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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八章 屋漏更遭連夜雨 文 / 雲中岳

    泰和距府城一百二十餘里,四更初正之間,他已到達武華山附近,距府城尚有五十里。

    他並不知地名,更不知裡數,反正沿官道北趕,不會有錯。

    夜間沒有行人,官道所經的村莊皆設有柵門,柵門緊閉村民早人夢鄉,想問路也找不到人。

    官道經過武華山東麓,前面隱約可看到亭影,他想:「到前面歇歇再走,該到府城了吧?歇歇腳等天色發自再走,剛好可以趕上開城,到城裡再找地方睡一覺。聽說泰和到府城只有七八十里,該到了。」

    他卻不知,在這一帶問路,十個人有十種說法,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不論什麼人,一概報少不報多,百餘里說五六十平常得很。

    每個人的里程觀念不同,有些人活一輩子也沒離開過家鄉三五十里範圍,對里程數的數字和觀念都十分模糊。

    如果問路這位老表告訴你快了,只有兩三里,你可別高興,他這兩三里可能就是二三十里的代名詞,走了兩三里再找人問回答仍然是兩三里,沉著氣走好了,最好別問里程,免得空歡喜一場,到頭來愈走愈洩氣。

    這些指路的人本意不壞而且出於善意,豈知反而收到相反的效果。

    他以為八十里可到府城,卻不知足有一百二十里,糊溯塗塗以為已接近了府城,歇歇腳打個尖準備天亮入城哩!

    經過了一天一夜的惡鬥、拚命。泅水、趕路,確也累了。

    到了歇腳亭,他往亭角上一靠,靠著亭柱假寐,豈知卻迷迷糊糊睡著了。

    赴長路的人,最忌諱的事便是躺下來休息,一躺不要緊,躺下來便再也不想走啦!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粗豪的語聲所驚醒,耳聽有人在身側說:「這小子既不打鼾,也不囈語,呼吸輕得像斷了氣的人,嚇了我一大跳,好半天才發覺身邊躺有人,莫不是其死了?」

    月抄,天上不見月,浮雲掩住了星光,亭中黑暗。

    他靠在亭按下,確也很難發現,難怪這人大驚小怪。

    他睜開眼睛,看到三個模糊的人影,就在左首不遠處的亭凳上落坐,距他最近的人,相靠不足一丈,剛才發話的人,可能就是那位相距最近的人。

    一個練氣的人,終年訓練呼吸,很少使用嘴巴呼吸,怎會有鼾聲?

    他懶得理會,重新閉上眼假寐,就是坐靠著小睡,與坐息不同,隨時可以醒來。

    有人大聲說話而不醒,三個人影以為他真的睡著了。

    腳步接近,那人用手探他的鼻息,他故意短促呼吸,與平時不同。

    「這傢伙是活的,沒死。」

    探鼻息的人鄭重宣佈。

    「大概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只帶了一個小小包裹。」

    那人繼續說。

    「耿兄,別理他,歇咱們的腿,這半月來晝夜兼程,你就不累?」

    另一名黑影不耐煩地說,似嫌耿兄話多。

    第三個黑影伸伸懶腰,打個哈欠懶洋洋地說:「張兄也奇怪,他認為艾文慈可能在吉安藏身,自己要留下來查一直,也許可能從龍鳳盟的人口探出些口風,真是捕風捉影。」

    「他有他的打算,誰不知他料事如神?別抱怨了,他要咱們先到大風山莊打聽,自然有他的道理。」

    第二名黑影伸著懶腰說。

    艾文慈心中一跳,付道:「這位姓張的張兄,為何也要找我?怪!是何來路?我得問問。」

    第三名黑影笑道:「誰不知大風山莊藏污納垢,包庇亡命?咱們去那兒討消息自然大有所獲,在吉安我便不是路數了。他在湖廣便說要趕到大風山莊找,趕在姓岳的前面搶先一步,卻到了吉安臨時變封,要留下打聽,豈不可怪?

