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狐朋狗黨 文 / 於東樓
(一)
聚英客棧就在西大街的街尾上。
西大街是崇陽最繁華的幾條街道之一,街道兩旁商店林立,各行各業應有盡有,聚英客棧的地頭雖較偏僻,但依然賓客常滿,生意興隆,這天傍晚,又是樓下大堂上座的時刻,平日潘老闆很少在客棧露面,但這幾天卻從早到晚笑嘻嘻地盯在櫃檯裡,對每個進出的客人都很留意。
現在,他又坐在櫃檯裡,臉上的笑容卻不見了,因為林劍秋正帶著兩名侍衛走了進來。
堂口上的夥計賈六急忙迎上去,哈著腰道:「三位官爺請坐。」
林劍秋抬手阻止他說下去,道:「替我準備三間上房。」
賈六賠笑道:「對不起,房間早就客滿了。」
林劍秋就像沒聽到他的話一般,伸出三個手指,一字字道:「我要三間上房。」
賈六為難道:「這……」
他一面說著,一面回望著櫃檯裡的潘老闆。
潘老闆大步走上來,道:「三位官爺請隨我上樓。」
說著,已先走上樓梯。
林劍秋走在最後,剛剛走上幾步,忽然停止回首道:「夥計。」
賈六忙道:「官爺還有什麼吩咐?」
林劍秋道:「有沒有一個叫玉流星的女人住在你們這裡?」
賈六想了想,道:「沒有。」
林劍秋取出一錠銀子,在手上拋弄著,道:「那個女人大概二十二、三歲,人長得很漂亮,頭上經常插著一朵紅花,如果來了,馬上告訴我。」
賈六連忙應道:「是,是。」
林劍秋將銀錠高高一拋,轉身登樓。
賈六伸手去接那錠銀子,卻沒想到已被另外一個人接在手裡,他急忙轉身一看,那人竟是侯府總管金玉堂。
這時金玉堂也正模仿著林劍秋的姿式,將銀子一上一下地拋弄著,只是原本小小的一錠銀塊,現在竟已變成了一個十兩重的大元寶。
賈六眼睛發亮道:「原來是金總管。」
金玉堂將元寶遞到賈六手上,道:「這是你的銀子。」
賈六道:「您的意思是……叫我不要說?」
金玉堂笑呵呵道:「潘老闆的手下果然個個精明,一點就透。」
賈六捧著元寶,嘴巴剛得比元寶還大,不斷地點著頭。
金玉堂含笑轉身而去。
樓上的潘老闆看到這種情形,不禁暗自冷笑。
就在這時,一輛篷車已緩緩停在門前。
玉流星是筋疲力盡地躺在床上,臉色幾乎比剛剛換上的白色床罩還要蒼白。
胡歡靠在椅子上,手上端著一杯還在冒著熱氣的熱茶,眼睛卻緊盯著房門。
門外有人在敲門。
胡歡道:「什麼人?」
門外那人輕輕答道:「潘秋貴!」
胡歡急忙放下茶杯,將房門打開。
潘老闆閃身而人,隨手將門栓上,凝視著胡歡良久,忽然歎了口氣,道:「胡老弟,想不到你竟是這麼一個有血性的人,潘某僅代表敝會全體弟兄先謝謝你。」
胡歡笑笑道:「潘老闆最好先不要客套,因為這件事我們還得談談。」
潘秋貴道;「胡老弟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出來,如果潘某做不了主,也好向總舵請示。」
胡歡低頭尋恩一陣,突然問道:「貴會有一位叫楚天風的人。不知潘老闆認不認得?」
潘秋貴皺眉思慮了一會兒,道:「嗯!好像有這麼一個人。」
胡歡道:「如果要談,叫他來;其它人最好免開尊口,並不是我不賞你潘老闆面子,因為這件事關係重大,不是熟人不好說話。」
潘秋貴立刻道:「好,我這就傳話過去,三、五天之內,楚天風—定趕到。」
胡歡苦笑道:「但願三、五天之後,我還活著。」
潘秋貴道:「老弟只管放心,在這幾天之內,兩位的安全包在我身上。」
胡歡道:「請多勞神。」
潘秋貴道:「不過這幾天還得請兩位委屈一下,在這房裡擠一擠。」
玉流星馬上爬起來,道:「為什麼?難道你們就沒有別的房間了?」
潘秋貴道:「房間是有,卻跟這間不一樣。」
說著,走到床前,伸手在床柱上一轉,牆壁上忽然出現了一道暗門。
玉流星匆匆跑過去,往暗門裡探視一眼,道:「這道暗門是通什麼地方的?」
潘秋貴道:「直通西郊一座破廟的佛像底下。」
胡歡道:「哦!那座破廟我住過。」
潘秋貴道:「那就再好不過了,萬一有情況,兩位不妨到那兒去避一避。」
胡歡道:「這幾天附近亂得很,那地方會個會被人先一步佔了去?」
潘秋貴道:「老弟放心,前兩天我就已派人把守住,而且這兩天侯府的人也經常在那附近走動,一般江湖人物,想在那裡站一會兒只怕都不太容易。」
胡歡道:「莫非侯府的人也知道這條暗道。」
潘秋貴歎道:「在祟陽,無論任何事都很難瞞過侯府的耳目。」
