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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禍從天降、緊迫追蹤 文 / 雲中岳

    濟寧州,運河旁的一座大城。天下各地士子前往曲阜參拜孔聖,大多在此地拾舟就陸,起早僱車赴克州,可知這裡不但是漕運的重站,也是重要的水陸埠頭。

    運河碼頭距西門約三里左右,已經發展成一條斷斷續續的長街,散佈著一些小客棧、食店、酒坊,便利那些不願進城投宿的旅客。

    靠近碼頭的順興客棧,二更天正在忙碌,因為客棧本身兼營酒店,往來的水客、船夫、流氓地棍,在酒店進進出出,三更天還有人往來,有些夜貓子四更天還不想走。

    店右的小巷有幾戶,寂靜無聲燈火全無,暗沉沉有如鬼城,與燈火輝煌的酒店,形成強烈的對比。四更天,一個黑影鬼魅似的出現在一家住宅的屋頂上,毫無顧忌地跳下天井,貼在內堂的小窗下,伸手輕叩窗門,然後閃在廳門隱起身形。

    片刻,裡面透出燈光。接著廳門悄然而開,燈光外洩,但門內並沒有人影出現。

    「秀娥姑娘嗎?是我,金彪。」隱在廊下的黑影低聲說:「程三爺起來了嗎?快叫他起來,有急事,快!」

    屋頂人影乍現,一個僅穿了長褲赤著上身,匕首隱藏在肘後的人影,以快得不可思議的身法縱落廊下,立即貼在廊壁的暗影中。

    「進來吧,金彪。」廳內傳出悅耳的女人嗓音。

    金彪竟然沒發現赤著上身的人影飄落,雖則相距不過三丈左右,也許注意力全放在廳門內,因而忽略了身後,剛現身走向廳門,臂部便挨了一腳,被踢得驚叫一聲向前衝,幾乎摔倒。

    「該死的!」身後赤著上身的人喝罵:「快五更天了,你來叫魂嗎?我已經告訴過你,不許你來打擾我,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混帳東西!」

    「三……三爺……」金彪這才發覺程三爺不但已經起來了,而且鬼魅似的出現在人的身後:「三爺,大事不……不好……」

    「天掉下來了?」程三爺餘怒未息,口氣充滿不懣。

    「丁勇緊急出動,巡捕已封鎖街道……」

    「什麼?」程三爺一驚。

    「駱大爺家附近,最少也有一百名丁勇佈防。捕頭伏虎金剛澹台長明的得力四死黨,已經潛入駱家了。」

    「見鬼!你怎麼知道?」

    「屬……屬下……」

    「屬下在……在柳姐家快……快活,聽到門外有異聲,感到不對,所以偷偷潛返駱家,知道大事不妙,趕忙離開越城牆前來向三爺告警。」

    「糟!」程三爺頓足悚然地說:「總壇的信使昨天剛到,今天就出事,可能總壇出了大紕漏,有人跟蹤信使到達,這裡的香壇完了。」

    「三爺……」

    「咱們得走。」

    「不能回城了。」金彪說。

    「你知道我在秀娥這裡,還有誰知道?」

    「駱大爺的管家駱福知道,他在碼頭上有不少朋友。」

    「不妙,這裡得妥善處理。金彪,你身上可帶有金銀作盤纏?」

    「屬下除一身衣褲……」

    「看秀娥這裡有多少。在外面等我。」程三爺交代畢,進了廳隨手掩上門。

    甬道門簾一掀,出來一位披了睡袍的妖艷女郎,秀髮披肩,粉臉桃腮,一雙水汪汪的媚目極為誘入。

    「三爺,怎麼一回事?」女郎臉上驚容未退:「你……你怎麼反而從外面進來的?」

    「不必問。」程三爺笑吟吟地挽秀娥入懷,溫柔地說:「秀娥,你房裡還有多少金銀?」

    「金銀?三爺,我哪有什麼金銀……」

    「這兩月來,在你身上我沒花上一千銀子,最少也有八百……」

    「三郎。」秀娥正色說:「你是知道的,金銀都由我娘經手,她每月只給我十幾兩銀子買花粉。咦!三郎,你問金銀……」

    「我有急用,改天我會還給你。」

    「這……三二十兩私房錢是有的,要多就得向我娘商量。可是……她……她……」

    「她不會肯,是嗎?」

    「是的,三郎,我娘是個……是個……」

    「是個要錢不要命,半文不放鬆的吸血鬼。」程三爺怨毒地說。

    「三郎……」

    「你認識駱福的一些朋友?」程三爺轉變話題:「我是指碼頭的那些人。」

    「知道一些。」秀娥毫無心機地說:「他們那些人,不時要到這裡向娘討一些零用錢,不能不給的……」

    「很好,他們知道你我的事?」

    「瞞不了人的,三郎。」秀娥盯著他媚笑:「早些天,還有人打聽你這位財神爺到底是誰呢?」

    「你怎麼說?小寶貝。」程三爺問。

    秀娥是被他的左手抱貼在懷裡的,他的身材高大,挽得又緊,秀娥偎在他懷中,事實上無法看到他的臉,當然不知道他臉上的神色變化。

    「三郎,我根本不知道你的身份,怎麼說呢?」秀娥還不知道死神已在接近:「只知道你與駱大爺交情不錯。三郎,你從不提起他的……」

    「如果我到處胡說八道,我就活不到現在了。」程三爺獰笑:「小寶貝,聰明的人,從不打聽與自己不相關的事,知道得愈多的人,活的機會也就愈少。」

    「三郎,你的事怎能說與我無關?我對你這冤家,可是真心真意哪!」秀娥情意綿綿偎在他懷中說。

    「露水夫妻不到頭……」

    「三郎……」

    「你愛的是我的金銀……」

    「三郎,天地良心,你……」

    雙方都在搶著說話。這裡,秀娥真急了,要從他懷中掙扎出來。

    「天地良心?」程三爺挽實了小蠻腰,不讓那香噴噴的胴體離開:「我這種人心目中沒有天地,也沒有良心,有天地良心的人活不長的,小寶貝,別怪我。」

    「嗯……」秀娥叫了一聲,渾身一震,抬起了頭,妖艷的面龐,似乎突然僵死了,眼中有驚訝的神色,睜得大大地。

    匕首深深刺入心坎,氣血立即停止流動。

    「三……郎……」秀娥嗄聲叫。

    「小寶貝,別怪我。」他獰笑,手一鬆,將秀娥向裡一推。

    秀娥仰面摔倒,披著的睡袍散開,露出線條美好,凹凸分明的赤裸胴體,心坎的鮮血噴泉般從創口湧出。

    「你……你……」秀娥虛脫地掙扎,力道漸弱。

    程三爺瞥了秀娥最後一眼,轉身拉開門。

    「到裡面去。」他向金彪說:「把老虔婆和田嫂全宰了,搜出金銀,咱們趕快走,伏虎金剛的人大概快來了,要快。」

    天亮後不久,兩人已到了董家店。這是至金鄉大道中的一座小村鎮,距濟寧州約三十里左右。

    路旁的小食店本來早上只有早點賣,但兩人要店家宰了一隻雞,切一碟隔夜的燒鹵,兩角酒,先填飽肚子再說。道上還沒看到旅客的蹤跡,店堂裡只有他們兩人進食。店主將酒菜弄妥,進內休息去了。

    「真倒楣。」程三爺垂頭喪氣地說:「老虔婆真該死,果真是要錢不要命,寧死不招出銀子的藏匿處。這該死的老鴇婆,我神手天君程祿,算是栽在她手上了。金彪,咱們只搜出二十餘兩碎銀,身上無錢寸步難行哪!」

    「問題是,三爺今後有何打算。」金彪鼓著那雙金魚眼說。

    「本教徐州有秘密香堂,我打算走徐州。」

    「三爺,如果山西總壇出了紕漏,那麼,各地的香堂都可能被挑,本州的香堂就是最好的證明。三爺,要不要回城看看風色?」

    「看個屁風色!」神手天君粗野地說:「咱們搜銀子浪費了不少時辰,幾乎脫不了身,那位直接從後門破屋的傢伙,就是伏虎金剛那該死的東西。用不著猜,香堂一定完了,駱香主一定把我這香堂護法招出來了,所以伏虎金剛才會來得那麼快。」

    「駱大爺……」

    「別提他了。」神手天君不勝煩惱地揮手:「咱們白蓮社所屬三教一會,愈來愈感到人才缺乏,尤其這個彌勒教,教友全是些唯利是圖膽小如鼠的貨色。本座來此地香堂任護法將近半年,什麼事也沒辦成,駱香主連開一次香堂也不敢,真他娘的活見鬼!」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金彪苦笑:「去年四川總提調蔡法主起事失敗被擒,牽連甚廣,湖廣、山西、江南三處總壇幾乎同時被挑,官府加強搜捕雷厲風行,駱大爺不得不小心。三爺,依屬下看來,咱們應該潛回州城,找機會把駱大爺救走……」

    「救他?你昏了頭。」神手天君冷笑:「伏虎金剛可不是省油的燈,山東四大鐵捕之一,可不是白叫的,落在他眼下,後果你去想好了。閒話少說,咱們這兩條漏網之魚,唯一可做的事是盡快有多遠走多遠。目前最大的問題,是沒有盤纏,走得了多遠?」

    「這個……」

    「咱們留心些,沿途注意有沒有大戶。」神手天君咬牙說:「這叫做鋌而走險。」

    「三爺做這種買賣已不是第一次,談不上走險。」金彪欣然說:「往南走很少有寨子,進出容易得很,得手就遠走高飛,神不知鬼不覺,安全得很。」

    不久,兩條漏網之魚動身南下。

    神手天君猜得不錯,彌勒教濟寧州香壇,的確是被抄了,官府行動之快,也出人意料。

    山西派來的信使頭一天到達,跟蹤而來的密探稍後向知州大人投文,暗中悄然準備,午夜調動巡捕兵勇,事先連捕頭伏虎金剛也聽不到絲毫風聲。四更末封鎖了駱家,黎明衝入捉拿妖賊,有如甕中捉鱉。