    聽說吉安的知府伍文定精明能幹,治盜捕賊采鐵腕作風,地方上的民士和巡邏組織嚴密,直接調用萬安守備的三大營官兵四出巡防,江湖朋友在案可查的人,皆不敢接近吉安自討沒趣,姓艾的再蠢,也不至於在吉安冒風險等倒霉。」

    「呵呵!你知道個屁,在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所在。艾文慈逃亡三年,至今仍追逐法外,姓岳的追至福建,仍然失去他蹤跡,可知那小子定然機警絕倫,像是九首之狐。從福建到江西極有可能,不投大風山莊而投吉安風聲緊的地方藏身,比大風山莊要安全得多。如果渙了我,我姓耿的就不會到各方矚目的大風山莊自投虎口,」

    耿兄滔滔不絕地說、往凳下一躺,腳就伸在凳尾,距艾文慈不足二尺,靴內的臭味直往外溢。

    三人個不再說話,艾文慈卻悄然站起,拴好小包裹,拍拍耿兄的鞋子,叫:「喂!老兄,你說的張兄是誰?姓岳的可是雲騎尉岳琳兄弟?」

    三人驚得一蹦而起,耿兄手叉雙腰怪叫如雷:「好小子,你怎麼這麼冒尖?偷偷摸摸像個無聲無懇的鬼魂,也不怕犯忌?你問什麼?」

    「對不起,令你受驚了。在下一時好奇,問閣下所提的張兄是誰,姓岳的可是雲騎尉岳家兄弟岳珩岳琳。」

    「呸!你才受驚了,我摩雲手耿禮豈是容易受驚的人?哼!你這個冒尖鬼豈有此理!咱們的張兄是四海狂生張明,姓岳的你說對了。」

    「哦!原來你們是專賺血腥錢的那群人,你們要去捉拿艾文慈。」

    「怎麼?你不服氣你不是榜上有名的人?」

    「憑你們這幾塊廢料,也配捉拿艾文慈?呵呵!」

    他大笑著說。

    「混蛋!你……」

    耿禮怒叫。

    「砰」一聲響,他給了耿禮一記重拳,重重地擊在耿禮的右頰上。

    快!說快真快,艾文慈像狂風,另兩個黑影像敗葉,狂風起處,拳打腳踢急而又狂,拳頭著肉聲暴響似連殊,兩黑影像敗葉般跌翻出亭攔,砰砰噗噗怪響。

    三個人被出其不愈快速絕倫的拳腳打得人仰馬翻,鳥天黑地,連招架也來不及,更別說回手了。等他們清醒爬起時,艾文慈已經不見了。

    「見他娘的大頭鬼!好利害,這人是誰?誰看清他的相貌了?」耿禮。

    用手捂著臉頰,憤怒地狂叫。

    「你和他說話,你也沒看清楚還問誰?倒了八輩子霉,呸!」一名黑影懊喪地說。

    艾文慈向北攢趕,不住他說:「你們都來吧,吉安我是非去不可,藥。

    不能不買。」

    吉州府,江西的文化城,是宋朝一代忠臣文信國公的家鄉,大文豪歐陽修的故里。文信國公丹心貫日月,萬古流芳,歐陽修文章載道,舉世同欽。

    這是一座周幾里有餘的名城,東臨贛江,西、南、北三面築了寬三四之深一丈五的護城鎮,對外的交通,除了贛江的梅林、南亭、凌波三處渡口外,只有南北兩座橋,南橋稱習溪,在南門外,北門外的橋名叫迎思。

    只消封鎖了渡口和兩橋,想進城談何容易?

    府城的附廓是廬陵縣,縣衙也設在府城內。目前在江西,治安最佳的城市便是吉安。敢稱首屈一指。在江西全境鬧賊,寧王舉兵造反之期迫在眉睫的情勢中,不但全省騷然,而且朝廷震動,惟有這座城人心穩定,市況平靜。