胡歡道:「難道你不怕他們從廟裡混進來?」
潘秋貴道:「這一點他們倒不敢,第一,入口的機關時常更換,他們搞不清楚,第二,他們打的是俠義的招牌,總不能明目張膽的跟日月會的人過不去,所以他們對我多少還有幾分顧忌,不敢隨便亂來。」
胡歡道:「看樣子,我的一舉一動,也一定在他們的監視之下。」
潘秋貴道:「那是當然,方才金玉堂已經來過,說不走現在還在這附近。」
說完,忽然對玉流星笑笑道:「有件事,我想應該告訴姑娘一聲。」
玉流星道:「什麼事?潘老闆請說。」
潘秋貴道:「林劍秋已經來了,一進門就急著打聽姑娘的下落,我們當然不會告訴他,不過姑娘最好多留點神,他就住在你們的頭頂上。」
玉流星驚慌地望著胡歡,胡歡卻正在留意著門外的動靜,潘秋貴也朝門外望了一眼,道:「兩位請休息,我得出去瞧瞧。」
胡歡道:「潘老闆請便。」
潘秋貴隨手又在床柱上轉了一下,直待暗門合起,才閃身出房。
過了不久,門外又有個聲音輕喊道:「胡叔叔,胡叔叔。」
兩人一聽,就知道是秦官寶到了。
胡歡一把將他抓進來,往牆上一頂,恨聲道:「我叫你找的人呢?」
秦官寶嘎聲道:「我都找到了,馬五叔不是已經把你們救出來了嗎?」
胡歡道:「我問的是神手葉曉嵐!」
秦官寶道:「他就在後街的賭場裡,我怎麼叫他都叫不動。」
胡歡手一鬆,恨恨道:「好小子,在這種時候,他居然還有興致賭錢,走,帶我去抓他。」
玉流星急急道:「我呢?」
胡歡想也沒想,只在床柱上輕輕一轉,暗門又已緩緩地打開來。
(二)
在江湖上,每個人都知道這神手葉曉嵐生了一雙巧手,但在賭場裡,他卻是個出了名的送財童子。
長相清秀,舉止斯文的葉曉嵐,怎麼看都不像個賭徒.而現在他卻偏偏擠在賭台上,手上棒著幾錠碎銀子,頭門的冷汗已比銀子還多。
胡歡站在他背後很久,他竟一直未曾發覺,只聚精會神地緊盯著莊家搖動的寶盒,專心猜測著那雙少說也比他拙笨一百倍的手會搖出什麼點子。
寶盒終於放定,每個人都在搶著下注,每張臉上都充滿了自信,好像只要—下注,銀子就會滾進來。
葉曉嵐牙齒一咬,就想把最後那幾錠銀子押下去。
就在這時,胡歡向秦官寶遞了個眼色,兩人竟硬將葉曉嵐從人堆裡倒架出來。
葉曉嵐登時火冒三丈,剛想大發雷霆,忽然發覺架他的人竟是胡歡,不禁嚇了一跳,急忙強笑道:「咦!小胡兄,你怎麼來丁?」
胡歡斜眼瞪著他,道:「你想押幾點?」
葉曉嵐神秘兮兮地伸出三個指頭,道:「十拿九穩,保證沒錯。」
胡歡道:「錯了。」
葉曉嵐毫不服氣道:「你怎麼知道錯了?」
胡歡道:「因為我不像你那麼願。」
說著,朝秦官寶一歪嘴,道:「官寶,把點告訴他。」
秦官寶笑嘻嘻道:「四、四、四、滿堂紅,雙,吃小賠大。」
胡歡道:「你相不相信?」
葉曉嵐嗤之以鼻道:「說得比唱的還好聽,這種點,怎麼可能探得出來!」
話沒說完,只聽莊家已大喊道:「四、四、四,滿堂紅,雙,吃小賠大啊!」
賭桌四周立刻響起一片騷動。
葉曉嵐不僅人被嚇呆,連銀子都掉在地上。
胡歡冷笑道:「現在,你該相信了吧?」
葉曉嵐咕地嚥了口口水,道:「你怎麼會知道?」
胡歡道:「有一種聽音辨點的功夫,你有沒有聽說過?」
葉曉嵐指著秦官寶,道:「他會?」
胡歡道:「豈止他會,凡是保定秦家的人都會。」
時曉嵐失聲道:「那麼秦十三也會?」
胡歡道:「高明得很。」
葉曉嵐頓足捶胸道:「啊呀!我上了他的當。」
胡歡道:「你少胡說,秦十三那種人,你就是砍下他的頭,他也絕對不會跟你賭錢。」
葉曉嵐道:「不是錢,是刀,是—柄價值上萬兩銀子的寶刀。」
胡歡想起秦十三腰間那柄刀,不禁啞然失笑道:「原來那柄刀是從你手上騙去的。」
葉曉嵐歎了口氣,道:「交友不慎,莫此為甚。」
胡歡道:「算了吧:我認為他比你夠朋友多了,至少合朋友性命交關的時候,他總不會袖手旁觀。」
葉曉風急忙道:「小胡兄,這次你可不能怪我,我跑到這裡來,只不過想湊點去開封的盤費而已。」
胡歡道:「你到開封去幹什麼?」
葉曉嵐道:「我原想到錦衣樓的老巢去救你,誰知你又落在五龍會的手上。」
胡歡道:「五龍會總舵就在附近,根本就不需盤費,你為什麼沒有去?」
葉曉嵐道:「我正想趕去,秦官寶卻告訴我,你已被馬五哥救出來了。」
胡歡道:「好吧!就算你說的都是實話,但你明知我佐在聚英客棧,又在急著找你,你為什麼不去見我呢?」
葉曉嵐歎了口氣,道:「我已經沒臉見你了。」
胡歡訝然道:「為什麼?」