    去年妖賊蔡伯貫在四川起兵造反攻城略地,不旋踵便被大軍所剿平,蔡伯貫被活擒,招出他的師父李同。

    李同,白蓮社前教主李午的孫兒。李午四十年前,與總教主王良起事造反,事敗王良伏誅,李午被充軍山丹衙,次年便逃回山西,以彌勒教面目東山再起,擁眾上萬,大掠麟州、洛川等處,所經處血流成河。事敗後,李午單身逃往徐溝縣,改名換姓叫張寅,挾大量金珠入京活動,居然被他用金珠捐官成功,派任太原衙指揮,與山西守將武定侯郭勳攀上了關係,最後仍然事敗被捕,兩個兒子大仁大義一同就擒。

    這件案子,牽連上朱家皇朝的所謂禮義家務事,結果是皇帝老爺放了李午,一口氣殺掉好幾十個大臣,這就是大明皇大冤獄之一的李福達(李午原名福達)案,皇帝老爺公報私仇,乘機誅殺那些敢管皇帝家務事的不聽話大臣。

    李同是李午的長孫,白蓮社目下的總教主,分創三教一會,彌勒教就是三教之一,自稱是前朝大唐李氏皇朝的後裔,大明皇朝氣運當亡,大唐子孫當重掌天下。他沒想到四川總提調蔡伯貫被擒,把他招了出來。蔡是他的九大弟子之一,按理不可能出賣他,但他料錯了。

    李同被擒之後,白蓮社的檔案全被抄出,四十年前因李福達案被冤死的大臣,終於沉冤得雪,但為時已晚。

    總壇被抄,妖賊們四散逃匿,但暗中仍然積極活動。官府方面,也加緊查緝雷厲風行,嚴拿妖賊。

    濟寧州的香堂,重要人物只逃掉了護法神手天君程祿。當然,在濟寧州香堂抄出的資料,與落網賊的口供中,護法不叫程祿,除非這惡賊當場落網,或者由落網賊指認屬實,這惡賊仍然可以逍遙自在,只要他遠離濟寧州,官府便無奈他何了,天下大得很呢!

    名捕頭伏虎金剛澹台長明根據線索,親自率人趕到秀娥家逮捕妖賊要犯,來晚了一步,只找出三個女人的屍體。這位山東四大名捕之一,居然判斷錯誤,以為惡賊殺人滅口之後,必定乘船遁走,立即派快舟到上下游窮追,在運河兩岸追索,卻不知惡。

    透過西面的小窗,可看到村口岔出西北面樹林,林梢可看到一座高樓的屋頂,飛簷下面好像有鐵馬,因為不時可以隱隱聽到,被風吹動而傳來的悅耳清鳴。

    神手天君的目光,不經意地從窗外掃過,眼神一動。

    「金彪,你看,那是不是一家大戶?」他指指窗外:「一座高樓,簷下飾有鐵馬的高樓。唔,林子那一邊,一定有一座富裕的村莊。」

    「把店家找來,問一問不就明白了?」金彪信口說,目光也落在遠處的高樓上。

    「你想留下令人猜疑的線索嗎?」神手天君輕蔑地說:「跟你這種外行人在一起辦事,危險得很。」

    「屬下本來就外行。」金彪苦笑:「在沒投效本教之前,屬下只是一個闖碼頭的混混。」

    「所以你少在我面前出餿主意。」神手天君說:「咱們只是順手牽羊,用不著事先探道踩盤子,一沾即走,來無蹤去無痕,不留絲毫讓鷹爪追查的結索。」

    「三爺打算……」

    「當然從容就道,半路找地方隱身,天黑再到現場行事。等會兒帶些吃的,以便在隱身時填五臟廟。」

    「三爺,屬下總認為有點不妥。」金彪不安地說。

    「什麼不妥?」

    「屬下雖然是外行,但不能說一點也不懂。」金彪措辭相當謹慎:「屬下認為,一先不探道不採盤子,對方的底細一無所知,冒冒失失闖進去,總是太過冒險的事。像這種距大道不遠的莊子,防盜的設備……」

    「小地方的大戶,就算請了護院,也不會請得到武林高手,有什麼好怕的?你害怕是不是?」

    「有三爺在,屬下沒有什麼好怕的。三爺武功超絕,道術通玄。老實說,三爺還沒將伏虎金剛放在眼下,只是顧忌他人多勢眾,也不希望在官府落案,所以迴避而已,並不是真怕他。三爺出馬獵食,屬下不是害怕,而是希望能小心些,成功的希望也大些。」

    「如果事先探道踩盤子,保證會留下讓人追查的線索,只要碰上一個村夫就夠麻煩了。

    廢話少說,聽我的,絕對錯不了。」

    他們帶了一大包食物,匆匆就道,遠出十里外,官道上前後無人,兩人往路旁的樹林一鑽,隱起身形等候天黑。

    樹林後面的那座小莊子,只有十餘戶人家。北端那有高樓的一家姓董,董家店就是以董家作為地名的。如果神手天君事先向村民打聽,必定知道董家在一帶的聲望和地位,下手時該知道輕重。董家是本地的糧紳,但他這位糧紳與眾不同,從不虧待所屬的糧戶,旱澇饑荒,董家必定是為首至外地出資購糧救災的人,調濟貧窮拯救急難,董家永遠是第一個出錢出力的人。所以在金鄉縣(董家店屬金鄉),提起萬家生佛董倫,可說是家喻戶曉,人人稱讚的善人。

    董倫固然為善不遺餘力,他父親與祖父,皆以行善普遍獲得人們的尊敬,三代行善,的確不容易。如果蒼天有眼,這種善良人家,應該子孫昌旺,福壽綿長。

    俗話說:善門難開。董家到了董倫這一代,田產已賣掉二分之一,雖說絕大多數的人是善良的,但好吃懶做存心不良的人仍然不少,長期濟貧救災的結果,令董家不勝負荷,年年入不敷出,一年年拖下去,即使金山銀山也會被挖空,追根究源,董家的人所走的路線,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因為窮是不能救的,首先應該讓窮的人自己振作起來,改善自己的生活,生之者寡食之者眾,能支持得了多久?不自愛好吃懶做的人,就因為董家的長期救濟而一年比一年多,董家的田地也就一年比一年少。

    這兩年,董家只剩下一個空架子。那座已建了五十年的安康樓,雖然外表仍然雄偉莊嚴,雕樑畫棟仍然每兩年漆刷一次,簷下的鐵馬仍然風聲叮噹。但樓閣內部,早已呈現敗落的景象,陳設零落無力添置,先人留下的古玩字畫早就售賣一空。

    董倫並不在意祖業凋零,他仍然努力照料所剩無幾的田地,仍然盡力濟助鄉鄰,大概他早已知道,富貴不過三代,他目下已是第五代的董家主人,也許,等田地賣光了,就不會有人再求他了。

    他就是這樣一個善良的人,一個不知世事的糊塗人。

    董倫家中人丁不多,大院裡住著幾位管事,一些長工。安康樓中,住著他的妻子和一兒一女。女兒十七,兒子十二。他年方四十出頭正屆壯年,但對莊稼以外的事所知有限。

    三更天,樓下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樓下住著幾位男女僕人,都已進入夢鄉。兩個不速之客越窗進入廳堂,如入無人之境。

    兩人是神手天君和金彪,一穿長袍一著短裝,以黑巾蒙面。神手天君帶了防身的匕首,金彪帶了單刀。

    大廳廣闊,傢俱全是沉重古老的老古董,長明燈發出幽暗的光芒,更顯得廳堂大而無當。

    神手天君站在堂中,眼中有疑雲,不住打量四周。

    「是一家破落戶。」神手天君語氣中有失望:「一幾一椅都是百年前的老古董,牆上掛字畫的痕跡鮮明,定然是最近取下來賣掉了,咱們白浪費了一天工夫。」

    「也許剛好在整理。」金彪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算是破落戶吧,多少有點油水的。三爺,咱們總不能白來。」

    「對,反正已經來了。」神手天君的目光落在長梯上:「大戶人家住的是樓,吃的是油,宅主人一定住在樓上,上去。」

    「護院通常住在樓下,先搜搜看,以免退路被封斷。」金彪比較謹慎些:「到裡面先看看。」

    「看這種破敗景況,還請得起護院?見鬼。」神手天君不同意:「不必費事了,走。」

    「宅主人不會住前樓。」金彪說:「要上去也得從後面上,我先進去。」

    內堂也有長明燈,剛進入穿堂,右廂簾子一掀,出來了一男一女兩個中年僕人,男僕走在前面,手中提了一盞燈籠,一看便知是內堂巡夜的人。

    四雙眼睛對上了,迴避不及。

    「哎……」女僕見鬼似般尖叫出聲。

    神手天君反應甚快,已經快速地衝進,一掌將剛張口想狂叫的男僕劈翻,在女僕尖叫中,一腳踢中女僕的左耳門,兩人幾乎在同一瞬間摔倒。

    金彪跟到,一摸男僕的頸側,發現男僕的頸骨已經折斷,身軀在猛烈的抽搐。再一探女僕的耳門,女僕的顱骨已碎。

    「三爺,咱們都不是做賊的料。」金彪苦笑:「兩個都沒有救了,沒有人帶路啦!」

    「一次生,兩次熟。」神手天君笑笑:「過去都是別人送銀子上門,現在要自己動手拿,難免有錯誤發生。這兩個傢伙來得不是時候,死得活該。」

    「現在怎麼辦?」金彪說:「三爺,出了人命……」

    「人命不值錢。」神手天君冷酷地踢了死屍一腳:「去年在四川,蔡法主起兵興唐,殺人如刈草,死一千一萬又算得了什麼?這世間人本來就太多了。走,殺一個是殺,殺一千也是殺,乾脆殺上樓去,帶了金銀就走。」