    吉安能有如此裴然的成就,首先得歸功於雄才大略、文武全才的知府大人伍文定。但追根索源,不得不承認五年前在此任知縣的王陽明。

    五年前,王陽明先生剛從被滴為貴州龍場驛的驛丞任所召回,任廬陵知縣,他的知行合一學說尚未成熟,還算不上一代大儒,只是個官小而年紀大(三十九歲)的好官而已。他是正德五年三月到任的,就任七個月,親頒十六道榜文啟示,首先便向那些為富不仁的土豪惡霸開刀,最令百姓感恩的德政,是選任裡正、開闢全城火巷、疏通水運、革除貪吏、杜絕神棍斂財的神會、重建保甲緝盜清驛等等。自後繼任的人,皆蕭現曹隨,不敢妄自更易,有了良好的基礎,因此一直是江西最安定的城市。

    伍知府文定文武全才,為人耿介,任常州的小小推官時,便敢和魏國公相抗,主持公道,替百姓小民向朝野側目的魏國公爭田,終於被那時的劉太監劉瑾所害,削職為民。劉瑾死後,起補嘉興。姚源賊混世魔王王浩八從江西流竄南京的徽衡二府,再竄浙江開化,他率兵大破王浩八於華埠,把混世魔王趕回江西,因軍功升任河南知府,到任便一舉產除境內巨盜張通、李文簡等九大寇,才幹為朝廷所重視。江西群盜湧起,局面不穩,便把他調來吉安,後來成為群盜聞風驚潰,輔住王陽明平賊滅寇,平定寧王之亂的功臣。

    冶亂世,用重典,伍知府以鐵腕治理全府,有兩件事犯在他手中,決不容情,一是貪污,一是盜匪,抓住證據,他不管你是王親國戚,也難逃國法制裁無所畏懼。贛州府黃龍埠的死鬼汪太監,只敢到贛州無法無天;就不敢踏入吉安府的地境。運釉船一進入吉安最南一縣的萬安,直至北面最北一縣吉水,這段水程中,船上的官役船夫皆兢兢業業,絕對不敢作威作幅橫行霸道,乖乖地悄然過境,橡見了貓的老鼠。

    已牌左右,艾文慈大搖大擺踏上習溪橋。橋南端,兩名中年村夫,各挑了一擔安褐縣的特產石墨,正在橋頭歇著。這種石墨也就是煤炭,鄉民買來做火種,放些在灶中,整夜皆不用加柴草,第二天撥開灰便可生火,所以叫火種。

    村夫的後面,蹲著一名敦衣百結,贓兮兮的老花子,伸出鳥爪般的手,舉著一個髒得不可再破的竹絲小箕,向往來的行人乞討,口中不住喃喃地叫:「誰給我孤老頭百文千文,老天爺保佑你長命百歲……」

    誰肯向花子施捨百文千文的?這老花子簡直是妙想天開,獅子大開口。艾文慈已聽到這兩句話,不由心中暗笑,本已踏上橋頭,忍不住扭頭往回走,從懷中掏出一錠碎銀,輕輕放入箕中低笑道:「有你這種花子,也就有我這種傻瓜。」

    老花子臉上太贓,不易看清面貌,半閉著老眼,要死不活地說:「過了一關又一關,關關都是鬼門關……」

    但艾文慈已經走了,沒聽清老花子的語中玄機。

    老花子眼臉眨動,異光一閃即沒,伸手抬起銀子往懷中一塞,抓起打狗棍,一步一顛地跟上,在艾文慈身後喃喃地說:「老爺子的話沒人要聽。準倒霉。」

    艾文慈心中一動,腳下放慢。

    「神色放自然些,別回頭說話。」老花子說。

    「怎麼回事?」他苦無其事地問,並未回頭。

    「你這樣進城,等於是自投羅網,飛蛾撲火。」

    「老爺子貴姓?」他問。

    「我知道你姓艾。」老花子答非所問。

    「你是……」

    「橋頭那兩個挑石墨的村夫,是推官大人屬下的眼線巡捕。」

    「他們認出小可了?」

    「很難說。」

    「這…」

    「新給制的榜文有點走樣,他們可以起疑,但不至於想到是你。」

    「老爺子怎知道小可……」

    「前天布政司衙門遣來急足,舊案重提,布各府州縣全力緝拿艾文慈歸案法辦。昨天府衙重新繪製圖形榜文公示各處,城門口就是貼了新的榜文,圖形雖有點走樣,但仍可從閣下的身材臉型,依稀可辨閣下的相貌。」

