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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絕死逢生 文 / 雲中岳

    他打一冷戰,情不自禁退了一步。

    疤臉老女人一揚手中的鳩首杖,陰森森地間:「你,誰要你狂妄地下令救火不殺的?」

    他再次長揖為禮,欠身道:「祈連以南番人的部落,秋間焚野以避煙瘴。祈連以北,枯草亦可作牲口飼料,地無卑濕,不可放火……」

    「呸!不許說題外話。」老道怪叫。

    「晚輩只怕火勢燎原,人手不夠將不可收拾,不但驚擾居民,更恐波及諸位老前輩的仙居,因此只好借重他們救火,確請諸位老前輩寬恕。」

    「你知道我們的住處?」老人問,神色不喜。

    「晚輩不知,猜想而已。」

    「你是苦峪的漢回?」

    「不,晚輩來自中原,至苦峪不足一月。」

    「你已打聽出老夫們在此了。」

    「不,晚輩一無所知。」

    「你來做什麼?他們為何殺你?」

    他將出關找人的前因後果一一說了,並說出至苦峪後的種種遭遇從實吐露。

    「你來自中原,聽說過我們的名號嗎?」

    「聽說過,可惜晚輩生也太晚,不曾得見諸位老前輩的音容丰采。」

    「那……你認識我們?」

    「老前輩定是楚狂黃公仲秋,那一位定是尊夫人百劫三娘董老前輩。」

    「我呢?」老道怪氣地問。

    「如果晚輩所料不差,老前輩定是邪劍古公春風。」

    「你多大了?蕩跡江湖多少年?」楚狂沉聲問。

    「小晚輩虛度廿六春,闖江湖十載於茲。」

    「吃那一門飯?」

    「晚輩家道殷實,書香世家,靠耕田過活,闖蕩江湖僅為找人而已。」

    「你既然知道老夫的名號,該知道老夫是名列宇內三狂,位居九大邪妖之一,嗜殺成狂,人神共棄,為何對老夫如此恭敬,是怕死嗎?」

    他淡淡一笑,心中雖發慌,但不現於詞色,鎮靜地說:「受人之恩不可忘,老前輩是晚輩的救命恩人,受恩而心懷憤怨,何以為人?晚輩生也太晚,可沒親見老前輩殺人狂性如何可怕可僧,豈能憑傳言而先懷成見?」

    「等會兒你便可親見老夫發狂了。」

    「老前輩…」

    「剩下的十七個人,老夫要殺給你開開眼界。」

    他大吃一驚,駭然道:「殺降不祥,他們已……」

    「老夫的名號如此,不殺豈不是名不符實嗎?」

    「老前輩請……」

    「不許你多說,不然連你也殺掉。」

    他一陣慘然,瞥了仍在救火的十七個人一眼,心中一酸。殺人,到底不是好玩的。雙方交戰有敵無我,那時殺人是勢不得已,但要殺一個毫無抵抗力無冤無仇的人,就不是正常人能下得了手的正常現象了。他似乎已看到那十七個人鮮血飛濺的幻影,似乎已聽到他們淒厲可怖的叫號聲,一陣寒顫通過全身,不由機伶地打一冷戰。

    他忘了自己的安全,脫口叫:「老前輩,晚輩替他們請命。」

    「你替那些要殺你的人請命?」楚狂困惑地問。

    「是的,他們也是不得已……」他將已死回人的供詞說了。

    楚狂冷厲地狠盯著他,冷笑著:「不行,膽敢在老夫住處附近放火,他們誰也休想活命,你給我閉嘴。」

    「老前輩……」

    「你找死不成?」邪劍叱喝。

    他一挺胸膛,大聲說:「一個行徑怪異的人,必定心中有鬼。怪僻好殺的人如不是心中有鬼的,便是失心瘋患了真正的顛狂絕症。諸位不是失心瘋的人,而是心中有鬼,藉狂詐瘋以壓抑心中的不安,或者藉此以洩憤…」

    「閉嘴!」

    「殺了我我也得說,心中有鬼,必須自己去承受良心的重壓,怎可將不幸與痛苦加於無辜的人身上?未免太不公平了,易地而處,情何以堪?試想……」

    「小奴才!你好大的膽子。」楚狂怒吼,踏進一步又厲聲問:「你不怕死?」

    他心中一寒,但硬著頭皮說:「晚輩怕死,但非死不可時並不畏縮。」

    「目下你並非必死。」

    「但晚輩已說出救火的人不死,他們遵從了,定然認為晚輩足以信任,因此留下救火,如果讓他們被老前輩殺了,而晚輩卻坐視不救,那麼,晚輩這一輩子,將永遠受到良心的責備,日日夜夜時時刻刻,也會痛苦無盡永受折磨,生不如死。好吧,要殺你就把我也算上。」

    「你以為老夫多殺一個會手軟嗎?」

    「我知道你不會,同時,我也不會甘心受死,來吧,我等著你。」他無懼地說,急退三步伸手撥劍。

    邪劍哈哈一笑,說:「我邪劍要和他玩玩,仲秋兄閃開。」

    聲落人間,電射而至,伸手便抓,顯得狂妄已極。

    林華心中火起,這豈不是太輕視人嗎?飛鳳劍是武林中有數的名劍之一,可斷金切玉破內家氣功,對方卻徒手進擊,未免太瞧不起人了。他不閃不避,起劍迎面點出,劍花倏吐,從容迫進了。

    邪劍身形一閃,便從劍側切入,手搭向他持劍的右手脈門,疾逾電光石火。

    他心中一懍,難怪老邪魔如此托大,果然利害,身形閃動間形影亂閃,令人無法猜測究竟要從何處切入,詭異奇奧神秘莫測,盛名之下無虛士,名列兩大邪魔名不虛傳。他收斂了怒意,立即定下心神全神應戰,旋身側轉劍向下沉,拂劍反擊,灑出一重劍網,沉住氣六合如一避免衝動暴躁,以靜制動寓攻於守,先支持片刻再說。

    邪劍咦了一聲,雙掌一分,內家劈空掌力倏發,要用掌力震散劍網以便搶進奪劍。

    邪劍古春風在武林名號響亮,與魔簫名列兩大邪魔,但名號並不代表他們的為人,而是指他們的武功不同流俗,並非武林正宗,以名之為邪魔,當然,他們的為人也並非無可非議,全部性情怪僻,喜怒無常,行事顯得亦正亦邪,並無常軌。大凡身懷絕技而又不同流俗的人,大部個性孤僻性情不同常人,他們也不例外。

    魔簫之所以稱為魔,是指他的簫音可以令人著魔,可以主宰聽者的喜怒哀樂,在行家眼中看來,那是他的聲律造詣已修至出神入化境界了,可是行家不多,因此大驚小怪不足為奇。

    邪劍,是指他的劍術專走邪門,神鬼莫測,武林中的劍道名家,皆認為他是旁門左道,甚至不認為他會劍術,因此視為邪魔外道。

    林華早懷戒心,不退不進,真力貫注劍尖,全力振劍,振散了襲來的可怕掌勁,有寶劍在手他不怕內家掌力襲擊,但也感到氣血一窒,劍勢一緩,退了兩步。但他的劍尖,仍然遙抵著邪劍神情相當鎮靜。

