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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歷盡艱辛尋愛侶 文 / 雲中岳

    他的劍疾收疾進,鑽隙而入,從刀下吐出,劍身貼刀將刀限制在偏門外,如電光石火似的快速衝刺,排空直入行雷霆一擊,得手了。

    劍刺入番人的右肩並三寸,劍身一振,駕住並崩開番人反擊來的一刀從虎跳躍八尺,叱喝道:「誰敢再上,我刺穿他的咽喉。」

    「啊!」番人狂叫,丟刀踉蹌而退。

    剛踏進衝上的兩個回人與個蒙人,被他的叱喝聲所驚,駭然止步。

    「你們又是什麼人?也是天狼隊的?」他接著問。

    蒙人收了刀,脫下皮襖摘下佩刀扔給回人同伴,大聲道:「咱們一比一角力,你勝了再告訴你,你敗了沒有命,敢不敢?」

    他重新打量對方,暗叫一聲「好壯」!這位蒙人果然壯,壯得像一頭大牯牛,精赤的上身,古銅色肌膚像上了一層油,胸肌如墳如丘,臂粗如碗,胸毛毳毳,身高八尺,站在那兒像頭大猩猩,也像一頭巨熊,看了這傢伙的體型,便足以令人心驚膽跳。

    他先不動聲色,冷然地說:「先表明你的身份,看你配不配與我角力。」

    蒙人拍拍胸膛,拍得隆隆作響,大聲說:「我,天狼隊最出色的勇士,也是至高無上的神力將軍,叫烏浪漢濟爾默特穆津,綽號就叫神力大王。」

    烏浪漢濟爾默,是姓,這一姓與大元帝國皇裔博爾濟吉特是姻親,也是所謂古純血統白骨二姓之一,稱為新姓,而不是單一的姓氏。特穆津,譯意為鋼,真正的意義是指最精的鐵,漢文有時為鐵木真、鐵木津等等,字異聲同,其義則一。往昔譯名不統一,而朝廷那些文武百官都是些小氣鬼,把譯音名譯得不倫不類。蒙人的名喜用鋼鐵,鐵讀音為特穆爾,官方文書則譯為帖木兒,似乎用兒字看來順眼些。還有些譯得更不像話,沙附衛的酋長指揮使譯為困即來,因為這位指揮使老是受到外族侵擾,老是向朝廷求援。稱回紇人為畏吾兒,似乎這樣稱呼,回紇人更真畏吾兒了。之外,對那些邊外民族,稱寇稱虜。之外,朝廷無力經營邊外,又否認那些稱王道霸的名實俱在的爵位,稱汗稱台,稱王太子為王台吉,稱副王為吉囊,甚至人名與爵名也弄不清。老實說,大明皇朝的君臣們,看了他們的官方文書,能看得懂的人並不多,更不用說瞭解邊外各民族的敵我形勢了。

    雙方拚搏,力當然是制勝機契,但技巧與經驗常可出奇制勝,僅憑力大並不能穩佔上風,如果雙方勁力相當,機智便可決定勝負了。

    林華身高也有八尺,只是身材勻稱些,腰腹比神力天王細,如依體型論力道,顯然神力天王要佔上風,但練內家真力的人,卻不以體型分高下。他能開五個力的弓,可知臂力驚人,何況他練的是內家真力,神力天王豈能佔得了便宜?

    他開始脫襖,一面說:「天氣寒冷,角力暖暖身子倒也不錯……」

    話未完,剛解掉腰帶拉開左襟,衣袖尚未褪下,神力天王已突起發難,莽牛般衝到,揪住了他的左肩右臂大喝一聲,奮力便摔。角力,要訣在重心,重心移動而無法保持,非倒不可。

    他立地生根,向下一挫便穩住了重心,身子像是深植地心的鐵柱,推不得搖撼不動,乾脆仍繫上腰帶,一面說:「你倒會使奸,原來你心中本就害怕,所以乘我脫衣時搶先動手。」

    說話間,神力天王已接二連三用上了絕活,前推,側扭、腳絆,最後來一記抱腿,掙得臉紅脖子粗,吼叫聲如雷。

    可是,他上身僅被略為撼動而已。

    有不少人圍觀,看到神力天王的狼狽像,嘩笑之聲此起彼落。

    「看我的了。」他說。

    神力天王抱住他的右腿,抱不起來,便用肩頂住他的小腹猛挺,喝聲「起」!

    他抓住了神力天王的腰帶,雙手一緊,也喝聲「起」!再喝一聲「去你的!」

    神力天王鬆了勁,雙手被巨大的掀刀所迫,不得不放掉抱住腿的手,雙腿突然離地,被舉起仰面朝天,接著飛起擲出丈外,砰然落地滾了兩匝。這傢伙皮粗肉厚,這一擲算不了什麼,爬起來一聲怒吼,在眾人嘩笑聲中,再次撲上。

    四條鐵臂搭住了,兩人的骨骼格格有聲。

    神力天王仍然主攻,雙臂一收,挫身右腿盤進猛絞急絆角力,不能用柔勁借力打力,不然雖勝而不榮,必須以真才實學折服對方。

    雙方的腿絆住了,同聲大喝,人影猛烈地挪動兩次方位,突然兩人中倒了一個。

    倒地的是神力天王,角力,是遊牧民族平時訓練兒童鍛煉鬥志的基本功夫,年輕人尤好此道甚至女娃娃也會兩手絕活,弓、馬、角力,是必具技藝。以技巧分,分為東西兩派。

    東,指瀚海以東地區,比較著重技巧,不許拳打腳踢,不論是否被摔倒,手觸地為輸。西,指瀚海以西地區這一區揉合了回、番兩族的格鬥術,不但可以拳打腳踢掌劈,而且倒地須完全失去抵抗力為止算分勝負。

