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群梟齊集鸚鵡洲 文 / 雲中岳
他淡淡一笑,接口道:「莫三爺確是派人找到在下了,在下已向他表示決不介入任何人的紛爭,出門人少管閒事,實在找上來只好面對應付。在下前往鸚鵡洲,確是找人來的。」
王排頭三角眼陰沉不定,嘴角泛起一絲陰森森的笑意,行先敬上一杯酒,方以謹慎的態度問:「老弟台兄所要找的張全,是不是與老弟有過節?」
「沒有……」
「那你……」
「他很像在下一位故友,那已是十年前的事。本來他與在下同在城內政和坊落店投宿,在下曾他談,尚未問他的底細,便被他的同伴插翅虎從中打岔,因此失之交臂,心中委實放不下,所以找他相會與他懇談,不知是不是仍在洲上呢?」
「他還在。」
「哦!他在何處?在下……」
「老朽派人去叫他來一趟。」
「這樣好了,不敢有勞排頭……」
「你找不到他的,請稍候、老朽去找人叫他來。」
王排頭告辭離席外出走了,林華心中明白,這位王排頭必定另有秘密藏人的地方,專門包庇亡命的勾當。只須從張全口中探出藏身處所,便可到狼梟的藏匿處了。
他一面留心時刻,一面與姜排頭閒聊,約有兩寸香光景,王排頭進來了,但張全並未同來。
「這便易算藏身處有多遠了。」他想。
「老朽已派人前往促請,咱們先喝兩杯。」王排頭說。
酒酣,他信口問:「兩位排頭問出些甚麼消息,那些人為何膽大得竟敢前來尋仇?在下真不明白,那些人沒理由打你們的主意,你們賺的都是辛苦錢哪?」
王排頭三角眼不住眨動,吁出一口長氣說:「他們不是沖本幫而來,而是來找一個人。」
「不是王排頭麼?」
「不,是一個勝謝的人。」
「原來貴幫遭了池魚之災。」
「又不是盡然。這位姓謝的,在江湖有一個不雅的綽號,叫做狼梟。」
「綽號確是不雅。他是老朽的故人之子。」
「難怪他們找上了你。」
「老弟台可知一個叫做沙千里的人麼?」
「知道,那是一個初出道便名震江湖的少年人。」
「狼梟在漢口渡頭,帶來了沙千里的一位女伴,已傳出口信,要沙千里帶白銀一千兩前來贖人。」
林華登時就白了臉,放下酒杯不悅地說:「原來貴友是個販賣人口的下流賊。」
「老弟台,真像未明之前,請勿枉下定論。同時,綽號稚與不雅,並不能證明人好壞。」
「這不是比青天白日還明白的事麼?」
「正相反,其中內情頗為複雜。」
「願聞高論。」
「老朽不能明告。總之,這件事狼梟是有理的一方……」
「排頭對是非的看法,似乎不違世俗。」
「不,是非不離世俗,黑決不是白。那沙千里是個好色而狂妄的人,決不是老弟所想那麼簡單。那女人是自願跟狼梟來的,此中秘辛老朽也不明白。」
「排頭敢與沙千里作對,恐怕有點不自量力吧?」
王排頭冷冷一笑,說:「老朽無意與沙千里作對,這件事老朽不作左右袒,鸚鵡洲不是排幫的私產,任何人皆可在洲中自由去留,誰要找狼梟,他可以自己去找,但要求老朽將人趕走,老朽無能無力。沙千里要來自可找到狼梟,排幫的人決不出面干涉,當然也不買任何入的帳,決不能趕走狼梟。漢川八義找老朽的晦氣,他們找上了排幫的人,無意與江湖人為難、大家各謀生路,彼此沒有利害衝突,本排的人盡力忍讓,真要欺人太甚,咱們仍可一拼。同時,本幫中也有些弟兄是江湖的人,鬧翻了彼此都沒有好處,咱們離鄉背井謀生,沒有些許能耐豈敢地外闖蕩呢?」
「排頭能讓在下見見狼梟麼?」
「恕難應命,老朽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也決不出賣朋友,務請諒我。總之。狼梟在洲中藏匿,該出面時,他自會出面,老朽無法法勉強他?反正沙千里不久可到,可能在午後光臨,屆裡狼梟必定出面,老弟且拭目以待。」
林華無法叢這老狐狸口中套了線索,頗感失望,也就不再提起,以免對方生疑。
筵席將散,一名大漢領著張全匆匆入室。
「小兄弟,請坐,你認識這位老弟台麼?」王排頭含笑招呼。
張全頗感意外,告坐畢,搖頭道:「小可不認識,但曾見過一兩次,聽說他叫林宗如,小可只知他投宿在城中的平安客找。」
「張兄,……你是不是感到與兄弟頗為面善?」林華問。
