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冷暖江湖 文 / 於東樓
(一)
越過山頭,就是鳳鎮,只要到了鳳鎮,兩人就有了藏身的地方。
因為田大姐在鳳鎮是個有權勢的人,她也剛好是玉流星最知己的朋友。
山路崎嶇,舉步艱難,但玉流星卻愈走愈起勁,臉上也充滿了興奮的神色,彷彿—個離家己久的遊子,突然走上了歸鄉的路途。
胡歡從她的表情裡,很快就已體會出這種味道。
過去他也曾經有過類似的感覺,但在他的感覺裡卻沒有興奮,只有惆悵。
所以他很羨慕玉流星,也暗自替她高興,因為能有個田大姐這樣知己的朋友,也等於有個親人,總比他這種像無根浮萍般的人幸運得多。
時近正午,兩人終於踏上山腰的一塊平地上,胡歡已經疲憊不堪,玉流星也已香汗淋淋,她—邊擦汗,一邊鬆開領口,露出了自嫩的粉頸,看上去別有一番風情。
胡次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玉流星立刻橫眼道:「我看你的精神還蠻不錯嘛!」
胡歡乾笑兩聲.道:「爬到山頂大概還沒問題。」
玉流星冷笑道:「只爬到山頂有什麼用?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難走,而且下山之後。少說還有四、五十里,你是不是想叫我背你?」
胡歡忙道:「那到不必。」接著歎了口氣,道:「我原以為過了山就到,沒想到還有那麼遠的路。」
玉流星冷冷道,「所以我奉勸閣下最好是閉上你的眼睛,好好養一養精神吧!」
胡歡沒等她說完,就已躺了下去,玉流星的話剛剛說完,他卻忽然以手撐地,雙腳齊出,竟將玉流星輕盈的身子蹬得飛了出去,
玉流星又驚又氣,她作夢也沒想到胡歡會選這種地方向她下手,腳一著地,短刀己在手中,剛想衝回去與他一拼,忽然發覺一張巨網自天而落,剛好將胡歡罩在網裡。
四周樹擺枝搖,四條灰衣人影分隊四棵樹上現身.齊向胡歡撲下。
玉流星不假細想,便已掠起,身在空中,兩柄飛刀已疾射而出,同時連人帶刀也已撲進—名灰衣人懷中。
慘叫連聲,剎那間己躺下三人,最後那人一看情況不對,轉身便逃,玉流星手腕一抖,又是一柄飛刀射出,那人奔出二丈多遠。終於撲面栽倒。
胡歡坐在網裡,不禁拍手大叫道:「好身手,又快又狠,不愧是殺人聞名喪膽的玉流星!」
玉流星笑了笑,突然短刀在胡歡脖子上一架,道:「你怕不怕?」
胡歡呆了呆,道:「你這是於什麼?」
玉流星什麼話都沒說,只將手掌伸到胡歡面前,手指幾乎碰在他的鼻子上。
胡歡也什麼話都沒說,從懷裡取出在農舍中搶過來的那棉襖,乖乖交中玉流星手上。
王流星翻看了—下,狠狠往地上一摔,道:「姓胡的,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可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胡歡笑笑道:「玉流星,你也應該看得出來,我浪子湖歡不是個傻瓜,對你這種女人,我會不防你一手?經過整整一個上午,我還會把那件東西擺在身上?」
玉流星眼睛—瞪,道:「說!把它藏在哪裡?是不是山神廟?」
胡歡道,「你一直都在我旁邊,我有時間藏嗎?」
玉流星想了想,猛一點頭道:「嗯!你一定是轉給了秦十三!」
胡歡淡然道:「也許是秦官寶。」
玉流星死盯著胡歡。蹙眉咬唇,久久不語。
胡歡道:「好在這兩個人你都認得。你殺了我,可以去找他們談談、如果在秦官寶手上,說不定他會連人帶那件東西通通送給你.可是萬一在秦十三手裡,那可就麻煩了。」
玉流星冷哼—聲,道:「有什麼麻煩?我就不相信他有三頭六臂!」
胡歡淡淡—笑,道:「他的確沒有三頭六臂,他只不過是個出了名的胖猴子而已,而且是個標準的鐵公雞,你就算連人都貼上去,他如果肯分給你一成,已經算你走運了。」
玉流星又想了想,突然冷笑道:「姓胡的,你少唬我,那件東西不可能在秦家叔侄手裡,也不可能藏在山神廟,鐵定還在你身上。」
胡歡笑笑道:「你既然這樣有把握,為何不乾脆給我一刀?」
玉流星道:「我在考慮後果問題。」
胡歡道:「你能夠想到後果問題,足以證明你這入還不算太笨,但好像也不算聰明,因為聰明人做事至少也會替自己留一條退路。」
玉流星道:「你是說我這樣做是自截退路?」
胡歡道:「不錯。你不妨仔細想想,萬—你失手給我一刀,而那件東西又不在我身上,你豈不是白忙了一場?」
玉流星沉默不語。
胡歡立刻接道:「所以我勸你趕緊把刀收起來,這件事就只當沒發生過一樣,至於我答應你的話,絕對算數,只要金子到手,一分都不會少你的,就算你死掉,我也把它塞進你的棺材裡。」
玉流星斜著眼睛想了半晌,才道:「好,我就相信你一次,不過你得記住,如果你敢跟我耍什麼花樣,你這輩子就別再願有好日子過。」
說完,手起刀落,網上多了個洞。
多了個足可以使胡歡竄出來的洞。
山頂上有個小小的涼亭,由於年久失修,亭頂上的茅草早已剝落,亭柱也已腐蝕不堪,只有一張石桌和幾隻石凳依然保持完整。
胡歡舒坦地躺在石桌上,雖然時有冷風吹過,但陽光當頭而下,仍然有些溫暖的感覺。
他只希望玉流星遲一點上來,讓他能多休息一會。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坐起來,環日四顧,山頂上冷冷清清,除了他之外,一個人都沒有。
玉流星呢?
以玉流星的腳程,落在他後面已是怪事,不可能過了這麼久還沒上來,莫非出了毛病?