    「哦!原來如此,經過三年歲月,風聲仍然緊急,這些官不懶呢!」

    「橋那端有好朋友等候,如果閣下有意要咱們相助,便裝病可也。」

    「謝謝關照,請教等駕……」

    「請勿多問,你必須信任咱們相助的誠意。再見。」老花子說完,腳下放慢。

    橋頭與城門相距僅百十步,不但城門樓上面把守的人可能看清橋的情景,城門口的眼線也可看得一清二楚,假使這時回頭,勢將引起橋北那兩名扮成村夫的眼線注意,可能立即出面盤查或加以逮捕扣留哩!

    目下的形勢,已不容他選擇,遍得他不得不接受陌生的援助。接近橋頭,他搖搖晃晃倒下了。

    上來了兩個人,搶近將他扶住,一人說:「中暑,快扶他到樹蔭下躺一躺」

    抬至樹蔭下,引來不少行人圍觀。他居然扮得十分神似,臉色泛青,大汗涔涔,呼吸急促。一名行人揮手趕人,叫道:「老表們,請讓開些。」又向兩位熱心相助的人在叫:「快抬進城去,找郎中診治,救人如救火,耽誤不得,快!」

    三個人七手八腳將他抬起,匆匆入城。

    抬他的人進入街有一條小巷,抬入一棟巨宅的邊門,門隨即掩上,一名僕人打扮的中年人低聲問:「慢著,怎麼回事?」

    艾文慈挺身站穩,笑道:「謝謝諸位相助的感情,但不知哪一位是主人?』中年人打量他片刻,欣然地問:「尊駕可就是艾爺文慈?」

    「正是區區。」

    「歡迎光臨。兄弟姓湛,家住臨江府。」

    「湛兄……」

    「請至西院花廳小坐,正在下即前往東街通報主人。請隨我來。」

    艾文慈不再多問,反至已到了此地,見到主人,自當明白的,說聲多謝,跟著姓湛的進入一條長長的走廊。其他送他來的人,逕自出門走了。

    這間大宅確是大,東院臨小巷,西院外是另一條小街,整座西院佔地甚廣,約有十餘棟樓房花廳佈置得十分華麗。家俱、盆景、書畫……

    無一不是精品,相當考究。接待人的是兩個和氣的中年人,有兩個清秀的小廝侍候茶水。

    引他前來的人是花子,安頓接待他的人卻是吉城大戶,他甚感迷惑。

    接待他的兩個客人,一個自稱孫茂盛,不但人生得和氣,而且談鋒甚健,執禮甚恭。僕人們送到了不少時鮮果品,這都是可以放心食用食物。他也就不再客套,先填飽肚子再說,早餐尚未入肚呢!

    一等再等,仍不見主人回府。錢、孫兩人和他天南地北亂扯,並不時探詢他的底細,卻絕口不提有關主人的一切,口風之緊,可稱老練到家。

    看看到了近午時分,突然進來一個健僕,向錢宏才行禮察道:「錢爺,老爺在書房請見貴賓了。」

    「這就去嗎?」錢宏才問。

    「是的,老爺在立候。」

    錢宏才立即離座,向艾文慈笑道:「主人在書房會客,定不等閒,書房乃是接見特殊貴賓的地方哩!請隨在下前往,在下領路。」

    「在下深感榮幸,錢兄請。」艾文慈客氣地說。

    錢宏才在前領路,孫茂盛伴同艾文慈並肩而行,經過不少廳堂房舍和花徑院落,進入一間除了一座書架以外,只有一案一幾的大型書房,看上去大而無當,不像是書房,倒像是僅供通行分隔內外的穿堂。