「這個……倒是真的。」
「你是不是也姓林?」
張全堅決地搖頭,說:「不,小姓張。」
林華劍眉深鎖,向王排頭說:「王排頭請留心看看。在下與張兄的面貌……」
「咦!你兩個確是有六七分相像,尤其是側面來,更有八分神似。」王排頭頗為困惑地說。
「自從第一次在客棧與林兄見面後,兄弟確有似曾相識之感。」張全頗為友善地說。
「張兄的身世,可否見告?」林華不死心地追問。
「兄弟自幼流落江湖,自懂人事以來,只知父母不知在何處,被人誘拐賣給一個人鼻朝天綽號叫五嶽朝天的人,不多久又被賣給了一個叫瘸子劉武師。他是唯一的不將兄弟看成畜類的人,雖則他老人家嚴厲得不近人情。有時他情緒好些甚至將兄弟看成朋友。至於幼年的事,兄弟早已淡忘,不復記憶了。」張全心情沉重地說。
「五嶽朝天……晤,江湖上好像聽說過這麼一個人。」林華喃喃地說。
「那人好可怕。」張全心猶有餘悸地說。
「張兄是任何處跟隨五嶽朝天的?」
「好像是在山東洲。太久了,有點記不清了,兄弟不怎地,經常恍恍惚惚神守不捨,記性不好,前情往事不復記憶,有時記起來卻又雜亂元我章希奇古怪。」張全不勝煩惱地說。
「小兄弟這次是隨插翅虎三個人來的,本幫有插翅虎的朋友,他們與莫三爺的人起了衝突。被朋友接來洲中暫住的。」姜排頭從旁解釋。
「張兄今後意欲何往?」林華問。
「師父有一位朋友隨太湖一君在江湖闖天下,頗為得意。這次我們在山東混不下去,闖了不少的禍,存身不得,便南下太湖投奔朋友。沒想到太湖一君已經返回湖廣,重建集賢莊招納天下英雄,因此,師父帶我們前來武昌,希望在水路朋友住處,打聽那位朋友的下落,以便請他再引至集賢莊投奔太湖一君。」
林華臉色沉重,說:「張兄,太湖一君不是甚麼好東西,你們地投奔他,豈不是自甘墮落?」
「小弟身不由已,師命難違……」
「但你可以勸告令師,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找一份正當活路……」
「我們本來就不是甚麼好人。」
「知恥近乎勇,既然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便應該改過從善……」
「林兄,不必說了。」張全煩惱地說。
「兄弟希望與令師談談。」
「不可能的,家師不聽任何人的話。」
「你們在山東底出了甚事?」
「殺人」
「這……」
「小弟不願再談,告辭了。」
「你們何時離開?」
「小弟不知道。」
「行前,兄弟希望見見令師。」
「那……小弟愛莫能莫助,家師不會見你。」
「為什麼?」
「道不同不相為謀,家師只與同道打交道。再見。」
張全不再逗留,匆匆告辭走了。王排頭不住打量林華的神色,喝了一回酒說:「林老弟,老朽明白了。」
「明白什麼?他不解地問。
王排頭將三隻酒杯擺成三角形,指指點點地說:「這是沙千里、狼梟、你。」
「排頭位於何處?」
「老朽與另一些看風的人,不在其內。」
「在外看風色?」
「不錯」
「張全他們四個人呢?」
「他們是局外人,你找他們不看了。」
「為什麼?」
「他們是投奔太湖一君的人,雖與沙千里有關,但尚不敢介入,老朽已派人送他們過江了。」
「排頭怎知在下是三者之一?」
「張全已證實你是林宗如,武昌的鬼見愁正在找你,可是你卻在莫三爺處聲稱要投奔沙千里。鬼見愁不屑與沙千里的打交道,但他並未下令捉你,你對莫三爺說是投奔沙千里,為何不在武昌等候?老弟台,老朽有忠言相告。」
「在下洗耳恭聽。」
「不管你為何而來,為誰而來,最好盡早離開,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如果在下不走呢?」
「大丈夫恩怨分明,老朽欠你一份情,但我無法保護你。不管任何一方的人,皆是武林中的高手精英,排幫的人不敢招惹是非,想保護你也力不從心。老朽不能因個人的恩怨,拖排幫數千名子弟落水。莫三爺與康二爺都來過了,老朽已向他們表明了態度,只能告訴他們人確在本洲,排幫不干預任何一方的事,漢川八義前來找我,委實不該。」
「那麼,排頭置身事外好了。」
「老朽委實不得已,實感抱歉。除此之外,不知有否需老朽效勞之處?」