時曉嵐垂著頭道:「我把你的劍和玉流星的刀都給輸掉了。」
胡歡一怔,道:「我的劍和玉流星的刀?」
葉曉嵐道:「嗯。」
胡歡道:「你去找過田大姐?」
葉曉嵐道:「找過。」
胡歡道:「有沒有修理她一頓?」
葉曉嵐道:「我本來想給她點教訓的,可是見她哭得比死了娘還傷心,我又不忍下手了。」
胡歡道:「於是你只拿了刀劍就走,五千兩銀子一分都沒動?」
時曉嵐道:「我是想動,只可惜那些銀子已被她手廠分掉了,聽說那女人最近混得不太好,她手下已經幾個月沒拿到錢了。」
胡歡恍然道:「哦?難怪她把玉流星都賣了,原來是日子混不下去了。」
葉曉嵐道:「她出賣天流星我不管,出賣你卻不能輕饒,所以我臨走放了一把火,多少也可以替你解點心頭之恨。」
胡歡歎道:「我倒無所謂,我認為她出賣玉流星實在太不應該。」
葉曉嵐詫異道:「為什麼玉流星比你重要?」
胡歡道:「因為玉流星是她的朋友,我不是。」
葉曉嵐一點頭,道:「有道理,那把火就算我替玉流星放的吧!」
胡歡突然將他手臂一抓,道:「現在我也不再怪你,刀劍也不要了,趕緊跟我走,我還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你去辦。」
葉曉嵐忙道:「等一等。」
胡歡道:「你還等什麼?是不是非把這幾錠銀子輸光才肯走?」
葉曉嵐道:「銀子輸掉我一點都不心疼,刀劍卻非拿回來不可,否則以後我還有什麼臉見你?」
胡歡想了想,道:「你押廠多少錢?」
葉曉嵐道:「一百八十兩。」
胡歡一驚道:「這麼多?」
葉曉嵐道:「玉流星那把刀雖然不值幾文,但那口劍卻有點身價,少說也值個五六百兩銀子。」
胡歡怔怔道:「你不會騙我吧?」
葉曉嵐道:「我騙你,難道莊家也騙你?沒有個五六百兩的價值,他肯押給我一百八—
卜兩嗎?」
胡歡瞧著地上那幾錠碎銀子,沉吟著道:「要想贏回來,就得下點本錢,憑這點銀子怎麼夠?」
葉曉嵐眼膘著秦官寶,嘴巴卻在胡歡耳旁低聲道:「夠了,只要有他在旁邊就夠了。」
秦官寶一聽,回頭就想開溜。
胡歡好像早有防備,一時將他拉住,道:「你想到哪裡去?」
秦官寶驚慌失措道:「胡叔叔,請你高抬貴手,饒了我吧,我們秦家的家規定得清清楚楚,賭錢是要逐出家門的!」
胡歡道:「誰說要叫你賭錢?」
秦官寶道:「不叫我賭錢,叫我幹什麼?」
胡歡道:「我只叫你聽,聽音辨點在你們秦家總不犯法吧?」
秦官寶拚命搖著頭,道:「雖然不犯家規,卻犯了我十三叔的大忌,萬一被他發現,他不剝了我的皮才怪。」
胡歡道:「你為什麼這樣怕你十三叔?」
秦官寶道:「怕慣了,想不怕都不行。」
胡歡突然笑瞇瞇道:「你猜你十三叔最怕哪個?」
秦官寶道:「當然是我二爺爺。」
胡歡道:「其次呢?」
奏官寶道:「我二奶奶。」
胡歡道:「第三個呢?他還怕誰?」
秦官寶道:「我大伯。」
胡歡皺了皺眉,道:「第四個呢?」
秦官寶想了一下,道:「一定是京裡的賀爺爺。」胡歡道:「錯了,大錯特錯。」
秦官寶呆了呆,道:「依你看,他第四個應該怕誰?」
胡歡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就是你胡叔叔我。」
葉曉嵐急忙接道:「你猜他第五個怕誰?」
不等秦官寶回答,就已拍了胸膛道:「第五個就是我,就是你葉叔叔我。」
胡歡道:「如今有我跟你小葉叔替你撐腰,你還怕什麼?更何況你十三叔這幾天忙得很,怎麼可能跑到這種地方來。」
秦官寶想了半晌,猛一跺腳道:「這次我拼了,可是以後可千萬不能再找我,夜路走多了,總有一天會碰到鬼的。」
葉曉嵐急忙搶著道:「好,只此一遭,下不為例。」
說話間,手掌一拾,地上的幾錠銀子已同時飛起,爭先恐後地落在他手裡。
秦官寶呆望著他的手掌,道:「這是什麼功夫?」
葉曉嵐笑嘻嘻道:「想不想學?」
秦官寶道:「想。」
葉曉說道:「想學的話,就把耳朵伸長一點,千萬莫要扳錯點子。」
胡歡和時曉嵐威風八面坐在賭台旁,面前的銀子已疊得看不到鼻子,站在兩人身後的秦官寶仍在傾耳細聽,一副非把莊家贏垮不可的樣子,莊家一面拭汗,一面緩緩地搖動寶盒,已經搖了很久,就是不肯放下來,就在這時,一個花枝招展的美婦人翩然而出,兩隻水汪汪的眼睛朝賭台瞄了一眼,姍姍走到莊家面前,道:「小同,你覺得怎麼樣?」
莊家苦笑著道:「好像有點邪門,還是老闆娘自己來吧!」
說著,已將座位讓出,寶盒也交在那女人手上。