    前樓沒有人住,後樓的走廊燈光黯淡。神手天君掀開一間臥房的繡簾,左手按上了門,吸口氣功貫掌心,門後的兩根門閂突然崩裂折斷,門被推開了。

    這是一間相當寬大的臥房,妝台上一燈如豆,古老的大床羅帳深垂。

    金彪挑亮油燈,神手天君拉破了羅帳。

    天氣炎熱,床上,薄衾掀在一旁。董倫攤手攤腳沉沉入睡。他的妻子蔡氏穿了薄薄的褻衣,快四十歲養尊處優的女人,依然未現老態,而且正是成熟女人風華正盛的時期,美好的胴體在褻衣下曲線隱現,更為迷人,雪白晶瑩的裸露粉臂,呈現在燈光下,難免引人遐思。

    「妙啊!」神手天君欣然叫:「比秀娥強上一百倍,這鄉下竟然有這麼可愛的美人?」

    「三爺,咱們是為財而來的。」金彪說:「叫醒他們,問他們金銀藏在何處?」

    「我要把這女人帶走。」

    「什麼?這……」

    「不要管我的事。」神手天君用堅決的口吻說:「你先搜搜看。」

    「三爺,咱們劫財,已經傷了命,再劫色……」

    「你給我閉嘴!」神手天君不悅地叱阻。

    床上的人驚醒了,女人總是敏感些的,蔡氏首先被叱聲驚醒,首先便看到床前站著的陌生人。

    「哎呀……」她尖叫,拉起薄衾裹住身子,這是女人最基本的反應。

    董倫的反應是眼一張,便駭然挺身坐起。

    晶瑩的匕首,點在董倫的咽喉下。

    「不許叫!你……」神手天君的左手指著蔡氏:「起來,穿上你的衣裙,你要叫,我就殺了你們。」

    蔡氏將薄衾裹得更緊,蜷縮成團。

    「你……你們是來……來劫財的?」董倫慌亂地說:「我……我家……」

    「帶在下到銀庫,不然……」

    「我家只有糧倉。」董倫說:「很少存金銀……」

    金彪已拉開了妝台的所有抽屜,找出幾件首飾。

    「三爺,這家人應該很有錢。」金彪失望地說:「可是,只有幾件值不了多少錢的首飾,一定藏在什麼地方去了,要他招出來。」

    「值錢的都賣光當光了。」董倫沉靜地說:「不瞞兩位說,賦稅一年比一年增多,日子難過。倉裡面還有一些糧,但大半不是我的,我是糧紳。」

    「糧紳?」神手天君冷笑:「一百個糧紳,倒有一百零一個昧良心的壞種。說!金櫃藏在何處?」

    「我帶你們去,在樓下。」董倫咬牙說。

    他想將惡賊引開,卻未能如願。

    「你,小女人,你帶我去。」神手天君指著蔡氏,語氣凶狠:「起來!不然我先宰了這個男的。」

    匕首一閃,刺入董倫的左肩。

    「哎……」董倫痛得狂叫出聲。

    蔡氏不知從何處來的神力和勇氣,尖叫一聲,挺身而起,撲向尚未將匕首拔出的神手天君,一口咬住神手天君的右小臂。

    「你找死!」神手天君咒罵,一掌劈在蔡氏的天靈蓋上,蔡氏應掌便倒。

    這惡賊急怒之下,忘了自己的手是如何沉重可怕,這一掌下去,竟把蔡氏的顱骨劈破了。掌下,順手抓住蔡氏的衣領一拉一抖,想將蔡氏丟下床。

    蔡氏已沒有知覺,一聲裂帛響,褻衣和胸圍子全被拉裂,人亦跌下床來,上身裸現,身軀可怕地抽搐痙攣。

    「三爺,你又把人弄死了。」金彪苦笑。

    「該死的!」神手天君咒罵,順手又給了董倫一匕,扎入胸口透心而過:「快搜。」

    所有的櫥櫃抽屜都搜遍了,搜出一大堆不值錢日用小物品。

    「咱們該去找帳房或管事。」金彪懊喪地說:「這種大戶人家應該有庫房。」

    「再找人來問。」神手天君憤怒地說:「可惜,這美麗的女人像花瓶一樣,一碰就碎了。」

    「三爺很喜歡殺人……」

    「閉上你的狗嘴!咦……」

    敞開的房門口,出現一位驚駭欲絕的美麗少女。

    「天哪!你……你們……爹!娘……」少女尖叫,跌跌撞撞衝入房內。

    「來得好!」神手天君喜極狂叫,伸手便抱。

    「救命呀……」少女狂叫,在鐵腕下作絕望的掙扎。

    神手天君一掌將少女拍昏,抗上肩。

    「此行不虛,一個絕色的的黃花閨女。」神手天君欣然說:「走吧!叫聲驚動下面僕人了。」

    剛撤出莊口,莊內已響起震耳的警鑼聲。不久,鄰村呼應的警鑼聲也向四方轉傳。

    兩惡賊不敢走大路,抄小徑南奔。天亮後,他們已遠離現場三十里以上,隱身在路旁的樹林裡歇息。

    兩人輪流背著少女奔跑,真夠累的。

    神手天君將少女放在樹下躺平,少女仍然昏迷不醒。少女是聽到聲息,匆匆起床探視的,可知衣裙必定不怎麼整齊,一頭長及腰際的秀髮也是披散著的。看了少女五官出奇靈秀的面龐,和半露的酥胸,神手天君簡直興奮得渾身舒泰,喜極欲狂。

    金彪放下兩人隨身攜帶的小包裹,往樹下一躺,似乎已精疲力盡。

    「三爺,帶著一個女人上路,太危險了。」金彪一面拭汗一面說:「白天不能走,夜間又不認識路,這小女人一叫救命,咱們就得逃命了。」

    「這小女人不會叫救命的,本座的迷魂大法宇內無雙,迷魂的藥物也世無其匹。給她在頭髮內安上一顆順意丸,她比任何人都聽話,要她說什麼她就說什麼。」神手天君一面說,一面替少女結髮髻,從百寶囊中取一顆拇指大的灰黑色丹丸,結在發內:「現在要做的事,是你到附近村莊買村婦用的布衣裙,一頂遮陽帽,一匹驢子代步,順便打聽消息。」

    「三爺,讓屬下歇息片刻養養力。」金彪愁眉苦臉訴苦:「背這麼一位天仙化人似的小姑娘趕路,什麼綺念慾望都沒有了,唯一的念頭是丟下她逃命,不但累得要死,更怕被鄉勇趕上……」

    「鄉勇算得了什麼?你這膽小鬼!」

    「三爺,你武藝高強,又會法術,渾身刀槍不入,當然藝高膽大。」金彪繼續訴苦:

    「屬下卻是頭三腳貓。鄉勇不來則已,來就一大堆,長槍大刀鉤鐮槍全是長傢伙,人多人強,在下怎吃得消?三爺,女人禍水……」

    「閉上你的狗嘴!」神手天君怒叱:「一切有我,你怕什麼?去!快採辦所要的物品,我看到左面有大樹林,那一帶一定有村落,快去!」

    金彪不敢不聽,嘀咕著走了。

    半個時辰後,金彪提了一隻包裹,牽了一頭上了褥墊的小草驢回來了,還帶了一些食物。

    「花了三十兩銀子。」金彪拴上草驢說:「買不到叫驢,草驢也將就將就吧!這裡是小溝集,這條路是至魚台的大道。前面西面有條路到金鄉,這裡到魚台有七八十里。三爺,該怎麼走?」

    「不能到金鄉。」神手天君說:「到魚台。過了魚台,便是南京地境,安全得很。」

    半個時辰後,他們上道。金彪走在後面,牽著小草驢,驢上坐著神色茫然的少女。少女的臉色,已被改變為暗褐色,換上了粗布村婦裝,頭上遮陽帽戴得低低地。現在,沒有人敢說她是董家店大富豪、萬家生佛董倫的千金董欣欣姑娘了。

    近午時分,他們已趕了四十里以上。沿途不時可以看到零星的旅客,誰也懶得注意其他趕路的人。這條路向直達濟寧州,不經過董家店。

    前面出現一座小村落,看到一位騎士,剛好出村迎面而來,坐騎是相當雄駿的黃驃,鞍旁掛著鞘囊,鞍後有馬包。遠遠地,可看到騎士是個高大的年輕人。

    「得想辦法把那匹坐騎弄來。」神手天君又動了貪念:「金彪,咱們等他。」

    「三爺,請不要節外生枝好不好?」金彪簡直在哀求了:「大白天,真要出了事,鄉勇用鑼聲傳警,道路一封鎖,咱們凶多吉少。」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神手天君憤怒地扭頭瞪了金彪一眼:「好像本座要做什麼事你都反對……」

    「不是屬下有意冒犯。」金彪看出危機,硬著頭皮說:「只是……三爺做任何事,從來就不事先打聽,從不顧及後果,所以……」

    「你再多嘴,我斃了你。」神手天君凶狠地說。

    金彪打一冷戰,乖乖閉嘴。

    蹄聲得得,騎士小馳而至。

    神手天君當路一站,迎面擋住了。

    不等神手天君開口,年青騎士在五六步外勒住韁,一雙虎目凶狠地盯視著神手天君,眼神極為凌厲。

    「我認識你。」年青騎士冷冷地說:「彌勒教天下九護法之一,神手天君程祿,你好像並不得意。」

    「你認識我?」神手天君吃了一驚:「好小子,你貴姓大名呀?」

    「報應神李報應。」

    神手天君大吃一驚,手一抄,飛快地拔出衣內暗藏的匕首。

    宇內四大奇人之一,歹徒們聞名喪膽的報應神李報應。

    稱他為奇人,的確有點名實相符。他姓李,大名卻無人得悉,所以江湖人乾脆叫他為李報應,他身世如謎,在江湖神出鬼沒,真想找他,踏破鐵鞋也尋不到他的蹤跡,不想見他的人,很可能隨時會在身旁出現。其實他並不多管閒事,但事情一上手,不達目的決不干休。

