了寶劍,走到朱蠶屍身之前,怔了一會功夫,才歎了一聲道:「一個完了!」
他不忍看這種慘相,用腳尖把朱蠶身上的衣服挑起來蓋在他的臉上,黯然轉過身來,方走了兩步,又緩緩轉過身來,心說:
「這樣不行,日後我拿什麼來祭祀我的祖父呢?」
想著皺了一下一眉,如若割下他的首級來,那未免太殘忍了。他發了一會兒愁,抽出短劍,走到朱蠶跟前,正巧那衣角僅僅蓋著朱蠶一半臉,露出了一隻黃蠟似的招風耳,他心中一動:
「對!就割下他一隻耳朵來吧!」
想著短劍輕輕往下一探,就像切豆腐似的,把那只耳朵切了下來;又撕下朱蠶一角衣服,把這只耳朵包好,放入囊中。再看看這地下室之中,更覺陰慘慘的,一盞昏燈搖晃著綠綠的光焰,十分陰森恐怖。
他不願在此多留,本想搜一搜死者身上,看看有沒有什麼信物可提供線索,可是目睹著朱蠶這種慘相,他再也不願多待了。
當時循著石級走出地下室,只覺得日光甚為強烈,刺得眼睛很不好受。
他用原來的石頭,把地下室的門封起來,也懶得再去看西風和常明醒了沒有,一徑走到自己原先住處,把行李拿出來,又走到馬槽邊,把愛馬「黑風」牽了出來。這所宅子仍是那麼靜,沒有一點聲音,人不知鬼不覺地,他已辦完了一件大事,心情有一種爽然若失的感覺。他堂而皇之地把大門打開,跨上「黑風」,緩緩帶韁而出,天空中仍然懸掛著刺目的驕陽。
譚嘯策馬行到了江邊,望著黃濁的江水。水面上有幾片帆影,江邊搭著蘆棚,等著過江的客人,都在棚子底下。他下了馬,慢慢把馬牽了過去,所幸行人不多,也沒有人注意他。
他還記得來路的方向,等了不多一會兒,船來了,有六七個人上船。譚嘯苦於言語不通,也懶得與他們多說,他只認清了方向,把馬牽了上去。風是往南面吹,雖是逆水,卻是順風,撐船的扯起了風帆,這艘小船逆水緩緩而上,浪花打起來尺許多高,濺得船板上滿處都是水。望著滾滾的江水,譚嘯默默歎了一聲道:「依梨華,我很久沒見你了!」
於是,那個身著鹿皮背心、大眼睛、高身材、豐腴白皙的姑娘倩影,不禁浮上了眼簾。他擔心這姑娘的安危,恨不能插翅飛到沙漠去;可是她可能已不在沙漠了,茫茫大地,到哪裡去找她呢?
想到此,他不禁又有些生氣,暗怪她不該如此任性,最起碼應該留一個條子,告訴自己她的去處。可是這個念頭,他馬上又收回了,暗想:她是去找我,怎會有一定的去處呢?
小船停了幾次,船上的人陸續都下光了,只剩下譚嘯一個,他向船夫比著繼續上行的手式,丟了一小袋沙金。船夫收下了錢,就不再多問了,反正客人不叫停,他就一直往上行就是了。
天漸漸暗下來了,天上是紫色的雲,太陽藏在天山的陰影之下,橘紅色的光輝,把附近的天都染紅了。他靠在船舷上,想著心事,望著河岸邊沿上的廬舍和帳篷,心中只是想!想!想!
他所想的太多了、太雜了,依梨華的去處是一個謎,茫茫沙漠裡,怎麼去找她呢?
晏星寒等三人,如今又是什麼樣的情形?他們是否仍在肅州?自己下一步,應該如何來對付他們呢?
還有……還有晏小真,這姑娘自己對她又該如何?當然感情是已經談不到了,可是藏在感情之後的是責任、是恩義。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卻又是仇人之女,在自己來說是報恩呢,還是報仇呢?
這些問題,令他感到頭痛!
