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 挺身而出 文 / 雲中岳
「我不勉強你。請記住,不論年月,不分晝夜,烏藍山寨的寨門,隨時為你而開。
我無意以酬恩兩字作為幌子,留你在山寨報救女之思。在本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計,男耕牧,女織布治家。不但要照顧莊稼和牲口,還得隨時準備與猛獸和懷有敵意的蒙番漢周旋,生活艱難,相當艱苦。但我們有遠景,有希望,傳教化於蠻夷,化荒漠為皇土。此至四川相距不遠,如果不忘中土,經常可以返回中原走走,過慣了你便能體會出世外桃源四字的真意。我們來了兩個多月,創業艱難這一關,我們已快渡過了,等趕走了巴罕嶺的強盜,驅走貪得無厭的蒙人,與附近番人和平用處,劃界而居,便可安枕無憂。古人說,落葉歸根,請問,何處是根?大丈夫四海為家,每個人都依戀故鄉,故鄉的糧食可養不活繁衍不息的人丁。哥兒,答應我,當你遇到困難,或者厭倦了江湖時,別忘了前來找我。山寨中我們共有八十戶人家,人丁近三百,全是些有血性敢作敢為,勇於創業的人,附近八座山谷上千里地域,足以養活上萬人口,需要大量人才。為了遷來此地,我花了整整三年光陰準備,目下大多數人皆可操蒙番語言,有專人指導耕牧漁獵。農家無缺。學舍已經建成,子弟們無虞有失教化。假以時日,我希望能教化附近的蒙番子弟,便可清除隔閡,日後可望將刀槍束諸高閣。哥兒,請記住,烏藍山寨水遠在張著手歡迎你前來,加入我們共襄盛舉。」
他的話說得十分懇切,熱情可感。柴哲感上心頭。吸口氣說:「大叔,如果有那一天,我會來的。」
千幻劍舉起酒杯,豪笑道:「為你這些話,乾杯!」
裴雲笙也含笑舉杯說:「哲哥,請記斯言。爹說過的,烏藍山寨的寨門,永遠會為你而開。」
她喝了一口酒,神色變得黯然,低下頭,羞怯地低聲說:「我……我相信,你會過得慣這裡的生活的。」
柴哲不知怎樣說才好,只能幽幽地說:「謝謝你們,謝謝你們看得起我。」
酒足飯飽,他起身告辭,婉拒眾人請他至山寨小住的邀請,說是梭宗家的事尚待處理。
眾人送他出營,千幻劍注視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向長女裴雲琴說:「大丫頭,派人調查他們的底細。二丫頭,你去請讓老弟準備行囊。柴哥兒需要幫助,我們不能坐視。」
第二天一早,藍鵑旗的人馬向北撤走了。
第五天,三寨主金蛇劍帶了人馬從巴罕嶺趕回,帶來了健馬數百匹,拖了無數器物飲食回寨。據他說,巴罕嶺的人已向北遠飆,山寨已被一把火燒光。
第七天,古靈的傷已大致痊可,辭別梭宗族主,啟程西行。
梭宗僧格自願追隨柴哲任嚮導,趕也趕不走。端木長風認為西行前途茫茫,人地生疏,有梭宗僧格在旁,必定十分有利,所以要柴哲帶著梭宗僧格上路。
依柴哲的意思,反正要經過烏藍芒奈山,想到山寨辭行,盡客人的禮數。
但古靈心中有鬼,怕千幻劍的人認出他的身份,斷然作主,要梭宗僧格帶路繞道而行,柴哲不敢不從。
瑪楚河已結了冰,不需從烏藍芒奈河渡口過河。七人七騎,渡河繞過了烏藍芒奈山,沿大雪山南麓溯河西上。
柴哲的懷中,多了一支斑竹蕭。有關安閒雲的事,他未透露任何消息。
冰天雪地,雪深沒脛,馬匹雖然都是百中挑一的良駒,但仍然舉步維艱,一天趕不了四五十里。
三天後,乾糧已漸漸告晤,但卻沒有番人的冬窩子。
雪花又開始飄落,風雪交加,白茫茫天地一色。
看看近午,柴哲策馬靠近梭宗僧格,拉開掩口叫道:「梭宗僧格,附近能找到宿處嗎?」
梭宗僧格也掀開掩口,向西南角一指叫道:「還有兩日馬程,便是索克圖牧地。」
杜珍娘已感到焦躁不耐,這輩子她何曾吃過這種苦頭了她一個青春少婦,在中原養尊處優,自進入番境後,天寒地凍。以結冰的肉脯作餐。以雪作床,還得冒著刺骨罡風趕路,渾身又髒又臭,成了一個臭番女啦!看著食物將盡,而柴哲並無找到地方投宿補充食物休息的打算,正在心中冒火,接口大叫道:「柴哲,你們說些什麼?」
「我在問宿處。」柴哲答。
「在何處?」
「還有兩天。」
「見鬼!這賊番子是不是在坑我們?」她不勝溫怒地叫。
「不會的,杜姑娘,請放心。」
「兩天之內找不到宿處,我不宰了他才怪。」