    十餘年來,一些黑道大豪在他的劍下一一倒下去,不動劍則已,動則下手不留情,驃悍、凶狠、冷酷,心如鐵石,這就是歹徒們聞名散膽的神秘高手報應神。黑道大豪們固然把他看成毒蛇猛獸,白道群雄也對他側目,因為人不可能不犯錯。白道群雄的所作所為,不見得每件事都可質諸天日,如果有把柄落在他手中,而他又恰好興之所至,插手管了這檔子事,那麼,這位白道名人,很可能身敗名裂。幸好他很少伸手管閒事,因此聲譽始終不能與武林三仙四傑同列名人金榜,僅能名列次一等的四大奇人。但在一個二十餘歲的年青人來說,四大奇人已是莫大的殊榮。其他三大奇人,都是年已半百出頭,在江湖闖蕩二十年以上的高手名宿了。

    人的名,樹的影;神手天君是江湖十大妖邪之一,彌勒教天下九大護法的老三,江湖上凶名昭著的惡賊妖孽,當然知道報應神的來歷。

    神手天君心中一虛,首先亮兵刃。

    報應神慢吞吞扳鞍下馬,將韁搭在鞍前的判官頭上,拉拉青袍的腰帶,將佩劍挪至趁手處,輕搖著馬鞭,沉下臉一步步向前接近。

    牽著草驢的金彪,已驚得臉色蒼白,渾身發抖,毛骨悚然地向路旁退,顯然在看風色準備落荒而逃。

    「你好像想攔路打劫。」報應神在丈外止步:「你這妖孽淪為劫賊,委實令人難以置信,貴教真的已經瓦解了?動手吧,你等什麼,聽說你妖術通玄,不用桃木劍也可興妖作怪,把法寶掏出來讓在下見識見識吧,你既然找上我報應神,我報應神不會令你失望的。」

    神手天君一咬牙,哼了一聲,左手大袖一抖,灰霧飛騰,向對面的報應神湧去,中間一道金芒疾射而出。

    報應神冷冷一笑,身形一晃,驀爾失蹤。

    「砰!」金芒在他先前立身處爆炸,火光一閃,灰霧四散,破鐵屑破風的厲嘯,比爆炸時那一聲霹靂更令人毛骨悚然。

    「掌心雷!」報應神的語音發自左側不遠處:「那是迷魂飛霧嗎?我那位本家李教主的絕活,好像傳授給你不少零碎呢!全掏出來吧,你還有機會。」

    神手天君根本不相信相距一丈的人,能夠逃出迷魂飛霧和掌心雷的襲擊,正準備上前察看屍體呢。

    「你……」惡賊大駭,心膽俱寒:「你是……是人是鬼?」

    「你說呢?」報應神冷冷地反問。

    「你……」

    報應神不再回答,馬鞭交到左手,右手搭上了劍靶,虎目中殺機怒湧。

    「在下可沒有招惹你報應神。」神手天君改變策略:「應該說你報應神有意行劫。」

    「奇怪!」報應神眼中湧起疑云:「據在下所知,你神手天君對人說話,好像從來沒有這麼軟弱過。」

    他那沉靜從容的神色,以及眼中不時湧現的懾人殺機,委實令神手天君心中發毛。

    「你報應神其實也是什麼好東西。」神手天君戒備著說:「就算你是神,你也不配稱替天行道,你沒有這種襟懷……」

    「不錯,在下沒有真正替天行道的襟懷,在下也不配稱神。」報應神搶著說:「在下只是一個心硬如鐵,下手不留情的膽小鬼,任何人想要我的命,我因為膽小,所以必須先求保命,保命最有效的一勞永逸辦法,就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閣下,你剛才用迷魂飛霧和掌心雷來要我的命,所以……」

    神手天君左手一揚,人化狂風,挺匕首瘋狂前撲。

    報應神馬鞭一揮,長劍出鞘。伺時身形飛躍而起,向前破空疾射。

    三枚斷魂釘被馬鞭擊落一枚,另兩枚間不容髮地從他的腿縫中穿越。假使他不縱起而左右閃避,很可能被一枚斷魂釘擊中。

    雙方一上一下交錯而過,這剎那間,有如天雷下擊,劍氣森森光芒似電。

    神手天君沒料到他竟敢飛越而進,雙方相對急進,接觸期間極為短暫,僅有電光石火似的一擊機會,惡賊大感意外,百忙中身形下挫扭轉,舉匕首護住頭面。

    「錚!」劍與匕首接觸,人影上下相錯而過。

    匕首爆出火星,斷了五寸鋒尖。

    神手天君衝出三丈外,撒腿便跑,逃出路左的樹林,三兩起落便遠出十丈外去了。

    金彪聰明透頂,丟下草驢先一步溜之大吉。

    報應神在兩丈外著地,扭頭一看,知道追之不及了,頗感意外。

    「咦!這惡賊好像不如傳聞中可怕呢!」他惑然自語:「他的暗器十分可怕,為何還沒盡情施展就膽怯而逃了?怪事。」

    他收了劍,目光落在驢上的村婦身上,心中疑雲大起。小驢在原地不動,驢背上的村姑也安坐如故。

    他心中一動,舉步走近。

    「姑娘,你怎麼了?」他伸手揭開陽笠訝然問。

    董欣欣目光茫然前視,木無表情。

    「姑娘,你是誰?你好像有病。」

    「我有病。」董欣欣死板板地答:「當家的帶我進城看病,我當家的叫程威。」

    「誰是程威?」

    「我當家的叫程威。」

    「他呢?」

    「他帶我進城看病。」

    「該死的!」報應神恍然:「這妖賊拐帶婦女,難怪膽怯而逃,怕有把柄落在我手中,他知道要不了我的命,也知道我抓住罪證不會放過他,所以匆匆逃掉了。」

    「我有病……」董欣欣仍在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語。

    草驢矮小,他卻身材高大,姑娘坐在驢背上,仍然比他矮一個頭。他伸手抱姑娘下驢,放在路旁的樹下坐好,立即開始檢查姑娘面孔的異狀,最後從髮髻中找出那顆迷魂藥丸。

    他的坐騎帶有水葫蘆,用水輕潤姑娘的面龐,從百寶囊中取出一瓶醒神的藥散,抹上姑娘的口鼻。

    不久,姑娘眼神一動,突然放聲長號。

    「不要哭,姑娘。」他大聲說:「你是誰?你家在何處?」

    董欣欣一驚,這才看清他的面貌,驚惶地挪動身軀往後退。

    「強盜!你……你們殺……殺了我爹娘,救……救命啊……」董欣欣發狂般尖叫。

    「強盜已經逃掉了,在下救了你。」他苦笑:「你家在何處?我送你回家。」

    「你……」

    「我姓李,從魚台來的旅客,要到濟寧州。」他柔聲說:「剛才碰上兩個擄劫你的人,被他們逃掉了。你家在何處?我送你回家。」

    「天哪……」董欣欣掩面長號。

    「不要哭,把你的身世告訴我,我送你回家。」他說。

    董欣欣其實沒有什麼好說的,甚至她父母是否真的被殺了,她也不敢肯定,反正她被擊昏以後的事,完全沒有印象。

    報應神不知道董家店在何處,最後從姑娘口中,知道董家店屬金鄉縣,但距濟寧只有三十里,方恍然大悟。

    「我送你回家。」他慨然說:「姑娘知道回家的路嗎?找不到岔路,就得多走三十里。」

    「難女從沒出過遠門。」董欣欣抽噎著說:「該怎麼走,難女一無所知,只知從家裡到濟寧州的路。」

    「好吧,不妨沿途打聽。」

    「恩公,那兩個強盜……」

    「逃掉了,他們想搶我的馬,反而被我打跑了。小驢走得太慢,姑娘能騎馬嗎?」

    「賤妾騎過,恩公……」

    「董姑娘,不要恩公恩公,難女賤妾纏夾不清。」他笑笑:「我並非有意救你,你不欠我什麼。來,我們一同乘坐,趕一程再問路,運氣好的話,傍晚就可以送你回家了。」

    「謝謝你,李爺。」董欣欣含淚道謝。

    未牌正,一陣好趕,坐騎有點乏了,已趕了四十餘里。幸好在一座小村,問出走董家店的小路。

    傍晚時分,一馬雙馱到達董家店,各處村落沸沸揚揚,民壯在搜尋賊蹤。

    沒有人知道董家殺人洗劫的強盜是誰,馬上的董姑娘已改頭換面,村民都不認識她,直到坐騎到達董家的莊口,董姑娘才叫出迎客的管事張二叔,莊中的人才知道小姐平安回家了。

    大廳裡,濟寧州官府的人接待救人的報應神。董家店距金鄉縣城有九十里,本縣的辦案人員不可能盡早前來,所以發生重大的罪案,地方人士習慣上先派人到濟寧州,向州衙門先報案,以便盡快追緝強徒。

    四位巡捕陪他詳談,最後帶人到莊外尋找蹤跡的伏虎金剛終於趕回來相見。

    伏虎金剛生得像座鐵塔,但身手卻嬌捷靈活,一進門,便看清了燈光下的報應神。

    「咦!李兄,久違了,一向可好?」伏虎金剛欣然行禮:「護送董姑娘回來的人,真是你?妙極了……」

    報應神呵呵笑,搶著說:「澹台老哥,不要指望我,我只是碰巧遇上這椿事,我的事忙著呢。」

    兩人是老相識,伏虎金剛一把拉住他,親熱地隔茶几坐下,說道:「李兄,沖兄弟的薄面,你好意思撒手不管?不瞞你說,兄弟碰上了棘手的案件,州城挑了彌勒教的香堂,逃走了重要妖賊護法李三郎,正急得要上吊,這裡又發生了兇案血案,真令人頭大。」