他手掌輕輕在石桌上—撐,人已躍出涼亭,走到來路上一瞧,不禁笑了起來。
原來玉流星正直挺挺的睡在距離不遠的斜坡上,睡得好像比他剛剛在石桌上還更舒服。
胡歡生怕嚇著她,輕聲喊道:「玉流星,還沒有休息夠嗎?」
玉流星沒有應聲,連動也沒動一下。
胡歡笑笑道:「怎麼?是不是走不動了?要不要扶你一把?」
玉流星依然不動,鼻子裡卻已哼了一聲。
胡歡故意歎了口氣,道:「女人嘛!就該乖乖在家煮飯抱孩子,何必在江湖上走動,豈非自討苦吃!」
玉流星忽然叫起來,道:「放屁,都怪你方才蹬了我一腳,否則傷勢也不會發作得這麼快。」
胡歡怔了一下,道:「你受傷了?」
玉流星道:「受傷了又怎麼樣?你高興是不是?」
胡歡道:「我為什麼要高興?」
玉流星道:「你現在可以獨吞了,再也不必擔心隨時會有人給你一刀了。」
胡歡又是一怔,道:「你為什麼會隨時給我一刀?假如你想殺我,剛才不就是個大好機會,你為什麼沒有動手?」
玉流星狠狠道:「那是因為我還沒見到那件東西,只要東西到手,你還怕我捨不得宰你嗎?」
胡歡道:「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真的下得了手?」
玉流星道:「我為什麼下不了手?你以為你真的那麼可愛?你要搞清楚,我是玉流星,可不是小翠花!」
胡歡詫異道:「你連小翠花的事都知道?」
玉流星獰笑道:「我當然知道,老實告訴你,我就是杜老大重金聘來殺你的第十二個殺手。」
胡歡不禁嚇了一跳,幸少有那件東西保命,否則只怕腦袋早就不見丁。他楞了半晌,才道:「所謂重金,究竟是多少?」
玉流星道:「三千兩。」
胡歡苦笑道:「想不到我浪子胡歡的頭居然值二千兩銀子,早知如此,我乾脆自己提去賣給他算了。」
玉流星突然歎了口氣,道:「三千兩銀子雖然不是小數目,但跟那批金子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只可惜我已經無法消受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以手捶地,—副痛惜不已的模樣。
胡歡瞧她的舉動神態,一點都沒有受傷的樣子,可是那種悲痛的語氣,卻又不像裝出來的,心裡不免有些奇怪,忍不住大步走了上去。
玉流星急忙滾出很遠,忽忽拔刀,疾聲道:「你想幹什麼?」
胡歡道:「我只想看看你的傷勢。」
玉流星短刀亂揮道:「你走開,我不要你看!」
其實在她滾動時,胡歡就已發現她大腿後面的褲管上已有血跡滲出,她原來睡過的那塊枯草地上,也有一片血.痕。
胡歡拔取—撮枯草,輕輕嗅了一下,駭然道:「毒!你中了毒!」
玉流星叫道:「中了毒又怎麼樣?」
胡歡道:「你什麼時候跟唐門的人交過手?」
玉流星道:「為什麼一定是唐門的人,難道別人就不會用毒?」
胡歡想了想,忽然道:「難道是林劍秋?」
玉流星恨恨道:「對!就是那個千刀殺的死王八蛋!他把我害慘了,眼看就要到手的一百萬兩金子,就這樣泡了湯。」
說完,竟已痛哭失聲。
胡歡怔怔地望著她,只感到這個女人既可恨,又可憐。這些年來,他曾經見過各式各樣的女人,但像她這種又貪心、又狠毒的,卻還是第一次碰到。
過了很久,玉流星的哭聲才漸漸靜止下來。
胡歡這才歎了口氣,道:「其實你也不必太懊惱,就算你有了那件東西,金子也沒有那麼容易就到手的,說不定最後連命都賠掉。」
玉流星猛一抬頭,道:「那是你笨,在我來說,—點都不困難。」
胡歡搖著頭,苦笑道:「你以為五天之後崇陽真的會安全嗎?你以為跟神刀侯的生意就那麼好談嗎?」
玉流星道:「我為什麼要到崇陽?我為什麼去找神刀侯?難道我就不會在田大姐家裡躲個—年半載,等風平浪靜之後,再慢慢去搬嗎?」
胡歡失笑道:「你想的也太簡單了,你以為江湖上都是死人?別說你躲在田大姐家裡,就算你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他們也會找到的。」
玉流星道:「你錯了,只要我把坑挖得深一點,把你的容貌先毀掉再埋起來,他們就永遠找不到了,因為他們的目標是你,而不是我。」
胡歡嚇得倒抽了一口氣,驚愕之餘,也不禁奇怪,這女人為什麼把這些話告訴他?她的目的是什麼?
玉流星已冷笑著道:「你—定覺得奇怪,我為什麼把這些話告訴你?」
胡歡不得不服氣道:「我正想向你請教。」
玉流星恨聲道:「我只想告訴你,我比任何人都聰明,只是運氣太壞罷了。」
胡歡呆了呆,道:「你浪費了這麼多時間和精伸,只是要告訴我你是個聰明人?」
玉流星道:「不錯。」
胡歡歎了口氣,道:「玉流星,如果你這次真的死掉,你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嗎?」
玉流星道:「當然是中毒死的。」
胡歡道:「錯了,是笨死的!」
玉流星居然沒生氣,只慘笑道:「你一定認為我該求你救救我,起碼也應該拜託你把我背下山去。」
胡歡道:「對!到了山下,多少總有個活命的機會。」
玉流星搖首道:「就算你肯,你也未必辦得到,這條小路遠比你想像中難定得多。」
胡歡道:「我可以趕到鳳鎮叫出大姐來救你,只要多帶些人來,總會有辦法將你弄下山。」
玉流星歎道:「來不及了,我現在毒性已經散開,最多也只能活兩二個時辰,除了林劍秋的獨門解藥之外,神仙都救不了我,何必給連當歸和黨參都分不清的田大姐徒增麻煩。」
胡歡也不由歎了口氣,道:「你既然這麼說,我就是想幫你也沒用了。」
玉流星搖著頭,揮手道:「你走吧!你只要對田大姐說是玉流星的朋友,她一定會好好接待你的。」
胡歡呆立了一陣.終於掉頭而去。