漸漸地,太陽已完全沉下去了,暮色下的沙漠、江水混成了一色,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憂鬱惆悵,孤身一人浪跡在這人生地陌的沙漠裡。往昔有依梨華的這朵解語花,尚能時常給自己安慰快感,當時並未能體會出那種時日的可貴;可是在失去依梨華以後,日子竟是那麼的孤單,寂寞的旅途,連一個說話的人兒都沒有。
於是,他覺得自己漲得無限的大,大得填滿了整個的戈壁沙漠,而這無限大的裡面,只是寂寞、寂寞,永無邊涯的寂寞。
「仇恨」能使任何人感到厭惡和不快樂,不僅僅是譚嘯一個人,事實上,他的敵人也不見得比他輕快多少……
果然如此,晏星寒這個健康豪邁的老人,過去是笑口常開的,有一張紅紅的臉膛,兩道白雪似的壽眉,和那個「老善人」的稱呼的確很相稱。因為行善的人似乎永遠是快樂的,可是如今……
他現在已是完全變了,人們所熟悉的那張紅臉,已經不再是紅的了,說得恰當一些,那應該是「土黃」顏色,「笑口常開」這四個字,也應該用「長吁短歎」來對掉一下。因為,自從家門中平白爆發了那件事情之後,他壓根兒就沒有再笑過一次。如果一定要說他還是個快樂的人,那也只好說他是「苦中作樂」,否則卻未免太殘忍了!
老善人的眉毛,昔日常常是向兩邊舒展著,含著無限的「喜」意,可是如今卻是舒的時候少,而皺的時候多了。
這短短的幾個月時間,他可是顯得老多了。他常常睡在床上夢囈似地自言自語著,幸福該是一個憧憬,一個夢幻,他想不到,這種已得到的快樂,竟會又從手中失去,並且很可能永遠再也抓不回來了。
廊外的幾盆蝴蝶蘭都開了,花壇裡,金魚草、紅黃花、剪春羅、石竹、美人蕉,互相爭奇鬥艷,開得一片斑斕。在昔日這種季節裡,老善人早晚總會在花叢裡瀏覽,摘幾枝如意的,叫雪雁去插在花瓶裡;可是,如今他連這個閒心也沒有了。
白雀翁去沙漠也有個把月了,卻是「杳如黃鶴」,不知詳情如何。而自己家中,卻鬧了個翻天覆地,女兒走了,老伴兒也賭氣搬到後花園,吃齋念佛去了。就連那個小丫鬟雪雁,平日一口一個老先生的,如今也是見了面,遠遠就躲開自己。
偌大一個家園,只是一片死寂,人人都生活在愁雲慘霧之中。唉!這調兒太慘了、太可憐了!
現在這個家,他的唯一心腹人,只有一個從馬場搬來不久的銅錘羅了。
這傢伙哪是一塊料呀,一天只求三個飽一個倒,老善人急,他也皺眉;老善人說要殺人,他銅錘敲得「當當」直響。只是,他那對玩藝,只有嚇唬嚇唬當地的老土,真要是稍有能耐的人,他就耍不開了。可是老善人還是挺喜歡他,主要是他別有一功,倘若出個鬼點,施個壞,他還是有一手的,所以晏星寒捧著他當軍師看。
上一次雨夜圍剿譚嘯,就是這小子的點子。雖然沒成功,可是那只怪天時地利不佳,在原則上來說,他的計劃還是不錯的。
現在,銅錘羅正自前院匆匆穿過走廊,往後院走來,他手中緊緊握著一個紙團,兩道黃焦焦的老鼠眉毛擠在了一塊,走到一道花弄,打頭裡來了雪雁。銅錘羅咧開了嘴,彎腰像蝦米似的道:「雪姑娘好!」
雪雁站住了腳,拉著一張清水臉道:「幹什麼?」
銅錘羅摸了一下鴨蛋頭,自從他來晏府以後,老善人命他頭上不許纏巾,所以他的原形不得不顯露出來。他那雙小綠豆眼,色迷迷地打量著雪雁,嘻嘻直笑。雪雁扭身就走,銅錘羅忙趕上了三四步道:「喂!雪姑娘你可別走呀!我有話問你呢!」
雪雁不得不又回過身來,皺著一雙秀眉,叱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還有事情呢!」
銅錘羅咧了一下嘴道:「喲!這可不像話呀!」
雪雁跺了一下腳,發急道:「你這人真討厭,我不理你了!」
說著又要回身。銅錘羅連番碰壁,卻仍耐著心,趕上一步,雙手一攔,身子扭動得像一條蛇似的。