葉曉嵐低聲道:「當心點,這女人就是水蜜桃,手法高明得很。」
水蜜桃人長得美,賭技也高,在西南道上是個極有名氣的女人,胡歡還是第—次見到她,忍不佳瞇著眼睛多看了幾眼。
水蜜桃也正在打量著他們,忽然嬌滴滴笑道:「兩位是不是保定秦家的人?」
時曉嵐眼睛一翻,道:「哪個王八蛋才是秦家的人。」
胡歡連忙點頭道:「對,秦家的人有什麼了不起?只不過跟狗一樣,鼻子和耳朵稍微比人靈一點罷了。」
秦官寶居然也在後面跟著點頭,好像連自己姓什麼都已忘記,水蜜桃依舊笑盈盈道:「可是兩位聽音辨點的功夫,卻也已經很有點火候。」
葉曉嵐道:「哪個王八蛋才會聽音辨點的功夫。」
胡歡立刻把脖子往前一伸,道;「聽說懂得聽音辨點的人,跟狗一樣,耳朵都會動,你看看我們的耳朵有沒有動?」
秦官寶耳朵忽然動了動,道:「不好,那女人把寶盒裡的猴子換了。」
水蜜桃馬上站起來.蔥心般的手指指著秦官寶,道:「我知道你是誰了。」
秦官寶呆呆地道:「我是誰?」
水蜜桃道:「你一定是秦十三的侄子秦官寶。」
秦官寶登時傻住了。
這時,門外突然有個人敞笑著道:「喲!金總管今天怎麼有興趣跑到這裡來?」
金玉堂的笑聲也傳進來,道:「秦頭兒的興致好像也不小,天還沒黑,居然就跑來了。」
話聲未了,只聽「砰」的一響,秦官寶急不擇路,竟已破窗而逃。
門外兩人聞聲即刻衝了進來。秦十三看看胡歡和葉曉嵐面前的銀子,又看了看那扇破窗,只見他雙腳一跺,「嗖」的一聲,也跟著竄了出去。
金玉堂就停留在進門不遠的地方,背負著雙手,動也沒動。
賭局整個停頓下來,每個人默默地瞧著他,好像都把他看成鴨群裡的一隻禿鷹一般。
金玉堂哈哈一笑,道;「難怪潘老闆的人都守在附近,原來有貴客在座。」
胡歡匆匆回顧,道:「金總管指的貴客,莫非是在下?」
金玉堂道:「閣下大概就是浪子胡歡吧?」
胡歡道:「不錯。」
金玉堂道:「你能如約的趕到崇陽,就是給我金某面子,今後有什麼事,只管知會一聲,無須勞動日月會弟兄們的大駕。」
胡歡身後立刻有個大漢冷冷道:「金總管也不必緊張,我們一共才不過五十幾個人而已。」
金玉堂道:「金某只有一個人,各位總不會為難我吧?」
那大漢道:「金總管真會說笑話,你能放我們一馬,我們弟兄就已感激不盡了。」
金玉堂笑了笑,忽然對葉曉嵐道:「葉公子今天的手氣好像很不錯。」
葉曉嵐忙道:「托總管的福,還算過得去。」
金玉堂語調暖昧道:「你可千萬不要贏得太多,否則你的好朋友會不高興。」
葉曉嵐怔了怔,道:「我的朋友多得很,不知金總管指的是哪一個?」
金玉堂道:「當然是這裡的後台老闆。」
說完,又是哈哈一笑,轉身出門而去。
時曉嵐楞楞地望著水蜜桃,道:「這裡的老闆究竟是誰?」
水蜜桃巧笑倩兮道:「我是老闆娘,老闆當然是我老公了。」
葉曉嵐道:「他人呢?我怎麼從來未見過?」
水蜜桃道:「誰說的?他就是方才去追郎中的那個,你們不是已經見過了嗎?」
(三)
秦十三仁立街頭,街上行人很多,唯獨不見秦宮寶的影子,卻見三名捕快自遠處匆匆奔趕過來,為首的正是跟隨他多年的得力幫手,人稱鬼眼程英。
程英是個經驗十分老到的人,如非情況特殊,絕對不會如此匆忙。
秦十三急忙迎上去,喝問道:「什麼事?」
程英吐了口氣,道:「啟稟秦頭,京裡的掌劍雙絕高飛高大人到了。」
秦十三怔了怔,道:「帶了多少人來?」
程英道:「就他一個,看上去神色很匆忙,好像有什麼重大的差事。」
秦十三歪著腦袋想了想,道:「你先趕回衙門報備一聲,京裡來了大人物,我們總不能讓縣太爺蒙在鼓裡。」
程英應命而去,走得比來的時候更快。
秦十三很自然地將手搭在一名短小精幹的捕快肩上,輕輕叫道:「王得寶。」
那名短小精幹的捕快開心得就像得到寶貝—樣,笑嘻嘻道:「請秦頭吩咐。」
秦十三道:「你到水蜜桃的場子去找金玉堂,把消息遞給他,如果他給你賞錢,你可不能獨吞。」
王得寶道:「頭兒放心,有多少,報多少,可是萬一他不給呢?」
秦十三笑笑道:「他不給我給。」
王得寶也不嚕囌,身形一晃,已消失在人群裡。
只剩下一名老老實實,一點都不像捕快的捕快,眼睛正在一眨一眨地望著他。
秦十三鼻子微微一聳,道:「李二奎。」
李二奎畢恭畢敬道:「在。」
秦十三道:「你身上是什麼味道?」
李二奎窘笑道:「不瞞頭兒說,早上臨出門的時候,我那孩子在我身上撤了一泡尿。」
秦十三立刻瞪眼大喝道:「渾帳!」