玉流星合上眼睛,眼角已溢出了淚珠。
日影偏正,山風漸起。
昏睡中的玉流星突然被凍醒過來。
她勉強睜開眼睛,只覺得眼前人影晃動,仔細一看,立刻嚇呆了。
原來她身旁正站著四個人,每個人都穿著灰衣,就好像方才在山腰上殺死的四個人復活了一樣。
她楞了—陣,剛想掙脫四人的包圍,卻發現早有四柄劍在她胸口。
站在她右首的是個刀疤大漢,他的劍比一般劍寬,卻也比較短,所以距離她也最近,他笑起來刀疤掀動,顯得格外恐怖。
玉流星立刻想起了這個人,這人是江湖上出名的快劍,人稱「閃電劍」姜十郎,也是「大風堂」裡有名的高手。她對這人印象深刻,因為他股上那條刀疤,正是她兩年前的傑作。
姜十郎不但劍快,說起話來也快,他獰笑著道:「玉流星,還記得我吧?」
玉流星冷笑道:「你臉上那條疤越來越像閃電了,我看你乾脆叫閃電疤算了。」
姜十郎笑得更恐怖,道:「我那四個手下,是不是你殺的?」
玉流星道:「你錯了,不是四個,是八個。」
姜十郎怔了怔,道:「八個?」
玉流星道;「對,再加上你們四個,不正好是八個嗎?」
姜十郎驚慌四顧,見四周無人,才鬆了口氣,道:「你死到臨頭,居然還敢吹大氣,說!那個姓胡的呢?在什麼地方?」
玉流星眼睛一翻,道:「怪了,他又不是我兒子,他在哪裡,關我屁事?」
姜十郎笑了笑道:「那小子難纏得很。你不是他的對手.我看八成是被他甩了吧?」
玉流星道:「你管得著嗎?」
姜十郎突然臉色一沉,道:「我當然管不著,不過你殺了我們的人,我就得把你的頭帶回去交差,這是我們大風堂的規矩,我想你也該知道。」
玉流星一副蠻不在乎的調調道:「請!反正姑奶奶已經活不了多久了,有頭沒頭還不是一樣!」
姜十郎聽得微微一怔,從上到下重新打量她一陣,突然在她大腿上面按了一下。
只痛得玉流星悶哼一聲,眉眼口鼻整個擠在一起。
姜十郎看了看手上的血色,恍然道:「哦!難怪你老老實實的躺在這裡,原來是中下毒。」
玉流星狠狠道:「如非你姑奶奶中了毒,早就把你們這王八羔子給宰了,還輪得到你們在這兒耀武揚威。」
姜十郎突然還劍人鞘,慢慢蹲下來,唉聲歎氣道:「那小子哪一點比我強?你為他殺人拚命,他照樣在你身上下毒手,你王流星也未免太沒眼光了,怎麼會看上這種無情無義的人?」
玉流星道:「姑奶奶喜歡他,就是看不上你,你能怎麼樣?」
姜十郎又歎了口氣,道:「你雖對我不仁,我卻不能對你不義,你這個仇,我替你報,你儘管放心,就算他長出翅膀,也飛不出我們的掌心。」
玉流星叫道:「你他媽的又不是我孫子,要你來盡什麼孝心!」
姜十郎隨她叫罵,絲毫不以為撼,隨手將劍往地上—插,色瞇瞇笑道:「我知道你嘴上講的雖狠,心裡卻一定很感激我,而且一定想在沒死之前,好好回報我一次,對不對?」
玉流星狠狠碎了一口,道:「放屁,我憑什麼要回報你?」
姜十郎不再理她,朝那三名手下—擺頭,道:「你們在上面守著,我要跟玉流星談談離別之情。」
那三人立刻收劍,嘻嘻哈哈地往上走去。
同時.姜十郎的手指已經在玉流星的衣襟上。
玉流星又驚又急,雙手一陣亂推,只可惜她已力道全失,對姜十郎根本已不構成威脅。
姜十郎動作極快,轉眼已將玉流星鈕扣全部解開,裡面透出了一件大紅肚兜,肚兜上繡的是一幅鴛鴦戲水圖。
玉流星破口大罵道:「你這個不得好死的死王八蛋,你竟敢趁你姑奶奶之危,你他媽的是人?還是畜牲?」
姜十郎笑嘻嘻道:「是人還是畜牲,少時即知分曉!」
玉流星氣得幾乎暈過去,兩手四處亂抓,只希望能抓到她那柄短刀,可是那柄短刀中已被人拋在—丈升外。
姜十郎手指蜿蜒而下,終於停在她的腰間。
玉流星只覺小腹一涼,淚珠登時如雨水般的灑了下來。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三聲慘叫。
姜十郎反應奇快,抓劍騰身,一氣呵成,閃電般朝山頂掠去。
玉流星也急忙連滾帶爬,橫向那柄短刀。
一陣兵器交鳴過後,四週一片沉寂。
玉流星費盡全身力氣,總算將那柄短刀抓在手裡,刀身一揉,雪白的頸子已湊了上去。
突然問,背後伸出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手指就像一把鉗子,適時將刀挾任。
玉流星回首一看,竟是胡歡去而復返,一時彷彿見到親人一般,往他身上一撲,竟然嚎陶大哭起來。
胡歡稍許遲疑了下,終於將她擁入懷裡,輕拂著她零亂的頭髮,動作自然而熟練。在他來說,這是經常有的場面,卻沒想到會用在玉流星身上。
玉流星哭了很久,突然掙出他的懷抱,瞪著淚眼道:「你又回來幹什麼?」
胡次苦笑著道:「送點吃的給你,免得你死後變成餓鬼。」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小包打開,裡面全都是藥草。
玉流星感動得眼淚又淌下來,嗚咽著道:「原來你是去替我採藥的!」
胡歡歎道:「我知道這些藥救不了你的命,但至少可以使你多活幾天,只要有時間,就有機會,要活命的話,就趕快吃吧!」
沒等他說完,玉流星已抓起一把藥草,含著眼淚吞了下去。
(二)
兩人越過山頂,沿路而下。
玉流星伏在胡歡背上,她的背上除了那柄短刀之外,又多了一把劍。
姜十郎那把閃電快劍。
烏黑的劍穗,不停的在她眼前搖晃,不由勾起她心中一個莫大的疑切。
姜十郎在江湖上是個出了名的狠角色,他的三十六路閃電劍法,快捷辛辣無比,一般武林人物絕非他的放手,想要三招兩式擊敗他,縱是一流高手,只怕也不太容易,而胡歡只不過是關洛道上的一個小人物,他怎麼可能輕而易舉將鼎鼎大名的閃電劍姜十郎致於死地?他是怎麼做到的?
如果他真是深藏不願的高手,又何必被「飛龍閣」追得如此狼狽?