「這……那位姑娘姓什名誰?」他只好避重就輕地問。
「老朽確是不知,只知那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少女,眉梢眼角不但帶有喜色,而且眼神不時泛現奇異的寒芒。老朽不曾與她交談過,但一看便知是一位武藝甚有根底的女郎,真才實學比老朽高明。武昌傳來了消息,說那位姑娘叫雷秀萍,不知是真是假。」
「她的像貌……」
「年輕貌美的姑娘,看相貌都差不多,反正是五官秀美,粉臉桃腮,如此而已,沒有顯明的特徵,很難說出她的長像來。有一件事可以斷定,她是跟隨狼梟前來的。因為狼梟對她似乎相當客氣,並無強迫她的神色表露。」
「哦!謝謝你了。酒足飯飽,在下告辭。」
「林老弟……」
「在下自會小心,排頭不必關照了。」
兩位排頭送客外出,在大門口碰上一名大漢,大漢高舉右手,連揮三次,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了。
林華正感奇怪,王排頭說:「武昌傳來消息,沙千里已到了莫三爺的府上了。」
「排頭怎知他到了?」
「壓江亭有咱們派的人,紅巾揮動。便是沙千里到了,隔江便可看到,不需派人往來傳信。」
「哦!這倒方便著呢。在下也該走了,謝謝兩位款待的盛情,後會有期。」
林華到了與南乞約定的地方,南乞已先到。
「沙千里已到了莫三爺家中,咱們準備了。」他興匆匆地說。
「是不是打算先救人?」南乞問。
「是的,可惜不知像狼梟的藏身處……」他將與王排頭會唔的事說了。
「呵呵!到底是老花子有見地。」南乞怪笑著說。
「老前輩……」
「我在附近隱身,先跟蹤王排頭,然後又跟蹤王排頭派去找人的人,探出藏插翅虎的四個人的地方。」
「插翅虎的四個人已經走了。」
「但藏人的地方仍在,走!
說走便走,南乞一馬當先向北走,在草叢中撥草而行,驚起一群群水鳥。
正走間,林華突然說:「這附近曾經有人走動,瞧,這些草跡和地下沙土的履痕。」
兩人停下細察片刻,南乞訝然道:「咦!怪事,有女人的足跡呢?」
「不僅一個女人。」林華自信地宣佈,伸出三個指頭又道:「有三個,其中兩個穿了鐵尖弓鞋。」
「約有六名男的。」南乞說。
「不,八名而不是六名。」
「不必耽擱了,走!
「是的,走,咱們要在沙千里過江之前,將那位女郎救出來。」
不久,波浪聲漸大,可知已接近江邊了。南乞開始隱下身形,草高及肩,必須挫腰而走。看到前面有蘆草了,蘆草尚未抽穗,一片濃綠。
「老前輩,這是何處?」他低聲問。
「咱們目下是回北走,風濤聲在右。鑽出蘆葦,你可以看到武昌。江邊全是木排,有人客往來。往前看,可以看到漢陽另有一重要的渡口,通漢口鎮,是南北最大的渡頭,號稱九省要津。」
「快到了吧?」
「還有半里地,快到了。」
江邊有不少排夫往來,有些在排上忙碌,有些隨木有察看木料。一般說來,今天江邊人不多。
南乞一馬當先,排草急走,不久向下一蹲,撥開草叢說:「瞧,前面那座江邊的草屋。」
「看到了,不像有人。」
「那是排幫人休歇的地方。」
「他們為何不在排屋裡休歇?」
「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位張全是從這屋子裡出來的。」
「我們進去。」
「且慢!我先進去。排上的排頭認識你……」
「晚輩從左面繞過去。」
「好,我先進去,你替我把風。我誘出狼梟,你到裡面救人。」
除了江邊一面,三面全是高與肩齊密不透風的野草,與高有丈餘的蘆葦。他們是伏在江邊察看,所以看到前面位於江畔幾乎銜接大排的草屋,但向內縮回,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兩人立即分手,南乞從前面鑽入蘆葦,林華則向內陸繞。
不久他接近了屋後,伏在屋角不遠處的蘆葦中等候南乞在屋前現身。
按理,南乞該比他先到,為何還不見現身?左等右等,等得他心中冒火,把心一橫,決定獨自入屋。他閃在屋角,輕輕撥開一條縫往裡瞧。草屋編草為壁,不費工夫便可撥開一條細縫,裡面鬼影俱無,那有半個人影?