不僅李二奎嚇得一哆嗦,連路上的行人都紛紛避開,唯恐惹上麻煩。
秦十三指點著他的胸,叱道:「你是衙門的官差,這套衣服代表的就是衙門的威信,你竟敢叫自己的孩子在上面撤尿,你心裡還有王法嗎?」
李二奎急忙打恭作揖道:「請頭兒包涵一次,以後我會多加小心。」
秦十三道:「什麼以後?你現在就得給我一個明白的交代,本來老婆偷人,小孩子撤尿,是誰也沒有辦法的事,可是讓自己的孩子在上面撤尿,就不能原諒了。」
李二奎點頭不迭道:「是,是。」
秦十二道:「所以現在你再把事情從頭到尾的對我說一遍,說得不對路,我馬上以侮辱衙門的罪名把你押起來,你要特別當心。」
李二奎尋思良久,忽然挺胸道:「事情是這樣的,今早我一出門,就見一匹快馬急弛而來,當時正有個小孩子在路上玩耍,我因不忍他喪命蹄下,所以奮不顧身,硬把他從馬蹄下搶救出來,可是那小孩子卻因驚嚇過度,將一泡尿整個撤在我懷裡,頭兒您說,碰到這種事,叫我有什麼辦法?」
秦十三非常滿意地點點頭,道:「嗯!這就對了。只要是為老百姓做事,就算你把衣服撕亂,也只能再發給你—套新的,誰也不敢怪你,這件事情,你可千萬要好好記住。」
李二奎鬆了口氣,一揖到地道:「多謝頭兒栽培。」
秦十三得意地笑了笑,突然將頭一擺,道:「走,跟我到聚英客棧去一趟。」
李二至當然知道聚英客棧是日月會的暗舵,聞言不禁一怔。道:「到那兒去幹什麼?」
秦十三道:「林劍秋住在那裡,他的同僚來了,我們能不去報告他一聲嗎?」
林劍秋昂然闊步地走下樓梯,兩名侍衛尾隨在後,所經之處,人人讓路。
這時,忽然存個人從他身旁一閃而過。
林劍秋止步喝道:「站住。」
那人正是舉止斯文的葉曉嵐,手上拿著一柄紅鞘短刀,剛想登樓,聞聲急忙停足回顧。
林劍秋盯著他手中的短刀,道:「你這柄刀是從哪兒來的?」
葉曉嵐道:「贏來的。」
林劍秋道:「在哪兒贏的?」
葉曉嵐道:「後街的賭場裡。」
林劍秋道:「賭場是賭錢的地方,哪有賭刀的?」
葉曉嵐道:「有的人輸得連褲子都賭,你信不倍?」
林劍秋笑笑道:「你是不是從一個叫玉流星的女人手上贏來的?」
葉曉嵐也笑笑道:「如果是玉流星,我就不要她的刀了。」
林劍秋道:「哦!你要她什麼?」
葉曉嵐笑嘻喀道:「褲子。」
林劍秋陰森森笑了幾聲,突然朝左首那名侍衛打了個眼色,道:「把那柄刀拿過來給我看看。」
那名侍衛立刻走亡去,一把將那柄刀抓在手裡,誰知剛一轉身,忽然刀已不見,回頭看時,葉曉嵐正在含笑望著他。手中竟也中空如也,不禁原地轉了一圈,道:「咦!刀呢?」
另一名侍衛大聲道:「當心,這小子會妖法。」
葉曉嵐卻已指著他,道:「你這人太陰險了,自己搞鬼,居然還想賴在我頭上。」
說著.走到那名侍衛跟前,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從他懷裡慢慢地將那柄刀拎了出來。
四周—片嘩然,那名侍衛整個傻住。
林劍秋冷笑著道:「你大概就是叫什麼神手葉曉嵐吧?」
時曉嵐道:「林大人好眼力。」
林劍砍道:「你認識我?」
葉曉嵐道:「我若連林大人都認不出,我在江湖豈不是白混了。」
林劍秋笑了笑,道:「好吧!我也不為難你,你說那開賭場在後街的什麼地方?」
葉曉嵐道:「只要你問問水蜜桃的場子,每個人都知道,不過要去就得快,遲了恐怕就見個到人了。」
林劍秋道:「為什麼?」
葉曉嵐笑笑道:「那人手風背得很,萬一連褲子都輸掉,他還坐得住嗎?」
林劍秋道:「你知道那個人的姓名嗎?」
葉曉嵐道:「大家好像叫池浪子胡歡。」
林劍秋也不再多問,轉身便朝外走。
剛剛走出幾步,只聽右首那侍衛忽然大叫道:「糟了。」
林劍秋道:「什麼事?」
那名侍衛道:「不好,屬下懷裡的那支青瓷瓶被他摸走了。」
林則秋獰笑一聲,口裡喊了聲:「追。「人己率先撲上樓梯。
秦十三早巳混在亂烘烘的店堂裡,這時也一聲不響她跟上樓去。
兩名侍衛猶如巨鳥般騰身躍起,足尖在坐滿賓客的飯桌上—點,人已聳到林劍秋前面,直朝葉曉嵐消失的方向追趕,而林劍秋卻不慌不忙的回顧了一眼,鬼魅似的閃進了自己的客房。
秦十三在遠處瞧得一清二楚,臉上不由流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四)
葉曉嵐先將那柄紅色短刀放在桌上,然後不急不忙的取出青瓷小瓶交在胡歡手上,灑灑脫脫道:「幸不辱命。」