「我的好妹子,我有話問你哩!你怎麼老不答理我呢?我銅錘羅想妹妹你已不是一天半天啦!」
雪雁柳眉一豎,看準了他的光頭,正要給他一巴掌,手方舉起,卻聽見後面一聲叱道:「羅廣你過來!」
二人都不禁吃了一驚,回頭看時,不知何時老善人已站在他們身後約十步之外的一個花壇前面,銅錘羅不由嚇得臉一陣白,乾笑道:「啊!老善人你老來啦!」
晏星寒看了雪雁一眼,揮手道:「你退下去!」
雪雁彎腰,紅著臉道了聲:
「是!老先生!」
她走了之後,晏星寒咬牙道:「該死的狗才,一天到晚不務正事,專門調戲女人!我殺了你!」
銅錘羅嚇得臉一陣白,雙手連搖道:「你老人家千萬不要誤會,小人是和雁姑娘鬧著玩的,小人天大的膽子,在府上也不敢亂來呀!」
要是在平日,像銅錘羅這種情形,晏星寒也許會一掌把他打死了;可是如今,他心裡困擾的事情太多了,又在用人之際,所以這口氣也就忍了下來。哼了一聲道:「你幹什麼來了?」
銅錘羅馬上改了笑臉,用著小跑的步子趨前,哈腰道:「小人是給你老人家送信來啦!朱大爺差人送來的。」
晏星寒不由白眉一展,喜道:「啊!快拿過來給我!」
銅錘羅捋了一下袖子,嘻嘻一笑道:「你老人家別急呀!」
說著雙手把那個紙團遞了過去。晏星寒含著一腔喜悅,把紙團接過來,打開來放遠了,瞇著眼細細地看著:
「字呈晏、裘、劍芒各友:
貧道已深入沙漠,在維士尼河岸,追上了譚嘯……」
晏星寒口中「哦」了一聲,由不住笑了,來不及讀下面,忙笑問道:「你這小子在哪兒接的信?好消息!好消息!」
銅錘羅見晏星寒喜成這樣,自是得意十分,當時晃了一下光頭道:「不是好消息,小人怎敢呈給您老呢!」
天馬行空笑著點了點頭,又把目光投在未讀完的信上:
「只可惜彼有得力助手,旬日前貧道行刺,竟中埋伏,傷及肺腑,經急救後,幸無性命之憂,此差堪告慰諸兄也。」
天馬行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一雙眸子倏地一睜,銅錘羅嘻嘻一笑,偎上去道:「老爺子,下面說些什麼?」
晏星寒回過目光,冷笑了一聲道:「你退下去!嘿嘿!這真是***好消息!」
銅錘羅又是一怔,翻了一下眼珠。晏星寒冷峻的眸子再次向他一掃,這小子打了個哆嗦,連忙回過頭垂頭喪氣地走了。
晏星寒牙齒咬得格格直響,由牙縫裡吐出聲音道:「好小子!你真有種……」
他又接下去看,把那最後幾句念下去:
「現貧道已移阿哈雅養傷,暫居西北虎常明住處,由常明導引,正與沙漠之老猴王西風聯絡。因彼與譚嘯曾有過往,較易誘其來此,此次諒不致再讓其逃脫,一切可容後告。恐兄等懷念,特修此短函,匆此,祝好
朱蠶頓首某年某月某日」
晏星寒看完之後,皺了一會眉,正要收起,卻發現箋邊,另有一行小字,寫的是:
「又:那哈薩克姑娘未死,刻下與譚嘯為一路,二人狼狽為奸,殊為可恨!」
晏星寒不由又怔了一下,瞇著一雙細目,看著遠天的晚霞,唇角掀起了冷笑,心說:
「你們倆終久是逃不開的,我就不信我天馬行空縱橫了一世,臨終會落在你們這小輩手中。哼!你們簡直是夢想!」
他恨得重重地跺了一下腳,福子履把地面的花磚都跺碎了。他轉過身來,忽見司琴興匆匆地跑進了花園,遠遠地叫道:「老先生,那個大鬍子老道和那個老尼姑又來啦!」
晏星寒不由大喜,忙道:「哦!太好了,快請!快請!」
司琴轉身飛跑出去,晏星寒帶著滿臉的微笑,興沖沖地迎向前院。他這裡方踏出院門,就見劍芒大師和紅衣上人,一左一右,在司琴身後風塵僕僕地走進來。天馬行空晏星寒高叫了聲:
「噢!你們可回來了,我可真是急壞了!」
二人站定之後,各自一怔,劍芒身軀微彎,打了個問訊,皺了一下雙眉道:「老朋友你何作此說?莫非又發生了什麼事……」
晏星寒擺了一下手,上前一步,拉著紅衣上人一隻手,苦笑了笑道:「來!我們到裡面再談!」又問:
「二位還沒有用飯吧?」
裘海粟搖了一下腦袋道:「還不曾用過。」
晏星寒忙關照司琴道:「快招呼廚房弄一桌素席。」
司琴答應著跑了。晏星寒一面引導著二人往梅園裡走,一面重重地歎道:「你們不在的時候,我可遇見了厲害的敵人了,差一點……」
說著低笑了幾聲,紅衣上人不由「哦」了一聲,頓時停步道:「誰?」
晏星寒拉著他說:
「我們進去再說。」
說著三個人一直進了梅園,進了屋子,紅衣上人來不及坐下就問:
「你遇見誰了?」
劍芒大師倒是很沉著地坐了下來,她臉上帶著微笑,看著晏星寒道:「你不要急,慢慢說。」
晏星寒苦笑著點了點頭,目光注定在她身上道:「大師,你真有先見之明,那譚嘯的師父果然是……」
「是誰?」裘海粟瞪大了眼。
天馬行空冷冷地道:「南海一鷗桂春明!」
他這句話一出口,就連劍芒大師也不禁吃了一驚,接著微微一笑道:「這是我早已猜到的。怎麼,他來了?」
晏星寒冷哼了一聲:
「豈止是來了,我們還對了面,動了手。只是,不幸讓他跑了!」
裘海粟重重地擠著眉毛,張大了嘴道:「怎麼回事,你說清楚一點好不好?」
晏星寒遂把那晚情形大致說了一下;只是,他不敢直說女兒與譚嘯之間的私情,連提也不提,只說是自己在花園裡散步,忽然桂春明來了,只和自己匆匆對了幾掌就走了等等。
他說完後,劍芒大師和紅衣上人二人面上都帶起了一層薄怒。劍芒呷了一口熱茶,兩彎慈眉向兩下一分,冷笑道:「這人未免也太狂了,貧尼不信他一人就敢公然與我們為敵。」
紅衣上人虯鬚一陣顫動,怪笑了一聲,目射奇光道:「這老鬼膽子也太大了,竟敢公然與我四人為敵,他倒是真沒把咱們看在眼裡!」
劍芒凝思了一會兒,看著窗外道:「朱道友至今還沒有下落,也不知……」
晏星寒插言道:「唉!別提了,老朱可丟了臉了!」
二人又是一驚,晏星寒一面把那紙糰子遞給了劍芒大師,一面冷笑道:「看來這事情往後是愈來愈棘手了!」
紅衣上人走到劍芒跟前,二人把那張條子看完,紅衣上人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直眉豎眼地道:「好啦!咱們別呆在這裡了!走吧!」
晏星寒怔了一下道:「上哪兒去?」
「上哪兒去?」紅衣上人說:
「咱們還不下沙漠,會合朱矮子一併去對付譚嘯,還呆在這裡幹啥?」
晏星寒目光掃向劍芒道:「大師的意思……」
劍芒大師站起來,負著手走了幾步,點了點頭道:「去是要去的,不過不是這個時候。」
紅衣上人抓了一下頭上的亂髮,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不是這個時候?還能再耽擱嗎?」
劍芒大師轉過身來,正色道:「去沙漠對我們並不太有利,第一,咱們都上了年紀了,不比他們年輕人,水土不服是一大不適;第二,那桂春明此刻定必已入了沙漠,朱道友信上還說,他們另外還有別的幫手,那麼,他們的力量也很可觀了。咱們固然是力量也不弱,不過……」
她冷笑了一聲,自嘲道:「不是貧尼說一句『妄自菲薄』的話,我們兩次合力拿譚嘯一人,尚且給他脫逃,何況他們有這麼多人……所以這事情絕不簡單。」
裘海粟冷笑了一聲道:「照大師這麼說,那咱們就永遠也別想了!不用去了?」
劍芒大師輕歎了一聲,擺手道:「不是!不是!你還不懂貧尼的意思?」
老尼姑面上帶起了一陣冷笑,用有力的語氣說道:「貧尼的意思是,我們也去找幾個朋友。」
裘海粟拍了一下腿道:「對,他們能找人,我們也能找!鬥一鬥到底誰狠!只是……找誰呢?」
劍芒淺淺一笑,看著晏星寒,問道:「怎麼,晏兄不以為意麼?」
晏星寒尷尬地笑了笑道:「這樣,豈不被武林朋友恥笑麼?我以為還要考慮一下!」