他似乎看到桌上一張白箋,壓地一塊木頭上,便不顧一切向裡鑽。白箋上歪歪斜斜寫了一行字,寫的是:「沙大俠足千兩文銀留置桌上,至正西岸接人。狼梟啟。」
他心中暗暗叫苦,白費了許多功夫。顯然,木排上必定有人監視著草屋,如果來的不是沙千里,而沙千里又不將銀子留下,怎會在西岸找到人?他一咬牙,決定在此等沙千里現身,便鑽出草屋,掩好草壁,轉身先找南藝。他找到南藝了,老化子被人擊昏在距分手處不足十丈的蘆葦中。他大吃一驚,趕忙將南乞弄醒,緊張地問:「老前輩,你被人制了腦戶穴,怎麼回事?」
南乞臉色泛青,吃驚地說:「我怎麼知道?糊里糊塗便倒下見鬼!難和我老要飯的開玩笑?」
能不知不覺將老江湖南乞擊昏的人,必定是比南乞高明的人,那還了得?兩人不由心中懍懍,南乞更是緊張萬分。
「誰還有這份功力?」林華驚奇地問。
「這人似乎並無惡意。」南乞抓起飛蓬頭困惑地說,搖搖頭又道:「腦袋還在,運氣不壞?」
林華的目光,卻在附近插尋可疑蹤跡,他失望了,怎麼看不出這附近有人留下蹤跡,他失望了,怎麼看不出這附近有人留下蹤跡,在野草蘆葦中行走,稍大些的獸類也可留下痕跡。何況一個人?但他找不到,有的只是南乞留下的痕跡。
「會不會是王排頭他用妖術搗鬼?」他想,卻不好說出,因為兩人都不信妖術,說出來豈不可笑?
「你到小屋看過麼?」南乞問。
「看過了。」他將發現字條的事說了。
「你怎樣打算?」
「在此地等沙千里。」他又將揣測的變化與打算說了。
「我認為你可以到西岸去等。沙千里會來的。你如果不先到西岸守候,等那位姑娘在沙千里的手中,一切都嫌晚了。」南乞慎重地說。
幾經商量,他認為南藝的話有道理,南乞再表示意見說:「我留在此地躡他的後路,你在前面等他,只要等到姑娘現身,你負責救援姑娘,老化子則先扯住他的後腿。你把姑娘弄至安全的地方,再來接應我,如何?」
「這……好,我到西岸去等,說不定或許能先一步找到那位姑娘呢?」
兩人立即分手,各奔東西,他花了將近一個時辰的工夫,幾乎搜遍了西岸兩里以內的一草一木除了一些水禽之外。
連兔子也不見一個,夾河寬約半里地,兩岸全是木排,中間留下五六丈寬的河道,水排上只有幾座排屋中有人。
他找得不耐煩,心說:「我該逐屋搜尋,人可能藏在排屋中。」
可是,他又怕打草驚蛇,萬一對方誤會他是沙千里豈不弄巧反拙?正遲疑間,遠處一座排屋中的人影一閃。
「是女人。」他脫口叫,立即搶入江岸,縱上木排。排屋中鑽出一男一女兩個蒙面人,男的帶了劍,熟練地拔劍砍開一段小排,將排向對面一推,木排向前移動,到了對岸,兩人向他舉手招呼,如飛而遁,他奮起急追,也弄到了段木排。等他渡過河追入漢陽地境,那一男一女已經登上彼岸、走了個無影無蹤。
他發狂般窮找,最後找到一條小徑,許久方找到兩名土著,一問三不知,兩名土著堅稱不曾見過從洲上過來的一男一女。正在彷惶無計,卻聽到西北角樹林處,遠遠地傳來了一聲長歎聲。
他遁唉聲來處越野急追,奔了一里外,他突然止步,停下來沉思,他開始懷疑,怎麼一切事情皆不如意?這一男一女為何要誘他過河?唉聲是不是引他的鉤餌?南乞不知如何被擊昏的?對方為何不取老花子的性命?再想遠些,南乞是否可能在大白天跟蹤王排頭的人?王排頭外表陰險內心可能確有感恩圖報之念,不然為何勸他盡早離開?
再想這些,大名鼎鼎的江湖遊俠南乞,據說為人猖狂不羈,情才傲世,嘻笑怒罵遊戲風塵,但這次相處數日,怎麼看不到南藝的狂態流露?相反地,為何反而言聽計從毫無不可一世的狂傲態度流露?