胡次歡天喜地地援過瓷瓶,小心地啟開瓶塞,在暈睡在床上的玉流星面前晃了晃,道,「玉流星,你命不該絕,你的救命仙丹回來了。」
玉流星眼睛都沒睜開,只將眉尖微微一皺,道:「這是什麼?」
胡歡開心地剛著嘴,道:「解藥啊!」
玉流星有氣無力地搖著頭,道:「味道好像不大對。」
胡歡道:「你不是說解藥裝在一隻青瓷瓶中嗎?你看看是不是這一隻?」
玉流星睜眼看了看,道:「瓶子是不錯,可是……」
葉曉嵐道,「只要瓶子不差、大概錯不了,先給她吃了去試試看。」
胡歡猶豫片刻,最後還是將玉流星扶起來,歎息著道「玉流星。你的時間有限,我們也盡了力,對不對就看你的命運吧!」
他一面說著,一面已將瓶門對準玉流星半啟的櫻唇。
就在這時。忽聽門外發出一陣冷笑。
胡歡猛將玉流星往被裡一塞,隨手抓起姜十郎那柄劍.身形—閃.已貼在門邊,葉曉嵐也已將玉流星的短刀拔出,藏身門後,準備只等那人進門就賞他—刀。
只聽門外那人歎道:「你看看你們,又勾引小孩子賭錢,又想騙女人上床,傷天害理的事,幾乎都被你們做盡了。」
話說得雖然難聽.兩人卻同時鬆了口氣,因為說話的竟是秦十三。
胡歡急忙打開門,將秦十三迎進房,笑呵呵道:「看樣子,秦兄好像對我們有點小誤會。」
葉曉嵐接道,「豈止是小誤會,我看簡直已經誤會得—塌糊塗!」
秦十三眼睛一瞪,道:「誤會?你們敢說方才沒帶官寶去過賭場。」
胡歡道:「去過,不過我們從頭到尾只讓他站在厲面,連碰都不准他碰—下。」
葉曉嵐立刻笑嘻嘻道:「十三兄若是不信,回去問問水蜜桃姑娘便知分曉。
秦十三冷笑道:「你們讓他站在後面幹什麼?替你們把風?還是算錢?」
胡歡道:「我們只想讓他看看開賭場人的厲害,教他以後絕對不敢去賭錢。」
葉曉嵐又已接道:「最多只能賭賭別的東西,既不犯家規,也不會吃虧上當。」
他—面說著,—面兩眼不停地在秦十三腰間掃來掃去.臉上充滿了譏俏的味道。
秦十三緊抓著那柄刀,半晌不吭聲。
胡歡笑笑道:「至於騙女人上床,更是笑話,你想憑我跟小葉,想要女人。還用得著騙嗎?」
葉曉嵐也笑笑道:「是啊!我跟小胡兄平生最大的麻煩就是銀子太少,女人太多,為了躲避女人的糾纏,也不知傷過多少腦筋。」
秦十三道:「峨?你們既然這麼有辦法,又千方百計的弄瓶春藥來幹什麼?」
胡歡怔了怔,道:「你說這瓶是春藥?」
葉曉嵐也怔了怔,道:「不會吧?」
秦十二冷笑著道:「你們也真會裝糊塗,我在門外都已嗅到氣味,我就不相信你們會分辨不出來,莫非你們的鼻子都出了毛病?」
胡歡趕緊打開瓶塞嗅了嗅,突然將瓶子塞到葉曉嵐手裡。
葉曉嵐也嗅了嗅,也忽然像抓著個燙手山芋般,慌不選地扔在桌子上。
秦十三得理不饒人道:「虧你們一個個自以為比神仙還神,誰知這麼容易就上了人家的當。你們也不想想像林劍秋那種人,他會輕易把自己的獨門解藥交給別人替他保管?」
胡歡道:「可是小葉查過。的確也不在他身上。」
葉曉嵐道:「他身上除了兩個元寶,五錠銀子,十八枚銅錢、二隻短劍,以及一盒鼻煙之外,再也沒有其它東西。」
秦十三輕蔑地笑笑,道:「你的手腳倒蠻快,只可惜腦筋慢了點。」
葉曉嵐匆匆瞄了胡歡—跟,陪笑道:「十三兄說得對極了,小弟的腦筋,—向都不太靈光。」
胡歡忙道,「那麼依秦兄之見,林劍秋會把那瓶解藥藏在什麼地方呢?」
秦十三道,「當然藏在房裡。」
胡歡搖頭道:「不可能、方纔我已仔細搜過,結果一無所獲。」
秦十七道:「你真的仔細搜過?」
胡歡道:「搜得徹底得很,幾乎連枕頭裡邊都已搜過。」
秦十三眼睛—翻—翻道:「靴子裡邊呢?」
胡歡又是—怔,道:「靴子裡邊?」
秦十三道:「嗯!那雙小牛皮的長統馬靴裡,你也找過?」
沒等他說完、胡歡已跳起來,隨手抓起天流星身上的被子,將窗口整個掩蓋佐、葉曉嵐也忙著把桌子換了個方使,又把剛才扔掉的青瓷瓶小心冀翼地擺在桌子中間,然後從懷裡取出一塊黑布,蒙在那隻小青瓷瓶上。
秦十三愕然地望著兩入,道:「你們想幹什麼?」
胡歡道:「變哪!」
秦十三一副打死他都不相信的樣子道:「變?東西在樓上,你們連個邊兒都沒摸到,就想憑空把它變過來?」
胡歡道:「對,這就是小葉的看家本事。」
葉曉嵐笑嘻嘻接道:「其實也不算什麼大本事,只是一種小手法罷了。」
胡歡笑笑道:「他的腦筋已不太靈光,如果手底下再沒有一點絕招,他這個人還有什麼價值?」
葉曉嵐得意洋洋道:「如果小弟是個毫無價值的人,還有什麼資格在江湖上號稱神手?