柴哲自然心中也感到不安,向梭宗僧格問:「索克圖牧地你來過嗎?」
「兩年前來過。」
柴哲心中暗暗叫苦,番人逐水而居,兩年時光不算短,誰知道這兩年中的變化如何?他急急地問:「牧地會不會廢了?」
「大概不會,索克圖族人自從找到那塊肥沃的牧地以來,已經有四十年之久了,不會放棄的。」
「除了索克圖牧地之外,還可找到住處嗎?」
「沒有了,還得多走八日,方可有食宿處。」
「附近難道沒有人居住了?」
梭宗僧格臉色一緊,恐懼地說:「除了索克圖牧地之外,通途數百里之內,有不少可建冬窩子的山谷,但谷內藏有鬼怪,千萬不可亂闖。所以從明天起,如果走錯了路。我們將死無葬身之地,被鬼怪吞噬。」
「你說有鬼怪?」
「是的,多年來,走錯路的人,從沒有生還過;連迷失的牲口也會平白失蹤。」
「誰見過這些鬼怪?」
「我……我曾經見過一次。」梭宗僧格猶有餘悸地說。
「是什麼樣子的。」
「那是兩年前的夏天,我經過索克圖牧地,在一處山谷口,看到一個熊一樣的怪影,眨眼間便乎空失蹤,接著是一塊烏雲向我罩來,我嚇得滾下鞍逃命,回來看坐騎已經死了」。」
「那並不一定是鬼怪,真是鬼怪你會逃得掉?」柴哲若無其事地說。
柴哲這輩子從來不曾見過鬼怪,所以梭宗僧格說這一帶有鬼怪,自然無法使他相信。
梭宗曾格心中大急,分辨道:「你說我撒謊?不,決不,我不會騙人,那是千真萬確的事。我不是此地的人,而且我連喇嘛的法術也不怕。我的名稱為獅,膽量自不會小,但眼前出現一個巨熊一樣的怪物,又突然在眼前消失,化為一朵烏雲迎面湧來,怎能不怕?難道我會說謊騙此地的人嗎?後來我到了索克圖,方聽到索克圖對人說這一帶有鬼怪,沒有人敢在這一帶放牧或逗留,任由這一帶南北兩三百里的大好牧地荒蕪。數十年來,附近全長滿了大樹,人牲絕跡,鬼打死人。你不信鬼怪?」
「俗語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但在沒親眼得見之前,我卻不信。」
談說間,前面展開了無垠的林海。樹林在冰雪的覆蓋下,毫無生氣,荒蕪死寂,果真是人獸絕跡的洪荒空域,令人感到無邊的孤寂無情地罩緊了渺小的身心。
風雲更緊,兩人不再說話,除了風聲,便只有馬兒的噴霧呼吸聲和踏雪聲,一步一顛地向前邁進。
端木長風心中煩躁不安,猛地加了一鞭,坐騎向前一蹦,幾乎顛蹶。
梭宗僧格扭頭大叫道:「漢客,千萬不可鞭策馬匹。」
端木長風聽不懂番語,拉開掩口的氈巾,大聲問:「柴哲,他說什麼?」
柴哲不假思索地說:「他要少莊主不可鞭策坐騎……」
話未完,端木長風勃然大怒,雙腿一夾,坐騎再次躍前,一鞭向梭宗僧格抽去,大罵道:「狗番子!你管起我來了。」
人在這種荒漠死寂的環境中,心情壞並非奇事,唯一的辦法是克制自己,修養不夠的人最易出事。
四天來,不但得不到片刻溫暖,連獸影也絕跡不見,再不早些找到宿處,說不定有人要發狂。
梭宗僧格驟不及防,一鞭抽在頭頂,如不是頭上的氈巾包得厚,腦袋可能被抽裂,身軀一顛,幾乎墜馬。
柴哲一驚,勒住馬扭頭叫:「少莊主請息怒,他是好意,請別誤會。」
梭宗僧格只對柴哲馴服,不理采其他的人,無緣無故挨了一馬鞭,被打得怒火上衝,莫名其妙地手按刀把,怒目而視,似要發作。
「他是什麼好意?哼!」端木長風餘怒未息地問。
「坐騎已三天不曾飽食,比人更疲憊,再加鞭策,可能力竭,稍一大意,深雪中最易蹶蹄,那麼,咱們便得靠兩條腿走路了。」柴哲急急解釋,稍頓又道:「在這一帶絕域中,人與馬相依為命,馬匹若有失閃,人也就完了。」
「死了一匹馬,有什麼了不起?哼!這番狗這兩天神態有異,很可能心懷叵測。
告訴他,要他給我小心了。要是存心給咱們吃苦頭,我可要活剝了他,再不領咱們找宿處,我可不饒他。」端木長風怒氣沖沖地說。
柴哲心中有點不悅,無可奈何地說:「少莊主既然不放心他,那麼,還是打發他回梭宗家算了。免得遷怒於他……」
「什麼?你說我遷怒於他?你是不是要吃裡扒外袒護這個番狗?」端木長風怒叫,聲色俱厲。
柴哲對端木長風這種無理責難,心中雖感萬分不自在,但卻不敢反抗,眼中掠過一抹幽鬱無可奈何的神色,苦笑道:「小弟與少莊主相處,已有不少時日,而與梭宗僧格相處,僅有區區數天。少莊主說這些話,小弟真不知該如何自處,如何解說才好。」
古靈到底是個老江湖,倒是心平氣和毫不激動,趕忙打岔道:「大家少說兩句好不好?