再想想,名滿江湖的南藝,似乎修為有限得很……他心中一震,不再追蹤,扭頭狂奔。
他心中已有所決定,不走原路,撲奔上游半里地江邊的一座高岡,攀上一株大樹頂顛,洲中景物盡在眼下,一覽無遺。遠處洲中心王排頭居住的村落中,不見半個人影如同死村。
渡頭,四艘大船傍水停靠,可隱約看到那些忙碌的船夫,居然被他看到幾個穿勁裝的帶兵刃的人,相距五里左右,他依然可以分辨那幾個人確是勁裝的武林人。
「沙千里來了。」這是他第一個念頭,顯然來了四船人,沙千里已傾巢而至了。
他的目光落在前邊的西岸,妙極了,野草搖拽分張,有數十個人低頭疾走,從兩側向那兒包抄。
「如果我還留在那兒,有麻煩了。」他悚然地想。
看不到東面囚人的草屋,料想那兒必無動靜。
「到底是怎麼回事?被狼梟擄來的人是不是雷姑娘?」他不守地思索。
他看到西岸那些人已完全伏了。並未派人出來查可中整理水排的排夫,像一群伺鼠的貓一無動靜。他目光落在先前追趕一男一女與四五名青衣人,正往先前過河處急趕,時隱時現,速度奇快。
「好啊!我棋差一著,完全落在他們的計算中了。」他抽口涼氣說。
洲上地方空敞,四周是水,他的水性不弱,空敞的地方不怕群毆。沙千里傾巢而至,他並不害怕。
「如果狼梟的擄的姑娘真是雷盟主,我不嫠她豈不失信於甘龍?」他自問。
他定計將沙千里引來決戰,沙千里既然將計就計來了,他豈能退縮?
「走!為了我的諾言,我也得去搶救雷姑娘出險。」他下決心自語。
他走下河岸,探出蘆葦向一名排夫招手。
他換穿了排夫的衣褲,重新回到鸚鵡洲。為免牽連排幫,他又重新換上自己的衣衫。能在一無遮掩的河面上平安渡過江面不被發現。他又成功了一半。
他在草叢中潛行,不久,他聽到前面傳來一聲輕咳。
前面十餘大的草叢中,兩名中年人正在細聲交談,坐在工營中,如不接近便難發現營中藏有人,坐在上首的中年人又輕咳一聲,說:「怪,怎麼還不下令封四周?沙爺難道不如道林小狗尚未遠離麼?」
另一個嘿嘿笑,說:「曾兄,你真傻,偌大的洲,怎樣封鎖?林小狗志在救出那位小丫頭,也有意引沙爺到洲上決戰.他怎會不戰而逃?反正早晚要排個死活,他未能將人救走前,是不會溜之大吉的。」
曾兄不住搖頭一說:「我看靠不住,他又不傻,眼看咱們來了數百名高手,他能不走?
只要往水裡一跳,咱們誰也攔他不住。尤其是至今尚無消息,即使他這時不走,等到天黑。
更不易擋住他了,不乘機大搜索,怎能抓得住他?守株待兔不行的。」
「哼!用不著咱們擔心,放心啦!沙爺自有打算,曾兄,你知道那位女的姓什麼名誰?
林小狗何在武昌放出謠言說出姓雷的?」
「我也不知道,聽狼梟說,那丫頭確是姓雷。」
「真的?」
「大概不會假。這件事本來是沙爺一手所安排的。」
「你怎麼知道是沙爺一手安排的?」
「我聽到沈天福兄說的。」
「武昌的莫三爺知道這件事麼?」
「如果讓那小痞棍知道,沙爺豈算是雄小大略的人中之龍?別胡扯了,留心聽信號,可不能誤事。」
「光天化日,怎會誤事?咱們……」話未完,這位仁兄突然向前一撲。
「咦』你……」曾兄也爬下了。
不久,曾兄倏然醒來,第一眼便看到身側坐著的陌生人,本能地心中一震,挺身而起。
一隻大手按住了他,陌生人咧嘴一笑,說:「你老兄如果說話不留心,在下認為大得足以被人聽到,那麼,你這一輩子算是毀定了。」
他怎敢違抗了?壓在胸口的手重逾千斤,壓得他胸腔幾乎要炸裂,渾身沒有任何反抗的力追,知道利害,臉色泛灰恐懼地說:「在……在下小聲說話就是,尊……尊駕……」
「你已經不配反問了,對不對?」
「你……」
「我問一句,你答一句。」
「我……」
「你如果不對,後果你該明白,足下貴姓?」
「在下……曾源」
「我……」
「你大概不想飛了,在下先替你折下一條翅膀來……」
「不!不要,在下正……正是沖天鶴。」
「莫三爺來了麼?」
「沒來,這裡用他不著。」
「康二爺呢?」
「康二爺根本不知情。」
「你又想斷手腳了……」
「在下說的是實話,他也是受害人之一。雙鬼一蛟是水爺的人,故意唆使漢川八義他們找門路到鸚鵡洲鬧事,以便誘使姓林的深信不疑。」