    邪劍一擊無功,大感意外,不再迫攻淡淡一笑道:「你的內功火候不錯,有此成就證明你下過苦功。你的劍是不是飛鳳劍?」

    林華不敢絲毫大意,戒備著說:「不錯,是飛風劍,可破內家氣功。」

    「你是太白門下的弟子?」

    「不是。」

    「那……你的劍是偷來的?」邪劍的臉色一變,兇惡地問,先前的笑意全消。

    「不是偷來的,而是奪來的……」

    奪來兩字出口,邪劍已怪眼睜圓,一聲怪叫,雙手箕張猛撲而上。

    林華還不知這老邪魔為何變臉,趕忙出劍自衛,側身一劍向抓來的手削去。

    劍攻出,邪劍人影換位,已到了他的左側,左手已伸近他的左肩了。

    他大吃一驚,暗叫好快。按常情論,他該向右閃退,左旋出劍反擊,以阻止邪劍跟蹤迫襲。可是,他卻前衝,右邊大迴旋,招出「回龍引鳳」,出奇招走險著。

    果然被他料中了,邪劍一抓落空,立即俯背追襲,他的「回龍引鳳」恰阻止了邪劍的快速進攻,劍尖直指邪劍衝來的胸間七坎要害。

    那劍果然了得,衝勢倏止,在尖前突然消失,避開了出人意表的一劍,接著從劍側切入,戟指便點。

    林華以靜制動的如意算盤落了空,邪劍委實太快了,快得令他難以應付,三五照面被追得手忙腳亂。正慌亂間,他突然下定決心,把心一橫,總不能被人主宰了全局處處被動。

    人的名,樹的影,起初他確是被邪劍名號所鎮住,心中發毛,精神上所受的威脅太過沉重,鬥志消沉,只求自保而完全喪失了取勝的信心,因此處處受制,險象橫生,幸而他的身法也以快速自豪,不然早就支持不住了。

    不必勝必定落敗,不進擊便只有挨打。他把心一橫,不再心怯,立即展開了空前猛烈的快攻奮不顧身全力施展所學,每一招皆用兩敗俱傷的打法,毫無顧忌地衝刺,只要抓住些少空隙,便放膽進攻,十餘招之後,果然挽回了頹勢,邪劍的一雙手不再探近劍影所及的範圍了。

    邪劍大出意外,突然躍退八尺,鬚髮無風自搖,神色猙獰地說:「想不到你這小輩居然如此高明,難怪能將太白門的鎮山寶劍偷來,老夫只好用劍斃了你的。」

    林華已出了一身冷汗,但卻信心漸增,劍眉一挑,沉聲道:「林某雖不是什麼英雄人物,但還不至於自甘下流去偷別的劍。」

    「奪與偷並沒有多少不同,太白門的門人弟子並不出色,保不住這把劍理所當然。但終南劍客今尚健在,居然被你將劍弄到手,諒你也不是終南劍客的敵手,除了偷之外,別無他途。

    「林某可不是從太白門人手中奪來的。」

    「你想巧辯掩飾你的罪行……」他將在河西奪劍,擊潰紅衣弔客一眾匪徒,救中州鏢局鏢師的經過說了,最後說:「這件事人證俱在,你不信可前往查證。」

    「你的話是真是假?」邪劍臉色稍霽地問。

    「反正林某決難在你們三位武林奇人手下逃生,何必花言巧語騙人?」他冷冷地說,神色逐漸冷肅。

    楚狂黃仲秋突在遠處叫:「你並不需與這十七個番人陪死,早早滾蛋可以活命。」

    「林某不想負咎一輩子,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

    要活,活得心安,要死,死得光明磊落。除非你們放過他們十七個人,不然林某只好和你們拚命。」他大聲說。

    「愚蠢的傢伙。」邪劍發出一聲咒罵,突然拔劍衝上,手中的劍毫不起眼,是一把極普通需要經常打磨、在中原十兩銀子便可以買一把的佩劍。

    林華立下門戶,準備接鬥。

    邪魔奔近,大喝一聲,迎頭一劍劈來。

    林華一怔,急退八尺,這位邪劍真是邪門,怎麼用劍砍劈?劍使刀招,憑什麼也算是劍道高手名宿?

    邪劍不容許他多想,追到又是一劍砍來。

    他不再示弱,左閃、進步、衝刺、出招,一劍探向邪劍的右肋。

    「錚!嗤!」兩聲金嗚震耳,前面人影一閃即沒,只感到虎口一震,眼前一花,眼角人影乍現,劍氣及體,右腰發涼。

    他駭然轉身,拂劍自救,反應奇快絕倫。

    「嗤」一聲響,肋衣裂了一條縫,可以看到露出的皮護腰,可能護腰也受損了。

    「這叫做『危機一發』,你這一劍確也值得喝采。」邪劍站在丈外獰笑著說。

    原來他拂劍自救,劍掠過邪劍的頂門,幾乎擊中邪劍的道髻,可惜高了半分。

    「你的劍術果然邪門。」他心中懍懍地說。撫著破肋衣倒抽一口涼氣。

    「你早該知道了,接招!」邪劍傲然地叫,雙手持劍,直衝而上,像是鬥牛。

    他又是一驚,從不曾見過如此用劍的人,如換了旁人,他必定以為是不會武藝的凱子傻瓜,但出之於邪劍手中,他可心中發緊,不知該如何封接了才好,心中一慌,趕忙向左躍退丈外。

    邪劍雙手挺劍,詭笑著跟蹤追到,狀極可笑,一面衝來,一面怪叫如雷。不能再逃避了,剛站穩邪劍已到,劍尖己臨胸口,他不得不忙亂地接招,閃開正面出劍深入急取邪劍的左胸肋。

    邪劍的劍向左輕推,不但格開他的劍,而且近身搶入他的懷中,一聲長笑,「噗」一聲一腳踢在他的小腰上,力道不輕不重,踢得皮護腰中的飛刀幾乎向鞘外跌,巨大的推力將他推得仰面便倒……

    這瞬間,劍芒拂過頂門,他本能地縮頭躲避,只感到頂門一涼,風帽飛走了。

    也在這一瞬間,他的左手已發出一把飛刀,同時不忘出聲喝「打」!

    惡鬥結束,他倒地滾出丈外爬起,狼狽已極。

    邪劍站在兩支外,雙手支劍哈哈狂笑。

    近身相搏,以飛刀襲擊,斷無不中之理,他存心拚個兩敗俱傷,理該百發百中。可是,邪劍絲毫未傷,飛刀從邪劍的肋側飛過,勞而無功。

    但這把飛刀,確也嚇了邪劍一大跳。

    飛刀飛出四丈外,勁道十分兇猛,卻被遠處的楚狂伸兩個指頭接住了,舉著飛刀注視片刻,叫道:「是千手神君的回風隱形刀,小輩可是出身名門的子弟哩!」

    楚狂一面說,一面拈著飛刀走來。

    邪劍停止狂笑,扭頭問:「真的?難怪我差點兒挨了刀」

    楚狂將刀拋過,說:「千真萬確,千手神君許四海的飛刀。許老的飛刀共有多種,千變萬化防不勝防,如果這小輩是許老的門人,身上必定帶有不同型式的飛刀,叫他拿出來看看,便知真假了。」

    「不用叫他拿,問問便知。」邪劍怪笑著說。

    「好,你問問看。」楚狂點頭同意。

    邪劍走近嚴加戒備的林華,獰笑著說:「千手神君許四海,與我們三個老不死結怨甚深,無可化解,沒想到今天在異域居然碰上了他們的人。說!你是他的門人嗎?從實招來。」

    他傲然一笑,大聲道:「除死無大難,你嚇我不倒。不錯,那正是家師。」

    「那你就死定了。」

    「在下仍可一拼,別說早了。」

    「你聽清了,再給你一次保全性命的機會。」

    「說來說去還是那十七條命,不必說了。」

    「這次不同,那十七個人可以活命,但有條件,你必須對天發誓,從此脫離師門,再就是將飛鳳劍留下,老夫即將重返中原,那終南劍客徐耀與老夫交情不薄順便將劍物歸原主。」

    他冷哼一聲,斬釘截鐵地說:「給你可以,在下本來就想在日後重返中原時,將劍歸還終南劍客。要發誓脫離師門,辦不到,頭可斷血可流,毫無商量餘地,在下深以能名列恩師門牆為榮。」