    只有一名書僮打扮的小廝迎客,書房內並無人影。

    僕人傳話說主人在書房立候,事實卻不見有人。

    「請稍候,書房有內間,主人在內間候客,即將外出相會。」小書僮極有風度地說,口吻完全像是成人。

    艾文慈的目光,本能地打量房中的佈置。一個亡命之徒,到達一處可疑的地方,他第一件重要的事,便是留意退路,安全第一,小心為上。

    前後門大開,但老江湖從不考慮由門脫身。共有四座明窗,窗門是內開式的,外面的窗格是十字格,每格約尺半見方,徐以綠漆,橡是木造,格條極僅半寸,禁不起一踹,脫身自無困難。其次是房頂,頂有木製的朱紅色承塵,隱可看到木板的紋理。按常情論,承塵該是三分板,不會太厚,厚則會塌坍。如果時間許可,弄破承塵打毀屋頂脫身該無困難,最後是牆壁,在未用手敲試之前,很難查出是磚是石,但看窗戶便可知道厚薄,通常對牆壁不寄予希望,只是稍加留意而已。

    他心中一寬。真有危險,兩道門四座窗,困不住他。

    可是,他必須先看看,便離座信步走向第一座窗。

    沒有讓他接近窗口的機會,書房的後面履聲橐橐,魚貫進入九名老少。第一個進入書房的人是個大牯牛似的中年人,也像一頭巨熊,粗眉大眼,滿臉橫肉,生了一對招風耳,大眼中凶光暴射,大腦袋項門油光水亮。

    第二人正好相反,又瘦又小,穿了綠猴子團花罩施,一雙老鼠眼眼神下定,留了八字鼠鬚,尖嘴縮腮,猥瑣得令人在看便心中厭惡。

    其他七人皆是相貌平庸的人,年紀在三十至花甲之間,全是短打扮,衣內間顯然帶了短傢伙,有三名居然佩了暗器囊。

    所有的目光,全向艾文慈集中。

    錢孫兩人離座相迎,剛抱拳行禮,牯牛般的中年人已哈哈大笑,上前叫:「那一位是艾文慈,久仰久仰。」

    艾文慈一看這些人物,便知不是善類,油然生起戒心,舉步上前說:「在下艾文慈,兄台即是……」

    「我,禿龍李甫,咱們幸會。」

    錢宏才上前向瘦小的中年人行禮,欠身道:「三爺,客人已到了好半天……」

    「我知道。

    三爺揮揮手,向艾文慈咧嘴笑道:「區區姓魏,名健,排行三,本城盛昌錢莊是區區所設銀號;幸會幸會。區區在朋友家中有事,來晚了,尚請海涵。」

    「哦,原來是魏三爺,久仰久仰。小可這次行腳貴地,多承三爺派人關照,感激不盡。

    小可與三爺素昧平生,而三爺卻錯愛派人……」

    三爺不住奸笑,接口道:「好說好說,區區並未派人關照,而是李爺主待其事。」

    艾文慈向禿龍李甫行禮,謝道:「李爺錯愛,小可心感……」

    「哈哈哈……」禿龍用笑聲打斷他的話,搶著說:「兄弟也是奉命行事,不勞言謝,老弟這些日子來,落腳何處?」

    「贛州。請問李爺,但不知李爺奉誰之命相助?請明示,小可當於面致謝意。」

    秀龍又是一陣任笑,笑完說:「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在下是個粗人,有一句說一句,首先告訴你的是,咱們要你入咱們的伙。」

    「入伙?」

    「李爺是寧王府一等把勢,其他七位有三位是二等把勢,四位是一等打手,其實,把勢打手的名義只是對外的稱呼,對內,他們都是寧王殿下的護衛。」魏三爺得意洋洋地解釋。

    艾文慈吃了一驚,暗叫不妙。天下間除了當今皇上,誰不知寧王要造反?這件事早幾年已經傳遍天下,可說是天下洶洶,目下江西的官民,攜疏告變的公差定不出江西,便會被寧王的爪牙所擒,從江西到京師,沿途爪牙四伏,信差以八百里急促傳遞消息,叛謀傳不到京師,朝廷的大官有一半是寧王買通的爪牙,其他的官吏誰也不敢告變,即使告,皇帝已不會相信。但不論軍民,知道這件事的人數不勝數。