    神力天王被摔倒,情急不擇了段,猛地一腳踢向林華的下陰。

    林華扭身避過,手急眼快,一把撈住了神力天王的膝彎。

    神力天王果然了得,另一腿一絞,便纏住了林華的脖子。

    林華不再客氣,也一腳踏住對方的咽喉,勾緊了對方的雙腿,挺腰站直。

    神力天王怎吃得消,倒栽蔥不要緊,咽喉被踏住可不是開玩笑,等林華腰幹伸直,神力天王的脖子不斷,咽喉也會破裂。

    「呃……」神力天王悶聲吼叫,絞住林華脖子的雙腿一鬆,雙手用勁,奮全力一翻,掙脫了林華的控制。

    林華不等神力天王站起,衝上左手一抓,勒住了對方的咽喉鎖緊,右手挽住對方的右臂一抄掌便搭住了上臂,金雞倒剪翅鎖住了,小臂一抬,鎖得牢牢實實。

    「啊……嘎……嘎……」神力天王含糊地叫,拚命掙扎解脫,雙腳亂蹬。

    林華下身前頂,手臂漸漸收緊,將對方的下身向上頂,上身向下壓。

    片刻,可憐的神力天王停止了無望的掙扎,舉起左手投降。

    林華將神力天王向前一推,舉目四顧,豪氣飛揚地叫:「還有誰願意一試?來好了。」

    神力天王癱軟在地喘息如牛,像一條病狗,威風全失。

    看熱鬧的人反而鴉鵲無聲,驚訝地盯視他發楞,似乎不信他已打敗了神力天王。

    兩名回人臉色發白,奔上攙扶神力天王。

    街西端人群紛紛讓開,奔人一隊都督府的兵勇,喝聲震耳:「誰在鬧市鬥毆?拿下來。」

    林華一驚,有理說不清,卅六著走為上著,撥開人叢撒腿狂奔,進人一條小巷溜之大吉。

    等他回到納蘭伯奇的鐵店,糟了,店中卅餘名穿了親軍天狼隊衣甲的兵勇,看守著納蘭伯奇一家三口,正等候他回來。

    他如果拒捕,納蘭伯奇一家子豈不完了?他不能連累朋友,乖乖繳出寶劍,隨兵勇們再次進入督府大堂。

    都督罕慎與五名親信已升堂久候多時,見到他立即沉下臉火爆地叫:「又是你,你是不是存心搗翻我這座城?」

    他忍住一口惡氣,大聲說:「你為何不問問你自己的人?惹事的不是我,我並未存心搗翻你的城。」

    「你聽著,我給你兩條路走。」

    「你說好了。」

    「首先,我得問你。本督聽到不少有關你的謠言。」

    「謠言止於智者。」

    「你到底是不是王巡撫派來的人?」

    「不是,我是來找人的。」

    「找誰?」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說,暗訪既然無功,明查也許尚有希望,他將來意說了,最後忍氣吞聲地說:「當然,如果是貴衛的人所為,都督大人少不了護短,血比水濃,並不足怪。我只希望能將人贖回,以金珠百兩做贖金,尚請大人成全,贖了人我立即離開貴城,決不生事也不追究。」

    他的話引起一陣騷動,左右的親兵護軍竊竊私議,罕慎也低聲與親信們商量。

    久久,那位任職長史的漢人問道:「林華,你是不是偷渡嘉峪關的不法之徒?有勘合嗎?」

    「不,我請了出關的路引。我不是官差,不配領勘合。」

    「何處所發的?」

    「肅州衛批發。」

    「肅州衛無權頒發,須向行都司衙門請領。」

    「你錯了,行都司衙門頒發至西域外國的路引與勘合。哈密不是外國,肅州衛有權頒發,而且我有保證人,一切合法。」

    「呈上來我看。」

    他將路引呈上,長史接過瞥了一眼便向罕慎打眼色,方默默地遞回。其實,這位長史本不是朝廷所派,是個黑市官。自從卅餘年前北面的蒙酋也先攻破哈密城,俘走王母北走之後,朝廷便已撤回漢官,漢官的職位改由忠順王自派了。這位長史只在譯鋪知道一些朝廷政令概況,弄不清到底該由那一處衙門發路引。肅州衛確是無權發路引,須由行都司衛門頒發,如果不是有門路想請一張西行路引難比登天。朝廷的政策是閉關自守,嚴禁漢人出關。

    林華這張路引並非偽造,但卻在去向方面弄了手腳。

    罕慎早已胸有成竹,說:「你的身份已經確定,本督可以指明你的兩條路了。其一,限你立即遠離本城,在明日午正以前,必須離開本衛地境,以免引起本衛的騷亂。其二,是……留在本衛替我效力,我替你找人。」

    林華也成竹在胸,鎮定地說:「大人的兩條路,我都不能走。其一,事未了我不能離開。其二,找到人我必須回去,怎能留下?」

    「找到人,我派人替你送至嘉峪關,你不需親自送走。」

    「這個……」

    「恐怕你已別無抉擇了。」

    他一咬牙,心說:「離開後我難道不能暗自返回嗎?」他淡淡一笑,大聲說:「那麼,我立即離境好了,反正我已查了將近廿天,人定然不在貴地了。」

    右首的蒙目額圖千戶一看鬧僵了,趕忙向罕慎附近獻計,久久,罕慎奸笑著說:「林華,這樣好了,本督另有條件,如何?」

    「大人請說。」

    「本督負責替你尋人,你負責替我訓練天狼隊的親兵,人找到後,你隨時可以離境,怎樣?」

    「誰知道你是否肯替我找人?」

    「你有任意活動的自由,也可以利用餘暇自己去找。本督言出必行,必定傾全力助你將人找到,除非那位漢族姑娘不在本衛轄境之內。」

    「這樣吧,以兩月為期,不管是否可以找到,兩月後我必須告辭東返。」

    「好,一言為定,這樣好吧?明天我派人去接你前來。」

    「好,一言為定。」

    至少,他認為已經消除了都督罕鎮所加給他的壓力,不會再有人找麻煩了。兩月期限不算長,他可以安心尋找。也可等候安西盟與拉克威的消息,即使罕慎沒有替他找人的誠意,他自己也可以慢慢打聽,不怕有人阻撓了。

    出了都督府,已是已牌初,風沙仍緊,但氣候顯得暖和了些,太陽叫風沙所掩,只能看到一圈黃濛濛的黃影。

    從北街折人東街,轉角不遠處有一條小巷,小街上行人往來眾多,一個個以巾蒙面難辨面目行色匆匆,誰想到身後有凶險?

    兩名只露出雙目蒙裝打扮的人,從小巷中探頭朝外,看到林華身後一個穿回裝的人,用手向林華的背影一招,然後轉身走了。

    兩人等林華將近巷口,方攪肩搭背相挽著出巷,恰好走在林華身後。

    林華不知身後有警,頗為放心地前行。

    兩個傢伙在林華身後,右面那人突然拔出一把匕首,「喳」一聲刺入林華的右肋,力道甚猛,左面那人同時一掌劈下,劈向林華的背心,「噗」一聲劈個正著。

    林華命不該絕,事實上兩人的刀掌不可能同時中的,匕首先至,刺在他的皮護腰上,恰好被一把飛刀所擋住。這瞬間,他本能的知道又有人暗算,反應出乎本能,向前撲倒,以避免隨之而來更兇猛更惡毒的打擊。