    「那你準備領死。」邪劍咬牙切齒地說。

    他左手撥了三柄飛刀,冷笑道:「在下將全力一拼。你上!小心在下的飛刀。」

    楚狂卻上前叫:「小輩,你配了簫。」

    「不錯。

    「給我看看。」

    他略一遲疑,取出簫拋過說:「這是一枝極平常的簫,不值半兩銀子。」楚汪審視良久,拋回說:「奏一曲『黃河之水天上來』給我聽聽。」

    他搖搖頭,不假思索地拒絕道:「這支曲下半間極耗真力,目下小可心情不佳,勉強奏來可能傷氣,恕難應命。」

    楚狂哈哈狂笑,笑完說:「天下間,熟悉音律的人甚多能創新律的人也不少,但具有創此有魄力而變化多端新律的人,得未曾有。而世間真正知道此曲是誰所創的人,屈指可數,你怎知道?」

    他吃了一驚,也感到困惑,反問道:「你又是怎樣知道的?」

    「你與魔簫有何淵源?」楚狂陰森森地問,神色冷厲。

    他胸膛一挺,大聲說:「那是家師。」

    楚狂臉色一沉,說:「你有幾個師父?」

    他不受恐赫,無懾地說:「你管不著。」

    楚狂獰笑迫進,厲聲說:「師債徒償。」

    他徐徐後退,一字一吐地說:「理當如此,在下一力承當。」

    楚狂傑傑笑,咬牙切齒他說:「你該死一千次,聽清了嗎?」

    他撇撇嘴,也嘿嘿冷笑著說:「聽清了,你的嗓門夠大,連嘉峪關也聽到啦!窮叫什麼?死一萬次也無所謂。你和邪劍皆與家師有怨,不知你們到底誰先上?」

    「你真敢和咱們動手?」楚狂問,神色卻恢復了原狀。

    「有何不敢?」

    「你不是太狂了嗎?」

    「是你們迫在下狂,在下只好狂了。」

    「你有幾分勝算?」

    「很難說,盡力而為,不計成敗,在下自會為師門聲譽而全力以赴。」

    楚狂轉向邪劍呵呵笑,說:「古兄,千手神君與魔簫走了狗屎運,居然找到了值得驕傲的衣缽門人,咱們該不該為他高興?」

    「值得的,不錯。」邪劍笑答,收了劍,又向林華說:「小傢伙,你好險,像是坐在流沙上稍一動便會沒頂。只要你答錯一句話,只需稍微表現一絲貪生怕死不仁不義的神情,准教你死無葬身之地,收了刀劍啦,跟我們來。」

    變化太突然,林華不敢置信,反而戒備更嚴,冷笑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哼!在下為何要跟你們走?要想在下束手就死。辦不到。」

    楚狂呵呵笑,說:「老朽夫妻與今師魔簫曾有一面之緣,神交已久。而邪劍古兄與今師千手神君曾有兩次意氣之爭,但彼此互相傾慕。並無過節,你放心啦!」

    「小可從沒聽兩位思師說過與你們有交情的事。」

    「那是令師忠厚之處,事實是咱們二十餘年前皆是你兩位恩師的手下敗將,替咱們遮羞而已。信不信任我們,難道你還不清楚?要殺你……」

    「那十七個人可以活命嗎?」他搶著說。

    「你可以叫他們滾蛋。」

    「遵命。」他欣然地說,趕忙前往打發十七名番人離開他重行轉回,楚狂遠遠地便向叫:「你到下面谷底去牽坐騎你的烏錐放在下面。你的鐵胎弓我替你帶走,到東面第二座奇峰下會合,咱們三個老不死先走一步,咱們得向你打聽中原的動靜呢。」

    他吃了一驚,問道:「老前輩們怎知道小可……」

    「昨天他派人來埋伏,咱們便知道了,一時好奇,要看你是什麼人,因此讓他們撒野,你總算沒讓咱們失望。快走,要趕路呢。難得有來自中原的人,你來得好。」

    他在谷口果然找到了自己的烏錐,便循山谷岔道向南第二座奇峰走去。

    過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後,大地已被濃霜所覆蓋,彩雲滿天,從大漠刮來的漫天風沙遮天蔽日,氣溫急劇下降,著光景,暴風雪季節快到了。

    苦峪城恢復了寧靜,林華的失蹤曾一度帶來一陣緊張,這時又恢復了舊觀,人們不再對林華寄以希望了。

    大漠之狼兄弟心中傷感,可是無可奈何。

    天山四奇也不好受,他們也絕瞭望。

    甘龍與名神秘必客人逗留不走,他們為這位少年英雄惋惜。

    素門哈爾輝三位反戰派城主,這段日子簡直是度日如年,派去埋伏的百餘人全部失蹤,無一返回報命,數天後曾經派人到山谷中去勘查,只看到被野獸吃剩下來的殘屍碎駭,和一些無人照顧的坐騎,死了的人不會說出這場慘案的經過,林華的死活委實令人擔心,如果不死,那……

    他們不知道有十七個倖存的人,那些人不敢返回報命,早逃到沙州附近流浪去了。在大漠一帶,只要你肯幫人打仗,必可獲任何族人收容,沒有一個再返回苦峪了。

    苦峪城名義上是受蒙人統治,但百分之八十是回人。風勢猛烈,但不再有漫天黃沙,地面已被一層薄雪所覆蓋,平野中仍可看到草影,但不再有牛羊活動了。回人的子弟,趁這時光練騎射以便參予大年舉行的競賽。女孩子則練歌舞,準備亮相,大年的三天較技歌舞,是少男少女們等了一年所盼望的好節日。

    烏錐冒著刺骨寒風,馳入了苦峪城。

    都督府一陣亂,失蹤月餘的林華握鐵胎弓,大踏步進入罕慎的公堂。

    第一個出迎的是額圖千戶,其次是隆吉百戶,他兩人驚喜交集,也十分迷惑。

    罕慎渾身皆裹在土豹裘內,按到人大喜過望地與林華行把臂禮,請他在公座旁落坐,喜悅地問:「林華,這一個多月來,你到何處去了?真把人急壞了。」

    他淡淡一笑,說:「為了追查高姑娘的事,走遠了些。被風雪所阻,而且迷了途,至今方回但不知都督在這段日子裡,查出高姑娘的消息嗎?」

    額圖千戶背著林華向罕慎打眼色,罕慎鬼眼一轉,拍拍林華的肩膀,苦笑道:「早一個月就查出下落來了,可是……」

    林華一呆,只感到血液沸騰,一把抓住罕慎的手臂,急聲問:「快說,怎樣了?」

    「你先定下神,不可激動也不必失望。查是查出來了,可是我愛莫能助……」

    「什麼?」他搶著問,聲音都變了。

    「沉著些,聽我說。那位姑娘所住的堡,叫嵩山堡。堡主姓……姓……額圖,姓什麼?」

    「至楊,叫楊健,有個綽號叫補天雕。」額圖接口。

    林華更是心潮洶湧,以前他從未透過楊堡主的姓名,更不用說綽號了,楊堡主的姓名出於罕慎與額圖口中,顯然他們確已查出高姑娘的下落,無可置疑了。他不耐煩,迫及地說:

    「我只要知道現況,其他不必多說。」

    「貴友是被喀喇鄒伯誠城北回部速克沁人所擄走,將貴友獻給他們的部目滿巴。今年夏初,滿目率部眾返回喀喇部伯城,投降了牙蘭,目下住在哈密城南二十里的南湖南岸安居。

    林華,苦峪與哈密天各一方,那是本衛的故士,目下卻是火獅牙蘭盤據的屠場,我的人民在受煎熬,但我卻無力反攻,想助你力不從心。」罕慎淒然地說。

    他不由悲從中來,一陣心酸,強忍酸楚地說:「你已盡了力,謝謝你。」

    「牙蘭天生殘忍,苛政似虎,兵強馬壯,沿邊區一帶戒備森嚴,不許任何外人進人。除非我能反攻回去。不然……」

    「都督準備何時反攻?」

    「這個……」

    「明夏解凍之後。」額圖接口。

    「那……我等不及了。」他心亂如麻地說,劍眉一挑,又問:「能不能提前?」

    「這樣好吧?我們盡量準備,只是……」罕慎遲疑著說。「有何困難?」

    「我已派人向朝廷請兵,同時派人遊說赤斤蒙古衛與罕東衛,請他們派兵相助。朝廷能否派兵,我不敢奢望,而赤斤與罕東南衛,認為我反攻無望,猶在遲疑不決。但只要我能派出幾個出類撥革的無敵勇士前往做客,也許有希望說服他們相助。」

    「哦!貴衛本身能出動多少兵馬?」

    「約一萬二千騎,加上乜力克部的兩千,僅一萬四千騎,實力仍嫌薄弱。」

    「這樣吧,我帶幾個人走一趟赤斤罕東。」他自告奮勇地說。

    罕慎大喜過望,正苦難以開口呢。欣然地說:「赤斤罕東兩衛,也懼怕牙蘭,可說是望影心驚,聞名喪膽。如果見到比牙蘭更勇猛剽悍的人,必定士氣大振望風景從。你能開五個力的弓,已比牙蘭強悍多了,有你前往相請,必可馬到成功。」

    「好,我一定走一趟。」

    額圖振臂而起,大聲說:「說走就走,愈快愈好。我,額圖百戶,你,再挑十個人便夠了。」

    林華站起說:「我去看看幾個朋友,晚上回來。何時啟程,晚上可告訴我。」

    額圖大搖其頭,說:「兵貴神速,你不想多爭取一天半天?城中反戰的人多,走漏了消息又得擔誤多日咱們說走就走,豈不省事?」

    林華也是心中焦急,為了愛侶的早脫苦海,他願付出任何代價,什麼條件都肯答應,立即啟程他正求之不得呢2直截了當地說:「好,這就走,額圖千戶整治行裝,我到天狼隊去選十個人吧。」

    大漠之狼兄弟到附近回部看熱鬧去了,天山四奇尚未得到林華回城的消息。

    甘龍的安西盟弟兄消息靈通,派人在都督府外等候。

    可是,一行十二騎,卻從府後悄然走了,雙方像是參商二星,永遠碰不上頭。

    他們這一走,直至來年初春,方帶了兩衛的一千三十騎,浩浩蕩蕩返回苦峪。

    在苦峪,罕慎的兵馬一萬三千騎,已整裝待發。乜力克部的二千騎,已先一步推進至廢瓜州待命。因為林華早有信息傳來,要乘冰封大地時出其不意直搗哈密,不然等到雪化期對方有備以一萬五六千騎對抗以逸待勞的土魯番二十餘萬大軍,不啻羊投虎口,以卵擊石。

    回到苦峪一住三天,這三天中林華忙得食宿俱廢軍隊準備出發,所有的老幼婦孺皆嚴禁走動。甘龍累次派人找林華,皆被衛哨擋駕。

    大兵出發,剛好是正月十八黃道吉日。老幼婦孺的駝隊與輜重,在半月後隨後動身。罕慎志在打回故土,勢在必得,因此能派得上運送輜重的老幼婦孺,也全部出動。

    大軍出發後的第三天,甘龍偕同頓巴與兩位神秘客,與及天山四奇與大漠之狼兄弟,冒著大風雪結伙在後狂追。

    林華率領著五百名精選的騎士在前開道,這些人的組成份子複雜,但卻是其中的精銳,包括了天狼隊勇士,黑帽回、纏回、赤斤衛的所謂鬥士、乜力克的所謂野人、罕東的剽悍野番索羅族等等千中選一悍士。這些人只信服比他們強的人,是林華以真才實學取得他們絕對信任的精兵。

    額圖與隆吉有他們自己的兵馬,陪同林華打頭陣的人僅有拉克威,與天狼隊的神力天王烏浪漢濟爾默特木津,兩人是他的左右臂膀。

    五百精兵編為二隊,每人帶兩匹馬,十天乾糧。兵器是一張弓,兩袋箭,斬馬刀,腰刀,匕首,穿的是護心甲,只護住胸背,以減輕負載重量,護耳盔,保護頭部。不帶帳,每人帶一具睡囊,睡時埋在冰雪下,足夠保溫。

    出了瓜州,便是第一線,土魯番的邏騎經常巡邏至布隆吉河附近。

    拉克威與特木津是識途老馬,他不走西行貢道,越野而行,避免與那些游騎發生衝突。

    這天入暮時分,他在星星峽南面札營,夜間親至前面哨探,已進入哈密地境了。

    星星峽,位於荒山中的沙磧中,是進入哈密的唯一險要所在,在哈密城東南四百九千五里,約五日馬程,通常天氣正常,三天便可趕到。

    五更正,兵馬出發,黎明時分,不費吹灰之力攻下了峽中的三座台站,斬耳一百六十隻,沒留一個活口。他傚法蒙人的報功辦法,不取首級而割右耳,以便攜帶。

    第四天,兵臨哈密東面六十里的黃聲罔台站。

    兵臨城下,哈密城仍在鼾睡中。

    哈密衛有八大城,三小城。哈密是第一大城,也是最接近東南的第一城。其他的城皆在北面與西面。環繞西北一帶,是土魯番的附庸巴坤、火州、柳城。東南一帶至衛境五百里,只有站台而沒有城。

    天寒地凍,呵氣成冰,這一帶千里窮荒,人煙斷絕,人受得了,馬可受不了,沿途馬匹損失了六七十匹,必須在此補充馬匹。他重施故技,帶了一百名勇士夜襲,不損一卒奪下了黃蘆罔墩台,洗劫附近三座牧場,獲耳一百二,獲馬三百匹。

    他下令潛伏,一面補充給養就地取材,一面派人偽裝土魯番的兵馬封鎖要道,一面派人催促大兵急進。

    可是,大軍尚在三百里後,無法趕來。

    他等不及了,決定冒險進攻。帶兵的人必須瞭解敵我,在潛伏的兩天中,他已派人混入城中刺探,一切盡在掌握中。

    土魯番蘇丹阿力,在十年前占擄哈密,擄走王母與忠順王金印,奪忠順王的孫女為妾,次年便留妹婿火獅牙蘭守哈密,自己返回土魯番。同年(成化九年),右通政劉文經略甘肅,派錦衣衛千戶馬俊前往土魯番,命阿力退出並交王母與金印,卻被阿力扣留一月,幸而嘉峪關大兵待發,牙蘭方返回土魯番促阿力釋放馬俊,馬千戶得到王母私傳的求救信,返回嘉峪關,劉文即檄赤斤、罕東、乜力克諸都出兵,集兵進討,兵抵布隆吉河,傳報阿力已集兵相候,且將進兵赤斤罕東。劉文虎頭蛇尾,撤兵而回。從此,哈密只好自謀反攻了。

    十年來,哈密衛毫無反攻之望。阿力死於成化十四年。子阿黑麻司位蘇丹。這位阿黑麻並不大信任姑丈火獅牙蘭,佔領哈密的精兵只留下五千人馬,五千人要分配至八大城三小城,未免嫌單薄了些。因此,牙蘭不甘心,與阿黑麻起了幾次衝突,最後方爭取了三千人。