劍芒大師面上浮起了一片陰影道:「不然!假使這事情不牽扯到譚嘯以外的人,我們大可不必如此。如今既有桂春明為他撐腰,其他尚有能人,我們這麼做就沒有什麼顯得不對了!何況……」
她頓了頓道:「那哈薩克姑娘依梨華的介入,難免不把她師父太陽婆扯出來,這也是一個很討厭的人物,我們不得不請幾個朋友出來。」
晏星寒被她說得怦然心動,當時聳著灰禿禿的眉毛,問道:「我們找誰呢?」
老尼呵呵一笑,目光在二人臉上轉了轉,含有神秘的意味,慢吞吞地說:
「這人多在三日,少在目前就會上門來訪,二位不必為此發愁。」
她這話一出口,二人不禁又驚又喜地互相對望了一眼,裘海粟摸了一下脖子咧口笑道:「咦!大師,咱們一塊出門的,你什麼時候去找的人呀?這倒是怪!」
劍芒含笑道:「並非是貧尼有意瞞著道兄,實在是這位朋友生就古怪個性,生平最忌別人干擾他的清靜,所以貧尼酌量之下,還是自己先去一趟為妥。」
裘海粟驚異道:「這位朋友是誰呢?他和大師又如何相識?居然甘聽驅使!」
劍芒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線說:
「說起來,二兄對此人,即使不認識,也會早有耳聞的。此人如肯出力助我們,只怕南海一鷗桂春明也要出一身冷汗!」
晏、裘二人目光緊緊逼視著她,急於一聽下文,老尼姑不便再賣關子,當時振作了一下道:「二位還記得數十年前大悲寺之劫麼?」
二人都怔了一下,各自點頭,同聲道:「記得!記得!」晏星寒張大了瞳子道:「怎麼,這與那人有關麼?」
「當然有關。」
老尼笑得臉上的褶子全掙開了:「晏兄當記得大悲寺自老方丈以下,八堂高僧,在一夜之間,遭了劫難,那殺害他們的是……」
晏星寒插口道:「哦!莫老甲……是他?」
裘海粟也張大了嘴,吃驚道:「是這個魔頭?」
老尼頷首道:「正是,就是他。」
晏星寒拂袖道:「此人武功固是出神入化,只是為人太過狠惡,心性殘酷,無情無義,我們不能找他。」
他說著,有些怒形於面,劍芒大師不禁被說得臉色一紅,嘻嘻一笑道:「晏兄,你錯了,貧尼請他出來,並不是要與他交朋友,貧尼又何嘗不知此人的心性?只是……」
她冷然哂道:「這莫老甲那一身功夫,確實是世間少有,我們叫他對付桂春明,是再好不過了。這樣,我們可放心大膽地全力制服譚嘯等人了。」
晏星寒雖有些動容,仍是低頭不語,一旁的紅衣上人裘海粟倒是極感興奮地拍著椅背,笑道:「對!對!這是好計策,那老兒出了名的殘忍,叫他去對付桂老兒,那是再好不過了!」
晏星寒不由長歎了一聲,慨然道:「二位既如此說,我自然也不便再多說,只是大師,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劍芒微微呆了一呆,目光視向窗外,似乎為天馬行空這句話有所感觸。可是她終於搖了搖頭,冷然道:「那莫老甲雖是一窮凶極惡之輩,可是如我四人聯手,諒他莫奈之何。再說貧尼當年對他,總算有恩,他不能恩將仇報!」
晏星寒皺了一下眉,懷疑地道:「據我所知,此人生平素不受人滴水之恩,怎會與大師有過往?」
劍芒晃了一下光頭,哂道:「晏兄所說非虛,此人實是如此個性。只是說來事情湊巧,他大弟子妙手空空王一刀,有一次在宜昌為惡蟒所傷,待斃江邊,幸遇貧尼路過,當時並不知他是莫老甲的弟子,因見他可憐,貧尼用獨家靈藥紅草金丹,給他吞服上藥,救了他一條活命。後來問其身世,才知竟是莫老甲弟子,貧尼當時就有些後悔,因知他師徒為人可惡,真後悔有此一舉。」
說著展眉一笑:
「誰知這妙手空空王一刀,由此倒把貧尼感之入骨,歸後告之其師,莫老甲當下差其三弟子黃花瘦女黃麗真,親上恆山碧竹庵面謝貧尼。」
劍芒頓了頓,又接下去道:「這黃花瘦女黃麗真,見貧尼之後,力訴其師誠意,呈上其師函件,內容甚恭,並邀貧尼去青海達達嶺一晤。貧尼再三推卻不成,只好隨她去了一趟,莫老甲甚為禮遇,貧尼小留三日後告辭時,這莫老甲曾說過一句話,就因這句話,所以今日我才去找他。」