玉流星越想越奇怪,忍不住敲敲他的頭.道:「喂!我想問你一件事?」
胡歡縮頭叫道:「王流星,在你沒死之前,我總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不能對我客氣—點?敲人家的頭是很不禮貌的事,難道你連這點規矩都不懂?」
玉流星噗嗤一笑,道:「那麼我應該怎麼招呼你呢?」
胡歡道:「你可以拍我的肩膀啊!」
玉流星道:「我要拍你的肩膀,就得先把手鬆開,你不是交待過我不能鬆手嗎?」
胡歡道:「你可以頂頂我的背。」
王流星寒聲道:「拿什麼頂?」
胡歡咳了兩聲,道:「你可以挾挾我的腰。」
玉流星道:「我腿上有傷,難道你忘了?」
胡歡想了想,道:「你就算彎下身子去拍拍我的屁股,也總比敲頭好。」
玉流星尖聲道:「咦!我一個女人家,你竟叫我拍你的屁股。你是不是想勾引我?」
胡歡急忙道:「不敢,不敢。」
玉流星順水推舟道:「所以想來想去,我認為還是敲頭最理想。」
胡歡無可奈何道:「好吧!就算你敲得對,什麼事?你問吧!」
王流星道:「我是想問問你學的是哪一派的功夫,你的師父是誰?」
胡歡道:「我沒有師父,所有的功夫都是自己學來的,至於門派、那就得看是哪一種功夫了。」
玉流星道:「你會的功夫好像還不少。」
胡歡道:「雜得很,凡是短兵刃,幾乎都練過幾天。」
玉流星詫異道:「為什麼只練短的,不練長的呢?」
胡歡道,「兵刃太長,逃起命來不方便。」
玉流星失笑道:「你這個人倒也真怕死,好像隨時隨地都準備著逃命。」
胡歡道:「對!我這個人一向把命看得很重,只要情況不對,我比誰逃得都快。」
玉流星道:「那麼方纔你為什麼不逃呢?姜十郎的閃電劍也並不好對付啊!」
胡歡道:「我本來是準備開溜的,可是那傢伙劍法雖快,腦筋卻慢得很,他一看二個人躺在地上,只有他一個手下靠在涼亭旁邊,他就放了心,竟然從我身上飛越過去,我一招分花拂柳,就解決了問題。」
玉流星想了想,道:「分花拂柳,那不是山西顧家的刀法嗎?」
胡歡道:「是啊!」
玉流星道:「你不磕頭拜師,顧老頭會把功夫白白傳給你?」
胡歡道:「我也沒說他白自傳給我,我整整替他洗了一年的馬。」
玉流星一楞,道:「原來你是去偷學的。」
胡歡道:「也可以這麼說吧。」
玉流星道:「偷學人家的功夫,是武林大忌,被人發現了可不得了啊!」
胡次道,「所以我才被人家吊在屋樑上兩天兩夜,幸虧秦十三把我救下來,否則早就沒命了。」
玉流星道:「秦十三怎麼曉得你出了事。」
胡歡道:「他事先當然不曉得,他第一天被調到太原府就去看我,本以為我在顧家一住經年,早就登堂入室,誰知我爬得竟比他想像得還要高得多,居然上了屋樑。」
玉流星聽得吱吱咯咯的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兩人差點同時栽下山去。
胡歡驚魂乍定道:「玉流星,幫個忙好不好?你已經是活不久的人,摔下去也無所渭,我可不—樣,我還要活命啊!」
玉流星笑道:「我看你這種人的命也不會太長,死掉也沒什麼可惜。」
胡歡忙道:「誰說的?去年我才算過命,那位算命的先生說我這個人不但長壽,而且嬌妻美妾一大堆,我若現在—死,我那些未過門的老婆們怎麼辦?」
玉流星道:「她們可以另外去嫁人呀!」
胡歡哼了一聲。道:「你說得可倒輕鬆,你為什麼不替她們想一想,像我這麼好的男人到哪兒去找?」
玉流星嗤地一笑.道:「我發現你這人的臉皮真厚,恐怕連刀都砍不破。」
胡歡道:「你這女人的膽子倒也不小,你就不伯我把你扔到山溝裡去?」
玉流星道:「那倒不會.因為你這人的心地也比一般人善良得多。」
胡歡滿意的點點頭.道:「嗯!這還差不多,只可惜你玉流星已經是個快死的人,如果你能活得久一點,你就會發現我這個人的長處多得不得了,你扳著腳趾頭數都數不清。」
玉流星悄悄從後面打量他半晌,忽然道:「喂!姓胡的,你究竟有多少女人?」
胡歡道:「你問的是哪一年哪個月份?」
玉流星道:「當然是現在。」
胡歡道:「現在趕著逃命都來不及.哪裡還有心情找女人?」
玉流星道:「聽說小翠花待你不錯,你為什麼不帶她—起跑呢?」
胡歡歎了口氣,道:「她跟你不一樣,你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而她家卻有十八口,全都在靠她養活。」
玉流星道:「那麼多人就靠她一個?」
胡歡道:「嗯!我說的還只是現在,過了年恐怕就變成二十四口了。」
玉流星愕然道:「怎麼增加得這麼快?」
胡歡道:「因為她三個嫂嫂都已懷了身孕。」
玉流星道:「就算她三個嫂嫂每人生一個,也不過才二十—口而已,哪兒來的二十四口?」
胡歡道:「如果都是雙胞胎呢?你算算應該是多少?」
玉流星被他逗得又足一陣銀鈴般的嬌笑,好像早將死亡的威脅拋諸腦後。
山路越走越險玉流星的手臂也越抱越緊,冰冷的臉頰整個以為在胡歡的頸子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玉流星忽然道:「喂!姓胡的,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胡歡小小心心道,「我想應該沒問題.什麼事?你姑且說說看。」
玉流星道:「這幾天你暫時冒充我老公怎麼樣?」
胡歡嚇了一跳.立刻停下腳步,迷惑看著玉流星,道:「你是純粹為了好玩,還是想在臨死之前開開洋葷?」
玉流星笑臉含春道:「你所說的開洋葷,是什麼意思啊?」
胡歡乾笑著道:「所謂開洋葷嘛,就是……就是……」
玉流星沒容他說出來,就突然狠狠地在他耳朵上咬了—口。
只痛得胡歡齜牙咧嘴.大叫道:「玉流星,你有沒有搞錯?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可不是你老公,你怎麼可以隨便咬我?」
玉流星咬牙切齒道:「你這個死不要臉的死狐狸,我才不管你是誰,只要你再敢胡說八道,看我不把你的耳朵咬下一隻來才怪!」
胡歡忙道:「好,好,我不說,但你也總該把你的理由說給我聽聽吧!」
玉流星道:「那是因為田大姐一再逼我嫁人,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胡歡恍然道:「哦!原來你這樣做,只是為了應付田大姐。」