    「哦!原來你們挑了彌勒教的香堂。」報應神恍然:「這裡的血案,正與妖教的香堂護法有關。」

    「咦,你是說……」

    「那位護法不叫李三郎,叫神手天君程祿。」

    「哎呀!」伏虎金剛幾乎跳起來:「原來是這個畜生,難怪被他漏了網。可是,這時……」

    「我就是從他手中救了董姑娘的,他另一個黨羽不知是誰……」報應神將救人的經過一一說了。

    「沒希望了。」伏虎金剛捶打著茶几咬牙說:「這惡賊狡猾如狐,這一遠走高飛,再也捉不到他了,我好恨。」

    「你可以請知州大人行文海捕呀!」

    「如何行文?沒憑沒據的。」伏虎金剛長歎一聲:「除非老兄肯出面作證,李兄你肯嗎?」

    「這個……」

    「即使我出馬,也無奈他何,我又不能帶一大批手下,走遍天下去追緝,帶三兩個人,凶多吉少。」伏虎金剛苦笑:「人貴自知,離開本地,我無人可用,有如失水之魚。論真才實學,我伏虎金剛很難在他手下走上百十招,想擒他有如癡人說夢。」

    「那是你的難題。」報應神搖頭:「我的事忙著呢,不想多管閒事。」

    「李兄,你聽我說……」伏虎金剛將秀娥母女二人被殺的事說了,再細說萬家生佛董倫夫婦的為人,最後說:「李兄,不要說你老兄親自碰上這件事,就憑董家的為人,你老兄也不能袖手旁觀,難道說,你肯讓一個尊稱為萬家生佛的大善人死不瞑目?」

    「這個……」報應神不勝煩惱地沉吟片刻:「這樣吧,讓我考慮考慮好不好?」

    「好,反正今晚你也走不成了,兄弟等你的消息。」伏虎金剛識趣地說,知道不能迫得太緊。

    公人們都在莊中歇息,董家的客房足以容納百十位客人。晚膳畢,董姑娘一身重孝離開內堂,到了東院的客廳。

    「李爺……」姑娘進廳便下拜哀泣:「念寒門三代行善,遭此橫禍天道無憑……」

    報應神急趕堂下,伸手相扶。

    「姑娘請起來說話。」他神色凜然:「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與天道無關。

    姑娘,你知道在下如果插手管了這件事,可知道後果嗎?」

    「李爺……」董欣欣淚下如雨,語不成聲。

    「彌勒教妖賊滿天下,他們很可能會不擇手段向賢姐弟報復。」他沉聲說:「因此,在下不準備借令尊令堂報仇的事故,向那惡賊報復了斷。」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姑娘斬釘截鐵地說:「賤妾萬死不辭,只求將兇手繩之於法。」

    「李兄。」堂上的伏虎金剛大聲說:「我相信你可以想出一千個理由和借口。」

    他扶姑娘上堂,在交椅上落坐。

    「澹台兄。」他鄭重地說:「不錯,我可以用無數的理由和借口。你希望我管這一檔子事?」

    「不錯。」伏虎金剛肯定地說。

    「你是一個執法的人。」

    「不錯。」

    「你知道後果嗎?」

    「知道。」

    「彌勒教黨徒眾多,你也知道我劍下無情。」

    「法如果能行,要你們這種武林怪傑做什麼?我澹台長明雙目不盲,你決不會濫殺無辜。」伏虎金剛莊嚴地說:「我只是希望,而不是要求你緝兇,因為我是個執法的人,不能知法犯法。如果你肯挺身作證,州衙將行文追緝兇徒。那時,你如果插手,也就等於犯了公然向國法挑戰。我知道海捕形同具文,所以我不希望你挺身作證。李兄,凡事都有例外,法網雖嚴,漏洞仍多,所以……」

    「所以你要變相玩法。」他苦笑:「好吧!你已經判決了許多人的死刑。這裡的案怎樣結?」

    「那是金鄉縣的事,我會影響他們,以濟寧妖賊首要份子李三郎劫殺結案。」伏虎金剛欣然說:「董姑娘,快向報應神致謝。」

    董姑娘離座,再次下拜。

    半月後,南京鳳陽府的徐州。

    州城附近,人山人海成為最忙碌的城市,從四面八方甚至千里外徵調來的民夫義工,全向徐州集中,再一隊隊一群群發分至沛縣、豐縣務地,在河臣朱衡、潘季馴的指揮下,與那條可怕的孽龍(黃河),展開了艱辛的纏鬥,數萬人拚命挖掘新河,構築堤防,每天都有人死亡,每天都有人加入。這是一場與天爭的慘烈搏鬥,一場偉大的爭生存競爭。

    去年,黃河從豐縣的華山東北衝下,分為十三條巨蟒,挾驚天動地的聲勢,直衝徐州灌入運河的昭陽湖。徐州似乎在河南河北兩岸跳來跳去,在浩瀚無際的滾滾洪流中漂浮無定,時而河北時而河南,成了一座會移動的城。

    今年,總算又回到了河南岸了,黃河的主流,從城南移至城北,北郊三十里之內,成為遼闊的沼澤區,房舍蕩然無存,田地全成了爛泥灘。

    從各地徵集來的義工,官府只供應粗糙的三餐,不但無錢可拿,有些人還得從故鄉帶工具前來應役。這些可憐蟲如果熬得過半年工期,返鄉時可以領到千餘文錢象徵性的工資。不幸死了,屍首也不知散落在何處,決難希望有魂歸故里的一天。

    人一多,毛病也多了。負責購運器材的官吏上下其手,個個腦滿腸肥,征來的義工,則與河水、爛泥、疾病、飢餓……作生死的掙扎。

    彌勒教徐州香堂,獲得了大好的機會。

    要得救,很簡單,只要是信徒,就可得救。每天焚上三枝香,雙手合十向天頂禮,口中吟南無彌勒佛,你就是信徒,彌勒佛就會保佑你平安脫苦海,自有轉世活彌勒佛來世指導你求生之道。

    在這裡,人命如螻蟻,甚至不如螻蟻。人死了,往爛泥沼裡一丟,便無影無蹤。任何地方發現一具骸骨,絕對沒有人大驚小怪。這就是那時的徐州。

    報應神風塵僕僕,背了簡單的行囊,踏入了徐州城。從豐縣到州城,已不通車馬,因為河流沼澤太多,他的坐騎已寄養在董家。

    城內呈現畸形的繁榮,發了水難財的人,少不了盡情享受,吸引了大批前來獵食的江湖人。

    西大街距城門約百十步,向北岔出一條小街,這兒正是龍蛇聚集的好地方,以霸王台為中心點,四周旅舍林立,茶樓酒肆食店雜陳。往北,可到本城名勝區燕子樓,當然不是原來關盼盼絕食而死的那座樓。往西,是徐州左衛那些軍爺們的衛所,外面住的余丁軍戶,也以霸王台為活動中心,要說徐州是亂轟轟的城,那麼,這裡就是亂轟轟的中心。至於州衙內另一棟建築霸王樓,則是當年西楚霸王項羽,建都彭城的王宮所在地,那兒清淨得很,而霸王台卻是亂糟糟的地方。

    報應神住進了西楚客棧,流水簿登記的姓名是李三郎。也就是神手天君程祿,落腳濟寧州所用的假姓名。

    經過三天的秘密活動,他已經有了些小頭緒。

    這天華燈初上,霸王台夜市方張,附近幾條大街小巷燈火通明,台西面的廣場,江湖行業各顯神通。

    一個敝開衣襟的大漢,擠在人叢中觀看兩個大漢耍狗熊。那頭狗熊站起來高有七尺,其實不是狗熊,而是貨真價實的大黑熊,重量沒有千斤也有八百,但在兩大漢的搬弄下,作出令觀眾發笑的小丑動作來。

    大漢正看得入神,突然感到脊心一麻,然後聽到耳中先是雷鳴,接著語音細小而清晰:

    「右轉身出去,拚命七郎。如果你想不要命,可以大聲叫嚷,但不會有人救你,你死定了。」

    拚命七郎先是想轉身後望,但感到渾身發僵,直至語音終了,這才覺得可以移動身軀。

    敢拚命的人,不見得真的不要命。拚命七郎感到心中發冷,乖乖右轉身擠出看把戲的人叢,本能地知道背後有人跟來,而且跟得很近。

    「往右面的街口走。」身後的人說:「咱們無冤無仇,所以對你客氣。閣下如果妄想反抗,結果將是很悲慘的,千萬小心。」

    到了街口,身後的人命令他一直走。不久,遠離了夜市,街上行人漸稀。

    「老兄,你要幹什麼?」拚命七郎說話了,愈走愈心寒:「有話好說,我拚命七郎羅彪,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

    「站住!」背後的人說:「看到右首小巷口,右側牆角下的一隻小布包嗎?」

    「看見了。」

    「那裡面有一百兩銀子,可以買兩頭牛,甚至三頭。」

    「這……」

    「聽說你老兄與永福坊的婁大爺婁青虹有過節。」

    「只是與他的護院班頭楊一刀楊和有過節。」

    「今晚婁大爺在彭國酒樓宴客。」

    「對。」

    「如果你敢在二更初,在彭國酒樓門口,與婁家的打手大打出手,打倒兩個人就算成功,打了就走。那麼,把那一百兩銀子拿走,那是你應得的報酬。」

    「這個……」

    「如果你拿走而不照辦,後果你自己想好了。辦不到就不要拿,往前走好了,沒有人攔你,生意不成仁義在。」

    「在下可以邀人助拳嗎?」

    「可以,那是你的事。禍福無門,拿了銀子禍福自己負責。」

    拚命七郎毫不考慮地往巷口走,拾起小包裹伸手摸摸。不錯,十錠銀子一摸便知。轉身時,不由一怔,小街空蕩蕩,前後數十步內沒有人蹤,剛才那人到何處去了?天色不早,二更初快到啦!拿了銀子,可不能誤事,反正他與楊一刀結仇已不是一天的事,拼拳腳也是家常便飯,只要不動刀槍,不會有流血斷頭的事發生。今晚打一架,居然有一百兩銀子進帳,就算挨一頓揍,也是值得了,這種大好的事,不妨多來幾次。