    也在這一撲的同時,掌已及體,無意中躲過了勁道及體最兇猛最沉重的勁道,僅餘勁著體,可怕的餘勁將他震倒在地。

    他禁受得起,可是卻震得剛收口的傷口發出了疼痛感,令他無法及時躍起。他奮身一滾,心一橫拔出一把飛刀脫手飛擲,飛刀出手他仍未爬起,手法之快,駭人聽聞。

    兩刺客認為有把握得手,所以一擊便走,向巷口飛逃。

    「啊……」慘號聲刺耳,用匕首暗算的刺客走在後面,剛到巷口,飛刀已貫入背心,人仍向前衝,腳下大亂,突然上身一挺,「蓬」一聲跌倒在巷口,滾入巷內去了,匕首擲出丈外,墜落在牆根下。

    林華一躍而起,奮起狂追。可是,到了巷口一看,只看到倒地的人,另一人蹤影全無,陋巷甚多,不知逃向何處去了。

    一隊邏卒恰好趕到,急急奔近。

    林華拾起匕首,一把抓起刺客,厲聲問:「誰指使你的?誰……」

    他突然住口,刺客剛好吁出最後一口氣,雙睛上翻,氣息漸絕。

    邏卒頭目奔近,喝問:「發生了什麼事?這人……」

    他撥回飛刀,將人放下說:「這人在我後方刺了我一刀,另一人跑掉了。」

    一面說:「這人……」

    「死了,我用飛刀殺的。」

    「你……」

    「我叫林華,漢人林華,剛從都督府出來,都督聘請我任天狼隊教師。」

    頭目將屍體翻轉,取掉屍體的面巾,震出一張左頰刀疤刺目,留了金黃色虯鬚的猙獰面孔,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脫口叫:「是乜力克的凶匪金毛虎把塔爾,他……他怎麼會在此地出……出現?」

    「你認識這個人?」他問。

    「怎不認識,本城的人誰不知道凶匪的可怕?他是乜力克部人,凶殘惡毒心如蛇蠍,是橫行漠西北十匪首之一,搶劫時除了婦女,皆殺光燒光。他與瓦刺的匪酋沙加蘭斯齊名同是十匪首之一,但沙加蘭斯沒有這凶匪殘忍。沙加蘭斯成為瓦刺的酋長,與土魯番的火獅牙蘭搖身一變成為貴族,而這凶匪仍操舊業,是最可怕的凶匪。沙加蘭斯一而再蹂躪哈密,這個金毛虎更是進出哈密肆意燒殺越火打劫,本衛的人誰不想吃他的肉寢他的皮?本衛遷至苦峪,這惡賊也被土魯番的火獅牙蘭圍攻,匪黨死傷淨盡,只有他兄弟三人仗千里駒逃得性命,潛伏在沙州一帝,仍然殺人為樂,怎想到他敢潛來苦峪為非作歹?好啊!我把他的屍體帶走。」

    頭目的話,引起圍觀的人一陣歡呼,群情洶洶,立即有人一擁而上。

    「不要傷了屍體,留來示眾。讓開,讓開,留來示眾!」頭目焦急地大叫,眾兵勇也大叫著趕散騷動的人。可是,屍體的衣服被撕掉了,精光大吉,除了頭臉之外,上下多了三二十個窟窿,鮮血淋漓。

    林華乘亂走了,早些脫離是非場。

    城門關閉,全城戒嚴,天狼隊與兵勇挨戶搜索另一名匪徒,全城騷動。

    未牌初正之間,五百鐵騎包圍了鎮南奔的牧場。

    鐵蹄合圍的前一刻,鎮南奔的帳幕中劍拔弩張。

    魯溫赤與五位同伴都到了,六位神秘客全部到齊。

    鎮南奔左右十八名剽悍的大漢,全是乜力克部大名鼎鼎的勇士。

    廿五個人席地而坐,魯溫赤拍著地毯咆哮:「你這是什麼意思?派人行刺,你也該派個得力的人,派個不受注意的人,而且怎能在光天化日下行刺?你派那金毛虎兄弟去,老黃毛是舉城注目的人物,你不是太過愚蠢嗎?你是這樣辦事的?你的人死了不要緊,可誤了我的大事,用這種膿包去行刺,我自己不會去辦嗎?」

    鎮南奔臉色陰沉,冷冷地說:「金毛虎兄弟倆人可不是膿包,閣下說話要小心了。」

    「為何不是膿包?他是全城人人恨之刺骨的人,卻又想逞英雄,其實心中有點虛,怕萬一暴露身份他將死無葬身之地,失手並非意外。他如願以償了,暴屍王府門口懸上吊桿,而我的事也被搞砸為。」魯溫赤仍在咆哮。

    「別忘了,我還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的機會。」

    「你算了吧,我看你也只是吹吹而已。」

    「你給我說話小心些。」鎮南奔不悅地叫。

    「我已經說得夠委婉,這筆交易你我一筆勾消。」

    「什麼?你說什麼?」鎮南奔怪眼彪圓地厲聲問。

    「我說這筆交易一筆勾消。」

    「那你就給我趕快滾蛋。」

    「我的金珠。」

    「你在做夢,快給我滾!」

    魯溫赤冷笑一聲,站起說:「好,我會找族主答失裡說話的。」

    鎮南奔冷哼一聲,倏然站起說:「你在找死,這輩子你永遠沒有機會找答失裡說話了。」說完,舉手一揮。

    十八名勇士一躍而起,鋼刀出鞘。

    魯溫赤哈哈大笑,泰然地說,「答失裡的主帳附近有兩位客人,我與他有約,如果在日落前不見我們六個人回來,那麼,答失裡的大兵便會前來迎接你啦!他不是很討厭你嗎?同時,老黃毛藏身在你的牧場上,他總不至於為了包庇你與都督罕慎為敵吧?何況他並不喜歡你呢?」

    鎮南奔怒火焚心,卻又不敢下令圍攻,火暴地咆哮:「呸!你威脅我嗎?我要活剝了你。」

    魯溫赤卻示意同伴向外退,冷笑道:「要活剝你就動手,不動手我可要走了。」

    惡鬥一觸即發,氣氛緊張,驀地,帳門沖人一個人,大叫道:「城中來了人馬,約有五百騎,先頭的是天狼隊旗,可看出有一半天狼隊的人馬,已到了三里內。」

    魯溫赤奔出帳外,大聲說。

    「鎮南奔,我走了,晚上再商量。」

    「你走得了?天狼隊來意不明,也許是路過此地,你們一走,反而引起他們的注意,你們插翅難飛,快到草堆中躲好,我去應付他們。」

    人馬如潮,煙塵滾滾,蹄聲如雷,先領三百名穿繪有狼圖案胸甲的天狼隊親兵,分為兩隊兩翼一抄,不久便形成合圍,把十餘座帳幕團團圍住,刀出鞘箭上弦,每十人為一隊,駐馬以待。