    他定下神,不動聲色地問:「李爺的意思,是要在下投效寧王,就任打手。」

    「哈哈!寧王殿下愛才如命,不會委屈你做打手,在下敢保證你任一等把勢,與在下同等地位。」

    「呵呵!在下恐怕難以勝任哩!」他也強作鎮定的笑容。

    「不然,想當年,閣下在山東響馬旗下,地位雖低,但驃悍之名卻有口皆碑。江彬奸狗派了八批高手散佈天下捉拿於你,你一而再擺脫他們,三年來依然快活逍遙,豈是沒得虛名的人能夠辦到的?別小看了自己,老弟。」

    「這個……恐怕不方便吧?寧王殿下敢收容我這個叛逆?」

    「哈哈哈哈!」禿龍放肆地狂笑,又道:「你放他娘的一千萬個心,進了寧王府,你便等於從十八層地獄上了三十三天。」

    「這……」

    「只要你點點頭,江西一路緝拿你的差人姓岳的小尉官,注定了他肝腦塗地的命運,死定啦。」

    「姓岳的來了?」

    「他們敢來?」

    「寧王不是與江彬有勾結嗎?」

    「這個你就不知道了,那狗東西目下有一腳跨兩條船的陰謀,所以寧王殿下明裡敷衍他,暗中已嚴加防範他壞事。」

    「哦!原來如此。」

    「所以姓岳的不敢進入江西,目下逗留在南京的安慶府附近,在未獲寧王殿下允許入境之前他只敢用金銀買通一些江湖走狗暗中前來活動。老弟,只要你……」

    「在下目前不能接受。」他一字一吐地說。

    「為什麼?」禿龍李甫不勝驚異地問。

    「恕難見告,目前在下不能替寧王效力。」

    「什麼?你……你居然不識好歹拒絕了?」禿龍不悅地問。

    「不是拒絕,而是無法……」

    禿龍一聲怪叫,吼道:「你堅起耳朵聽了,今天不由你肯是不肯,不肯也得肯。」

    「笑話,你不能強迫在下入伙。」他冷然地說。

    「江彬狗賊行文各府州縣,剋期捉拿於你,你可說等於坐在刀口上,步步荊棘,命如去卵,朝不保夕,目下有了穩如泰山的庇護所,日後封候拜將前程似錦,卻……」

    「人各有志,不可相強。」他搶著說。

    「你是決意不肯?」禿龍厲聲問。

    「正是此意。」

    「那麼,咱們捉你領賞。」

    艾文慈早就有所準備.一聲長笑、身形一閃,便到了窗口。

    「給我躺!」禿龍怒吼,兩手齊揮,兩把飛刀破空而飛。

    艾文慈突向下一伏,「得得」兩聲暴響,飛刀聲中窗台,沒有火星濺出,貫入牆壁三寸左右有石粉散飛,是石牆,飛刀的勁道可怕極了。

    天龍與七名打手一擁而上,聲勢洶洶。

    艾文慈奮身一躍,「蓬」一聲響;飛躍上窗,猛撞窗格。

    糟了,外窗格不是木製的,而是半寸粗的鐵枝,窗不但不破,反而將他震得向窗下滾。

    砰砰兩聲大震,前後門落下兩座鐵柵。那位魏三爺在鐵柵落下的前一剎那,從後門溜出外面去了。

    「讓我獨自擒他,看他憑什麼敢在太爺面前發橫」禿龍怪叫。

    眾人急向後退,艾文慈已挺身站穩,點手叫:「你來好了,老兄。」

    魏三爺站在後柵門外,搖手高叫道:「且慢動手,李爺請勿衝動,有話好說。」

    「把他弄服了再說,這小子骨頭生得賤。」禿龍大聲叫,但不再前衝。

    「艾爺是明白人,讓我說明利害好不好?」魏三爺不死心地說。

    艾文慈心中冷笑,禿龍用硬的,魏三用軟的,軟硬兼施,一唱一和,用意極為明顯。旦看他們還有什麼把戲好耍,冷笑道:「三爺有何高淪,在下洗耳恭聽。」

    魏三爺眨著鼠眼,奸笑著說:「俗語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你,目下只落得天涯亡命,擔驚受怕隨時有性命之憂,除了淪落為黑道痞棍之外,可說毫無出頭之日,往日雄風安在?