    彭國酒樓位於霸王台北端的街口旁,前面另有自己的廣場,設有停車駐馬的地方,雖然規模不算是本城第一家,但坐三望二聲譽甚隆。那些發水難財的暴發戶,經常在這裡宴客,平時座無虛席,食客川流不息,日進斗金。

    永福坊在城東,婁大爺青虹的大廈高有三層,與東門城樓黃樓遙相並立。州城的城牆高有三丈三尺,但婁大爺的樓可以看到城外的景色,可知樓的規模是如何宏大,也表示出主人的財富與地位。

    婁大爺在二樓宴客,三位打手陪著管事彭五,在門外招呼客人的隨從,也留心是否有不受歡迎的人前來闖筵。

    酒客進出不絕,但彭管事的目光相當犀利,遠遠地便看到敝開胸衣,醉步踉蹌的拚命七郎,正從街上折入店前的廣場。

    「小心這傢伙。」彭管事向一名打手吩咐:「看樣子,他要到店裡來。」

    「我上樓通知楊頭。」打手說:「這傢伙喝醉了,由楊頭好好對付他。」

    「你們對付不了他?三比一也不行?」

    「不行,尤其是他喝醉了酒。」打手苦笑:「他皮粗肉厚,下手不管別人的死活,而咱們又不能出人命。」

    「這叫做好漢怕賴漢,賴漢怕死漢。」彭管事笑了:「我知道你們都有點無可奈何。去吧,去叫楊頭下來。唔!他似乎來意不善,快!」

    拚命七郎正腳下加快,瞇著醉眼向大門疾走,撞開了兩名剛出來的酒客。

    一位青袍年輕書生,領著一位書僮打扮的十二歲小童,剛好下樓到達店堂往外走。

    拚命七郎來得快,彭管事知道這傢伙存心鬧事啦,忙向兩打手舉手一揮。

    兩打手已早有準備,兩面齊上伸手相挾持。

    「你們幹什麼?」拚命七郎收緊雙肘厲聲問。

    「老七,你要幹什麼?」彭管事也厲聲問,以為兩打手已把對方制住了。

    「七爺我來喝酒,不行嗎?」

    「你已經醉了。」

    「七爺我醉不醉,與你這種雜種無關。好,酒樓不是你開的,你竟然要動武,好……」

    一聲大喝,他雙手一分,兩打手挾住他,被震得向兩面急退。

    又是一聲大喝,大拳頭已到了彭管事的小腹前。

    彭管事身手並不差,下盤手斜發,右拳疾飛來一記黑虎心。

    可是,拚命七郎棋高一著,已先一剎那扭身出腿,一腳掃在彭管事的左胯下。

    「倒了一個。」拚命七郎興奮地大叫。

    「哎……」彭管事驚叫,摔倒在店門口。

    店堂大亂,人紛紛往外搶。

    書生腳下一緊,跟在三打手的後面。

    楊一刀乘亂搶到,大喝一聲,左手一鉤,便勒住了拚命七郎的脖子,從背後鎖喉,神力驟發。

    斜刺裡衝出兩名大漢,一個扳腿,一個大喝一聲,一掌劈在楊一刀的後腦上。

    楊一刀驚叫一聲,勒著拚命七郎同時倒地,腿被人一扳扭,不得不鬆手放了拚命七郎。

    「兩個了,走!」拚命七郎爬起大叫。

    打手們一擁而上,走不了啦!

    書生到了,一眼便看到拚命七郎。

    「又是你!」書生怒叫:「小華,揍他!」

    五個打手圍攻三個人並非易事,尤其是拚命七郎的一雙鐵拳又沉又重,三個打手也近不了身。但他們如想撤走,也十分困難。

    小書僮象老鼠般竄出,突然飛躍而上,雙足斜踹在拚命七郎的背腰上。

    「嗯……」拚命七郎驚叫著向前一栽。

    前面的一名打手抓住好機,給了他兩記短衝拳,全搗在他的小腹下,力道奇重。

    拚命七郎終於支持不住,向下蜷曲著、呻吟著摔倒,恰好倒在剛爬起的楊一刀腳前。

    楊一刀怒喝一聲,一腳踢向拚命七郎的右肋。這一腳如果踢中,不但肋骨最少也斷兩根,內腑也會離位,得在床上躺三兩個月,運氣不好可能送命。

    側方突然伸來一條腿,危機間不容髮。

    「噗!」楊一刀的腳踢中了,踢中了身旁的那條腿,踢中對方的小腿。

    「哎唷……」楊一刀狂叫,蹲下了,手壓住脛骨,以限制腳掌腳尖傳來的反震奇痛。

    書生一怔,青袍飄飄一閃即至。

    「住手!」書生沉叱。

    不速之客左手五指如鉤,已扣住楊一刀的腦門,手指奇長,扣住腦袋瓜足有餘裕,像鷹爪扣住一隻小雞。

    「你叫誰住手?」不速之客沉聲問:「八比三,你閣下加上的話,就是九比三……唔,錯了,九比四,算在下一個好了。」

    「你是誰?」

    「李三郎。「

    「你是拚命七郎的人?」

    「一個打抱不平的人。」李三郎放了楊一刀:「一個從溫州來尋應役親友的人。你這位仁兄細皮白肉,樣子倒是斯文,卻養了不少打手倚多為勝,可恥。」

    這時,拚命七郎已帶了兩名朋友,狼狽地乘亂遁走了。已如約打倒了兩個人,再不走豈不太傻了?

    楊一刀仍坐在地上,一手揉腦門,一手揉腳,痛得呲牙咧嘴,顯然上下都吃了苦頭,想站起卻有點力不從心。

    這時,樓上急步下來了三個人。

    最後下來的人,赫然是神手天君。

    化名李三郎的報應神,一面與書生說話,一面留意梯口,果然看到了神手天君。

    神手天君也看到了他,臉色一變,腳下一頓。

    報應神冷笑一聲,舉步往裡闖。

    書生不知道他意欲何為,誤以為他要衝上動手,一聲冷叱,先下手為強,一掌劈出相阻。

    小書僮小華似乎更快,從報應神後面躍起,重施故技飛踹他的背腰。

    他腹背受敵,有點氣往上衝,先前書僮偷襲拚命七郎,他本來就有點惱火,對小書僮頗為不滿。他像是背後長了眼,不理會前面的掌,身形乍閃,右移兩步。

    小書僮一踹落空,身在半空止不住勢,腳前身後向對面的書生撞去。

    書生一驚,本能地向左一閃。

    報應神之所以向右閃,是經驗的有計劃反應。一般說來,練武人通常在拆招或閃避時,絕大部分的人皆向左閃,以便以右手封架或反擊。慣用左手的人不多,因此,事實是他在等候書生閃避時送上門來。

    果然料中了,書生是向左閃的,恰好閃到他的前面。

    「還你一掌!」他輕叱,大手一伸,掌已拍到書生的胸口,長驅直入。

    書生反應神速,上盤手急封。

    「噗!」一雙小臂接觸。

    可是,並未能震開他的手,僅將他的手撥偏了些。這一來,拍向胸口的巨掌略偏,勁道也未能完全封住,他的掌仍然貼身,貼上了書生的左胸。

    他臉色一變,疾退八尺,及時收回正要迸發的掌力,他已練至剎那收發由心的境界。

    書生也退了三步,臉色大變,一雙明亮的大眼,突然湧現濃濃的殺機。

    兩個從樓上奔下的人到了,但神手天君已退回樓上,已經消失在視線內。

    報應神一看惡賊不見了,本能地急追,不再理會書生,所以沒看到書生眼中的殺機,身形倏動,衝越店堂掠向梯口,一躍五級急升。

    書生轉身盯住他,在他躍升時虛空連點三指。

    他的左足一沾第五級樓梯,突然腳下一軟,幾乎失足摔倒。但他僅扭頭掃了下面的書生一眼,重新向上躍登,兩起落便搶入樓門。

    書生一怔,訝然注視自己的右手,伸屈兩次試行運勁,發覺手並無異狀。

    「咦!我沒擊中他?」書生驚疑地自語。

    「上去追!」小書僮急叫,似乎因偷襲失敗而激怒了,首先奔向梯口。

    樓上失去了神手天君的蹤跡,報應神也不見了。

    三更初,西楚客棧報應神的客房內一燈如豆。床上,他用五嶽朝天式玄門坐功調息,臉色發青,頭臉大汗如雨,臉上有明顯的痛苦和疲倦神情。

    這一帶的客店,三更初反而是最忙碌的時光,那些逛夜市的旅客進進出出,龍蛇混雜的什麼人都有。

    三名大漢分別進入客店,店伙根本弄不清店中到底住了些旅客,所以並未在意陌生人進入。三人先後到達客房外,看到房內從小窗出的燈光。

    房門被熟練的手法撬開了,留下一個人在房外戒備,兩人快速地進入房中。

    床上,報應神已經躺下了。

    一名大漢掀開蚊帳,鋒利的匕首指向床上的報應神。

    報應神毫無動靜,練武人怎會睡得如此沉?