還要趕路呢,找宿處要緊哪!」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來說,明知錯在端木長風,卻不敢主持公道,只能採取息事寧人、釜底抽薪的辦法消極處理。這一來,反而兩面不討好,雙方都對他的態度不滿。
柴哲不願再解釋,轉過頭韁繩一抖,向梭宗僧格叫:「僧格,走!」
梭宗僧格已從雙方的神情中,看出不對,忍住一口惡氣,跟著策馬便走。
柴哲與端木長風之間,彼此開始在心中有芥蒂,種下了衝突的根源。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在端木長風來說,他時柴哲的不滿,已非始自今日,可以說,自進入西番之後,由於柴哲通曉番蒙語言,無形中成了主腦,對內對外一切安排、取決皆以柴哲的意見為主。這在他來說,不免心中不快,內心深感屈辱和有不受重視的感覺在作祟,經過這次小衝突,他的不滿開始表面化,一發不可遏止了。
一個時辰之後,他們進人群山起伏的森林地區。接近一座小山,杜珍娘突然用馬鞭一指,叫道:「山下有人影,瞧。」
滿腹不自在的端木長風一聲怪叫,「叭」一聲一鞭抽在馬臀上,馬兒向前一蹦,衝了出去。
「完了!」梭宗僧格失聲叫。
柴哲正欲出聲相阻,古靈卻急急搖手示意,低叫道:「不必多言,那將是火上添油。」
杜珍娘也不顧一切,驅馬前衝。
端木長風的馬衝出近三十丈,驀地「砰」一聲大震,坐騎屈前蹄翻倒在深厚的積雪中。
驟不及防的端木長風翻越馬頭,「蓬」一聲也摔倒在三丈外。
沖了二十丈左右的杜珍娘吃了一驚,這才猛然警惕,勒住了坐騎。
柴哲躍下馬背,將韁交給梭宗僧格,向前急掠。
古靈也將坐騎交給白永安,與柴哲奔向端木長風。
總算不錯,不等他兩人走近,端木長風已經爬起來了,一面拍打著身上的雪花,一面用靴狠狠踢著馬臀,要將蹶倒的馬趕起。
可憐的馬已斷了一隻前蹄,掙扎難起,只能不住昂頭,頻頻噴霧,用無神的眼睛,絕望地瞪著踢它的端木長風。
柴哲走近,急急地蹲下捉住馬兒的前啼審視,長吁一口氣,徐徐拔劍苦笑道:「不中用了。」
「你要幹什麼?」端木長風厲聲問。他看到柴哲拔劍,變色喝問,本能地也將手落在劍把上。
柴哲用劍向地上的傷馬一指說:「馬已不中用了,反正它死定了,宰了它免得它受活罪。而且,萬一兩天之內找不到宿處,馬肉還可濟急。」
端木長風知道自己會錯了意,但他這人是不肯認錯的,反而心中暗恨,悻悻地將手離開劍把,哼了一聲。
柴哲不介意,向梭宗僧格叫:「把馬糧和包裹解下來,勞駕,綁在你的坐騎上,你我兩人沒有坐騎代步了。」
「誰的馬死了,誰就得步行,這是規矩。」梭宗僧格斷然拒絕,不願動手。
柴哲歎口氣說:「不瞞你說,他是我的主人,我的馬必須讓給他。你的馬馱兩匹馬的物品,不能再騎了。我們兩人步行,不得不如此。我說過你不必來的,如果你要轉回去,還來得及,你走吧!」
梭宗僧格一咬牙說:「我不回去,即使回去,人馬乾糧馬料都不夠,也無法回到家,我聽你的。」
說完,到了傷馬旁,解下包裹和馬料袋,捆在與己的坐騎上。
柴哲一劍刺入傷馬的心窩,傷馬猛烈地掙扎片刻,停止了呼吸。他硬起心腸,割了幾大塊馬腿肉,用馬褥包上背好,將自己的坐騎交給端木長風,說道:「坐騎給少莊主代步,請珍惜它。」
「你以為我不好意思要是不?」端木長風奪過韁繩,惡狠狠地說。
「少住主請別多心。」柴哲陪笑道。
古靈過意不去,說:「柴哥兒,我的馬給少莊主代步好了。」
柴哲淡淡一笑,說道:「不必了。在深雪中行走,馬匹與步行相去不遠,小侄自信還趕得上。」
杜珍娘不再理會這一邊的事,獨自策馬向前走去,欲到前面察看先前所看到的可疑人影。
繞過小山便是谷口,她突然驚叫一聲,一躍下馬。
眾人循聲趕到,走近一看,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谷口近山坡的樹林中,一具番裝打扮的屍體,吊在一株樹權上,迎風搖擺不定,渾身的衣衫皮襖,被撕得七零八落,屍體和血已結成冰,臉上的恐怖神情,清晰可辨,似是死去不久。樹下不遠處,積骨形成一座長形小丘。
古靈下馬疾趨屍體勞,審視片刻說:「怪事,似是被猛獸所撕裂,怎又會被氈巾吊在樹上呢?」
梭宗僧格臉色大變,恐懼地叫:「是被鬼怪所害的,鬼怪!鬼……」
一面叫,一面恐怖地向後退。柴哲一把抓住他,大喝道:「鎮靜些,怕什麼?」
「他說什麼?」古靈問。
柴哲將這一帶山谷有鬼怪的事說了,最後說:「這人不是土著番子;而是漢人。
屍體的死期很難估計,天氣太冷,屍體經名不會腐敗。至於傷口,確是爪傷,咱們搜搜他身上的遺物看看……」
「鬼怪?」端木長風不屑地叫,冷哼一聲又道:「見他的大頭鬼。看著河源圖,這兒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柴哲搖頭苦笑道:「河源圖證明這一帶已接近哈喇伯勒齊爾,沒有任何幫助,唯一可靠的是嚮導梭宗譜格,少在主如不信任他……」
「你廢話什麼?誰說我不信任他了?」端木長風怒氣沖沖地叱柴哲不敢反抗,往下說:「沿大河一帶方有牧地,謝金兩人方可藏匿,只有梭宗僧格方能帶我們沿途搜尋他們的下落……」
「難道不能抓幾個番子做嚮導?」端木長風不悅地搶著問。