「胡說!雙鬼一蛟認識姓林的……」
「不!雙鬼一蛟不認識姓林的,他們只知奉命散佈消息,其他概不過問,他們沒受約束,所以任意胡來,居然在城外做案,被一群不知的人宰了,聽說有一鬼落在鬼見愁手中、必定凶多吉少。」
「你認識姓林的麼?」
「不認識,只知道姓林名華,綽號是江湖浪子。」
「鬼師王排頭是你們的人麼?」
「排頭不敢過問沙爺的事,不幫助任何人。」
「但你們卻誘使漢川八義夜襲排幫。」
「總該有些人倒霉的,不如此便無法引來江湖浪子了。」
「南乞是你們的人麼?」
「南乞?在下沒聽過他是咱們的人。」
「他目下在何處?」
「聽說在南京一帶。」
「沙千里帶來些甚麼人?」
「太湖一君師徒,還有九個指老道……」沖天鵬說出了一大堆人名。
林華暗暗心驚,但依然沉著地問:「沙千里不是在樊口訪友麼?他怎麼會把江湖一君請來了?」
「沙爺根本不在樊口,他到岳洲去接前來武昌訪友的太湖一君,其實太湖一君也並非到武昌訪友,而是在此等候從山東回來的一批手下,從樊口來的是分水夜叉史天祐,武昌的消息完全由史爺控制,他帶來了四艘大船,午間方到達武昌,恰好接到趕來的太湖一君與沙爺一群水陸群豪了。」
「哦!原來如此,你把沙千里的絕妙神策說來聽聽,看他佈置如何布下天羅網捕江湖浪子,好不好?」
「那麼,說說你們一批人的事好了。」
「我們這一批共有廿四名。負責把守這一帶河岸,不許任何人往來,隨時以信號告知河湖浪子的行蹤。」
「但你們並不認識河湖浪子。」
「動手時便知道了。發現外人便一律下手擒捕,豈能不知道?」
「你知道在下是誰?」
「你是排幫的人麼?閣下最好置身於事外,放了我.咱們凡事好商量。」
「在下江湖浪子。」
沖天鶴大吃一驚,但「噗」的一聲響,腦門便換了一記重擊,人事不省。
附近全是沙土,林華迅速的挖了一個坑,把人埋上,只露出臉部,身上蓋一層薄上壓不死人,上面栽了小草,連臉部也蓋上了。點上兩位仁兄的穴道,六個時辰內他們休想醒來。
他遠遠走出里外,在河濱的沙土埋了皮護膝和兵刃衣物,脫得赤條條的轉入蘆草中,在水深五六尺處一伏折蘆管通呼吸,有人搜近則沒入水中,沒有人則露出腦袋察看動靜。
附近未留下任何痕跡,他已有了萬全的打算,先後有三批人經過附近搜索,一無所獲。
全洲如臨大敵,排幫的人全部被集中在村內,洲上禁止集體外人走動,洲中心蕩起了一座四丈高的望台,監視全洲的動靜。
初秋時分,洲地上野草叢豐茂,蘆葦尚未發芽,不時有雷雨,因此草叢間潤濕濕的,有人從東南角放火無法燃燒。同時,排幫的人也堅決反對放火將人驅出,不僅安全堪虞,也怕引起官府的注意。因此放火之事中途而止。
搜索組隊分八組,每組十人。在望台的旗鼓下,開始梨田式的搜察,一切勞而無功。夜幕光臨,洲上需要大量的人手,江外系木拓是的四艘船,只派了三人把守,一個眺望,兩個在艙面上睡覺。
三更天,四艘船燈火全無,把守的人坐在船頭,監視著在星光下白濛濛的無數木排,任何人在排上走動,也難逃眼下,誰也休想接近船隻。
一個赤條條的身影,從舵後爬起來,幽靈似的沿船頂爬下了前艙面,首先便在睡死了的兩個大漢頭上,替他們開了個小天窗,然後便不知不覺的接近了守望台的身後,無聲無息的,像是無形質的鬼魂,他就是林華。
守望台做夢也沒想到身後有人,咽喉突然被一條鐵臂鎖住了。
他不慌不忙,先將三具屍體擺好,然後逐船的弄手腳。船上不用燈盞,用燭。他點起一根燭,找來一些衣服和易燃物品,堆在燭下五分。燭燃下五分,必可將衣物引燃。
逐船準備停當,他將纜繩砍斷,只留前後兩根;每根弄斷四分之三,江上風浪不小,船不佳搖晃碰撞,不片刻,斷纜便會自行拉斷了。
他放掉排幫的小艇,方鑽入水中走了。第一艘大船離開了,向下游漂流。
當第三艘船掙斷了纜,船上突然起火。四艘火船向下漂,夜黑,風高,浪險,火烈,大火照得滿江紅,驚動了江左右兩府的居民。鸚鵡洲上更是亂糟糟,有不少人在排上奔跑,跟著船叫喊,還想登火船呢,可是誰也不敢上船,也上不了船,船已向江心漂走了。