    牙蘭認為罕慎已是釜底遊魂,根本不值得防備,所以只留一千五百人守哈密城,五百人守南湖一帶肥沃地帶,在城中建了行宮,聲色犬馬美人醇酒大享其福,做夢也未料到嚴冬季節會兵臨城下。

    冰天雪地,沒有人在外走動,大兵到達,竟然無人知曉。

    探清了一切,林華大為放心。

    愛侶就在左近,他等不及了。戰火一起,將玉石俱焚,他必須先將愛侶救出,再攻下哈密城了。

    他卻不知,預定次日奇襲南湖的當夜,三名原屬於天狼隊的人,冒風雪到了南湖,午夜傳警然後溜之大吉,不再返隊,逕自逃向回稱迎接罕慎的大軍。

    三更初,五百鐵蹄集合。拉克威親自前來稟報,說他的屬下少了三名天狼隊勇士。

    他無暇清查追究,立即出發。

    距南湖尚有五六里,二十餘里外傳來了雷嗚似的戰鼓聲,閃耀著沖天的告警火光。

    南湖附近方圓十里,不見一個人煙,遺下了無數帳幕與牲口,帳幕中煙火未絕。顯然,消息已經走漏了,已是人去地空。

    他心中大惑,一咬牙,下令進兵哈密。

    四更盡五更初,兵臨城下。

    城外人潮洶湧,攜畜帶子向城中逃難。城牆上火把通明,大軍雲集。

    戰鼓雷鳴,駐在城外的兵馬也夾在逃難的人潮中向城裡湧。

    煙墩火光燭天,燃煙火召集各地兵馬來援。

    五百鐵騎蹄雜在逃難的人中,悄然疾走。

    哈密城位於平川中,只有東、北兩座城門,而附近二十里內有帳上千,逃難的人加上牲口,數目可想而知,這些逃的人,還以為這些兵馬是土魯番兵呢。

    東北兩座僅有的城門大開,從各地湧來的難民倉皇向內擠,守城兵無法維持秩序,人與畜像潮水般向城內湧,呼喝聲與哭叫聲混成一團。

    從南湖聞警撤回的五百佔領軍,軍容不整狼狽萬分地趕回,前面的人驅趕著擋路的難民,如狼似虎湧向城門,先頭部隊已接近東門,隊尾仍在五里外。

    東門城門口火把通明,恰好碰上一隊騎兵向城外沖,叱喝聲震耳:「讓路!不許進城,大軍出城了,大軍出城了。」

    城門附近登時大亂,難民們被裡面的兵馬向外趕,又被城外南湖撤回的兵馬向裡轟,匹馬前後猛衝,讓得慢的人便橫屍鐵蹄下哭叫聲慘號聲大起,難民們向四方逃命,自相踐踏,駱駝、馬匹、牛、羊到處都是。

    兵荒馬亂,這就是亂世。

    出來與進去的兵馬正在各不相讓,互相爭路,漫罵聲不絕,相持不下,竟然無人出面指揮,雙方眼看要火拚。

    驀地,一彪人馬從東南角疾馳而來,先頭人馬已到了百步內,忙亂中,守在城頭上的兵還弄不清是何方的兵馬,胡笳聲與畫角聲突長鳴,三面大旗突然出現,那是哈密衛忠順王王旗、天狼隊旗、與戰旗。

    胡笳,是西域各地的戰鬥號角。畫角,是大明官兵的進軍號角。

    接著一聲驚天動地吶喊之後,是用回語的喊話聲:「皇朝大兵與都督的大軍,打回哈密來了啦!」

    「打回哈密來了,打回哈密來了……」

    城門口爭進出的土魯番兵立即大亂,拚命向城內沖。

    難民有百分之八十是原哈密舊部,只有百分之二十是來自土魯番的移民,一聽皇朝與都督的大軍反攻回來了,似乎皆無動於衷,仍然四散逃命,並無響應王師的表現。哈密三次殘破,先陷於乜力受蒙人蹂躪,次亡於赤斤、罕東、小列禿、沙州。乜力克諸強鄰,幾被瓜分,這次是土魯番,佔領期最長。他們在短短的四十年中,便受到三次慘痛的大兵禍,其他小戰爭簡直數不勝數對戰爭已經麻木,對受誰統治皆無動於衷,只求逃得性命保住財產,其他一概不問。

    林華從旗下飛馬而出,烏錐馬奮蹄張鬃,斬馬刀映著火紅芒閃耀,他不用盾,雙手運刀恍如天神下降,左是神力天王,右是拉克威,疾衝城門,所經處,但見人頭飛擲,只聽鬼哭神號,宛如波開浪裂,所向披靡,殺開一條血路,沖抵城門口。

    守城兵勇無法關上城門,其他的兵馬只看到三匹健馬與如同天神般的騎士殺人,當嚇得屁滾尿流,逃入城的加快策馬狂奔,來不及入城的落荒而走。

    五隊兵馬各負專責,衝入城中即分頭行事。哈密城周僅四里五百健兒足夠分配了。

    四處火起,殺聲動天。林華這一隊直奔舊忠順王府,他直向前衝。狂熱的拉克威大概積恨甚深,只顧殺人。神力天王對林華忠心耿耿,追隨不捨替他斷後。

    沖抵忠順王府前廣場,王府的土魯番親兵衣不整甲,馬不及鞍,正在匆匆列陣,還不知敵軍已入城,黑壓壓一大片亂轟轟地不知有多少人。

    林華扭頭一看,後面九十八名健兒尚在街的最東首,身後只存一個神力天王,百步後的拉克威正在追殺散兵游勇。他舉刀一揮,向神力天王叫:「跟我來,殺他個驟不及防。

    殺!」

    不管神力天王是否敢跟來,他揮刀直上,烏錐奮騰,刀光閃亮,無畏地衝入亂兵叢中,斬馬刀左蕩右決,登時便殺開一條血路。

    慘,這就是戰爭,千里奇襲,雪夜窿兵,毫無準備的土魯番兵得訊不過一刻左右,毫無抵抗之力,殺聲傳到,根本不知對方只有兩騎踹陣,心中早怯,只顧逃生不知反擊。兵敗如山倒,說來委實令人難以置信,但事實確是如此,軍心一亂,便不可收拾,千百人中,只有逃命的人,而沒有反抗的人。人喊,馬嘶,血肉橫飛。

    林華在王府前下馬,撥出衝鋒陷陣用的大劍,砍倒四名門軍,搶入府門。

    他飛步搶入殿堂,兩廂突然衝出十餘名回裝親兵。擒賊擒王,他要進入內庭擒捉火獅牙蘭。

    殿堂燈火通明,一照面便可分清敵我,他一聲怒嘯,火雜雜地衝近,大劍一揮,立將兩名衝上出刀的親兵砍倒,人如瘋虎,劍似狂龍,橫行三丈,直進十尺,三兩衝錯之下,地下橫屍十具他不再追殺逃散的人,狂風似的向內庭搶。