「排外仇外之心,番人極為強烈,他們不會甘心被迫作嚮導的。」
「我不信他們不怕死。」
柴哲忍無可忍,走向雪堆,一面走一面說道:「少莊主大權在握,高興怎樣辦就怎樣辦好了。」
端木長風大怒,厲聲問:「你以為辦事非你不成嗎?」
「我並沒這樣說,請不必問我。」柴哲悻悻地說。
端木長風突然搶進,手起掌落,「啪啪」兩聲暴響,給了柴哲兩記陰陽耳光,怒吼道:
「反了,你膽敢無禮,這還了得?」
柴哲被打得連退兩步,口角溢血,伸手撫摸著臉頰,用木無表情的目光,默默地注視著對方,不言不動。
古靈見事情鬧僵,急忙上前叫道:「少在主,有話好說。」
「靈老,你別管。」端木長風憤憤地叫。
白永安轉過頭去,感慨地吁出一口長氣。
杜珍娘和文天霸征在一旁。梭宗僧格憤怒地站在雪地中,胸前急劇地起伏。
柴哲徐徐轉身,走到雪堆旁,俯身用手猛刨積雪。他的臉頰肌肉不住地扭曲抽搐,牙關咬得緊緊地。
刨開尺餘深的積雪,赫然現出一角棗色馬腿肌。他用手量量積雪的深度,然後向梭宗僧格招手叫:「請過來幫我,這裡有一匹死馬。」
古靈急急趕到,眾人合力將死馬挖出,赫然是一匹鞍轡齊全,帶了馬包的栗色棗騮。柴哲一面挖掘,一面說:「積雪近尺,而且甚鬆,這幾天大雪不止,馬的死亡時間,不出十日。檢查裡面的馬包,便可知道這具死屍的身份了。馬額被猛獸的右巨爪所傷,顱骨已碎,似是虎爪,但這一帶沒聽說過有虎。」
馬包中有睡囊,一些換洗衣物,一看便知是漢人的物品。古靈詳加搜查,從馬鞍袋的夾縫中,搜出一封書信,收信人的大名,赫然用漢文寫著:「此致:和碩丹澤閣下親啟。內詳。」
「是給金宏達的。」古靈喜極大叫。
拆開信,箋內寫著:「宏達吾兄大鑒:目前自中原突來一陌生人,姓柴名哲,聲稱欲至西番投靠吾兄,然由其協助梭宗家之情景揣測,顯然來意不善,似將不利於吾兄。茲派三撥弟兄共十六名各帶手書西上,希望找到吾兄面呈,望速作準備。該姓柴之年輕人身手不凡,務請小心在意。又:敝山此次圖。謀梭宗牧地,如不幸失利,弟可望重返中原,西番非弟可一展抱負之地。吾兄如安頓妥當,請務派人前來知會。周寨主對上次未能挽留吾兄虎駕於山寨共享富貴,引為平生憾事,囑弟代為致意,如能誅殺柴哲,當另派人專書奉告,勿念。知名不具。」
「定是巴罕嶺的好漢青獅周起風的弟兄,派人送給金宏達的信。」柴哲說。
「可惜!信差已被猛獸所殺。」古靈惋惜地說。
「依信上的口氣看來,謝金一行六人,曾經到過巴罕嶺,拒絕逗留西上,至今仍未安頓下來,所以巴罕嶺的人方分三批信差帶信西上尋找。算日期,當在他們大敗之前所派出的人。這一批信差該不會少於五人,一人被猛獸厲害,還逃走了四個,咱們必須趕快追。」柴哲極有條理地分析,突然發覺最後一句話不妥,接著解釋道:「小侄多言了,一切由靈老作主,追與不追悉憑靈老卓裁。」
端木長風餘恨末消,就不聽他的,冷冷地說:「死了一個信差,其他的人必已受傷或驚破了膽,很可能躲在附近的冬窩子中,咱們先搜附近,只消找到番人,便可找到信差的下落。說不定咱們要找的人,就在這附近呢。」
柴哲一次上當一次乖,乾脆不再表示意見,站在一旁轉首他顧,置若罔聞。他心灰意懶,決定不再多管閒事。
古靈有點為難,但不得不向柴哲問:「柴哥兒,你認為如何?」
「小侄沒意見。」柴哲含笑答。
「你說過這附近沒有番人?」
「梭宗僧格說要兩天方可趕到索克圖收地,這附近沒有番人,也許是真的。」
「如果我找到番人,我不宰了這具番子才怪。」端木長風盯著梭宗僧格恨很地說。
柴哲不做聲,心說:「你如果不講理,我可不能坐視。」
「少莊主要在附近找?」古靈問。
「花兩天工夫,搜。」端木長風斷然地說。
「好吧,搜,小心猛獸。」古靈無可奈何地說。
「咱們藝臻化境,怕什麼猛獸?」端木長風乖戾地說。
他要一意孤行,古靈不加阻止,便沒有人再反對。跨上坐騎,馳向谷口。
柴哲和梭宗僧格走在最後,牽著坐騎步行。梭宗僧格已看出柴哲的處境,心中不住替柴哲叫屈,硬著頭皮跟定了柴哲,將鬼怪和生死大事置之度外。
山谷向南曲折延伸,逐漸上升,看山勢,這兒可能原有一條小溪流,流入平原注人瑪楚河。
繞過第二座山腳,古靈突然用馬鞭向西面一座山頭一指,駭然叫:「瞧,那是什麼?」
所有的山,幾乎都是頂部光禿禿,只有積雪沒有樹影,夏秋之間大概只有草而沒有木,山顛高約百十丈,站著一個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黑色龐然巨物,形狀像立熊,也像黑虎,雪花飄舞,視線受阻,看不真切。
「很像熊。」文天霸叫。
「熊需冬眠,不會出來的。」柴哲接口。
「那……那是什麼?」
「不知道。」
「會不會是人熊?」
「人熊生長南荒,這兒沒有人熊。」
「永安兄,上去看看。」端木長風叫。
白永安躍下馬背,將劍繫在背上,向山顛急升。
「杜姑娘,你去相助白老弟。」古靈向杜珍娘叫。
杜珍娘飛躍下馬,急起直追。
他們到了半山,怪獸突然向下一蹲,不見了。
到了山頂,兩人只看到雪地上留著徑尺大的圓形腳印,沒有趾爪,看不出是啥玩意。同時,步度不大,只有兩腳行走的腳印,獸類該有四足,為何僅有兩足?兩人未加細察,匆匆滑下向古靈說:「足跡是往谷內走的,不知是何種獸類。」
「會不會是番人養的髦牛?」古靈問。