裘海粟笑了一下道:「一句什麼話呢?」
劍芒頷首笑瞇瞇地道:「他說日後如有用他之處,只憑貧尼一紙便條,他是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晏星寒微感驚異道:「這般看來,此人尚是一知情重義之輩呢!」
劍芒笑了笑,哼了一聲道:「到底如何,我們還認他不清;不過他既有這句話,我們不妨當他是真誠看待。貧尼前十日曾修書一封,約其來此一晤,語句對他甚是恭維了一番,他如見信,大概這兩天也就可到了。」
晏星寒搓了一下手,吟哦道:「既如此,我們倒是不便怠慢他。據我所知,此人個性實是怪癖得很,只怕我和裘鬍子和他處不來呢!」
他說著又皺起了一雙眉毛。紅衣上人裘海粟哈哈一笑,搖頭道:「老晏!你顧慮太多了!還有什麼處不處得來的?咱們當他是客,好好待他也就是了。你這梅園之中風景又好,房子又多,給他理出兩間也就很像個樣子了。」他又笑了笑說:
「我想他在青海那鬼地方,定是窮山惡水,你這梅園之中的景致,這老兒怕一生也沒有見過,他還會有什麼不如意的?」
晏星寒因素日對於這個魔頭聽得太多了,知道他是一個很棘手的主兒,雖聽二人如此解說,心中仍不免有些納悶,當時微笑道:「你既如此說,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反正有罪大家受,我們都是這麼一大把子年歲了,誰還去侍候誰嗎?」
這時,司琴入告菜飯備齊,晏星寒陪著二人到隔室用飯。三人又談了些朱蠶的情形,因見他信中字裡行間用字甚為輕鬆,倒沒想到其它,三人俱認為一切待莫老甲來後,再定對策,倒也不十分緊張,日子就這麼過下去了。
一晃眼,已是劍芒等來此的第四天了,三人都顯得很急躁,尤其是劍芒大師,更感到有些不耐,可是青海距離此地不是短路程,也不是說到就到的。
晏星寒已命人把梅園內另幾間房子整理了出來,園中老梅雖已凋零,可是幾株晚梅,尚還打著朵兒,桃花和杜鵑花也起而代之一。因此,看起來,不僅絲毫不顯得蕭條,反更有一番香艷氣質。
為了打發這無聊的日子,三個老人竟日來都消磨在花園裡,飲酒賦詩、賞花下棋,倒也不覺得太寂寞。
這一日,在梅園亭子裡,三老賞花倦了,就擺上棋盤。三人都是棋中高手,劍芒和紅衣上人對局,晏星寒負手旁觀。只見司琴跑進亭前,面色緊張地道:「老先生,有客人來啦!」
三人都不禁站起身來,劍芒搶問道:「是什麼人?」
司琴翻著眼皮道:「來了兩匹馬,一輛車,騎馬的是一男一女,車裡坐的是什麼人就不知道了。」
劍芒先是一怔,又笑道:「是了,他們來了。晏兄,你快請他們進來吧!」
晏星寒忙下了亭子,劍芒和裘海粟隨後跟著,三人心情都很振奮,晏星寒邊走邊問司琴道:「你為什麼不先請他們進來呢?」
司琴嘟著小嘴道:「怎麼沒請?只是那騎馬的男人女人都很不客氣,羅二爺好心讓他們進來,還挨了他們一頓罵。」
晏星寒不由「啊」了一聲,站住了腳,收斂了笑容,道:「怎麼會呢?」
司琴訥訥道:「羅二爺請他們進來,那個女的用馬鞭子拍著門說:『叫你們老爺出來接我們!』那個男的更是怪聲怪氣地說:『去!去!去告訴晏老頭子,說我們是青海來的客人,叫他出來!』」
晏星寒不由面色一沉,一邊的劍芒大師喝叱司琴道:「小孩子胡說八道,添油加醋的!哪有這回事?去!去!」
司琴翻著白眼道:「什麼胡說八道?這是真的,不信問問銅錘羅二爺,羅二爺氣得了不得,還叫我去給他拿銅錘呢!」
劍芒擺手道:「好了!好了!你下去吧!」
司琴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心說:有你個禿尼姑什麼事?要你多嘴!