    額圖千戶全副戎裝,鐵盔、短鐵鎧甲,紫羊皮戰襖,刀佩,斬馬刀支在兵器插座上,刀光耀目。他左右,是十六名大名鼎鼎的射鵰手。後面,兩百騎排成十路縱隊。三面大纛迎風揚飄,獵獵有聲。三面大纛是帥旗、親軍天狼隊旗、中軍旗,旗後十二騎是笳手、鼓手、鑼手。

    兩百徐騎直馳而入,距帳幕百餘步,認軍旗一招,兩百騎分為四隊,兩翼分張,一字列陣勒住了坐騎,一匹健馬衝出,騎士高舉一面小黃旗,在迎出的鎮南奔與十除名勇士前面十餘步止步大叫道:「額圖千戶駕到,奉都督之令,前來捉拿逃犯,命鎮南奔上前答話。」聲落,兜轉馬頭馳回本陣覆命。

    鎮南奔心中怦怦跳,只好徒步上前,距離額圖千戶馬前尚有二十步,額圖千戶打雷似的大嗓門在風聲中震耳欲聾:「鎮南奔,魯溫赤六名奸細,在不在你的牧場匿藏?」

    「回大人,不在。」鎖南奔硬著頭皮答。

    「本官自從奸細入境,便命隆吉百戶派人監視了,一舉一動皆在監視下,半個時辰前人已到了你的牧場。好,你既然否認,把你的人全部叫出來,然後四面放火焚燒你的牧場,如果他們在內,你的人全部斬首。」

    鎮南奔這才知道事態嚴重,大驚失色,急叫道:「額圖,你……你怎能燒我的牧場?」

    「本官奉命行事,當然能燒,把你的人叫出來,不許帶寸鐵,快!」

    鎖南奔臉色大變,脫口叫:「人在草堆內藏匿,我去叫他們出來。」

    「你不用去了,派人去叫便可。」

    魯溫赤六個人怎肯束手就擒,奪了坐騎向西突圍。可是,西面的三小隊天狼隊騎士,以三十張弓等候他們送死,他們只好乖乖投降。

    魯溫赤六個人被捆上雙手,放在馬上,由十二名騎士解到。額圖千戶含笑問:「魯溫赤,近來可好?我們又見面了。」

    「都督請你去作客,暫且委屈你啦!」額圖依然笑容可掬地搶著說,然後喝聲「帶走」!接著斬馬刀一揮。

    百騎齊發,衝向死屍和帳幕。一名騎士衝至中箭倒地的鎮南奔身旁,飛身下馬,一刀砍下腦袋,提著耳朵飛身上馬。

    快馬端倒了帳幕,趕出劫後餘生的六個人,只片刻間,便死了個精光大吉。

    一個時辰之後,兵馬退出,牧場恢復了寧靜,帳幕不見了,地下掩埋了四十餘具無頭屍體,血跡遺留在荒草上,血腥中人欲嘔,風沙漫天,原野中人獸絕跡,十里內沒有帳幕,誰也不知這兒的變故。入暮時分,外出巡邏的兵馬,由額圖千戶率領浩浩蕩蕩入城,據說邊境安靖,所有的人馬皆平安回城。

    魯溫赤六個神秘人物,從此永遠失蹤,在世間消失了,來得神秘,去得也神秘。

    第二天,林華搬進了都督府,只好在苦峪過冬。大漠之狼兄弟也留在城中,與天方貢使做伴等候朝廷開貢道以護送貢使入關,也希望能為林華盡一分心力。

    第三天,甘龍偕同三位神秘客人,風塵僕僕光臨苦峪。

    林華住進後城的天狼隊,正式做起教師爺。天狼隊共有五百名,第一名勇士神力天王是他手下敗陣,做教師爺可說毫無困難應付綽有餘裕,勝任愉快。

    在天狼隊任教頭,工作並不繁重,他只負責教那些勇士練些甚麼,如何去練。最主要的是練弓、刀、格鬥術、練刀的竅門,軍隊的武技著重簡單、實用、凶狠。人多了,無法練花招,衝鋒陷陣,也用不著花招,一照面生死立判,刀槍如林兵馬如潮中,一擊失誤便可能自陷死境,因此要求簡單、實用、凶狠,騎兵作戰更是需要簡單凶狠,交鋒時雙方出手攻擊的機會只有一剎那,也只有一擊的機會,學多了花招反而誤了自己的性命,再就是協同作戰,以寡擊眾或以眾擊寡的各式刀陣必須配合得恰到好處。這些技藝他並不陌生,足以應付裕如。