    火獅牙蘭的親兵尚多。沿途一波波冒死上前攔截,等他殺入內庭,火獅牙蘭已經逃掉了。這位西域第一驍將宿酒未醒,是被親兵們背走的。

    破曉時分,哈密城戰況寂寂,名城易手,僅偏僻巷道附近不時爆發一些個衝突,大局已定,全城血腥觸鼻,大火未熄。

    關閉了兩座城門,五百健兒始清掃戰場,安輯流亡,救死扶傷著手善後。怪的是哈密城的居民反而顯得不大起勁,僅有天狼隊的一些故舊顯得略為歡欣鼓舞,火獅牙蘭十年殘酷統治餘威猶在,居民們仍顯得麻木而難以適應突如其來的勝利,他們還不知反攻回來的人是否能站得住腳,經驗告訴他們不要表現得太樂觀興奮,攻下哈密城,並不等於大勢已定,更非完全光復了哈密衛故上。火獅牙蘭的土魯番精銳因驟不及防,事前一無所知,事發主帥宿酒未醒無人指揮,以為是天降神兵,一驚而潰。但林華臨時改變計劃移兵攻城從東門移入卻來不及封鎖北門,他也不願封鎖北門,以免守城的兵馬作困獸之鬥,敵眾我寡勝負難料,至少死傷勢將增加,留一條退路反而令守軍完全喪失鬥志只顧逃命不顧反抗。因此,火獅牙蘭精銳仍在,並未全軍覆沒,而其他七大城三小城仍有精兵六千,加上由各族所組成的數萬人馬,而且土魯番的二十萬大軍隨時皆可入境反擊,僅取得一座哈密城,並不等獲得了勝利的保證。

    五百健兒傷亡一成,真正陣亡的僅有二十四名,以五百名眾擊潰了火獅牙蘭的二千餘兵,與各部落士兵四千餘,這一仗可說大獲全勝,雪夜奇襲輕易地奪了哈密城,善後問題不用林華操心,罕慎的後續大軍尚未趕來接應,他也無權追擊,也不願率兵輕進,何況他還有大事待辦呢?

    他留下四百人佈防守城,自己帶了六十名健兒,分為兩起,三十名負責內城,三十人趕處南湖,出告示列重賞追緝速克沁的頭目滿巴。

    他到了南湖,向未逃走的居民查問滿巴的下落。

    速克沁族的部眾聚居於喀喇伯城,該城在哈密西面一百六十里。哈密八城在西面的共有五大城一小城。西六十里是素門哈爾輝,又稱頭堡。再二十里是阿恩塔納,也稱二堡。再四十里是托克齊,又稱七堡。再二十里是拉卜楚克,又叫五堡。最後一座大城是喀喇伯部,距五堡二十里再西行七十里,是小城察罕多羅海,地近大債了。這一帶是西域的貢道要衝,也是哈密的精華地帶,也是至上魯番的大道。

    據當地的居民供稱,速克沁族並未從喀喇伯都遷來哈密,那是不可能的事,火獅牙蘭根本不許各地部族任意遷移,尤其嚴禁各城的人四出遊牧,以保持貢道繁榮,也可以說是便於征捐納稅。三年前南湖岸的一座牧場易主,聽說是一個投降牙蘭,替牙蘭四出強征美女的賣國賊,牙蘭將這座牧場作為酬勞的賞物賞給新主人。這人奴僕眾,牲口無算,且擁有廣闊的耕地,從不與附近的人往來。聽說那賣國賊是叫滿巴,也可能叫粑塔,至於到底是不是速克沁族人,便不得而知了。這人已在一月前舉家西遷,牧場交由牙蘭的手下十大將之一的阿黑把兒接管。滿巴遷往何處無人知悉,只知他往西遷走了。如果能找到牙蘭或阿黑把兒,或許能查出下落來。

    據居民說,滿巴的帳中,有不少來自各族的美女,也曾發現有漢家女郎。至於那些漢家女郎是什麼人,誰也不知道。

    城中擒獲的俘虜雖有數百,但真正的土魯番佔領軍俘虜並不多,而且連一個頭目也沒捉到,這些人對所謂南湖的速克沁頭目滿巴一無所知。

    他又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了,本來,攻佔哈密找到人之後,他便得帶著人動身返回討來河三堡,這兒的戰爭與他無關。但沒有想到哈密是攻下了,要找的人卻下落不明。如果南湖的那位賣國賊果是滿巴,這傢伙卻在一月前西遷了。那麼,最可能遷往的地方,該是喀喇伯部。不追,豈不是前功盡棄?追吧,卻等於是替罕滇帶著兵馬打遍全哈密,是不是能找得到,還是未定之天。

    他心情苦悶,望西歎息道:「天各一方十載於茲,沒想到要見一面也如此艱難。天哪!

    我該如何是好?」

    他不能半途而廢,一咬牙,決定打到喀喇伯都,不救回昔日的愛侶,絕不能罷手。他在等候罕慎的大兵到來,以便早日西進。

    火獅牙蘭逃到西面六十里的素門哈爾輝城,召集各路人馬收集殘兵,大軍雲集,前哨逐漸迫近哈密,風雨欲來,醞釀著一陣可怕的大戰。

    第三天近午時分,罕慎的大軍在清除留駐沿途台站之敵後,前鋒已接近哈密,主力正向哈密趕,一萬四千騎分為五路,漫山遍野踏雪急進。

    戰雲密佈,即將展開決定性的慘烈惡戰。

    西郊出現敵蹤,牙蘭的前鋒所派數十組游騎,迫近至里外,向兩側展開搜索。

    牙蘭終於在傍晚時分到達,直迫至兩里左右紮營。牙蘭親自率中軍三千騎,建帳豎旗立柵升起了戰旗。前鋒由一千親兵與兩千名雜牌軍組成,直迫自城北一里安營。左右鋒也由一千名土魯番兵加上兩千名雜牌軍組成,後衛的兵力也相等。一萬五千騎建帳五百,五方安營有章有法,極為壯觀,聲勢駭人。後續人馬仍陸續到達,由後衛分配序列與紮營區,人馬不住增多。

    四百餘名健兒防守著龐大的哈密城,城週四裡,如何能防守得住?而且城中還有不少態度不明的居民,和數百名俘虜,必須派人看管,真正能上城防守的人太少了。該死的罕慎大軍又遲遲不來,而敵已兵臨城下,處境惡劣萬分,四百餘名健兒開始動搖,信心在急劇喪失。加以這群人份子複雜,成軍為期甚暫,能勝不能敗,勝則驕狂難馭,敗則軍心動搖一哄而散,危機到了。

    林華在城頭察看敵勢、也有點暗暗心涼。對方的中軍外是拒馬,中是由六百匹駱駝組成的駝城,內是衝陣的雪車,戒備森嚴,想偷營劫寨勢不可能。

    他察看良久,然後巡城一周,已看出部屬臉上的懼容,便知軍心已在渙散,不由心中焦急。

    情急智生,他決定來一次大膽的行動,置之死地而後生。

    首先,他派人到城外放出空氣,向居民徵糧草,揚言大兵未至而強敵壓境,故而準備撤守棄城與大軍會合。其次,他下令召集伍長以上的人至王府聚會。至於已方的單薄兵力,不用告訴敵人也會知道,他希望敵人知道他害怕,知道他將要撤退。

    初更天,火獅牙蘭上當了,後衛與後到的人馬開始移動,包圍已成。

    左右鋒各調出一千兵馬,改在東面三里外安營,準備明白阻擊罕慎的大軍。

    忙了兩個更次,兵疲馬困,至四更方完全歇息,諒哈密城的四百餘人馬,除了等死之外,毫無出擊的可能。

    五更正,四百健兒皆反穿羊皮襖,裹在胸甲,渾身白色,悄然徒步走出了北門。

    林華與拉克威神力天王三個人領先百步,銜枚急走,主將親赴敵前,列為兵家大忌,但今晚情形不同,他必須身先士卒清除警哨。

    土魯番的前鋒營,前面只設了拒馬,別無障礙,全靠哨兵警戒。他用上輕功絕學,以隱秘快速的行動,清除了五道警哨從右面突入,在角聲嗚起的剎那間,四百健兒殺聲動天,砍倒帳幕放火,奪過馬匹,然後上馬衝殺。西域的健兒騎馬不用鞍,奪到馬匹使可騎乘,四百健兒將一座座帳幕端平,把那些在夢中驚醒而廢憊不堪的土魯番兵,殺了個人仰烏翻,兩千餘匹戰馬被趕散在雪光明亮的平原上,人與馬向四面八方奔逃,倉卒間敵我不分,有些甚至自相殘殺。