    往事不堪回首,成者為主,敗者為寇,劉家兄弟揭竿起事,稱王道霸自稱元帥,曾幾何時?

    他們不幸敗亡皇天不佑,到頭來,當年舉事的人全成為山東響馬賊,天下無處容身,如果你們事成,閣下豈不是開國的元勳?大丈夫不以失敗而灰心喪志,再接再勵何患謀事不成?閣下可說是天賜機緣,何妨東山再起,咱們共圖富貴,豈不勝似朝不保夕的亡命生涯?」

    魏健以為可憑三寸不爛之舌,打動艾文慈的心,以為對方顯然意動,大喜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目下朝廷君昏臣庸,民生凋敝,四海洶洶,正是豪傑揚眉吐氣之時.大丈夫求功名取富貴的良機……」

    「可惜在下不是英雄豪傑,也不是大丈夫。」

    「你是……」

    「在下只想苟全性命,不想瓦上霜似的富貴榮華。」

    「艾爺,你明白你的處境嗎?」

    「在下自然明白。」

    「恐怕你仍然糊塗,我不得不指出你的錯誤,指引你一條明路。江狗官目下把持朝政,敢與他相抗的人見如鳳毛鱗角,目下已行文至江西全境,出重賞必欲得你而甘心,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誰不想捉你領賞?

    寧王殿下並不知閣下的底細,只有李爺幾位英雄知道你的大名,在寧王殿下面前極力推薦閣下的才能,因此寧王下諭命咱們邀請閣下入伙。

    如果你答應,不但保障你的安全,並可保證你回後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禁止姓岳的狗官入境,甚至可派人前往安廣割取他們的人頭回報。假使你不答應,眼前你就是我們的賞金,身入牢籠,推死而已,生機全絕,死路一條。你是個聰明的人,不會愚蠢得輕視榮華富貴,不投生而尋死,是嗎?」

    禿龍也大聲接口道:「造反一次是殺頭,十次也是殺頭,你已造了一次反,兩次又有何不可,咱們珍惜你的才幹和武藝,惺惺相惜,英雄重英雄,好意邀體人伙,你豈能如此自暴自棄,甘願棄生就死?你難道怕再次造反不成?」

    「在下不是怕再次造反,而是珍惜自己的性命。」他淡漠地說。

    「珍惜性命?哼!你本來也只有一條死路好走。」

    「在下如果入你們的伙,活不了六十。你們的好意,在下敬謝了。」

    「什麼?你………」

    「在下不想多解釋,放在下離開,在下欠你們一份情,容圖後報。」

    「廢話!」

    「一句話,在下恕難從命。」

    「你真不想活?」

    「正相反,在下想活得緊。」

    「那你……」

    「不能入伙。」

    「小子可惡,天生踐種,李某成全你,接招!」禿龍怒叫,快步搶人,『毒龍出洞」拳攻上盤,大拳頭劈胸攻到。

    他向側一閃,並未反擊。

    外面的魏三爺仍不死心,叫道:「且慢動手!艾爺,務請三思。」

    「在下多謝好意。」他冷冷地說。

    『機會不可錯過,稍縱即逝,生死兩途,不可自誤。」魏三仍然相勸。

    「其實都是死路,在下選死得慢些的路走。」

    「你這是什麼話?」

    「老實話。」他低聲答,突然前衝,猛撲嚴陣以待的禿龍。

    魏三爺仍想說服他,不遠處的精舍房門徐開,門內白影飄動,有人低叫:「夠了,你無法說服他。」

    魏三爺疾起門外,向門縫恭敬地行禮道:「請示該如何處理,小的無能,主人恕罪。」

    「按計行事。我已安心,你已經盡了力。」門內人低聲說,門縫閉上了。

    書房內,禿龍己到了生死關頭。

    艾文慈抓住機會突然進攻,來勢似電,右拳用「毒龍出洞」進擊。禿龍一聲怪笑,伸手移步硬抓攻來的大拳頭。

    艾文慈這一記是虛招,對方一動,他便抓住了空隙,左掌發似奔雷,「噗」一聲劈在禿龍的手背上,禿龍的手向下沉,他的右拳再發,「砰」一聲搗在禿龍的小碗上。這一拳力道千鈞,兇猛沉重如擊敗革。