    至於行軍佈陣等等涉及兵法的技藝,另有官隊官負責,與他無關,因此,每天他只花兩個時辰便夠了,剩下的時間都是他的,他可以自由活動辦自己的事。

    他的鐵胎弓已經發還,每次外出至城外查探,他都騎了烏錐帶了弓箭,配備齊全以防意外。

    這天,他到了拉克威的帳幕,受到拉克威父女熱誠的招待,告訴他已經查遍了附近五十里內的各部落,毫無消息。

    「東南角一帶山區查了麼?」他不死心地問,拉克威臉色一變,搖頭道:「那一帶沒有人居住,不必前往查問。」

    「你們怕那一帶謠傳中的鬼怪,但我相信仍有不怕鬼怪的人。」

    「人比鬼怪更可怕,如果真有鬼怪的話。」

    「我知道貴教不信鬼怪,但大多數的人口中不信,心中卻認為確有鬼怪。依你的猜測,那麼裝鬼作怪的是人麼?」

    「是……是的。」

    甚麼人?只知有一個高手老道,一個乞丐般的怪老人,其餘的不知是怎麼樣的人了。總之,拉克威只知道是人,說不出所以然來。

    「既然是人,又有甚麼可怕的?」他泰然地說。

    「你不知道?相距丈外,他們可以叫名拘魂,被叫者必死,可怕極了。」

    「哦!原來如此,但不知附近住有當地土著麼?」

    「沒有人去過,大概是沒有。」

    「我要去看看。」

    「千萬不可前往冒險,去不得。」伊雅焦急地阻止。

    「我會小心的,自當小心行事。」他不以為意地說,立即告辭。

    南行不到三里,一匹健馬從後面越野追來,騎士是個番裝壯年人,老遠便叫:「漢客,等一等。」

    他勒住韁,駐馬相侯,用番語冷冷地問:「你躲在拉克威牧場旁伺伏了許久,我知道你是跟蹤我的人,有事麼?」

    「聽說你要找一個漢女。」番人奸笑著說:「不是聽說,苦峪城大概盡人皆知了。」

    「我有消息奉告。」

    他用不信任的目光搜索對方的神情變化,想找出對方話中有多少誠意,問:「你知道賞格的規定麼?」

    「當然知道。通風報信因而尋獲,賞金三十兩或折換上駒六匹。送回者,金一百兩或上駒廿匹。如消息不確,而親自帶你前往找尋仍尋不到的,賞羊一頭為酬。」

    「你的消息……」

    「那位漢女很美,比伊雅美,但眼珠是黑的,是去年冬擄自下古堡一帶的人。」

    「唔,不錯。」他心中狂喜,只覺心跳加速,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的最好消息。

    「你要不要去看?」

    「你帶我去?」

    「我要先討賞銀。再就是對方討價金一百八十兩,金帶了麼?」

    「沒帶來,但我會照付。賞銀我不會少你的,你可以放心。」

    「哼!靠不住。」

    「那麼,我們回去取金銀。」

    「這個……」

    「去找拉克威作保,怎樣?」

    「我不信任拉克威。」

    「那你到底……」

    「回城太遠了,我們還得往南走,這樣好了,我要你的鐵胎弓抵押,找到人之後,你再帶金子贖回。」

    「這……」

    「你不信任我,我同樣不信任你。」

    他將弓袋遞過,笑道:「給你,你滿意了吧?」

    番人接過弓袋,抽開袋口查驗,點頭奸笑道:「好,我帶你去。」

    「人在何人手中?」

    「叫奄克刺,南山的一個牧主。」

    「聽姓名像是回人,我們到拉克威處問問,你的賞金我可以在他那裡借用。」

    「哼!你像是不信任我。」

    「請別誤會……」

    「我與那位拉克威有怨,不然為何在外面等你出來?你不去就算了。」

    「我去,我去,這就走,你叫甚麼?」

    「我叫拜牙。此距奄克刺的牧場有卅里左右,得趕快走。」

    拜牙一馬當先,策馬飛馳。好消息像是天外飛來,林華興奮得忘了一切。拜牙的話不像有假,賞格提高像是煞有介事。因此,並未引起他的疑心,即使起疑,他也別無抉擇,上刀山下油鍋他也毫不遲疑,放心大膽跟著拜牙走。

    他卻不知,前面是死亡的陷阱。城中,大漠之狼得到了可怕的消息,來不及去找天山四奇,縱馬出城向南狂追;首先馳向拉克威的牧場,希望林華仍在拉克威處逗留未走。

    甘龍偕來的兩個人,落腳在頓巴的住處,還在等待林華前來相會。

    都督府中,罕慎召集了十餘名心腹頭目與城主,召開一次緊急秘密會議,戒備森嚴,禁止一切人員出入。

    這位威風凜凜的都督今天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得滿臉怒容殺氣騰騰,虯鬚戟立,眼中厲光暴射,憤怒地拍打著高僅一尺的胡床,直著嗓子怒吼:「這是什麼話?人是我用的,也就是本督的人,素門哈爾輝三位城主共謀,全力對付我的人,用意何在?我們苦心孤詣,志在收復故土打回哈密,好不容易找來一個武藝高強可以勝得了牙蘭的人,來訓練我們的軍隊,我們打回去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他身上,三位城主卻一再派人殺他,是何用意?額圖千戶,給我帶一隊親兵,去把那三個居心叵測的城主抓來見我。」

    額圖千戶卻毫不著急,慢騰騰地說:「三位城主反對打回哈密,都督不是不知道……」

    「他們一而再說時機未至力量不夠,目下已找到可以使我們充實兵力的人,他們為何反對?」

    「他們在拉我們的後腿,想老死苦峪城。」那位漢人長史不動聲色地說,掃了眾人一眼,又說:「三城的部眾,分配得苦峪最好的牧地,他們自然不想打回故土了。」

    罕慎暴躁地吼叫:「奸細!賣國賊!我要殺他們的頭。收他們的家小為奴。」

    漢人長史仍然毫無火氣,泰然從容地說:「都督如果這時殺了他們,必將激起巨變,可能眾叛親離,後悔無及。他們的部眾共有三千餘帳,他們會歪曲事實,製造謠言,說都督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流浪漢人,而不惜屠殺八城中的三位城主。同時,我們只知三位城主暗中派出勇士誘殺林華,但我們卻抓不住證據,沒有證據何以服眾?我們現在才得到消息,卻不知他們誘林華往何處下手,即使立即派人去追,也來不及了、殺一個人往沙中一埋,誰知道埋在何處?即使找到屍體,屍體又無法指證兇手。」

    「我不管,我要……」罕慎暴怒地叫。

    「都督千萬不可衝動,事情已經發生,善後要緊。」

    「善後,我要砍下那三個叛逆的腦袋。」

    「看來,都督也不想打回哈密了。」

    「你這是什麼話?」罕慎怒叫。

    「三城主被殺,民心士氣必將不可收拾,親痛仇快,牙蘭正求之不能哩!三城主固然該殺,但不是時候。」

    罕慎終於冷靜下來了,仍氣虎虎地問:「長史,依你之見又待如何?」

    「先不必聲張,過一段時日再說、」

    額圖千戶冷冷一笑,接口道:「你們怎樣都向壞處想,為何不向好處打算?怪事。」

    「你又有何打算?」罕慎問,他對這位千戶有顧慮,平時言聽計從。

    大元帝國取得天下,皇室後裔博爾濟古特族封王的甚多,不論各族本身是否有王,統治的人必是蒙人世裔。大元帝國雖已瓦解,但各地的統治者仍是王室後裔。哈密衛雖以回人佔絕大多數但統治者仍是忠順王的後裔。雖則蒙人人丁愈來愈少,但近兩百年的統治,餘威猶在,各族雖有起而代之的英雄人物意圖反抗,可是即使成功,不消多久也自會垮台,仍由各族抬出來之故。目下忠順王本支絕嗣,王母及王孫女蒙難土魯番,但鄰近安定王、忠義王仍有王室後裔在。罕慎官拜右都督,極有希望取代忠順王,因安定、忠義兩王遠在至今蒙古之北千里之外。可是,他卻是畏兀兒人,在心目中,他對出身蒙古貴族的額圖千戶有所顧忌。

    目前他雖暫代忠順王的政務,額圖是他的部下,但積威所及,對額圖不得不言聽計從,心中恨之刺骨,表面卻不敢有所表示。

    「你們根本就不知林華的底細,所以又聾又瞎。我已接到關內傳來的消息,他在討來河匹馬單刀一舉擊斃回回堡兩百餘騎,想想看,三位城主出動不足百騎人馬,能奈何得了他麼?長史說得不錯,三城主該死,但死非其時。目下最嚴重的是,林華脫險回來後如何善後,他一定會回來的。」