玉流星道:「對,事情就這麼簡單,肯不肯,—句話。」
胡歡道:「既然是你玉流星開口求我幫忙,那還有什麼話說。」
玉流星道:「你的意思是說,你答應了?」
胡歡歎道:「你已經是個快死的人,我還能忍心回絕你嗎?」
玉流星抱得他更緊,嗲聲嗲氣道:「那麼從現在開始,我們的關係已經不同丁?」
胡歡暈陶陶道:「當然,從現在開始,我已經是你玉流星的老公了。」
玉流星再也不說什麼,只對準他的耳朵,又是一口咬了下去。
(三)
田大姐是個標準的江湖人。
她今年雖然只有三十幾歲,但至少己在江湖上混了二十多年,幾乎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已在江湖打轉,直到現在,仍然跳不出這個圈圈。
她的手下眾多,她死去的丈夫沒留下太多田產,卻給她留下兩百幾十名的忠實弟兄,為了這批人的生計,她什麼生意都做,只要能賺錢,殺頭的生意都要插上—腳。
所以她很忙,除了手下之外,根本沒機會交朋友,她唯一的朋友就是玉流星。
現在玉流星就躺在她經常靠在上面,想賺錢點子的軟塌上。
當她看到玉流星那副狼狽的模樣時,心痛的跳了起來,瞪著軟榻旁邊老老實實坐著的胡歡,大聲問道:「誰!是誰把她傷成這個樣子?我去找他算帳?」
不待胡歡回答,玉流星已搶著道:「還有誰?還不是林劍秋那個該死的者烏龜。」
田大姐猛地一拍茶几,大喊道,「來人哪!」
胡歡愣愣的瞧了玉流星一眼,他簡直已被田大姐的氣勢給唬住了。
玉流星笑笑道:「你放心,我大姐足個很識時務的人,她不會真的去找林劍秋拚命的。」
田大姐歎了口氣,道:「不錯,別的人我或許還可以跟他鬥鬥,唯獨神衛營的人,我可不敢惹。」
這時已有四名大漢分從兩個門擁進來。
田大姐大聲吩咐道:「趕緊把鎮上的人夫都給我叫來,准敢遲來一步.以後就甭想在鎮上混了。」
四名大漢立刻應命而去。
田大姐這才有時間仔細打量胡歡。
胡歡裝得一副又苯又齪的樣子,連玉流星看了都覺得有點好笑。
田大姐蹙眉道:「這……就是你自己選的男人?」
玉流星道:「是呀!你看怎麼樣?」
田大姐只得點頭道:「嗯!還算不錯,看起來蠻忠厚的。」
玉流星膘了胡歡一眼,忍笑道:「我就是看他忠厚老實,所以才嫁給他的。」
田大姐道:「嫁個這種男人也好,起碼可以規規矩矩的跟他過太平日子,」
玉流星歎道:「我原本也是這麼想,只可惜我已經活不了幾天了。」
田大姐急著道:「你在胡扯什麼?鎮上幾個大夫的醫道都不錯.像你這點小傷,保證藥到病除。」
玉流星搖頭道:「沒有用的,我中了林劍秋的毒藥暗傷,沒有他的獨門解藥,神仙也救不了我。」
經過三個大夫的會診之後,田大姐才知玉流星所言不假,難過得她眼淚都掉了下來。
在田大姐的威逼之下,三個大夫只有各盡所能,死馬當著活馬醫,直忙到深夜,才倦極而去。
到了第二天,玉流星的精神居然好多了。
田大姐也許由於玉流星已命不長久,對她更親切,更體貼,凡事都自己動手,照顧得幾乎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連在一旁的胡歡都大受感動。
當晚,田人姐突然將她出嫁時所穿的衣裳都找山來,把玉流星打扮得像新娘子一樣,也硬逼著胡歡換了一套很體面的衣服,竟替兩人大辦喜事,直鬧到起更時分,才將兩人送回客房。
當然,這時的客房早已佈置的像洞房一般,猩紅的地氈,鮮紅的被子,紅通通的爐火。
以及桌上一對大紅的喜燭,將房裡點綴得喜氣洋溢,溫暖如春。
火爐旁邊擺著一張小圓桌,桌上是幾樣精緻的小菜和一壇尚未開封的女兒紅。
玉流星面色紅紅的坐在桌前,垂著頭,表現得真像個新娘子一般。
胡歡呆望了她一陣,忽然道:「玉流星,給我親一下好不好?」
玉流星個僅沒生氣,居然還把鄢紅的面頰送上來。
胡歡受寵若驚之餘,小心冀冀湊上去,誰知尚未嗅到香味,玉流星的巴掌已橫掃而至,幸虧胡歡早有防備,急忙一閃,才算沒有當場出醜。
玉流星笑瞇瞇道,「怎麼樣?要不要再親一下?」
胡歡搖頭歎氣道:「算了,算了,幸好我只是客串幾天,如果真討了你這種老婆,你叫我夜間怎麼敢跟你上床?」
玉流星臉孔一繃,道:「你只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就算你把我的腦袋割下來,我也絕對不會真的嫁給你這種人。」
胡歡「叭」地一聲,將酒封拍開,興高采烈道:「好!就衝你這句話,我也得好好敬你一杯。」
說著,很快將酒杯注滿,然後從懷巾取出一副銀筷,在酒杯裡試了試,才把酒杯高高舉起。
玉流星橫眉堅眼道:「你這是幹什麼?」
胡歡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這樣做,總不會錯吧?」
玉流星道:「你錯了,你可以懷疑天下的人,就是不能懷疑田大姐。」
胡歡道:「你為什麼這樣相信她?」
玉流星道:「她曾經為了救我而賣過她自己,你想這種人還會回頭來害我嗎?」
胡歡整個楞住,楞了很久,突然舉杯道:「這杯酒是我向出大姐道歉的,從今以後,如果我再懷疑她,我就是你生的。」
說完,一飲而盡。
然後又倒了一杯酒,又把杯子舉起,道:「這杯酒是敬你的,希望你早一點得救,如果實在沒救,就請你早一點歸西,千萬不能耽誤了我的大生意。」
玉流星沉吟著道:「你在山腰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胡歡道:「當然算數。」
玉流星道:「你說就算我死掉,也要把我那份塞進我的棺材裡,是真的嗎?」
胡歡道:「當然是真的,不過現在想起來,真有點怕。」
玉流星道:「你怕什麼?」
胡歡道:「萬一你老姐不甘寂寞,到時候一把將我抓住,硬叫我再陪你幾天,那我可就慘了。」
玉流星道:「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你要不要聽聽?」
胡歡道:「什麼辦法?你說!」
玉流星道:「如果你真有誠意的話,你就把我那一份送來給田大姐吧。」
胡歡道:「你是想用這批金子回報她過去對你的恩惠?」
玉流星道:「不錯。」
胡歡道:「好,你安心去死吧!你這個願望,我一定替你達成,」