    另一名大漢走近,伸手拉開掩蓋的薄衾。

    「定邦兄,他死了。」拉衾的大漢說。

    報應神臉色發青,呼吸的確已經停止了。

    大漢收了匕首,翻眼瞼,試脈息。報應神的手已經半僵,冷冷的觸手涼涼地。

    「確是死了。」大漢頹然放手。

    「定邦兄,怎辦?」

    「把屍體帶回去覆命。」大漢定邦斷然地說。

    「帶死人?定邦兄……」

    「生見人,死見屍,不帶走,何以取信?」

    「這……要被店伙撞見,人命官司打定了。」

    「見鬼!衙門裡什麼官司都有人打,恐怕就是沒有人打人命官司,哪天沒有枉死的?」

    定邦兄口氣中充滿嘲弄味:「用被捲上,咱們帶上往屋頂走。」

    剛把屍體用薄衾捲起,還沒將屍體扛上肩,房門倏開,「彭」的一聲響,丟入一個發僵的人,是把守在房外的大漢,好像是昏厥了。

    接著,一位中年老道邁步進入,道髻有三枚發針,青道袍是綢制的,相當神氣,佩劍的鞘嵌了七星圖案,每顆星都是可反射光芒的金鋼寶石,大逾小指。

    「你們在謀財害命?」中年老道問,聲調刺耳,三角眼冷電四射:「還想把屍體也帶走?」

    兩大漢臉上有驚容,重新拔出匕首戒備。定邦兄向同伴打眼色,然後向老道接近,左手捏劍訣向外一拂,接著指指天,反手再指指地,最後搭在右胸上。

    老道淡淡一笑,三角眼中的冷電徐消。

    「哪一位座下的使者?」老道也打出同一手式問,但劍訣最後是搭在右臂上的。

    「地煞壇下內堂婁法主座下,巡風七使者。」定邦兄欣然說:「請巡察賜示法貼,以便弟子參拜。」

    「大自在慈育化天。」

    兩大漢跪下頂禮,執禮卑謙萬分。

    「巡察來自總教法壇,弟子恭迎法駕。」定邦兄俯伏著說。

    「起來。」老道招手說:「本巡察傍晚抵埠,落腳在對面客店,正苦於不知貴地秘壇遷往何處呢。這裡是怎麼一回事?」

    「這死鬼得罪了婁法主。」定邦兄拜罷起立指指床上的屍體:「被法主用絕學擊中要害,派屬下帶人前來擒捕,沒想到人已經死了,只好帶屍體回報。」

    「哦!帶屍體相當冒險,不必了,店家可以處理得很好。兩位快把同伴救醒,帶本巡察至秘壇與貴堂香主見面。」

    「弟子遵命。」

    先前把守在門外的大漢,是被老道打昏的,救醒並不費事。不久,房內恢復寧靜。

    不久,房內的燈光突然熄滅。

    片刻,兩個黑影從屋頂飄落已寂靜無人的天井,進入廊道,停在報應神的房門外。

    「咦!門是被撬開的。」一個黑影向同伴低聲說:「有點不對,房門虛掩,撬痕可疑。」

    「撬痕可能是以往留下的。」另一個黑影說:「但房門虛掩,就有違常情了,店伙不是說他早就回來了嗎?任何一位旅客,也不會不閂房門。」

    「也許人不在……」

    「不管,進去再說,不然怎麼能覆命?進去。」

    兩個傢伙膽大包天,悄然入室。

    火摺子一亮,兩人怔住了。床上空空,小小的房內不可能有地方藏人。

    旅客平白失蹤,西楚客棧曾經引起一陣騷亂。店家並不焦急,反正旅客李三郎已在落店時交了二十兩銀子押櫃,旅客辦不辦離店手續無所謂,就這樣,店伙第三天便清出房間接待住店的旅客,李三郎留下的一包衣物,暫時交櫃保管。一個旅客失蹤,並不是嚴重的事。

    店家清理房間的這一天,有幾個人好奇地向店伙打聽,其中就有扮成小客商的神手天君在內。

    午後不久,神手天君穿一襲青袍,打扮像個豪門公子。人本來生得相當英俊,氣概不凡,扮起豪門公子來,氣概風度恰如其份。

    他出現在東郊的子房山下,往東一帶有蝦蟆山、響山、定國山等等,都在州城的三道防洪堤外,北面便是散漫溢流的黃河氾濫區。

    他進入山南麓的楚園,那是婁青虹大爺城外的別廈。楚園建妥不過三年,樓閣參差氣象恢宏。婁大爺是本城五大暴發戶之一,未發前,只是州衙六房中的一位小刀筆吏,後來棄筆從商,與治河人員簽約,負責採辦河工所需的木石竹料,以及各式工具供應,然後進一步供應糧米。從此,不到兩年工夫,婁大爺成了徐州十大富豪之一,財源滾滾,門下食客眾多,交遊之廣可想而知。

    楚園口建了一座門樓,並非是單純的園門,而是一座作為招待用的客室,有廳有房。如果不是事先約定的人,概由前園總管趙與趙總管接待。熟客則由僕人引領,引向半里外的大廈執行。大廈附近的警戒安全事宜,有護院班頭楊一刀,率領二十餘名打手負責。陌生人即使強行通過園門的客室,也闖不過楊一刀布下的警戒網進入大廈。

    趙總管正與一名僕人,在園門外商量牆外花木的事,看到沿大道接近的神手天君,認得正是三天前,主人在彭國酒樓宴請的三位貴賓之一,有點感到意外,訝然佇立相候。

    「程三爺,稀客。」趙總管含笑向已走近的神手天君行禮:「請至客館待茶。」

    「謝謝。」神手天君回了一禮,淡淡一笑:「婁大爺在家嗎?在下有事求見,相煩總管通報。」

    「家主人到城南雲龍山訪友,今晚可能不會返家。」趙總管抬手肅客:「請先到裡面坐坐。大太陽下走路,一定累了,請。」

    會客室佈置得倒還清雅,雙方客氣一番,僕人獻上香茗,執禮甚恭。

    「程三爺來得真不巧……」趙總管歉然說:「如果事情不太重要,請留下話,在下派人到雲龍山向家主人稟報。如果有急事……程三爺可知道雲龍山周家嗎?」

    「不知道,在下到貴地只有幾天工夫。」

    「那……家主人目下在周家,如果三爺的事重要,在下派人領路,三爺可……」

    「不必了,事情並不算急迫重要。哦!小姐在家嗎?」神手天君毫無顧忌地說:「這幾天婁姑娘一直不在城裡走動,在下在城中找了她兩天了。」

    「哦!三爺找我家小姐……」

    「有些事要向婁姑娘請教,總管可否派人稟報一聲?」

    「這個……」趙總管神色有點不安:「家小姐很少見外客……」

    「你向婁姑娘稟報,見不見在下,她會自行斟酌的。」神手天君笑笑:「請派人稟報,說在下在山上的留侯祠等她。」

    「這……」趙總管更感意外。

    「在下先走一步。」神手一君喝掉杯中茶,表示告辭:「婁姑娘會來的,總管只須稟報就是了。告辭。」

    留侯祠建在山頂,兩殿兩廳。這座雞鳴山也叫子房山,本來就是紀念張良而命名的,有山當然有祠。祠的規模,當然比不上南太山的泰山廟大,只有官方的人每年主祭,很少有香客上門。當初擊敗楚王的人,該算張良而不是韓信。這裡是楚霸王的王都,本地人不理會留侯祠是有原因的,老百姓拜鬼神而不拜留侯張良,也是情理中事。因此,祠內僅住了兩位官方派來的老香火祠丁管理,平時很少有人光臨,算是相當隱秘的所在。

    神手天君在祠外大槐樹旁的旁亭中等候,不久,青袍飄飄書生打扮的婁姑娘,神態悠閒地逐漸走近。

    「請進來坐,婁姑娘。」神手天君笑容可掬:「這幾天姑娘似乎很忙,但又神色悠閒,容光煥發,有什麼得意的事嗎?」

    「程爺是以朋友身份說話嗎?」婁姑娘含笑入亭,在對面的石凳坐下:「哦!聽說程爺曾經兩次派人傳話相召,在下委實事忙,以至未能及時聽候差遣,實在抱歉。」

    「姑娘怎不說明事忙的原因?」神手天君不笑了。

    「我該說嗎?」婁姑娘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咦!姑娘的態度並不怎麼友好呢。」神手天君又笑了:「有什麼不遂意的事煩心了嗎?」

    「問題是程爺的態度。」婁姑娘淡淡一笑:「我聽不慣任何人用責難的態度對我說話。

    為公,程爺是濟寧州香堂的護法,在私,程爺是家父新結交的朋友。不管為公為私,程爺沒有任何要求說明事忙的理由,是嗎?」

    「哦!對,姑娘說得對。」神手天君陰笑:「在下為剛才的態度道歉……」

    「不必了。哦!程爺約我前來,到底……」

    「有關西楚客棧,李三郎生死之謎的事。」神手天君鎮定地說:「在下知道姑娘對這件事並未釋懷,這兩天正加緊追查,特地前來向姑娘請教,這人到底可有消息?」

    「正確的說,應該是他屍體的下落消息。不幸的是,迄今為止,仍無絲毫線索,定然是被他的同伴帶走了,在本地處理屍體太容易了。」

    「不見得。」神手天君搖頭:「那人武功超絕,姑娘斷定他死了,是否過於武斷?」

    「連中本姑娘三記九陰搜魂指,半個時辰內如無本姑娘的獨門解藥與特殊手法疏解,必死無疑。」婁姑娘傲然地說:「本姑娘確定已擊中他的背心,而且派去察看的人已經證實屍體已僵。」

    「據在下所知,那人並無同伴……」

    「程爺知道他的底細?」婁姑娘搶著追問。

    「所知有限。」神手天君神情絲毫不變:「也許是他的姓名,與在下的化名李三郎相同吧,所以留了些神。」

    「那……他的根底是……」婁姑娘追問。

    「既然人已經死了,不說也罷。」

    「程爺追究他的死活,是不是另有深意?」

    「其實也沒有更深的用意,僅懷疑他是不是沖本教而來的人,希望他不是六扇門中的鷹爪,更希望他真的死了。」

    「要不是程爺多事,這件事早該了結了。」婁姑娘神色間顯然不太愉快。

    「咦!姑娘話中之意,倒怪起在下來了?」

    「我對你們這些外地來的,並不算安份的所謂貴賓,的確不敢恭維。」

    「你……」

    「連總教法壇來的巡察,也作威作福擅作主張。」

    「你是說巡察天樞真人?」

    「不錯,我派座下巡風使者前往察看,本來他們要把屍體帶回來的,巡察擅作主張,阻止他們把屍體帶走,卻要他們領路前往秘壇會晤香主,才發生屍體失蹤的事,致令全香堂的弟子全部出動奔波,追查這件怪事。」