柴哲接口道:「番人豢養的髦牛,是白色的,或者黑白相混,只有野生的髦牛是褐黑色的。」
「你認為那是野髦牛?」古靈問。
「決不是髦牛。」
「走,往裡搜。」端木長風叫。
柴哲一面走,一面向臉無人色的梭宗僧格問:「你以前所遇到的鬼怪,是不是剛才的黑獸?」
「很……很像,很像,我……我有點害怕。」梭宗僧格答。
「不要怕,我們人多。」柴哲安慰他說。
深入二十里左右,天色已晚,不能再走。眾人找了一處背風的山崖,吃過乾糧,堆雪為床,往皮睡囊中一躺,將雪堆滿全身,只露出頭部一段,開始人睡。六個人輪流守衛,第一班是端木長風。
午夜,是柴哲輪值。雖是夜間,但雪光隱隱,可遠視四五十丈外。
驀地,他發覺南面出現了兩個黑影。
北面,兩個白影與雪同色,正徐徐向他們的宿處爬來,無法發現。
他吃了一驚,火速推醒古靈,低聲叫:「有兩個黑影,已到了三十丈內了。」
古靈挺起上身,鑽出皮睡囊,拿起蛇紋杖,看清了徐徐接近的巨大黑影,抽口涼氣低叫道:「叫醒所有的人,猛獸來了。」
等所有的人起身戒備,黑影已接近至十丈左右了,高有近丈,兇猛獰惡,確像一頭巨大的人熊。
「嗚……」怪獸發出了牛鳴似的怪叫聲,其聲低沉震耳。端木長風一聲長嘯,挺劍搶出。
馬匹被怪叫聲和嘯聲所驚,奮髦長嘶,不住蹦跳轉動。
古靈接著跟上,第三位是文天霸。
柴哲拉了梭宗僧格,跟在第四個撲出的杜珍娘身後。梭宗僧格已驚得雙腿發軟,被柴哲拖著走。
兩黑影回身飛奔,一蹦兩丈,去勢迅疾無比,似是滑雪飛行。
眾人的輕功都甚高明,但兩黑影似乎更快。柴哲本想全力施展,追上去看個究竟,但帶了一個梭宗僧格,無法如願。
黑影若即若離,快追快走,慢追慢走。追過山的另一面,後面馬嘶聲震耳。
「糟!我們的坐騎。」柴哲驚叫。
「你回去照顧坐騎。」古靈叫。
「不必追了,坐騎要緊。」柴哲大叫。
為了無關痛癢的事,好奇地追怪獸,確是不智,連執拗的端木長風也聞聲止步。
驀地,黑影站住桀桀怪笑,笑完用漢語說道:「老命尚且難保,還耽心什麼馬匹?」
「是人!」古靈訝然叫。
「你們才不是人。」對方怪叫。
「閣下是漢人,貴姓?」端木長風厲聲問。
兩黑影扭頭飛奔,狂笑聲震耳。
「追!」端木長風怒叫。
古靈也疑心兩黑影是謝金兩名白蓮餘孽,所以會興妖作怪,不假思索地大喝道:「追!
不必管馬。」
端木長風起步在先,而且輕功極佳,所以追得最快,越過一座山崖,前面的兩個黑影已經越過崖的另一面脫出視線,他毫不考慮地跟進。
走在前面的黑影以極快的手法脫掉罩在外面的熊形黑毛皮衣和頭上面具,交到同伴手中。成了一身白羔短裝的雄壯大漢,向雪地上一伏,與雪同色,像是平空消失了。
恰好端木長風繞過崖嘴,毫無戒心地掠到。
白影等個正著,伸手一勾,便扣住了端木長風的右腳踝,人亦暴起,順手一帶,端木長風驚叫一聲;撲地便倒。不等端木長風掙扎解脫自救,白影一掌擊出,「噗」
一聲重重地擊中端木長風的後腦,立即應手
昏厥。古靈繞出屋腳,白影已挾起了端木長風,在桀桀狂笑聲中,如飛而去。
山崖交錯,樹木凌亂,夜色昏暗,只追了片刻,雪地上連腳印也找不到了。
古靈大驚,焦急地大叫:「長風賢侄,長鳳賢侄……」
除了風聲和音波震落樹上積雪的聲音之外,雪山寂寂,風雪茫茫,哪有端木長風的回音?
白永安氣喘吁吁地跟到,急問:「古老,少莊主怎樣了?」
「不知道。」古靈抽著冷氣說,慌亂地又道:「先前只聽少莊主驚叫一聲,我只看到前面有一個白影狂笑著如飛而遁,彷彿看到白影的左脅下有物,恐怕……恐怕少莊主凶多吉少,黑影和白影的輕功十分可怕,而且地形熟,追丟啦!」
後面的人陸續趕到,柴哲和梭宗僧格最後到達。
古靈將所見敘述了一遍,跌腳道:「糟了!丟了少莊主,如何是好?柴哥兒,你有何高見?」
「小侄毫無意見。」柴哲無可奈何地說。
「柴哥兒,請不要鬧意氣,少莊主心情煩躁,自不免意氣用事,請不要和他計較,沖老朽薄面……」
「靈老,小侄怎敢和少莊主計較?事實是小侄一無所知,怎敢妄論?」
杜珍娘冷靜下來了,抱怨道:「咱們這六個人中,到底由誰作主?古老,不是我抱怨,少莊主雖身份特殊,他是會主的少公子,但會主既然授權給古老。便該由古老作主才是,豈能任由他輕舉妄動,意氣用事?」
文天霸個性耿直,也悻悻地說:「為了少莊主一時意氣用事,眼見得咱們已被人誘入虎穴,進退失據,可能得埋骨此地,何苦來裁?」
古靈暴躁地說:「目下不是怨天尤人的時候,咱們必須找出解決之道。眼前的事實是敵情不明,馬匹行囊必已全失,處境險惡,埋怨又有何用?」
「然則古老有何打算?」白永安沉著地問。
「我……我認為極可能是謝、金兩人潛伏在這一帶,他們已從巴罕嶺的朋友口中,得到了我們的消息,因此咱們將有一段艱苦的惡鬥,除了找到他們的巢穴一拼之外,別無他途。
這件事得偏勞柴哥兒,請柴哥兒向梭宗僧格查問這一帶的地勢,以便進一步搜尋他們的巢穴。事態如火迫眉睫,如果少莊主的身份被他們認出,大勢去矣!柴哥兒,你意下如何?」
柴哲正在思索杜珍娘的話,思索「會主」兩字的含義,再回想從所知道的什麼荊軻壇,紅線壇等等情景,不由心中悚然而驚,預感到辰州苗區的山寨山莊,決不是什麼好路數,極可能是江湖中秘密幫會的中樞重地。
端木鷹揚既然是會主,那麼,縹緲神龍的地位也不會低,少莊主既然親自出馬,不畏艱險遠走西番,事情決不簡單哩!