大亂中林華穿上下衣褲,小心翼翼向村中,而是在瞭望台下露宿,江中出事,他們並未離開,僅在原地等候消息。
台架以木排搭造,全是最佳的五丈長巨杉,基寬三丈見方,赫然是龐然巨物。
上面有了望與司燈號的人,下面四周搭了草壁,裡面藏著了位女犯。在東席地坐著廿餘個黑影,沙千里一身白衣,踞坐在西首,向火光燭天的江心注視,北面上首坐著一個只有一條右腳的猙獰老人。
「這小於精靈得緊,八成兒是他搞的鬼。」東面一個黑影說。
「他居然敢絕咱們的退路,可惡。」另一個發表意見,語氣憤怒。
「可知這小輩是如何狂妄,抓住他,老夫動手將他碎屍萬段。」另一人氣沖沖地說,卷軸捋衣不勝憤怒。
「去搜他!」
「去搜他。」
群情洶洶,有人站起來叫。
沙千里沉靜地笑笑,朗聲道:「諸位請少安毋躁,他就要來了。」
「他敢來?」有人大聲質問。
「呵呵!他會來的,不信且試目以待。」
「恐怕你又弄錯了吧?」獨腳人冷冷地說。
「晚輩不敢自詡料事如神,但這次引虎入阱的妙計,仍然是成功的,一切皆在意料之中,只不過被他機警地逃脫大難而已,早晚他要技窮而死的。」
「他恐怕逃走了。」
「不會的,有這位姓雷的姑娘在此,他不會逃走的。」
「他難道是傻瓜不成?」
「他不傻,但自命英雄卻是致命傷、快準備,他該快到了……」
語未完,東北角不遠處一聲長笑,林華的語聲傳到:「在下早就來了,你們的話在下全聽見啦!你們的船尚未起火,在下就已經在此等候你們了。」
瞭望台上一聲怪嘯,聲落,四周火把通明,廿餘名高手飛掠而上,像一群狼。
四周共有四十餘枝火把,共有六十餘名大漢,形成一道大圓環,每人相距在七八之間,圈子甚大,發話的人定被反困在內。其中廿名大漢攜了弓箭,箭上弦引弓待發。可是,圈子內不見有人,東北角似乎少了兩枝火把,原來有人不守其位,草聲簌簌,發話的人已經走了。
一陣子好追,不久便將人追丟了,林華故意要試試這些人的腳程,至此心中大笑。
沙千里與四名高手不參予追逐,仍在原地安坐。大笑道:「他這種調虎離山之計,已經沒有人上當了,太陳舊啦!哈哈,咱們慢慢等他,他會前來送死的。」
追的人尚未完全返回,四周的火把尚未熄滅。
「生起營火,咱們等地來。」沙千里向台下十六名刀斧手叫。
三名刀斧手將火把插入預堆好的柴草堆中,驀地,上空傳來一聲慘叫,叫聲搖曳了而下,極為淒厲刺耳。「蓬」一聲又震,台上掉下一個人來,跌得骨頭皆已崩散,腦漿進裂。
屍體的胸口,端端正正地貫入一枝箭,直透背部。
「被箭射死的,咱們裡面有奸細。」檢查屍體的人怒吼。
沙千里臉色一變,說:「是他弄死了咱們的一位箭手弟兄;把箭奪走了。」
「快下來,上面危險。」一名留了三給長髯梳了道髻的中年人向上大叫。
瞭望台上端本來有兩個人,死了一個,另一個人正爬伏在台頂打抖,聽到叫聲便迫不及待問下爬,只爬下三級繩梯,突然狂叫一聲,幾乎向下飛墜。
中年人勃然大怒,向西北角弦聲傳來處飛躍而走。
「三弟,不可造次。」一名禿中年人大叫,急起阻攔。但已攔不住了,中年上已經遠出五六丈外,禿頂中年人一面叫,「他殺了咱們的弟兄,不殺此恨難消。」長髯中年人一叫面飛掠,一面怒叫。
沙千里向獨腳人舉手示意,急道:「鍾兄弟,自亂腳步。晚輩去追他回來……」
「啊……」遠處慘叫聲震耳,打斷了他的話。
「鍾賢侄完了。」獨腳人驚叫,單足一點,左手的枴杖一舉,人已平空射出三丈外,勢加勁夫離弦,功力之精深,委實驚人。
獨腳人追出,沙千里卻打退堂鼓,向兩名大漢叫:「快上去,舉信號令西北方位的現身阻截,快!」
兩名大漢不敢上去,戰戰兢兢爬至台頂。懸出燈號。沙千里已帶了一批人,向西面飛趕。
西北角埋伏的人,並未依燈號出面攔截。燈吊掛出了許久,卻一無動靜。
林華曾經放翻了一名箭手,奪到一把弓一袋箭,夜間弓箭的威力確是驚人極為霸道。