可是他仍然聽話地下去了,噘著嘴,很不高興。
他走了之後,晏星寒臉色很難看地苦笑了笑道:「就煩大師代我去迎他們進來吧,我不去了。」
說著轉身就走,卻為裘海粟一把抓住膀子,大聲道:「唉!唉!老兄,你不出去像什麼話?你是主人呀!」
劍芒大師也急道:「你怎會聽他一個小孩子的話?這怎麼可能!出去看看吧,我想莫老甲絕不至於如此。」
晏星寒本是一腔喜悅,不想人還未見,先就澆了一盆冷水,此刻為二人強拉硬功,不便再堅持己見,何況又是求人家的事情。當時長歎了一聲,隨著二人直向大門而去。
三人穿過了花道,來至正門。
離著大門還有三四丈,就聽見銅錘羅的大嗓門道:「這是什麼話?打狗也得看主人呀!你這個娘兒們,怎麼開口就罵人?」
另外一個女人喝叱的聲音說:
「罵你?媽的,沒揍你就是好的了!你的狗眼看清了沒有?我們是青海達達嶺來的,車上坐的可是我們教主本人!媽的,你有幾個腦袋?」
跟著這女人又大聲嚷道:「喂!我說晏老頭子是死了怎麼的?惹火了把門給他燒了!」
跟著便是「叭叭」鞭子抽門的聲音。
這女人的罵聲,三人都聽見了,不由全怔住了。劍芒大師也不禁臉上一紅,因為客人是她請來的,當時白眉一挑,頓足道:「糊塗!糊塗!這是那黃花瘦女,晏兄,你不必與她一般見識。」
往昔在武林之中,晏星寒是如何的聲望,這幾十年來,還沒有見過有人敢這麼對自己說過話;何況這女人,一口一個「媽的」,簡直是罵街。他的無名火頓時高冒三丈,當下面色一青,嘿嘿冷笑了兩聲,大步向前行去。
劍芒和紅衣上人疾跟了上去,深恐他下人。因為晏星寒的脾氣他們最清楚,他生平是絕不受人一點委屈的。
吵聲愈來愈大,銅錘羅像挨了打,大聲地嚷道:「好!你敢打我!你等著,我銅錘羅可不是好惹的,我去拿銅錘去!」
那女人浪聲地狂笑著,跟著又是鞭子叭叭的抽門之聲。
晏星寒來至門前,正迎著銅錘羅抱頭而入。一見他,銅錘羅彎著腰哭著道:「老爺子你可來了,這是哪來的一幫子土匪?老爺子!你快去看看吧,小心那娘兒們的馬鞭子,我得拿銅錘去,她打了我了!」
晏星寒厲聲道:「下去,沒出息的東西!」
銅錘羅不由一怔,他想不到,晏星寒居然會對他發脾氣,當時氣得眼都紅了。
裘海粟嘻嘻一笑,拍著他的肩道:「得了!銅錘羅,你下去吧!」
銅錘還想說話,三人已出了大門。
大門外,一男一女氣勢洶洶地站著,那女的正用手中皮鞭子抽門,可是她的手方自舉起,卻為劍芒大師一隻瘦手給抓住了。這老尼臉色也不大好看,沉著臉道:「你師父呢?」
這女人歲數不大,有二十六七歲,只是一身瘦骨,兩顴骨極高,黃黃的一張臉,頭髮很長,披在肩後,身上穿的也是一身黃,披著黃斗篷。此女正是莫老甲心愛的女弟子黃花瘦女黃麗真。
在她身邊,站著一個紅眉大眼的小個子,一身黑衣服,背後背著一對鑌鐵雙拐。此人正是當年為劍芒所救的妙手空空王一刀。
他們二人都是怒容滿面,台階下有幾匹馬,一輛圍著綠帷子的馬車,車門未啟。裡面的莫老甲,倒真是好涵養,門口吵得這麼厲害,他卻頭都不探一下。
黃花瘦女黃麗真吃了一驚,用力往後一奪右手,不想劍芒因恨她無禮,有意給她吃些苦頭,所以五指上用足了力,扣的又是脈門,所以黃麗真一掙之下,竟然沒有掙開。