    「姑娘如果對天樞真人不滿,何不向他當面說明?」

    「我會的,等事情有了著落,我會說。至於程爺,也擅自差遣外堂兩位弟子前往察看,屍體失蹤就是他們兩人發現的。程爺是客人,私自遣差本壇弟子,未免有不尊重主人,反客為主之嫌。從今以後,希望外地來的人,能尊重本地人的指揮系統。沒規矩不能成方圓,就算是總教主親臨,也不會親自指派本壇的弟子私自辦事。章法一亂,便成了烏合之眾,後果極為嚴重。」

    婁姑娘理直氣壯數說一番,神色肅穆頗有威嚴,清麗的臉蛋居然具有鬚眉氣概,口氣不輕也不太重,可把神手天君說得臉上尷尬萬分,有點掛不住。

    「婁姑娘,你最好先習慣這些非常處理事務的方法。」神手天君冷冷地說:「因為不久之後,總教壇將有新的任命下達,在下很可能接掌徐州香壇,屆時,哼!」

    「不要威脅我。」婁姑娘也冷冷地說:「濟寧州香壇被抄,我相信你要負很大的責任,徐州香壇不會接受你的。即使香主情面難卻不加反對,我也會極力反對外人加入。總教壇方面如果一意孤行,徐州香壇從此自立門戶並無不可。」

    「大膽!」神手天君沉叱:「你說這些反叛的話,可知道後果嗎?」

    「任何後果,應該由你負責。」婁姑娘臉色一沉:「是你像喪家之犬一般逃到徐州來,擅自離派本壇弟子供役驅策,不但藐視教規,更干預本壇事務製造紊亂,因而引起本壇弟子的反感,弟子們離心離德的後果,完全是你所造成的。哼!我警告你,最好早一點離開徐州,你是個不受歡迎的人。」

    「你這存心叛教的……」

    「閉嘴!你配講這種話?你是什麼東西……」

    神手天君忍無可忍,怒火焚心,突然站起大手一伸。

    婁姑娘身形倏起,倒飛出亭,馬步一拉,臉湧殺機。

    「你出來。」婁姑娘厲聲說:「聽說你道力通玄,具有通天澈地之能與五雷天心正法,本姑娘的九陰搜魂指如果勝不了你,徐州香壇任你稱尊。」

    神手天君一抓落空,對婁姑娘倒飛出亭的超絕身法暗感心驚,本想就此罷手,但被話一激,無法下台啦!惱羞成怒頓忘利害,一聲怒叱,人如怒鷹飛躍出亭,凌空向婁姑娘猛撲,一雙手象巨爪半伸而出,雙腳也半屈作勢踹擊,聲勢之雄,令人心驚膽寒。

    他以為婁姑娘必定接招,迎面用九陰搜魂指硬襲。他的護體奇功已凝聚相抗,雙手也可以封接迎面攻來的指功,有恃無恐。

    可是,他料錯了。

    婁姑娘向下一挫,身形略向左移避開正面,讓他撲空,接著右手食中二指斜向點出,無形的可怕破空指勁,接二連三擊中他的右肋下的章門要穴。他身軀一震,護體奇功幾被擊散,飛出丈外踉蹌著地,吃力地轉過身來,臉色蒼白如紙。

    衣袍穿了三個孔,好霸道的指力。

    「九陰搜魂指,如此而已。」他咬牙切齒地說:「你的火候不到五成,擊破不了在下的護體神功。」

    「這只是第一次的警告性攻擊,下一次將猛烈倍增,你小心了。」婁姑娘沉聲說,吸口氣伸手探出了袖口。

    神手天君本來就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當然心中有數。剛才婁姑娘擊中他三指,雖說並未擊破他的護體神功,但從打擊的距離與勁道估計,婁姑娘的確並沒有用十成功力襲擊他,已經令他悚然驚心了,真要全力攻擊,他的護體奇功很可能被擊破受創。

    他真的開始為自己的處境擔心了,因為他身上並未攜帶兵刃。他並沒有前來與人動手的打算,做夢也沒料到一個地方秘壇的法主,居然敢反抗他。

    他身上只帶了幾樣應付意外和零碎法寶,但婁姑娘的九陰搜魂指勁道可及八尺至一丈左右,利於遠攻,能讓他近身施用法寶的機會似乎不多。

    「本座不願與你一般少見識。」他打退堂鼓:「你所說的那些叛教的話,已犯下不赦的天條,本座將據實向總教壇巡察秘使稟明,你等著領法貼好了。」

    「總教壇已經土崩瓦解,總教主目下正在天牢等待升天。」婁姑娘肆無忌憚地說:「巡察秘使天樞真人,其實與你一樣是喪家之犬。這些年來,總教壇除了每三月收取一次香儀之外,本姑娘就不知道總教壇替徐州香堂到底做了一些什麼事。本姑娘記得,本香堂每三月解奉的香儀,約在一千二百兩銀子左右。如果不解奉,一千二百兩銀子可以辦不少事呢!巡察秘使這次前來巡察,將有兩件重要的大事有求於本香堂,一是要人,一是要香儀。閣下,天樞真人是聽你的呢,抑或是聽我的?」

    「天樞真人不會置教規於度外……」

    「你又何曾把教規放在心上?真要遵守教規,你應該回濟寧州,你是香堂的護法,應該與香堂存亡。哼!你逃來徐州幹什麼?」

    這些話擊中神手夭君的要害,惱羞成怒渾忘一切,一聲怒吼,疾衝而上,大袖一揮,右手吐出袖口,灰霧乍起。

    敵動我先發,婁姑娘向右一閃,快這電光石火閃開正面,同時右手戟指點出。

    他沒有婁姑娘快速靈活,而且始終不讓他有機會近身,似乎已經知道他所使用的歹毒法寶是啥玩意,閃避中不忘反擊,真令他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

    一叢毒霧浪費掉了,指風卻在他的大袖上留下三隻拇指大的破孔。如果他不是及時用鐵袖神功自保,指風必定擊中他的胸口。即使用了鐵袖神功,指風仍然擊破了大袖,可知婁姑娘的指功委實驚人,幾已達到化不可能為可能的境界了。

    袖中有粉狀物洩出,可知袖內暗藏的什麼法寶,被指勁擊破了。

    雙方仍保持兩丈左右的距離,婁姑娘始終機警地走位,並不主動攻擊,利用遊走的時間運氣行功,以補充發指所耗損的精力。九陰搜魂指極耗真力,一出三指,不可能連續使用三次以上,必須利用機會行功儲勁。

    但神手天君卻不知九陰搜魂的底細,由於婁姑娘每一次發三指,誤以為姑娘已修至化境,可以連續使用,因此深懷戒心,未能緊迫搶攻,坐失良機。

    高手相搏,注意力集中在對方的眼神上。他是高手中的高手,所以也不例外,這一來,竟然沒留意自己的袖底有物漏出。

    「你在逼本座下毒手。」他一面逼進,一面咬牙切齒地發威:「你雖然是徐州香堂的一位法主,其實香主以次的弟子皆受到你的左右,除去你之後,徐州香堂各壇弟子,沒有人再敢反對本座了。」

    「有什麼法寶,你施展出來吧。」婁姑娘一面遊走一面說:「憑你神手天君那一點點道行,半路出家偷學來的幻術,本姑娘還沒放在眼下,你配大言要除去我?少做清秋夢了,閣下,退一萬步說,本姑娘如果不想殺你,任何時候皆可以離去,你……」

    右面的樹林深處,突然踱出佩了七星劍的總教壇巡察天樞真人。

    「婁法主,你好大的膽子。」老道陰森森地說:「要不是程護法把你的話誘出來,本巡察真不敢相信你有叛教的大逆不道的念頭。」

    婁姑娘吃了一驚,臉色一變。

    「密使該相信弟子的估計了。」神手天君欣然說:「一連三天她避不見面,香壇下的內堂弟子全都諉稱不知她的行蹤,弟子就知道她靠不住了。密使是跟蹤弟子來的?這可好,免得弟子多費唇舌了。」

    「本密使當然不能完全相信你的一面之詞,所以跟蹤前來求證。」天樞真人冷冷地說:

    「程護法,你的行為,也不怎麼安份。我問你,你追查一個死人,不惜侵權調用客壇弟子,而又不讓客壇的人知道內情,是否牽涉到不可告人的私人秘密?」

    「這……」神手天君一愣,倉猝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那位死了的李三郎,與你有何關係?」天樞真人加緊追問:「程護法,你在濟寧州香堂的化名,總教壇定名就是李三郎,那位李三郎不是巧合吧?」

    「這……」

    「不許欺瞞!」天樞真人聲色俱厲。

    「他……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報應神李報應。」神手天君不敢不說:「他是沖弟子而來的。」

    「報應神?你有何把柄落在他手中了?」天樞真人追問:「據本座所知,報應神雖然可惡,但從不向本教弟子公然挑釁,那一定是你招惹了他。」

    「是為了濟寧州香堂被挑的事。」神手天君避重就輕:「弟子逃得匆忙,缺乏盤纏,半途碰上了他而引起衝突,弟子不敵撤走,他不甘心竟然追蹤而至,可惡極了。」

    他當然不敢公然承認自己擄劫女人。彌勒教固然斂財造反,斂財不擇手段,造反殺人如屠狗,但決不許可在發展期間姦淫擄掠,把造反稱之為英雄事業,把斂財稱之為拯救眾生。

    不管任何幫、會、門、派,如果以姦淫擄掠作為發展的手段,決不可能獲得生存發展,連強盜也有道。彌勒教靠群眾發展,當然不許弟子們姦淫擄掠。

    「他已經死了,本巡察不再追究。」天樞真人說:「以後,你最好檢點些,不要去招惹那些所謂俠義英雄,以免累及本教。」

    「弟子理會得。」神手天君恭順地欠身答。

    「婁法主。」天樞真人轉向臉色不正常的婁姑娘:「你說了那許多大逆不道的話,你可知罪?」——

    無涯掃校,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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