練了氣功不怕刀砍劍劈的人,不運功時仍與常人一樣禁不起打擊,同樣怕暗器,任何練氣高手,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運起氣功防備襲擊,那是不可能的事,夜間箭來自遠方,不見人影,不知警兆,不知箭來自何方,何時可臨身,即使氣功到家的高手,同樣心中發毛悚然而驚,誰知道下一箭輪到誰了,他發現有人追索,便現身相引,向西北角撤走。當他先後時倒兩個對手時,便發現第三個追上來的人,單足起落奇快絕倫。不由得心中一懍,心說:「是獨腳妖曹妥協來了,且試試他的腳程。這獨腳老妖比兩條腿完好的人快得多,速度驚人,將是我一大勁敵。」這一引,轉瞬間,便遠出百十丈外。
驀地,他感到腳下不對勁,低頭一看,看到了三具屍體,再前躍三丈,又發現兩具,看衣著,一眼便看出是沙千里的爪牙。
「咦!誰把這些人放倒了?」他訝然低叫。
腳下一慢,後面追的獨腳妖已經乘機拉近了三丈。
「給你一箭。」他低吼,轉身背對射出一箭。
黑夜中,相距六七丈,獨腳妖居然可以看到來箭,人向前狂撲,枴杖一伸,「拍」地一聲,擊碎來箭,林華一驚,暗中叫利害,他這時不宜浪費精力與最強的對手拚搏,必須留些精神以應大局,一聲長笑如飛而至。
獨腳長遭妥,名列九大邪妖之一,有兩位得意門入,前集賢莊在生威靈徐文活便是其中之一,另一位叫施玉峰,在江湖也頗有名氣,徐文海死在江湖浪子手上,獨腳妖的心情可想而知,仇人相見,份外眼紅,殺徒之很,豈能不報?所以不顧一切奮起直追。志在必得。
林華開始全力施展,要擺脫老妖的糾纏,第一次全力施展超級厲拔的輕功。去勢如雷電射星,三五起落,便拉遠了五丈以外,兩隻腿到底比一條腿快,狂追的獨腳妖不由大吃一驚,心中暗叫:「追不上了,這畜生好高明的輕功。」
老妖心中一寒,心中頓盟退意,但衝勢仍未停止,人仍向前掠走,就在他想收勢而且心念已起,神動和身動正待止步的剎那間,前面八尺左右,草叢間突然升起一個高大的白影,向得令人感到這人特別高大,特別抬眼。
他倏然止步,幾乎撞上了。白影突然向後飄退,保待八尺的安全距離。怪!怎麼沒見到白影的手腳移動,怎麼像風吹一股輕煙似的飄開了?他突然而驚,沉聲道:「你是什麼人?」
白影不言不動,像個石人,但那雙映著遠處火光發亮的電茫茫的大眼,證明是活人而不是石人。
「為何不回答?」他再問。
白影依然毫無反應,大袖被江風飄動,可看清既未帶兵刃穿的白氏袍根本不像武林中人。
他開始走下神來,開始利用隱約的燈光打量八尺以外相距極近的怪白影。
是年輕人。臉白無須,五官清秀,嘴角含著笑意,背著手頭上黑油油的髮髻,插了一枝玉垂如臨風玉樹,是個清秀英俊的青年人,決不是鬼。
「你敢裝聾作啞?」他沉聲喝道。迫近一步。
白影絲毫不動,嘴角的笑意也未變。
他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恕喝道:「該死的東西!你是不是沙賢侄請來助拳的人?
認得老夫麼?」
白影仍然不言不動,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老妖真的火了,猛力出手向前一推出一掌。鬚髮無風自搖,手掌似乎平空漲了一倍,驀地一股怪異的潛力向前一吐,力道如山洪怒瀉,野草如被狂風所摧,紛紛偃倒,沙沙有聲。
相距不到七尺,手一伸已後近三尺左右,這一記內家勁道掌力擊實,大石頭可能被粉碎,功力之雄厚,駭人聽聞。
怪,白影怎麼一閃便消失了?掌力直抵二丈以上方行減弱,丈二以內的野草扔有些折斷了,有些彎了腰,像一頭大山豬從此衝過,野草中分,不再恢復原狀,視線一清,他大駭舉目四顧,身後白影人目。
白影站在他身後仍是八尺,仍不言不動。
「你是怎麼變化的?」他駭然轉身問道。
白影不理不睬,不像活人,他不服氣,猛地滑出一拐搗出,出其不意的再次突襲,疾愈電閃一擊,可怕之極,這一拐他志在必得、出手極為兇猛辛辣。
這次他留心了。看得清楚,白影是從右側滑走的,微風颯然快得令人難以置信。
「你死定了!」他大喝,拐跟蹤便掃,風雷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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