說著,兩人相顧舉杯,同時將酒喝廠下去。
爐火漸燼,紅燭也已燃燒過半。
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梆鼓聲。
玉流星只覺得很疲倦,接連打了幾個呵欠,身子一陣搖晃,突然栽倒在地上。
胡歡停杯唇邊,楞楞地望著她,道:「你這麼快就要死了?」
玉流星也正在望著他,目光中充滿了驚異之色。
胡歡放下酒杯,繞著桌子走到她跟前,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遺言?」
玉流星吃力道:「我……好像中了毒。」
胡歡道:「我知道你中了毒。」
玉流星急道:「不是那次,是……現在。」
胡歡道:「哦?」
玉流星手臂顫抖的指著他身後,道:「那兩枝蠟燭,好像有毛病。」
胡歡愕然回顧,這才發現兩枝紅紅的喜燭,竟在吐著藍色的火焰,房裡也早已藍煙瀰漫,喜氣全消,整個房裡充塞著一股詭異氣氛,不由驚叫道:「咦!這是怎麼回事?」
玉流星好像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連眼睛也已合起來。
胡歡的身子也開始搖晃,也緩緩地躺了下去。
就存這時,忽然傳來大廳裡田大姐尖銳的叫聲,道:「這算什麼,明明講好五千兩,怎麼變成了四千五?」
只聽有個男人笑著道:「那五百兩,就算田大姐賞我們弟兄的吧!」
田大姐厲聲道:「不成,少一兩你們也休想把人帶走!」
胡歡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扭頭看了玉流星一眼,玉流星眼角已溢出淚珠。
(四)
胡歡漸漸甦醒過來。
他也不知昏睡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處,只覺得自己正跟另外一個人面對面的緊綁在一起,只憑那股淡雅的髮香,就知道那人是玉流星。
然後,他才發覺正躺在一輛急馳中的馬車上,厚厚的車簾不停的擺動,車外已現曙光。
他彎頭看了看,只見玉流星正在理首哭泣,不禁訝然道:「咦!你還沒有死?」
玉流星哭著道:「都是你害我的,當初你叫我死在山上就好了,那時候死,至少心裡還有個親人,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死得好寂寞啊!」
說著,哭得更加傷心。
胡歡想了想,道:「那麼我看你還是先不要死吧,等將來有了親人之後,慢慢再死也不遲。」
玉流星淚眼一瞪,道:「你以為你是誰?你叫我不死,我就可不死?」
胡歡道:「我當然沒有辦法叫你不死,除非你自己想活下去,多少還有點希望。」
玉流星道:「我不但中毒己深,而且又被綁得這麼緊,還有什麼希望可言?」
胡歡道:「你中的這點毒算得了什麼,老實告訴你,我最少有十次中毒比你更深,情況比你更慘的經歷,但我都活過來了,因為我自己想活。」
玉流星道:「真的?」
胡歡道:「當然是真的。」
玉流星道:「我現在真的不想死了,你趕緊想個辦法吧!」
胡歡道:「你的牙齒能不能咬到繩子?」
玉流星道:「咬不到,如果能咬到,我早就把它咬斷了,還等你來教我!」
胡歡道:「手呢?」
玉流星道:「手綁得更緊,連動都不能動。」
胡歡道:「好吧,我們用腳。繩頭一定在腿上,我的靴子被綁住了,沒法動,你把鞋子脫掉,用腳趾解解看!」
玉流星道:「我的腳早就不是我的了,連一點知覺都沒有,否則我早就動腦筋了。」
胡歡歎了口氣,道:「玉流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死的再也不寂寞了。」
玉流星道:「為什麼?」
胡歡道:「我雖然是你的假老公,看樣子卻真的做了你的同命鴛鴦了。」
玉流星一聽又垂下頭,又開始傷心流淚。
馬車速度漸漸緩慢下來,路面越走越顛簸。又過了一會兒,已可聽到車外的流水聲,顯然已到了江邊。
只聽有個人大聲道:「竹筏準備好了沒有?」
遠處立刻有人答道:「回香主,都已準備妥當。」
然後是一陣人吼馬嘶,馬車已向江邊馳去。
玉流星驚惶的抬起頭,正好胡歡也想低頭望她,兩人的嘴唇剛好碰在一起。
胡歡急忙低聲叫道:「玉流星,你怎麼可以偷偷親我的最?」
玉流星氣極敗壞道:「你這個死不要臉的死狐狸,你佔了人家的便宜,還敢倒打一耙,我跟你擒了。」
說著,頭撞腳蹬,鬧得不可開交。
胡歡突然大喜道:「玉流星,你的腿能動了,我們有救了。」
玉流星試了試,道:「咦!真的能動了。」
胡歡道:「趕快找找繩結在什麼地方。」
玉流星卻低著頭,動也沒動。
胡歡道:「快啊!再遲就來不及了。」
玉流星忽然有氣無力道:「想來想去,我乾脆還是死掉算了。」
胡歡怔了怔,道:「方纔不是講得蠻好嘛,怎麼又變卦了?」
玉流星冷哼一聲,道:「姓胡的,你未免聰明過度了,你想利用我逃命,門兒都沒有。」
胡歡發急道:「你在胡扯什麼?逃命是兩個人的事,怎麼能說我在利用你?」
玉流星不慌不忙道:「你能不能告訴我,繩子解開之後,你打算怎麼逃?」
胡歡道:「當然是見機行事,你想憑這些人,還能攔得住我們嗎?」
玉流星道:「攔不住你,卻可以攔住我,我現在連走都吃力,還有能力逃命嗎?」
胡歡忙道:「我可以背你,就跟前天下山的時候一樣,我這兩條腿可比你想像的管用得多。」
玉流星歎道:「前天我多少還有點利用價值,現在一點都沒有了,你憑什麼還要背我?」
胡歡道:「難道你連同舟共濟,患難相助的道理都不懂?」
玉流星道:「好吧!就算你肯背我,那麼脫險以後呢?」
胡歡道:「脫險以後就安全了。」
玉流星道:「你安全了,而我還是非死不可,因為以我現在的能力,不可能從林劍秋手上拿到解藥。」
胡歡道:「我可以幫助你。」
玉流星道:「這次又為什麼?是同舟共濟?還是患難相助?」
胡歡道:「如果算這次你幫我脫險的交換條件,你可以接受嗎?」
玉流星道:「可以,不過你得給我一點保證。」
胡歡道;「你要什麼保證?」
玉流星道:「我要那件東西,只要你把那件東西交給我保管,我馬上動腳。」
胡歡道:「好,你趕快把嘴湊上來。」
玉流星已將嘴送到一半,又縮回去,道:「你要我把嘴湊上去幹什麼?」
胡歡道:「我好吐給你啊!」
玉流星狠狠的啐了一口,道:「你少跟我鬼扯淡,那件東西最怕水,你不可能含在嘴裡。」