    「你的意思是……」

    「他必定回來,也必定一怒離開。他要找的人一無消息。二無下落,而本城的人又一而再暗算他,他不走才是怪事。」

    「這個……」

    「都督能留得住他麼?」

    「那……依你之見……」

    「只有提前行事。當然,還得都督作主。」

    罕慎猛拍胡床,一字一吐地說:「好,就這麼辦。」

    「那麼,我們立即準備。」額圖欣然地說,轉對隆吉百戶道:「隆吉,你立即封閉城門,嚴禁任何人出入。接到林華時,不許任何人接近他,須防走漏消息。」

    計議了許久,散會時全城立即戒嚴,斷絕內外往來。可是,林華卻失了蹤。

    林華隨拜牙南行,十里後進入山區,連過三峰兩谷,進入一座草木凋零的山谷。進入谷口,拜牙說:「谷底便是奄克刺的牧地,快到了。」

    林華卻心中起疑,打量著四周說:「這一帶似乎不宜畜牧,也不宜耕種……」

    「這是過冬的地方哪!」

    「回人不會選擇這種地勢過冬,倒是番人的冬窩子最佳處。奄克刺是不是番人?他有多少牲口?」

    「他是回人,牲口不多。前面山谷不易坐騎難行,必須將坐騎留下,步行即刻可到,快走。」

    到了前面的隘口,谷道上升,地勢高低差距甚大,人必須手腳並用方可攀登,坐騎無法通行,事到如今,林華無暇多想,一心想著見到昔日的愛侶,歲月漫漫,雙方是否仍可記得當年的面貌?好漫長的十年,他已不再年輕,而對方已是一個女娃娃的媽媽了,再淪落異邦一年,誰知道會變成甚麼樣子?

    繫好坐騎,拜牙領先向上攀,不久谷道一折,登上一處群峰環繞怪石如林的台地。台地廣約百十丈,怪石星羅棋布,矮樹疏落,枯草叢生,顯得陰森而幽僻。台地上方近山鞍處,廿餘丈高的山口左右,架起六座皮帳,似乎不見人跡。

    「到了。」拜牙說,接著發出一聲長嘯,山谷為之應嗚。

    林華心跳加劇,似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手心在冒冷汗,急急搶前向上攀。

    「停下,未經許可便上,小心暗中的警哨誤會。」拜牙叫。

    「上去……」

    「你不能上去,等我去先見過主人再說。」

    林華不肯,迫不及待向上走。

    「不許上來。」上面皮帳口出現兩名回人,張弓搭箭大叫。

    接著,帳中又出來了三個人,兩個回人,挾著一個奴裝女人,相距廿餘丈,先前兩名引弓待發的回人又擋在前面,聽以無法看到女人像貌。

    他不得不站住,像是呆住了,熱血澎湃,頰面抽搐。

    拜牙往上攀,一面說:「我去找奄克刺,你稍等片刻,急不在一時。

    拜牙剛接近帳幕,山口突然傳來一聲馬嘶。

    他心中一動,忖道:「既然有馬,那麼,顯然這條谷道不是正路,拜牙為何要走這條,要徒步方可……」

    不等他想完,上面的拜牙突然仰天狂笑。

    這瞬間,他眼角瞥見兩側的山腰怪石旁有物移動,是人影。

    他看到矢尖的閃光。

    附近十丈內沒有藏身之地,最近的巨石也在十丈外。

    心潮洶湧,悚然而驚,糟了,他知道落在對方的陷阱裡了。

    上面是唯一的生路,只有兩張弓,只消接近上面的人,便不會有危險了。

    上面五個人在拜牙的狂笑聲中,兩人發箭離弦,兩校狼牙向下鑽射,其他兩男一女與拜牙退入帳幕。

    他手腳並用飛躍而上,一躍三丈,恰好迎著射下的兩枝狼牙。

    三面箭雨齊聚,射向他先前站立處,居高臨下,五六十張強弓齊發,控制了三丈方圓。

    如果他不向上面躍登,可能會變成刺蝟。假使慢了一步,這條命算是完了。

    他向下一伏,一手撥落兩枝狼牙,再次揉升。

    箭雨第二次集中,上面的兩個人也發出了第二枝箭。

    誰也未料到他會有如此迅疾的身法,這些蒙人回人對輕功一無所知,對縱躍術所知有限,速度皆以奔跑的速度計算,發箭的預計量便計算錯誤,第二陣箭雨又落空。之後,箭不再齊發,而是滿天亂飛,反而更難提防,不斷地追跡攢射。

    上面射下來的兩枝箭又被他拔落,他用盡全力向上躍,奇快絕倫。

    兩個回人仍然捨不得走,發了狠各自快速發箭,要置他於死地而甘心。

    廿丈高下的斜坡,他連躍八次,手腳並用奮勇直上,將近坡口,他大喝一聲,射出一把飛刀。

    「啊……」慘叫聲震耳,一名回人飛墜而下。

    上了坡頂,搶近帳幕,他只覺左肩一麻,左臂與左腿外側一震,肋側有箭撥過皮護腰,共中了二箭,但僅左肩的傷勢稍重而已。

    帳幕中沒有人,拜牙與三名回人男女不見了。發箭的回人正向山口狂奔,已逃出五六丈外,發狂般大叫:「等我一等,等我一等…」

    出口內有馬嘶傳出,蹄聲倏發,漸漸去遠,顯然拜牙偕同伴先逃了。

    他已接近逃走的回人,箭不再跟蹤攢射。

    些許輕傷他不在乎,兩起落便追上了回人,奮身一撲,便將回人撲倒,向側一滾,便滾至坡壁的一座大石後。

    箭不斷地向大石集中,破空飛行聲刺耳,箭射在附近的山石上,暴響著八方亂跑,火星四濺。

    他勒昏了回人,附在石根下察看四周的動靜。後上方山坡光禿禿,藏不住人,前面三方百步外的山坡怪石叢生,草木森森,可以看到七八十名蒙面打扮的人,每人一張弓,毫無顧忌地向他的藏身處發射。身旁四周,遺箭逐漸增多。

    「我得找一張弓還擊。」他憤怒地想。

    六座皮帳聲息全無,裡面根本不可能有人。

    先前射他的兩名回人,一名被他的飛刀所擊中,帶了弓墜下廿丈的坡下去了。另一人已被他擒住,但弓遺落在坡口,相距在七八丈外,想出去抬回,在箭雨襲擊下絕對無法接近。

    「得得得得……」箭在坡石左右飛落,聲勢駭人。

    「我被困死了。」他恐懼地想。

    看四周的形勢,要脫身必須等到天黑或許有希望。附近枯草叢生,怪石零落,三方前雨集中舉步維難。後方的斜坡光禿禿,只有枯草藏不住人,從後面逃生,比從前面逃更為凶險。

    他定下心,目前暫可苟安,先裹傷再說。左臂被箭射中劃開了一條血縫。左肩則是一條血槽,傷勢較重。左腿外側也是一條血縫,不要緊。本來,假使他運氣護身,這些創傷皆可避免,但全力逃生期間,四肢五官全派上了用場,不可能保護全身,氣功自然減弱,勁力分散,反而處處顯得薄弱,因此無法避免肌肉受傷。