他正在沉思,沒聽到古靈在向他發問。
「柴哥兒。」古靈再大聲叫,以為柴哲在發怔。
「古老,有事嗎?」他神智一清地問。
古靈苦笑一聲,將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柴哲沉思片刻,從容地說:「以各種跡象看來,山谷內並沒有鬼怪,而是有一批藝業奇高的人盤鋸在內,巴罕嶺信差的死,不是被鬼怪所害,而是被人用爪類兵刃慘加殺害的。」
「但……但謝、金兩人並不是用爪形兵刃的。」古靈接口。
「從信差的慘死形狀看來,決不是猝然被殺,而是被擒住虐殺的,吊在谷口示警,警告其他的人,顯然口供已被逼出了。因此,谷內盤據的人,決非謝金兩人所為,已可斷定。梭宗僧格對山谷敬畏萬分,不敢進入,因此他對谷內的情形,一無所知乃是意料中事。」
「依哥兒之見……」
「少莊主是否失蹤,咱們不敢斷定。目下咱們只能分途進行搜尋,以盡人事。」
「還能分途?」杜珍娘猶有餘悸地問。
「是的,非分不可。」
「如何分法?」古靈問。
「人多反而容易引起誤會,咱們希望不與谷中人衝突,和平解決,諸位可回到宿處等候,如果有人現身,切記非萬不得巳,決不和對方翻臉。小侄帶梭宗僧格和白叔,且在附近找一找足跡,趁大雪未將足跡俺沒之前,希望能找到谷中人的住處,或引出他們現身談判。
咱們無意冒犯他們,不會有利害衝突,解決的希望並不是沒有的。」
「好,依你。」古靈斷然地說。
「如無意外,明晨咱們在宿處見面。」柴哲沉著地說。
聽柴哲分析說谷中人不是謝金兩人,白永安反而感到心虛,有點心驚肉跳的感覺。
看了對方高大頒壯的身材,而輕功又如此超塵拔俗,他怎能不心虛?柴哲要他一同前往搜尋谷中人的住處,他不由心中叫苦,但為了自己的身份和聲譽,又不能不硬著頭皮應諾。
六人就此分手,柴哲領先向右走,沿途留意雪上的痕跡,加快腳步急搜。
黑影的足跡很易分辨,大而橢圓,是專用來行走雪地的雪靴,面積廣而可以滑行。
繞過一座樹林,果然被他找著了。雪花不斷飄落,但還不至於掩沒足跡。
跟蹤追尋約兩里左右,足跡愈來愈深。柴哲猛然醒悟,向白永安說:「他們在故意引誘我們深入,小心了。」白永安感到毛骨悚然,風吹樹動,雪花抖落,都會令他心驚膽跳,疑神疑鬼,右手搭在劍把上,他感到自己的手不住抖索,身上愈來愈冷,心中不住咒罵:「小畜生!你可拖著我受罪哪,你這該死的傢伙,老天爺保佑你快點知難而退好不好?」
人在危難中,少不了怨天尤人。他雖在心中咒罵,卻不能不暗暗佩服柴哲的膽識和冷靜的修養,自愧不如。
梭宗僧格似乎毫不膽怯,好像認為在柴哲的身邊,便可不怕鬼怪。那天他親眼看到柴哲搏殺喇嘛僧,喇嘛的邪術毫無用處。獨闖藍鵑旗的駝城,沒將數百名蒙騎放在心上。因此,他對柴哲深具信心,居然敢放膽在後跟隨。「咱們回去招呼古老一同前來,好不好?」白永安問。
「不行,等他們到來後,足跡便找不到了。」柴哲泰然地答,似乎胸有成竹。
「他們如果是故意引誘我們……」
「咱們已等於是流水下灘,非追蹤而入不可的了。」
三人循足跡意走,不久,進人了冰雪封閉了的山谷中心,兩側全是高山峻嶺,谷中是廣約五六里的山坡平原。
足跡消失了,消失在谷口隘道的密林中。
遠遠地,傳來數聲可怕的歷嗥。
「狼群!」白永安駭然叫。
「不是狼群,是獒犬。」柴哲說。
「獒犬?」
「不錯,我曾經在故鄉見識過這玩意,那是蒙人所豢養的兇猛犬類。這是產自烏斯藏的巨型猛犬,與方斑獵豹同是烏斯藏的兩種特產家畜,兇猛較狼更有過之。咱們找到他們的住處了,為避免誤會,等天明再行前往。」
「好,咱們認清方位,回去,小心了。」
「方位倒容易記憶,這一帶的山勢甚易辨識,錯不了的。」
「我是說,必定有人監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所以要小心。」柴哲低聲說。
回到住處,馬匹蹤跡不見,行囊睡袋全丟了。古靈三男女等在當地叫苦不迭,他們在附近授了一遍,但一無所獲,蹄印已被雪花招沒,去向不明。
丟了端木長風,坐騎和行囊也全丟了。在這冰天雪地,百里內人獸絕跡的山野裡,丟了馬匹行囊,等於是瀕臨絕境,大事不妙。
「真要命:這下子真的完了。」黑大個兒文天霸絕望地叫。
柴哲將發現谷內有獒犬吠聲的事說了,最後說:「目前唯一的希望,便是去找谷主交涉,未到最後關頭,咱們決不輕易放棄希望。走,到谷裡面再說。」
他們重新回到谷口隘道的密林中,柴哲說:「咱們必須養息安睡,明天將是咱們的生死關頭,必須養精蓄銳,所以得好好睡一覺。」
「時候當已不早,老朽先任守望。」古靈說。
「不必了。」柴哲若無其事地答。