胡歡道:「那麼你看我可能藏在什麼地方呢?」
玉流星道:「你當然藏在自己懷裡。」
胡歡道:「嗯!果然聰明,一猜便中。」
玉流星大喜過望道:「真的在你懷裡?」
胡歡道:「是啊!你趕快拿去吧!」
玉流星掙了幾下,又停下來,楞楞地看著胡歡。
胡歡長歎一聲,道:「現在你該知道自己有多聰明了吧?你想想看,除非那東西含在嘴裡,否則我縱然想交給你,也是繩子解開以後的事,你說對不對?」
玉流星道:「你能發誓在繩子解開之後,馬上把那件東西交給我嗎?」
胡歡道:「不能。」
玉流星道:「為什麼?」
胡歡道:「因為那件東西也許根本就不在我身上。」
玉流星全身一顫,道:「啊呀!糟了。」
胡歡道:「什麼事?」
玉流星道:「你不會把它藏在哪套舊衣服裡面吧?」
胡歡搖頭苦笑道:「如果你再拖下去,藏在哪裡都是一樣,反正馬上就要變成別人的東西,你又何必替人家瞎操心呢!」
玉流星雖然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但最後還是將鞋子脫了下來。
這時天色已明,車廂裡的亮度也增加不少。
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繩子掙開,玉流星早已累得香汗淋淋,脫水般的躺在胡歡身邊。
胡歡不停的活動著手腳,突然看了玉流星一眼,道:「玉流星,你的腳好臭啊!」
玉流星立刻爬起來,道:「你胡說,昨晚剛剛洗過,連地都沒有沾,怎麼會臭?」
胡歡道:「既然不臭,又何必涼在外面吹風?難道你想光著腳板讓我背你跑路?」
玉流星急忙將鞋穿起,道:「現在就要走嗎?」
胡歡從車簾縫隙朝外瞧了瞧,道:「快了,好戲馬上就要登場了。」
玉流星楞楞道:「什麼好戲?」
胡歡笑了笑,道:「現在竹筏已經到了江心,你還伯金玉堂的爪牙不出現嗎?」
說話間,只覺得竹筏已開始在江心打轉。
突然有人怪聲驚叫道:「不好,水裡有人……」
語聲未了,人已「撲咚」一聲,落入水裡。
慌亂聲中,那個被稱為香主的人喝道:「下面可是五龍會的弟兄?」
對方一點回音都沒有,只有急浚的流水聲。
片刻之後,忽然接連幾聲慘叫,又幾個人被拖下水去。
那位香主又已大叫道:「在下錦衣樓第九樓座下劉長青,請彭老大出來答話。」
水裡依然是一點聲息都沒有。
劉長青立刻回首喝道:」快!把車上那兩個人架住,他們再不露面,我們就給他來個玉石懼焚。」
話剛說完,一個持劍大漢已衝進車廂。
胡歡出手極快,剎那間已將那人全身穴道封佐。
玉流星抓起那人的劍,想了想,竟很大方的交在胡歡手裡。
胡歡將車簾往上挑,人已坐上車轅,笑嘻嘻道:「劉香主,報告你一個不太好的消息,你這一招失靈了。」
同時又是兩聲慘叫,竹筏上僅餘的兩名手下,也已被人套入水中。
劉長青驚愕的看看胡歡,又看了水裡,突然騰身掠起,寬大的衣袖連連揮動,足尖在江面上輕輕一點,人已聳上了岸。
胡歡不禁倒抽口冷氣,道:「想不到錦衣樓一個小小的香主,竟有如此功力,真是太可怕了。」
玉流星道:「那劉長青人稱含翅鵬,輕功的確有點火候!」
胡歡道:「比你怎麼樣?」
玉流星鼻頭一聳,道:「差遠了。」
胡歡哈哈一笑,對著水中大喊道:「現在錦衣樓的人已經走了,你們這群怕事的傢伙可以上來了吧?」
水裡依舊沒有人應聲。
胡歡道:「咦!這群傢伙的膽子也未免太小了,好像連我都怕!」
玉流星道:「也可能是怕我。」
胡歡道:「對,你玉流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狠角色,他們怕你,也是應該的。」
玉流星笑笑道:「現在我們怎麼辦?總不能這樣跟他們耗下去呀!」
胡歡考慮了一下,道:「我看這樣吧,他們既然不敢上來,我們乾脆把馬車趕到水裡去找他們算了。」
玉流星驚叫道:「你要下水?你瘋了?」
胡歡道:「你放心,我只是隨便說說,他們不敢讓我下去的。」
玉流星道:「為什麼?」
胡歡道:「因為金總管要的那件東西就在我懷裡,我一下水,那件東西馬上泡湯,他們回去怎麼向金總管交差?」
玉流星呆了呆,道:「原來你又在騙我,你不是說那件東西不在你身上嗎?」
胡歡苦笑道:「玉流星,你就不能偶爾聰明一次?」
玉流星好像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身子都擠到車裡面去。
胡歡大笑道:「五龍會的弟兄們,我可是把實話告訴了你們,如果你們再不上來,我可真的要下去了。
說完,已將疆繩緊緊勒在手裡。
健馬驚嘶中,突然有條黑影從水中同時竄起,剛好攔在馬車前。
居中的是個身材瘦小的中年人,他漆黑的水靠依然滴著水,臉上卻沒有一絲寒意,含笑望著胡歡,道:「浪子胡歡果然是個厲害角色。」
胡歡忙道:「好說,好說,還沒請教貴姓大名?」
那人道:「在下彭中。」
胡歡道:「原來是彭大哥,幸會得很。」
彭中道:「不敢。這次我們弟兄也是奉命行事,想請胡老弟隨我們走趟崇陽,不知胡老弟肯不肯賞我個面子?」
胡歡毫不思索道:「沒問題,既然是彭大哥開了口,縱是火坑刀山,我也要陪你走一趟。」
彭中沒想到他會答應得如此乾脆,不禁怔了一下,才道:「多謝賞臉。」
胡歡道:「不必客氣,那麼就請趕緊靠岸吧,我這人一向不太喜歡走路。」
彭中立刻喝道:「來人哪!」
應諾聲中,又有兩人自水中竄起。
彭中道:「替我把這兩人綁起來。」
胡歡臉色—變,道:「且慢。」
彭中道:「胡老弟還有什麼吩咐?」
胡歡冷冷道:「你未免太不上路了,我已賞足你面子,你居然還要動手綁人,你這幾十年江湖是怎麼混的?」
彭中笑笑道:「胡老弟,請你不要忘了兩位是在我們手裡。」
胡歡道:「我看你大概是泡江水冰暈了頭,把事情整個顛倒了,事實上,不是我在你們手裡,而是你們在我手裡。」
五龍會弟兄聞言相顧大笑,彭中更是笑得前仰後合道:「這傢伙也真會說笑話,在水中他居然敢說五龍會的人在他手裡,真是可笑極了。」
胡歡冷笑道:「你們原來的確是在水中,可是現在已經被我逼上來了,而我卻一直都坐在馬車上,連一滴水都沒沾到,你敢說我在椒們五龍會手裡嗎?」
彭中臉孔也漸漸拉下來,冷笑著道:「看樣子不給你喝幾口水,你是不會服氣的。」