這女人再一看來人,不由臉一紅,訥訥道:「原來大師也在此……」
一旁的王一刀也彎腰道:「師伯!」
劍芒大師一鬆手,冷笑道:「你們太放肆了!」
她說著一指身邊怒容滿面的晏星寒道:「這位是天馬行空晏老師!」
又一指紅衣上人道:「這位是紅衣上人裘道長,都是武林先輩,你們快快見禮,阿彌陀佛!你們太任性了,須知道二位老師與令師歲數相差無幾,都是同起同坐的身份,你們首次來晤,不覺得太失禮麼?」
這幾句話說得王一刀和黃花瘦女都不禁啞口無言,還是王一刀略識大禮,當時躬身對三人行了一禮,訥訥道:「大師這麼一說,倒是我們太冒昧了。」
他又朝著晏星寒揖了一下道:「晏老師請多多原諒。」
晏星寒強壓著填膺的怒火,朗笑了一聲道:「少俠太客氣了,這是你們師兄妹看得起我,晏星寒銘感五內!」
這種挖苦很厲害的話,他們師兄妹居然沒有聽出來,黃花瘦女笑著抱了一下拳道:「客氣!客氣!」
晏星寒看了劍芒一眼,氣得苦笑了笑,也抱拳道:「老夫來遲,令貴師徒久候了,令師在何處呢?」
王一刀嘻嘻一笑道:「教主在車上,我去通稟一聲。」
說著轉身往那馬車行去。晏星寒只氣得頭上直冒金星,可是劍芒大師和紅衣上人卻已下階相迎,他也只好跟著下去,口中長長歎了一聲。
這時,王一刀已把車帷捲起,後退了一步,躬身道:「晏星寒出迎,請教主下車!」
一旁的三老聽他這種稱呼,都不禁臉色一變,尤其是晏星寒,氣得牙關緊咬,頭上青筋暴跳。
這時,就聽見由車子裡發出一聲怪笑道:「主人出迎了麼?很好!很好!」
跟著「呱呱」兩聲鳥鳴,由車座中拍翅飛出了一雙黑翼紅嘴的大鳥,這雙怪鳥一出車篷,又連鳴了幾聲,雙雙落在了王一刀肩上,鉤嘴劍爪,碩大如鵬,看來真是兇惡至極。
那王一刀似乎甚為懼怕這雙怪鳥,嚇得手舞足蹈,臉色都變了,口中連連道:「教主!教主!」
怪笑聲裡,車門前閃出了灰髮垂肩、鳩首鵠面的莫老甲。在場三人,除劍芒大師與他曾有一面之緣以外,晏星寒和裘海粟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的廬山真面,都不禁暗吃了一驚,俱認為是生平僅見的怪物。
只見這莫老甲一身瘦骨嶙峋,膚色如同死灰一般,雙瞳大小如珠,白多黑少,閃閃放著異光。一對大耳緊貼兩頰,隆鼻撅唇,獠牙外露,襯上長有尺許的灰髮,看來真像一具殭屍一般,甚至殭屍也難望其項背。
他身高約有八尺,身著一襲樣式極怪的灰色綢質長衫,長可及地,足下是青綢面雙梁布鞋,一出車門,桀桀一陣低笑,望著那雙怪鳥道:「地方到了,看看此處主人給我們準備了什麼吃的沒有?不要餓壞了我的鳥兒!」
他口中這麼說著,也不見他屈膝點足,那瘦長的軀體,忽地狂揚而起,三老只見灰影一閃,那莫老甲已赫然立於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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