「不派守望?你……」
「咱們已在他們監視之下,如果他們要動手,絕不會等到現在了。小侄還不知山谷的主人用意何在,但至少知道他還不打算在咱們表明來意之前搶先動手搏擊。」
「哦!這是說,咱們附近……」
「少說也有五個以上的人在監視著我們。」柴哲大聲說,意在讓監視的人聽到。
驀地,右面不遠處狂笑聲震耳。
文天霸舉步便欲搶出,被柴哲拉住了,低聲說:「敵暗我明,不可激動。」
文天霸忍住了,他尚肯聽柴哲的話。
獒犬的厲嗥聲間歇地傳來,六個人在樹下用雪掩體,沉沉睡去。他們穿的是番裝,皮衣皮褲不怕雪侵,將衣領拉起蓋住腦袋,雖無睡具可御寒,即使感到寒冷,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嚴冬季節,晝短夜長,等他們睡了一大覺,天色方泛現魚肚白。
雲沉,風惡,酷寒,飄雪,呵氣成霜,又是風雪交加的一天。
第一個醒來的是古靈,他重責在身,心中不安,睡得十分警覺,也就是說,這一夜他沒睡好。
挺起身來,撥開下身的雪花,猛抬頭,幾乎驚得停止了呼吸。
前面四五丈處,五頭比狼稍大的豹子,一字排開蹲伏在樹下,陰森森的怪眼盯著他。豹皮上的斑紋與普通的豹子不同,不是點而是方塊斑。
豹子的後面,三名大漢穿的是番裝,懸的也是番刀,倚樹而立,不言不動,手中各提著一條皮鞭。
他向左右瞧,左右各有三名大漢也倚樹而立,但沒帶豹子。
他輕推身畔的柴哲,柴哲拉下皮祆領,露出腦袋說:「靈老,該多睡會兒,他們已來了半個更次啦!」
古靈不由心中暗暗佩服,柴哲的膽氣確實令他心折,尤其臨險從容的修養,即使是老江湖也會自歎不如。
「該起來了,天快亮啦!」他也故作從容地說。
眾人紛紛起身,看清了四周的光景,全都心向上提,對柴哲有先見之明,不得不為之心折。
柴哲緊了緊腰帶,用雪淨勝,從容不迫地伸展手腳,深深吸入一口氣,呼出一口白霧,方向領豹群的人走去,相距兩丈左右,抱拳施禮,笑道:「諸位兄台早,小可柴哲,不知諸位如何稱呼,尊姓可否見示?」
中間那名大漢站直身軀,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們這些人中,以你最富豪氣,也最膽大狂傲。哈哈!在下姓樂,單名一個奇字。」
「樂兄笑話了。俗話說;大丈夫生而何歡?死又何懼?只要看得破生死,與豪氣和狂傲無關。不怕死是假的,小可希望能痛痛快快地死,不願屈辱而偷生,因此舉動有點這近猖狂,樂兄休怪。請教,樂兄是奉命前來引領咱們的嗎?」
「你認為是引領?」
「在下只是猜測而已,如果別有他故,在下並不感到奇怪,不是引領,當是奉命擒捕了。」
「正是此意。」
柴哲掃視四周片刻,仍然微笑道:「咱們七個人途經貴地,與貴谷的人並無過節,希望能與貴主人……」
「不必多說了,老兄。」樂奇搶著說。
「樂兄之意是……」
「繳出兵刃,隨樂某叩見敝主人。」
「那……」
「你們已別無選擇。」
柴哲冷冷一笑說:「要繳兵刃,勢不可能,咱們豈能任人宰割?」
「你敢反抗不成?」
「你老兄說過,咱們已別無選擇。在下七個人都不是等閒人物,活不活無所謂,卻不甘心讓人宰割。要繳兵刃不難,但得看你們是否能繳得了。」
「你是不見棺材不流淚了。」
「不,丈夫有淚不輕彈,見了棺材也未必會掉淚。」
「你的口氣好狂,樂某倒要看看你有何能耐。吠!」
隨著樂奇的叱喝聲,一頭獵豹突然一躍而起,咆哮著飛撲而上,奇快無比,輕靈迅疾宛若鬼魅。
柴哲向側一問,避過一撲叫道:「不要教畜生送死,喝退它!」
獵豹落地,立即扭身反撲,一躍而上。
柴哲突然向下挫身伏竄,左手一把撈住了獵豹的後腿,大喝一聲,順勢奮神力飛擲,將獵豹拋出兩丈外,「砰」一聲撞在一株樹幹上,積雪籟籟而下。
他劍眉一挫,沉聲道:「獵豹經過馴養,野性已退,對付咱們這些會武的人,只有白糟蹋獸命。老兄,免了吧。」
樂奇心中悚然,舉步逼進冷笑道:「你們果然有兩手,可是在本谷的人眼中,卻算不了一回事。你們的同伴,昨晚一個照面便躺了下來俯首就擒。樂某擒你,可說易如反掌,不費吹灰之力。」
古靈大踏步迎上叫道:「柴哥兒退,老朽打發他。」
柴哲揮手相阻說:「靈老不必上,割雞焉用牛刀?小心他們群毆,誰要是逞能插手,不妨用暗器對付他。」
樂奇已逼進至八尺內。冷笑道:「本谷的人從不群毆,你閣下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拔劍。」
「你是主,柴某是客,你不拔刀,柴某怎好意思拔劍?」
「哦!原來你自以為神力驚人,可將獵豹倒拋兩丈外,所以想和樂某拼拳掌。」