胡歡冷哼一聲,道:「不瞞你說,我早就想下去洗個澡,只可惜你們金總管實在太想不開,連日勞師動眾,食不下嚥,睡不安穩,眼巴巴的在盼著那件東西,我只是可憐他,不好意思把那東西毀掉,所以才沒下去。」
彭中當場楞住,半晌沒講出話來。
胡歡道:「我想你心裡一定很不服氣,要不要我告訴你金總管想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彭中道:「正想請教。」
胡歡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一張小小的藏金圖而已,就算按圖把金子搬回來,也不過是一百多萬兩,最多也不會超過兩百萬兩,所以只要你彭老大敢擔保你們金總管不上吊自殺,我馬上自己跳下去,你不是想叫我喝水嗎,好,到時候你叫我喝多少,我就喝多少.你看怎麼樣?」
彭中臉色青一陣,紅—陣,垂著腦袋又是半晌沒有吭聲。
胡歡得理不饒人道:「所以你不必再浪費時間,你根本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因為我只給了你一條。」
彭中突然拾起頭,手臂朝江邊一揮,大聲喝道:「靠岸。」
(五)
彭中端坐車轅,手揮馬鞭,雖然手法不太熟練,卻也能循規蹈矩的讓馬車平平穩穩的奔馳在官道上。
五龍會的弟兄們都已脫掉水靠,跟隨在馬車四周,看上去與一般行人並沒有什麼差別。
車簾低垂.車裡安安靜靜。
彭中每走一段路,總要撩起簾角,跟裡面的人聊上幾句,明是聊天,其實是在監視,車廂裡面的胡歡和玉流星當然清楚得很。
這時太陽早已高高昇起,路上行人越走越多,彭中也益發小心,索性朝後挪了挪,將車簾整個坐住。
突然間,身後晌起一陣隆隆之聲,只見一列篷車浩浩蕩蕩疾馳而來,少說也有三十幾輛以上。
路上行人紛紛迴避,彭中也急忙將馬車趕到路旁,現在在他看來,車裡的人比什麼都重要,所以他寧願讓路,也不願冒一點危險。
轉眼車隊已到近前,一時輪聲雷動,蹄聲震天,一輛接著一輛的飛馳而過,每輛車的車伕都很剽悍,每個車伕的駕馭功夫都極高明,高明得就如同五龍會弟兄們在水裡的身手一樣。
三十幾輛篷車終於全部過去,只留下了滿天灰塵,直到車隊去遠,灰塵才逐漸消失。
彭中吐了口氣,滿臉含笑的又將簾角掀起,誰知往裡一瞧,他臉上的笑容整個凍結住。
車廂裡的光線已比原來明亮得多,因為篷頂上已多了個大洞,被他看得比命還重要的兩個人,卻已蹤影不見,只剩下那名錦衣樓手下還直挺挺的躺在那裡。
彭中楞了很久,才拍開那人穴道,大聲問道:「那兩個人呢?」
那人道:「被人救走了。」
彭中道:「被什麼人救走的?」
那人道:「我沒見到人,只看到一條鞭子。」
彭中也不多問,一把將那人摔出車外,抖疆鞭馬,大喝道:「弟兄們,追!」
呼喝聲中,馬車飛快的衝出,剛剛沖了幾步,那匹馬竟忽然失蹄栽倒,原來不僅人已被救走,連馬都被人動了手腳。
彭中幾乎從車上翻下來.幸虧他身手不錯,腰身一擰,已平平穩穩的落在車旁,遙望著遠去的車隊,不禁咬牙切齒道:「蛇鞭馬五,除非你永遠不再過江,否則我一定叫你好看。」
蛇鞭馬五正橫躺在一輛篷車口上,輕抓著滿腮鬍須,得意洋洋地望著車裡的胡歡,道:
「你猜彭老大現在在幹什麼?」
胡歡道:「八成在罵你。」
馬五道:「不是八成,是十成,那傢伙一定正在咬牙切齒的說,蛇鞭馬五,除非你永遠不再過江,否則我一定叫你好看。」
說罷,兩人相對哈哈大笑。
玉流星忍不住道:「你們好像一點都不擔心。」
馬五道:「我們為什麼要擔心?」
玉流星道:「難道今後你真的不再渡江了?」
馬五道:「我為什麼萬渡江?說不定明天一早我就已經過去了。」
玉流星道:「你不怕他對你報復?」
馬五笑笑道:「如果他真有那麼厲害,早就成了一方霸主,又何苦在神刀侯下面混飯吃。」
胡歡突然道:「你的話或許不錯,但這幾天你還是不要過江的好。」
馬五道:「為什麼?」
胡歡道:「因為你這幾十輛篷車對我有點用處,最好你能盡快把你手下的車子全都調來,免得用的時候措手不及。」
馬五道:「你要這麼多車子幹什麼?」
胡歡道:「當然是拉金子。」
馬五翻身坐起來,苦笑著道:「小狐狸,你別開玩笑了,金子到處都有,你的命卻只有一條,你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一躲,縱然真是有那批金子,也要等到風平浪靜之後,慢慢再拉也不遲。」
胡歡道:「那麼你想我應該躲在什麼地方呢?」
馬五沉吟道:「你明早先隨我過江再說,我想天下之大,總可以找到個安全的地方。」
胡歡搖頭道:「我認為安全的地方只有一處,是在江這邊,而不是江那邊。」
馬五道:「哦?在哪裡?」
胡歡道:「崇陽。」
馬五大吃一驚,道:「你瘋了?你現在到祟陽,豈不等於狐入虎口?」
胡歡道:「也不見得,神刀侯勢力再大,也不可遍及每個角落。」
馬五道:「你錯了,在別的地方,你也許還有地方躲一躲,唯獨在崇陽,你無論躲在哪裡,也休想瞞過侯府的耳目。」
胡歡道:「我根本就不想躲,也不想瞞,我要大搖大擺的走進崇陽,堂堂正正的住進聚英客棧。」
馬五急忙道:「聚英客棧更不能去,你忘了那是日月會的暗舵,你從關大俠手裡得到那件東西,他們找你還來不及,你還敢自己送上門去?」
胡歡道:「那件東西雖是取自關大俠之手,但人卻不是我殺的,他們總不會要我的命吧?」
馬五道:「但他們卻會向你要那件東西。」
胡歡輕輕鬆鬆,道:「既然大家要的都是那件東西,而不是我的命,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馬五抓著鬍鬚,無言以對。
胡歡道:「所以你最好是馬上把我送進崇陽,並且叫你手下將我的住處宣揚一下,知道人越多,我就越安全。」
說著,回望了玉流星一眼,繼續道:「另外你再派個機警的人通知林劍秋一聲,說不定還能賺個幾十兩銀子。」
馬五詫異道:「你找林劍秋幹什麼?」
胡歡道:「因為林劍秋身上有件東西,在玉流星說來,比我懷裡這件東西更重要。」
玉流星卻眼睛眨也不眨膘著胡歡的衣襟,恨不得整個人都竄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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