    四百健兒見好即收,在天色發白時便迅速地撒回城中去了。趕來救援的兵馬慢了些,只能吶喊著替他們送行,但追兵卻不曾發現,退入城的人到底是否全部退入了。

    這一仗,牙蘭又是一敗塗地,斷送了前鋒,也令軍心動搖。這傢伙一怒之下,狂怒地辰牌時分,率兵迫城。

    一萬兵馬在北門外兩里列陣,旗門下,火獅牙蘭穿一身紅戰甲,火紅盔,跨下是天方棗騮駒,紅桿斬馬刀。盔下露出紅色的一簇虯胡,身高八尺以上,雄壯如獅,一雙銅鈴眼厲光閃閃,坐在馬上神氣極了,像是天神下降。

    北門大開,兩百健兒在百步外列陣。林華一身輕裘,內穿掩心甲,不戴盔只戴披風,綽斬馬刀,腰佩大劍,皮護腰繫在襖外,背上是一袋狼牙,背著上好弦的鐵胎弓。鞍旁掛著繪了天狼頭微的鐵葉盾,完全是蒙騎打扮。但他的神駒烏錐卻有鞍具,這是唯一與蒙騎不同的配件。

    火獅牙蘭首先派人傳來要求主將決戰的口信,林華揮動戰旗答應了。

    信使馳回本陣,雙方主將開始出陣前衝。戰鼓雷鳴,戰馬長嘶,雙方在中間相遇,相距三丈勒馬。雙方持刀,掀盔舉手行禮。林華操回語叫:「哈密衛前鋒林華。」鼓聲終止,他的聲音清晰宏亮。

    「哈密鎮守使火獅牙蘭。」牙蘭用乍雷似的嗓音叫。

    雙方收手取弓,同時兜轉馬頭兒右轉,馳出百步外兜回戰鼓聲突然震天而起,雙方在鼓聲中驅馬前衝。

    二百步,一百五十……一百步了……

    火獅牙蘭第一支箭離弦,用的是雕翎箭,是箭中的極品,極為珍貴。

    八十步……林華鐵胎弓一揮,擊落了射胸的一箭。第二箭射他的腹,也可能志在馬頭,他的烏錐略偏馳向,手中的狼牙箭一挑,便將第二枝箭挑飛。

    五十步,他的箭搭上了弦。牙蘭兩劍落空,而發覺林華竟未發箭,心中一寒。

    箭去勢如電,「啪」聲響,正中牙蘭的胸正中,卻被胸甲所擋落,但牙蘭幾乎被震得抓不住弓,第三枝箭脫弦掉落,人也在馬上一幌,喊聲威驚天地。

    雙方的馬從兩刀之中衝過,各自拔出自己的刀,馳出五十步外兜轉馬頭。

    盾支起,刀徐降,鼓聲雷鳴;健馬前衝,勢如排山倒海即將「回合」了。

    戰鬥的方式自古以來皆不斷演變,人口在日漸增多,往昔兩軍對陣,一兩萬人已是空前的大戰,但以後動輒便是一二十萬人決勝負,戰鬥的方式不得不隨著改變,兵對兵將對將的時代過去了,將才已不在勇而在智啦!

    但在邊外各部落中,英雄主義的遺風猶在,兩軍對陣,雙方的主將有權要求先行決戰,如果有一方不敢接受,那麼兵士們的軍心士氣便會受到嚴重的打擊,甚至可能不戰而潰。

    因此,有些主將心中有數,明知不是對方的敵手,便得設法避免對方的挑戰,避免的手段便是不列陣,逕自發起衝鋒,遇敵便揮兵進攻。

    火獅牙蘭自命是西域第一勇將,每次與人交鋒皆要求主將決戰,多年來,聲威四播,名震西域,從未吃過敗仗,那些部落首領簡直聞命喪膽,交鋒前便已心驚膽落,敢於接受他挑戰的人愈來愈少,他自己吹牛說是馬前無三合之將,確也是實情。

    林華必須孤注一擲接受挑戰,希望能在決鬥時擒住牙蘭不但可以擊潰對方的大軍,更可避免受到萬人攻城的艱苦惡戰。事先,他已派出了奇兵,然後是公然列陣,故意引誘牙蘭挑戰,果然,他成功了。

    當然,他已對牙蘭有了九分瞭解,如無把握,他不會愚蠢得自掘墳墓。

    牙蘭射來的第一箭被他打落,他知道已穩操勝券了。因此,他讓牙蘭全力施展,不想在箭上浪費精力,他已看出牙蘭的鐵葉甲冑,弓箭派不上用場,唯一可射的雙目,而雙目卻是最難射中的目標。果然料中了,在五十步內發箭,不但射不透鐵葉甲,甚至未能將牙蘭震落馬下。

    牙蘭沉不住氣了,雙方在兩百步衝鋒,在百步內可發射三箭,而箭被打落,第三箭竟來不及發出,對方的烏錐馬太快,沒有射第三箭的機會,便知道射技不如林華,心中自然感到發虛,因此在衝過交界線時,撥出了斬馬刀,不願再比箭了。

    棗騮與烏錐相對衝鋒,奇快絕倫。雙刀平舉,盾護胸腹身形微俯,挺刀的手堅定如鑄,照面了,「蓬」一聲大震,雙刀皆砍在對方的刀肩上,火星爆射。

    雙方的馬都是神駒,大快了,沒有變招的機會。

    第二回合,雙方看不出有何異處,半斤八兩勢均力敵,戰鼓聲如雷鳴,吶喊助威聲驚天動地。

    第二回合,又不分勝負。

    第三回合開始,雙馬箭沖,接觸了,「當當」震響聲傳出,火獅牙蘭的火紅色鐵盾脫手而飛,幸而皮套三根皆斷不然必被盾將人帶落馬下。

    相錯而過的剎那間,刀光後揮,「錚」一聲暴響,砍中牙蘭的盔頂,帶纓的鐵尖頂被砍斷,脫盔而飛。

    牙蘭向前一撲,及時穩住身軀,棗騮向前急衝,度過了危機。

    土魯番上萬人馬,第一次看到主將失手,吶喊聲倏止,戰鼓聲似乎變得有氣無力,戰旗似乎也成了病虛的老人,要死不斷氣地扭擺。

    相反地,林華的兩百健兒歡呼聲雷動,戰鼓敲得更急更響,旗幟猛烈地搖動,接著一個個舉刀狂叫:「先鋒林華千歲!先鋒林華萬歲……」

    火獅牙蘭第一次吃了敗仗,丟了盾和盔頂櫻頭,差點兒被砍落馬下,不由心膽俱寒,鬥志盡失,棗騮衝出五十步,本該勒住兜轉馬頭,準備交鋒第四回合,但他卻不再抬頭,向本陣狂奔。