    上了金創藥,血止痛消。他拖過昏了的回人,同臥在石下,先制住回人的雙手,方捏住人中穴並在頰上連拍三記。弄醒了回人,他用飛刀頂住對方的咽喉厲聲問:「說,你們為何計算我?」

    這位回人似乎相當頑強,吼叫道:「要殺就殺,我無話可說。」

    「真的?」

    「真的。」

    他將刀迫近對方的嘴唇,回人驚慌張口閃避,刀尖便快速地插入回人的口中,回人臉色死灰不敢再動了。

    「我先橇掉你滿嘴牙齒,再好好割你。」

    「呵……呵……」回人驚恐地叫。

    他將刀抽出,再問:「你願說了?」

    「我……我說……說……」

    「主使人是誰?」

    「素門哈爾耀、阿思塔納、托克齊三位城主,我是阿爾塔納城人。」

    「為何引誘我?」

    「我……我們不……不想回哈密。」

    「哦!你們不回哈密,與我何關?」

    「你……你幫助都督練兵要……要起兵反攻。」

    「你們三城的人,都不想打回故土?」他訝然問。

    「這……有些人還是想回去的。」

    「你呢?」

    「我……回去不回去我無所謂。在這裡我是城主的從人回去,也仍然是城主的從人。」

    「你真不想回去?」

    「回去要打仗,不回去比較好。」

    「土魯番打來了怎辦?」

    「這……這個……」

    「逃到關內請求朝廷安頓?但你們逃得過赤斤蒙古和罕東兩衛?不怕他們趁火打劫?你們逃苦峪先後已有二次之多,經過多少次戰爭還記得麼?」

    「這……」

    「你們這些人簡直該死!依你說,罕慎都督是主張打回哈密的人了。」

    「他當然想打回哈密,他不但有希望升任忠順王,甚至想自封蘇丹。」

    「剛才你們帶來的女人,是甚麼人?」

    「是虞自沙州的一個女奴。」

    「奄克拉是甚麼人?」

    「根本沒有奄克拉其人。原哈密城主流浪在舊部的奄克孛刺,是都督之弟。」

    「那拜牙…」

    「他不叫拜牙,叫馬立罕,是素門哈爾輝城主的第一勇士。」

    林華不想多問,抬頭打量四周,似乎射來的箭逐漸稀少,便取下回人的纏頭巾,頂在回刀上向外一伸。

    片刻,一陣箭雨射到,頭巾不久便被射落。箭久久方漸漸的稀少。他心中一動,將頭巾交回回人,心說:「我必須找出退路來,以便晚間突圍。」

    他將回人放了,厲聲叫:「你給我滾蛋,我不殺你。」

    找退路的念頭,幾乎誤了大事,有俘虜在手中,圍攻的人一時還不知該怎樣對付他,俘虜一失,不啻自撤長城,催促對方早早下手。

    回人如獲大赦,爬起便跑,一面伸張雙手狂叫:「不要放箭,不要放箭,是我……」

    一面叫,一面向山口狂奔。

    箭全部停止,他突然閃電般撲出,三起落便到了遺弓處,然後飛掠而回,利用箭雨停止的空隙,他終於將弓弄到手,有反擊的武器了。

    七八丈距離,他來去如電,而箭手遠在百步外,前面的箭手相距更遠至兩百餘步,等到對方發覺以箭急襲,在箭雨到達前的一剎那,他已滾倒在地,滾回石後藏身。

    藏身處地勢高,已與從三方發箭的箭手高度相同,因此受箭面加大,箭雨控制面而不是點,但滾倒之後,危險反而減少至最低限,不像先前在坡下那麼凶險,在坡下箭八方集中下射,臥在地下反而處境更為凶險惡劣。

    「啊……」慘叫聲令人毛骨悚然,放掉的回人被射倒了遭了池魚之災。

    他自己的箭太重太長,而這把弓只有兩個力,不適用他的箭,便立刻收集墜落在附近的箭。正收集間,驀地石後方的山坡上出現了人影。

    後方怎可被人佔領?上面如有人,後方便暴露在外,無處可躲了。他半跪而起,發出第一枝箭。

    第二個人影奔出,接著是第三第四個……

    「啊……」慘嚎聲刺耳,第一個人中箭向下滾。

    三箭射倒了三個人,有兩個人直滾下山腳去了,其他的人趕忙退走,不敢再到山坡上送死。

    至少,目前他是安全的。可是,這時還是已牌正未之間,距夜幕降臨足有四個時辰,誰知道這四個時辰中,有些甚麼變化?主動控制在他們手中,他除了以不變應萬變外,別無他途。

    對方人數近百,豈肯輕易放過他?他料想即將有可怕的變故,生死關頭即將到來,必須早作準備。他開始收集狼牙箭,附近多的是,但大部份已經派不上用場,矢尖射在石上變了形,桿羽也破損不堪。箭這玩意十分精巧,矢尖或桿羽如果變了形,便會失去準頭。因此,有名的箭手大多數皆自己製造,花了不少心血,所以不願濫用。總算運氣好,找到了四十餘枝尚稱完好的箭。

    他一面整修收集的箭,一面監視著四周的動靜。

    除了風聲,死一般的靜,不見有人走動,似乎世間一切都靜止了,時光也停滯啦!頭頂上偏南的朦朧日影,為何移動得這麼慢?簡直停在天上不走了呢?