還有什麼資格跟十三兄這種傑出人物稱兄道弟?」
秦十三鼻子都已被兩人嘔歪,一時卻又無言反擊,索性往椅子上一靠,道:「好,我倒要看看你的手法有多高明,變吧!」
房裡立刻靜了下來,只見葉曉嵐雙目緊閉,口中唸唸有詞,昏暗之中,憑添了不少神秘氣氛。
就在這時,蒙在黑布下面的青瓷瓶忽然跳動了—下,不僅坐在一旁的秦十三嚇了一跳,連臥在床上的玉流星也跟著打了個哆嗦。
胡歡興高采烈叫道:「這次大概不會錯了。」
葉曉嵐猛將黑布一掀,搖頭歎氣通:「糟了,那東西不在靴子裡,在那老傢伙手上!」
胡歡微微一楞道:「你的意思是說……沒有辦法變過來?」
葉曉嵐道:「可以變,只要你有辦法叫那老傢伙鬆鬆手。」
秦十三一旁嗤嗤鬼笑道:「算了吧?洋相出一次已經夠了,這台戲再唱下去就沒意思了。」
胡歡根本巳無暇理會秦十三的汕笑,只回頭看了萬流星一眼。抓起寶劍,朝外就走。
秦十王一把拉注他,道:「你要到哪兒去。」
胡歡道:「樓上。」
秦十三低叱道:「你瘋了!你這樣上去,豈非自找難堪?」
胡歡道:「那也未必。」
秦十三道:「奇怪,你的膽量一向不大,怎麼突然變得勇敢起來?」
胡歡歎道:「你也應該看得出來、玉流星已支撐不了多久了。」
秦十三道:「你跟玉流星是什麼交情,外人無從知曉,不過我就不相信她的命會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
胡歡故作灑脫地笑了笑,道:「沒有那麼嚴重,我也只想上去試試看,如果不能逼他鬆手,我再設法逃命也不遲。」
秦十三道:「你有沒有想到,萬一林劍秋被你逼得把解藥毀掉,玉流星的小命豈不是整個完蛋?」
胡歡當場楞住下。
秦—個二搖頭不迭道:「你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入,想不到仍然衝不破這一關,真是出人意外得很。」
胡歡急忙分辯道:「你們千萬不要誤會,我跟玉流星也儀止於朋友之交!朋友有難,我能見死不救嗎?」
秦十三冷眼看了看玉流星迷惘的眼神、又看了看胡歡那副惶急的神態,不禁歎了口氣,道:「好吧:算我倒霉!誰教我是你的朋友,我就再幫你跑一趟。」
胡歡大喜道:「如果秦兄肯幫忙。那就再好不過了。」
秦十三道:「你們最好先做個準備,林劍秋不是省油燈.他只要—發現東西丟掉,—定馬上追人,好在馬五的車就停在街角,他這個人雖然不是什麼大材料,幫你逃命大概還沒問題,你們最好逃得遠—點.千萬不要再替我添麻煩!」
胡歡忙道:「秦兄只管放心,東西到手,我們馬上開溜。」
秦十三冷冷地蹬著葉曉嵐,道:「神手葉老弟,這次你可要爭點氣,千萬不能再失手,你要知道兩條命都在你手裡。」
葉曉嵐楞楞道:「兩條命?」
秦十三道:「不錯,你想想看,萬一玉流星死掉,小胡還活得下去嗎?」
說完,將門汀開—道縫,朝外看了—眼,身形一閃.肥胖的身軀已擠出門外。
玉流星癡癡地望著胡次,胡次緊張地盯著葉曉嵐,葉曉嵐緊閉雙眼。嘴唇卻在不停地翕動。
只聽樓上的林劍秋突然大喊道:「秦頭,你來的正好.點子就在附近,趕快替我去追人人!」
葉曉嵐掀起黑布,抓起瓷瓶,狠狠在瓶子親了一口,叫道,「成了!」隨手丟給了胡歡。
胡歡—看瓶塞顏色已變,也不禁親了一下,又丟給了玉流星。
玉流星小心地捧著瓷瓶,激動得眼淚都已淌下來。
呼喝聲和凌亂的腳步聲,已從樓上轉到樓下。
胡歡急忙搬開暗門,拉下窗子上的棉被、將玉流星連人帶藥,連劍帶刀,一同卷在被千里,往懷裡一抱,道:「小葉,善後交給你了。千萬別留下痕跡。」
葉曉嵐道:「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話沒說完,胡歡已走進暗道,暗門也已緩緩合起。
葉曉嵐立刻將桌椅回復原狀,又在房間四處仔細打理一番,然後不慌不忙地倒了杯茶,邊喝邊等,直等到吵雜的呼喊以及凌亂的腳步聲已遠離門外,他才推開窗戶、越窗而去,一個墊步,人已竄上對面的屋脊。
(五)
胡歡在黑暗走出很遠,才將玉流星放下來.摸索著點燃壁上的火把。剛一掀開被角,就發現玉流星的一雙眼睛正在瞪視著他。
暗淡的火光下,那張清麗脫俗的臉孔顯得更蒼白,更憔悴,更惹人憐惜。
胡歡卻好像一點也不懂得憐香借玉,只用手指在她鼻尖上輕輕刮了一下,逼:「來,趕快把解藥吃下去。」
玉流星住被子裡縮廣縮,道:「等一等,我得先跟你談談。」
胡次道:「有什麼話.等服過藥之後,慢慢再談。」
玉流星卻緊抓被角,堅持道:「不,這件事我非得光問清楚不可。」
胡次微微一怔.道:「什麼事這麼重要?」
玉流星道:「請你老實告訴我,你究竟為什麼要救我?」
胡歡道:「咦,你忘了?我不是曾經答應過你嗎?」
玉流星道:「你勞動諸親好友,拚命弄來這瓶解藥,只是為了對我守信?」
胡歡道:「不錯。」
王流星道:「沒有別的理由?」
胡歡道:「難道這個理由還不夠?」
玉流星搖頭道:「不夠.差得太遠:,。」
胡歡失笑道:「玉流星.你在搞什麼?你是不是被林劍秋嚇昏了頭,如今解藥已經到手、你的小命總算保住了,你還追問理由於什麼?」