    林華衝出五十步外,兜轉馬頭便發覺牙蘭逃走,猛地揮刀長嘯,跟蹤便追,將刀插入鞍旁的插袋絆好,掛上盾,取下了鐵胎弓,搭上了狼牙箭。

    兩百健兒齊聲吶喊,城頭上的守兵歡聲雷動,戰鼓動天,兩百騎齊發,聲勢如潮。

    城樓上號角聲與胡笳聲齊鳴,城門口衝出一彪人馬。

    土魯番的兵馬因主將失敗而動搖,人馬驚噪不安。旗門下搶出牙蘭的十大將,齊向前衝搶救牙蘭。

    第一箭破空而至,相距百餘步,箭來勢似電。「蓬」一聲響,正中牙蘭的後心,箭被鐵葉甲震飛,牙蘭向前一撲,幾乎翻落。

    棗騮奮蹄狂馳,雪花被踐得在馬後飛舞。

    射人先射馬,第二箭到了,林華沒料到牙蘭的騎術如此高明,背心被重擊竟未落馬,這一箭只好射馬。

    棗騮向前衝,突然向前一栽,砰然大震中衝倒在地向前滾滑。

    牙蘭飛濺三丈外,刀和弓都丟了,滾滑出兩丈,爬起便跑,盔甲太重,跑的姿勢可笑已極。十大將到了,一字排開衝來。

    希津津一聲馬嘶,最接近牙蘭的一將一騎砰然倒地。

    接著,是驚心動魄的一陣暴亂,三名大將接二連三地發出淒厲的狂嚎,接二連三倒地,只片刻間便倒了一半。

    土魯番的兵馬在副將的指揮下;揮兵進攻,人馬如排山倒海般衝鋒,迎向二百健兒,也向城牆推進。

    城內出來的一彪兵馬約有百騎左右,向右衝鋒,配合兩百健兒移交攻側翼。

    未死的五大將幾乎同時到達牙蘭身前,有一人飛身下馬,將緩繩交給牙蘭,並幫助牙蘭上馬了。

    「蓬」一聲大震,又有一名大將落馬。

    三名大將斷後,保護牙蘭逃命。

    烏錐馬飛馳而來,箭似流星。

    十大將只穿了掩心甲。而且是輕甲,護胸背的鐵甲厚僅三分,兩個力的弓箭受得了,刀砍槍刺也無妨,但卻禁不住五個力的弓在近距離攢射,箭到透心。

    「啊……」慘叫聲又起,又倒了一個。

    先前讓馬給牙蘭的大將飛步迎出,抬刀攔截林華。

    土魯番的兵馬衝鋒在正面卻不敢發箭,怕誤傷主將,林華卻毫無顧忌地狂追。

    林華不願為烏錐毀在番將的刀下,番將徒步迎來,一比一步戰反而比有坐騎的人靈活得多,因此,他只好先對付徒步迎來的番將。坐騎不直衝,斜向馳出,弦聲狂鳴,番將趕忙舉盾擋箭。

    豈知林華並未發箭,僅虛拉弓弦而已,接著箭離弦,行雷霆一擊。

    番將沒感到有箭著盾,以為林華一箭落空,頭剛伸出盾頂,箭到了,恰貫穿皮護項,透過咽喉,倒跌出丈外,可見箭的勁道是如何的驚人。

    林華再次窮追,可是已被牙蘭逃出百步外,在兩名番將的掩護下,將馳回吶喊著衝出來的番兵本陣。

    他又發出一枝箭,開始收弓,取刀準備衝陣。後面,兩百健兒的陣勢將近。

    土魯番的兵馬潮水般向前衝,蹄聲如雷,雙方相距仍在兩百步外,將要先用箭襲擊了。

    中軍的駝陣還來不及移動,仍停留在陣後。

    驀地,駝陣後方的雪地區,百名健兒像是從地下長出來的怪物,每個人戴了一張繪了五色的猙獰面具,身上的毛祆雪白與雪同色,先以箭雨猛射,駝陣立時大亂。駝陣作戰時以兩匹駱駝拖一個木架,架上置大弩,原準備等主將得勝後,駝陣超越騎兵,先以大弩襲擊,然後騎兵超越掃蕩殘亂,這是牙蘭的絕招,攻無不勝所向無敵的主力。但今主將慘敗,副將亂了步驟,急於揮軍進攻以搶救主將,駝陣來不及使用。

    六百匹健駝排成一列,這時騎兵超前,駝陣便無法隨後移動,駱駝怎能與馬比速度?便落在後面了。

    百名健兒藏在雪中,在駝陣後出現發箭襲擊,駝陣大亂。兩駝拖一架,一駝傷架便崩散,受傷或未傷的駝被殺聲所驚,管駝的兵管不住,而且也因突受襲擊而喪膽,只顧逃命。

    「殺!朝廷的天兵到了,殺!」吶喊聲震耳,箭如飛蝗。

    殘餘的駝陣向前衝,衝向自己的陣後。

    前面的番兵聽到陣後被襲,主將失敗本就心中發寒,哈密兵已發起了衝鋒,城中又有兵馬襲擊側翼,後方再受到攻擊,那還得了?立即不戰自亂,鬥志全消。

    襲擊後方駝陣兩百名健兒,突然吹起了撤退的笳聲。

    土魯番兵以為是自己的撤退令,糟了,敵前撤退,那還了得?排山倒海似的向後逃命,恰好與前衝的駝陣迎個正著,自相踐踏,人馬駝纏成一團。

    兵敗如山倒,不可收抬。

    林華長驅直入,斬馬刀宛如奔雷掣電,刀過處人頭飛滾,烏錐馬鐵蹄過處骨折胸裂,一亂之下,那些番馬不堪一擊,半刻間,屍骸遍野,雪地上血花觸目。

    兩百健兒到了,以直縱隊衝入亂兵叢,殺開一條血路,然後左右席捲。

    只有卅餘名健兒緊跟在林華後面,左是神力天王,右是拉克威,三把刀簡直是追魂奪命閻王今,砍瓜切菜刀下斷魂,直向前追擊,釘住火獅牙蘭的背影不放。

    東面,罕慎的大軍到了,漫山遍野而來,戰鼓雷鳴,旌旗招展,前鋒一千騎首先投入戰場,殺聲驚天動地。

    一陣好殺,慘絕人寰,天地變色,鬼哭神號。

    火獅牙蘭心膽俱落,在數百名親兵的保護下,沒命似的向西逃。後面半里地,林華與卅名健兒窮追不捨。

    沿途,箭射完了,便拾取番屍的箭使用,馬倒斃便換坐騎,銜尾窮追,不住發箭襲擊,逃不動的人,就做了卅名健兒的刀箭下亡魂,遺屍遍野。

    逃的人苦,追的人也不輕鬆。

    午後不久,追到西行第一城頭堡素門哈爾輝。

    牙蘭得到親軍的保護,得到親軍拚死擋追兵的機會,已從相距半里遠拉至兩里左右了,但身後從騎已從數百人銳減至不足兩百騎,犧牲慘重。為了逃命,牙蘭的鐵甲已經丟掉了,以減輕馬匹的負載。兩百殘兵旗幟盡失,有些人連刀都丟掉了。

    素門哈爾輝只有一些老弱殘兵,城外的居民皆已撤入城內,城門緊閉,全城戒嚴。守城的頭目在城樓上巡城,根本就不知道哈密方面的戰況,突看到一群殘兵從東面狂奔而來,後面兩里地有卅餘騎窮追,不時發箭射擊落後的人,有人落馬斃命。

    有不少番兵在城牆上觀看,莫名其妙。前面逃的人,有一個戴紅盔穿紅褲的人,很難看出是他們的統治者火獅牙蘭。

    兵臨城下,火獅牙蘭的一名大將上前叫門:「快開城門,鎮守使到了,快!快!」

    沉重的城門怎可一喝就開?同時,守城兵做夢也沒想到這些殘兵裡有鎮守使火獅牙蘭在內,誰敢開城?頭目不得不向下叫:「你們等一等……」

    「不能等,後面追兵到了。快!不然砍你的頭。」

    頭目更驚,開門萬一開錯了,城主不砍他的頭才怪,急叫道:「不行,我去稟明城主。」說完,走了。

    「該死的東西!快!」

    火獅牙蘭怎能等?急叫:「快走!繞城,這裡不能停留。」

    這一小小耽誤,追兵又拉近了半里地,不快逃便完了,只好繞城南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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