    久久,正北方向突然笳聲劃空而起。

    三面山坡上匿伏著的人突然發震天吶喊,一面現身衝來,一面用箭開道,如同蜂聚蟻集終於向他發起衝鋒了。

    相距最近的百四五十步,最遠的在二百步以上。他拾來的是兩個力的弓,在一般射手說來,已是最好的弓了。一般人所用僅是一個力弓,已可遠及百步外,兩個力的弓,好射手在一百六十步外命中標的毫無困難。

    「好啊!送死來了。」他咬牙切齒地說。

    箭雨三方齊聚,劃空厲嘯震人心魄,箭下如雨,不讓他抬頭還戰。

    他自有辦法,箭不可能接二連三從一處射人,當第一枝箭掠右面石側而過的後一剎那,他貼石回敬一箭,全憑手急眼快以神卸箭,射向出現在最前面的人。箭離弦立即移向左面,換手發箭他兩手皆可發箭,臥射、背射、足射無一不精,只片刻間,他已發出了八枝箭。

    每一箭皆有收穫,箭不虛發,但只有兩聲慘叫發出,其他六箭皆命中要害,中箭的人叫不出聲音。

    人群漸近,箭的勁道顯著地增加,由射來的箭便可猜出,對方已接近至十步內了。他只須照顧從左右接近的人,前面是一段平坡,平坡下是峻陡的斜壁,人到了下面,看不見上面的人,當然不可能發箭。

    他不再顧慮,先對付右面的人,射出三箭再回頭反擊左面的箭手,一面發箭,他一面想:「必須避免射要害,慘叫聲可收震懾之功。」

    果然不錯、慘叫聲此起彼落,與那驚天動地的吶喊聲相和應,只片刻間,吶喊聲顯著地減弱,推進的速度銳減。

    他突然狂笑,貼石向右連發三箭,箭出似連珠,狂笑聲山谷應鳴,壓下了吶喊聲,慘號聲餘音裊裊,互相應和。

    吶喊聲徐止,他清晰地聽到右面傳來了一個傢伙的怒吼:「該死的馬立罕,並未騙下他的鐵胎弓。」

    進攻的人一停下,他突然乘箭止的機會躍上石頂,一箭離弦大喝道:「不要命的上。」

    「啊……」前面登上平坡的第一個人被箭貫穿小腹,跌到下面去了。

    箭雨再集,他已躍下石後不見。

    世間不怕死的人到底不多,誰也不願硬向枉死城中闖。人群開始後撤,連滾帶爬藉草石掩身潮水般退去。

    四周沉寂,但未死的人發出陣陣可怕的哀號,令人聞之心悸。

    他也感到疲倦,定下心養神,第一次凶險平安度過了,第二次凶險將更可怕,更猛烈的戰鬥將接錘而來,必須養神凋息以應付危難。

    午牌末,第一枝帶了火焰的箭劃空而至,落在他藏身處的右方。第二枚火箭落在一座帳幕上。

    天空中一陣陣火流星像暴雨般落下,枯草起火,帳幕開始燃燒,片刻間附近便成了火海,罡風一刮,便成燎原。

    第一座木架出現在後面的山坡上方百步以上,人躲在木架後逐步前移,木架後全是弓手抄他的後路了。

    他忙著滅火,忙著清掃附近的枯草,未留意後面山坡上的木架。草燒不死人,但人等著燒同樣會死。所以他不敢不全力滅火,清除附近的草以策安全。

    合圍已成,但煙火迷濛,包圍他的人遲遲未發。

    終放,他看到了後面上方的木架,不由倒抽一口涼氣,暗叫完了,想不到一時大意,今天要埋骨荒山身喪異域。

    「真是天亡我也。」他絕望地叫。

    突圍也是死,等著也是死。他渾身沾滿了煙灰,四周大火熊熊,生死關頭已到。

    他撥出了飛鳳劍,剛牙一挫,準備突圍。

    驀地,一道灰影出現在第一座木架後,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嘯,四具人體飛擲而下,木架突然崩塌下墜。接著,狂叫聲震耳。

    他抬頭上看,不由一怔。他看到一個反穿老羊皮襖的灰影,手中一根烏木杖勢如狂風暴雨,杖落處石破天驚,箭手被打得凌空飛起,杖掃木架天動地搖,千斤木架天崩地裂。

    上面共有三座木架,共有廿餘名箭射手。灰影一衝之下,兩座木架崩散下墜,年餘名弓手死掉一半,其餘的人狂叫著四散逃命。

    灰影快得是鬼怪幻形,八方追殺箭手,一面殺人一面用回語咒罵:「該死的東西!敢到此地放火?殺!」

    語音聲如洪鐘,蒼勁有力,中氣十足,是上了年紀的人。

    右面,也傳來了可怕的怒嘯聲和慘叫聲,一個尖厲的聲音傳到:「天殺的,還敢用箭射我?」

    左面煙火中,傳來了震天長笑和慘笑聲。

    真是救星自天而降,來到正是時候,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火箭已停止射來,煙淡迷濛,該抓住走的機會了。

    他挺劍飛縱,遠出三丈外,落向熊熊烈火,一沾即起,再次飛躍。

    褲管著火,他無暇撲滅,三五起落,便脫離出廿丈外,撲地滾倒,滾熄了褲上的火焰飛躍而起奔入山口脫出險境。

    由於縱躍快速,褲管著火但難以燃燒,因此只受到些少灼傷,他無名火起,收了劍改用弓箭隱身一座石後,射殺那些逃散的人。

    他共看到三個人,兩個灰影和一個穿破青袍的人,追殺奔逃的箭手。兩灰影一使烏木杖,一使長僅一尺八的鳩首杖,穿破青袍的人則用劍,奔東逐北,被追上的人全無招架之力,一戰便斃慘絕人寰。

    有人向山口奔來,來得好。

    他現身卓立山口中,一聲長笑,發出了第一枝箭,領先奔來人擲倒向下滾。

    「救火的不殺。」他大吼。

    這一叫,救了十餘個人的命,那些人不敢再逃,掄弓用刀拍打著燃燒的枯草,阻止火勢蔓延。

    火焰將熄,他看到並肩走上的三名救命怪人,不由一怔。

    說是怪人半點不假。使烏木杖的是個年屆古稀的老人,八字弔客眉,鼻大嘴大,老眼厲光閃閃,花白色的山羊鬍,滿臉皺紋,神色間乖戾之氣外露,穿一身老羊皮襖,毛裡露在外面,塵土灰垢滲在毛中,白色的羊毛變成灰黑色了,另一人穿了同樣的老羊皮襖,披散一頭灰髮,鬢旁插了一枝手工精巧的祖母綠寶石鳳頭釵,臉上傷疤足有五六條之多,有長有短疤光閃亮,臉部因痕而扭曲變形,猙獰醜惡十分可怖,但五官倒是勻稱,尚可從五官中分辨出是個老女人,年紀也在古稀左右了。

    另一人年紀也在花甲以上,灰髮挽了一個道士髻,穿的破青袍確是道袍。鬥雞眼,似乎陰森莫測令人害怕,勾鼻薄嘴唇,下頜突出表示個性堅強,灰色臉膛似乎皺紋不多,垂劍站在那兒,臉上掛著一絲莫測的怪笑,整個人顯得陰陽怪氣,怪異的鬥雞眼令人一見不由心中發毛。

    他丟掉弓,收了劍,趕忙趨前長揖到地,恭敬地用漢語說:「武林後學林華,參見三位老前輩,並謝諸位老前輩救命之恩。」

    支著烏木杖的老人,先冷然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腰肋旁插著的簫囊上,最後又目不轉瞬地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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