    「哎……」禿龍狂叫,身形暴退。

    他奮勇跟進,一掌劈出。

    禿龍翅身後退,舉手急架。

    他變掌為爪,五指如鉤,抓住了禿龍的手一扳一扭,搶入右掌倏出,「啪」一聲暴響,拍在禿龍的禿腦袋上。

    禿龍抓住了機會站穩,扭身奪手。

    他一咬牙,放手冷笑道:「我不信你的頭是鐵打的。」

    隨著語音,是一陣可怕的,捷逾狂風暴雨似的打擊,雙掌像天神的巨斧,連續下去「噗噗噗噗」一陣怪響,掌掌著肉,在禿龍的禿腦袋上開花。

    禿龍在第四掌擊下時,方取得回手擋架的機會,可是已晚了,接踵而至的四掌,千斤力遭空前兇猛地聲聲擊實,封不住擋不開,禿龍巨大的身軀軟了,雙膝支撐不住兇猛的壓力,向下蹲發出兩聲可怕的呻吟,半昏迷地向地下挫倒。

    其他的人臉色大變,一聲吶喊,一擁而上搶救禿龍。

    他一把抓起尚未倒地的禿龍,扭轉扶住禿龍的腦袋大喝道:「誰敢上,在下打破這傢伙的禿腦袋。」

    所有的人全惶然止步,不敢撲上,不知如何是好。

    「升起柵門!」他向錢宏才大喊。

    錢宏才絕望地攤開雙手,愁眉苦臉地說:「鐵柵門必須從外面開,咱們只有陪你死一條路可走。」

    「叫你們的主人開柵。」他沉喝。

    「沒有用,敝長上不會吝惜咱們九條性命。」

    「你們的主人不是魏三?」

    「不是,魏三爺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生意人。」

    「那…」

    「敞長上是寧王府的護衛萬銳。」

    「叫他來答話。」

    「不可能的。」

    「在下逐個宰了你們,不怕他不來。」

    「你死了這條心,寧王府中像咱們這種人才,車載斗量,死掉百十個算得了什麼?目下除了你改變主意入伙之外,咱們只好陪你死了。」

    書房門的鐵柵出現一個穿天藍色長袍的中年人,呵呵大笑接口道:「這座書房不啻是天羅地網,任何人進入後也休想平安出來,除非答應所提的條件,不然休想。姓艾的,寧王殿下愛才若渴,千方百計求賢,雄才大略字內稱尊,揮軍北進指日可期,取天下易如反掌。閣下,何苦自暴自棄?咱們只要你點頭答應人伙,沒有任何條件,沒有討價還價,立即放你出困還你自由,只希望你一月之內,自行到南昌寧王府招賢館向有丞相劉養正報到,閣下意下如何?」

    艾文慈丟掉禿龍,不加理睬,向錢宏才等人喝道:「把你們的兵刃武器全部交出,誰敢私藏寸鐵,艾某立即要他肝腦塗地。」

    眾人怎敢不遵,乖乖將兵刃暗器交出,計有六把匕首,兩把牛耳刀一些鏢、箭、飛刀、飛蝗石等等。

    「哈哈哈……」柵外的人大笑,笑完說:「窗格與窗框是同時鑄成的,不必費心機了,同時外面四處有人把守,你不會如意的。何時你回心轉意。可向外招呼便可,不然,大概斷你十來天水米,你不會辟榖之術,諒你也支持不到那一天,等你倒下之後,咱們再來請示,再見。」說完,逕自走了。

    艾文慈心中暗暗叫苦,悔不該拒絕與中原一劍同行,如果不是存心扔脫跟蹤的人,中原一劍必定在後面暗中跟來,或許可前來相救,這時一切都完了,十天半月即使不飢渴而死,也會毒發身亡,可把這件事弄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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