玉流星忽然長長一歎,道:「我的命並不如你想像中那麼珍貴.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沒有恩怨糾纏.生死我說來並不重要。如果叫我靠人施捨,糊里糊塗地活下去,還莫如早點死掉的好。」
胡歡忙道:「你我患難之交,理當互相扶助,我幫你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怎麼能說是施捨呢?」
玉流星道:「問題是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交情,過去也只是為了相互利用才湊在一起,可是現在我分明己沒有利用價值,你為什麼還在不顧一切地搭救我?你的真正意圖究竟是什麼?你想在我沒有把實情弄清楚之前,你的人情.我敢接受嗎?」
胡歡微露不悅之色,道:「玉流星,你是在跟我撒嬌?還是在威脅我?」
玉流星道:「我既沒有跟你撒嬌的情份,也沒有威脅你的本錢,我只想叫你把真正的理由說出來,你不說,我就不吃。」
胡歡霍然站起來,冷笑道:「你不吃,死了活該!」
說完,轉身就走。
突然「叭」地一聲,那只青瓷小瓶已落在他腳下,只聽玉流星大聲喊道:「盛情不敢領受,這瓶解藥,請你帶走。」
胡歡勃然大怒。拾起藥瓶,氣沖沖衝到玉流星面前,喝道:「玉流星,你太不識好歹了。你知道這瓶東西多不容易才弄到手?你怎能對它一點都不珍惜?」
玉流星道:「我就是因為知道它得來不易,所以才請你帶回去。」
胡歡氣極敗壞道:「我又沒中毒,你叫我帶回去做什麼用?」
王流星悠悠道:「做什麼用是你的自由,你扔掉也好,餵狗也好,都不關我的事。」
胡歡冷哼一聲,道:「我既不想扔掉,也不想餵狗,我唯—處理的辦法,就是把它塞進你的肚子裡。」
玉流星翻身坐起,道:「你想幹什麼?」
胡歡道:「兩條路隨你選,你是自己吃?還是等我灌?」
玉流星身子往後—滾,手上已多了一把刀,刀刃比著自己的頸子,道:「你敢碰我,我現在就死繪你看。」
胡歡嚇了一跳,急忙搖手道:「慢點,慢點,我只是跟你開開玩笑,你可不能當真。」
玉流星道:「其實我死掉對你只有好處,既沒有人動你懷裡那件東西的腦筋,也沒有人跟你分金子,你何必非逼我活下去不可?」
胡歡急形於色道:「好,我不逼你就是了,趕快把刀放下。」
玉流星道:「要我放下刀不難,只要你把救我的真正理由說出來。」
胡歡抓著頭,想了半晌腦筋,道:「你能不能提示我—下,哪—個理由你才滿意?」
玉流星道:「只要是真的,什麼理由都可以。」
胡歡留意著手流星的臉色,試探著道:「如果我說我喜歡你,我捨不得你死,你認為這個理由怎麼樣?」
玉流星刀刃貼頸做勢道:「理由是不錯,可惜是假的,我不要聽,我要死。」
胡歡嚇得聲音都變廠,尖叫著道:「等一下,等一下,我發誓說的是真話,絕對沒有騙你。」
玉流星神色立刻緩和下來.道:「我怎麼—直沒有發覺?」
胡歡忙道:「那是因為你—直沒有注意,你不妨仔細想想,如果我不喜歡你.我會千辛萬苦地把你從山頂背下來嗎?如果我不喜歡你,我會冒著生命危險,提早趕來崇陽幫你找林劍秋嗎?」
玉流星感動得眼睛一紅,眼淚又已淌下來,一面擦著淚,一面道:「這麼重要的話,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
胡歡抓著頭,歎著氣,道:「其實我在田大姐家裡就想告訴你,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就已被你一個巴掌打回去。」
玉流星微扭著嬌軀,忸怩著道:「誰叫你沒把話說清楚,就想佔人家便宜。」
胡歡往前湊了湊,道:「現在呢?」
玉流星垂著頭,窘紅了臉,手上的刀也自然滑落下來。
胡歡輕柔地將她擁入懷裡,慢慢地托起了她的臉。
王流星也一改往日的作風,柔情無限地將雙唇遞了上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胡歡忽然將懷裡的玉流星推開,打開瓷瓶,湊近火把一看.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大聲喝問道:「藥呢?」
玉流星就像做了虧心事般,一聲也不敢吭,只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胡歡冷冷地盯著她,道:「原來你早已吃下去,你卻一直在騙我,你太過分了。」
玉流星顳颥著道:「因為我知道你捨不得我死,所以……所以……」
胡歡沉痛地歎了口氣,道:「你要死就去死吧!這次我再也不會攔你。」
說完,轉身大步而去,連頭都不回一下。
玉流星趕緊爬起來,左手拿刀,右手提劍,慌慌張張地追在後面,邊追邊喊道:「胡歡,你等等我嘛,你別生氣嘛,你聽我說嘛,你聽我解釋嘛……」
喊聲愈來愈小,人也愈走愈遠,轉眼間兩人已消失在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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