「在下說過,客隨主便。如果你不敢比拳掌,拔刀可也。」
樂奇一聲狂笑,槍上來一記「黑虎偷心」。等柴哲伸手勾撥,突變「二龍爭珠」,急探柴哲雙目,變招怪異。
柴哲「左盤手」化招,斜身切入,右掌回敬「吳剛伐桂」。
兩人都懷有戒心,不敢放手搶攻,出招變相皆不敢用全勁,一發即收。
樂奇斜移一步,避開一掌,起右腿出招「魁星踢斗」,攻下陰帶心窩,凶狠迅疾,反應奇快。
柴哲急退半步,挫身雙手齊出,一上一下來一記「懷中抱月」,要抓住踢來的腿。
樂奇大喜,身形前衝,第二腿出如電光石火,「魁星踢斗」是虛招,其實是鴛鴦連環腿,變化之妙,存乎一心,看招化招便會上他的當。
豈知柴哲機警絕倫,急退一步,斜身側移順勢就是一掌劈下,「噗」一聲正中樂奇的膝骨。
「吠!」樂奇怒吼,向下挫倒的剎那間,一掌登出,用上了內家劈空掌力。
「蓬!」掌風擊中柴哲的右肩,柴哲被震得倒退八尺。樂奇頹然坐倒,臉色大變。
柴哲再次上撲,奇快絕倫,一腳掃中樂奇的左肩。
「躺!」柴哲大喝。
這一腳力道如山,樂奇怎能不倒?內家高手相搏,都用上了內家真力,功深者勝,不中則已,中則抗拒困難。
樂奇仰面便倒,百忙中不忘伸手拔刀。
柴哲怎肯放鬆,一腳踏住他的手肘彎,俯身就是一掌,「噗」一聲砍在他的頸報上,喝道:「不許反抗,你就是人質。」
樂奇渾身發軟,想反抗也力不從心。
其他的人大驚失色,拔刀合圍,搶救無望。
古靈一擺蛇紋杖,大踏步行出,立下門戶亮聲叫:「哪一位敢和老夫鬆鬆筋骨?」
南面密林深處,突然射出三個白影,來勢如電射星飛,是三個反穿羔皮襖的人,皮風帽下只露出一雙眼睛,背繫長劍。
南面的番裝大漢兩面一分,讓開進入的空隙。
第一名白影以可怕的速度衝入,一聲長嘯,拔劍出鞘,身劍合一攻向古靈的胸口。
古靈向側一閃,蛇紋杖風雷俱發,立還顏色,扭身攔腰便劈。
白影一劍走空,右移一步,蛇紋杖間不容髮地掠過他的腰側,一杖落空。他身法如電,扭身一閃而人,劍出「指天劃地」,一招兩劍分攻上下盤。
古靈藝臻化境,一照面便知對方了得,心中暗懍,右移半步,杖尾上挑下撥,「錚錚」
兩聲硬接來招。
白影的劍份量輕,但蛇紋杖並不能將劍震開,只算是架住而已。一招接觸,雙方皆心中有數。
「吠!」白影暴叱,專攻古靈的腰脅,「靈蛇吐信」直深而入,恍若銀虹乍吐。
古靈不願被人近身,他必須發揮長兵刃的長處,橫移兩步運杖反擊,避招出招反應奇快。
雙方展開了真才實學,著著搶攻,半斤八兩勢均力敵,纏鬥不休。
另兩名白影眼露驚容,對古靈能和同伴拼成平手的事,似乎感到意外。兩人互相擊手示意,連袂大踏步而出,其中之一沉喝道:「哪兩位不願閒著?出來。」
柴哲將樂奇交給杜珍娘,正待出面,文天霸和白永安已經一躍而出,一鞭一劍兩面一分。
「我姓白,奉陪。」白永安叫。
「我姓文,手癢著呢。」文天霸用打雷般的嗓子叫。
四個人在怒吼聲中,纏上了。
這次古靈率領眾人西行,對外只稱姓而不用真名,除非是過去認識他們的人以外,連柴哲也不知他們的底細。
六人中,除了柴哲尚未出道闖蕩江湖外,其他五人全是江湖上的知名人物,武林地位甚高,名號響亮,所以在茂州道上,連翻雲手和賽靈宮這些黑道大豪也甘心聽命。
可是,今天他們在萬里西番邊激之地,竟然碰上了能和他們從容狠拼的對手,無形中在心理上受到了挫折。
他們以為到了西番,除了可碰上一些只有幾斤蠻力的凶悍蒙人番人之外,即使有些亡命西番的漢人,諒也不至構成威脅,憑真本事硬功夫,在西番橫行決無困難。豈知首先碰上了黃山三魔,然後是千幻劍父女,都是在中原也難以碰上的功力奇高人物,大出他們意料。
目前,這三個反穿皮祆的人,藝業居然不在他們之下,甚且有過之而無不及,豈不令他們耽心?這意味著他們此行前途凶險重重,並不樂觀。西番不是他們想像中的洪荒絕域。中原的許多過去知名人物;已紛紛到西番重建基業,另圖發展;至少也是些脫離中原武林紛爭的人,或者避仇退走的武林英雄,在西番另起爐灶,對中原來的人,多多少少懷有戒心,衝突在所難免,要想順利完成西番之行的重任,根本不可能。
柴哲注視著鬥場,留意雙方拚搏的招術反應,一面向神色緊張的杜珍娘說:「依我看來,這三個人藝業相當高明,但並不是谷中的主人,主人藝業,恐怕還要高明得多,這次咱們恐怕……」
「恐怕凶多吉少,是嗎?」杜珍娘搶著答。
「是的,西番地域臥虎藏龍,咱們如果仍然不斷生事,此行勢必一象無成。」
「但咱們奉命捕殺姓沈的六個人,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有進無退。既然得到了他們的消息,不見他們的面,是不許半途而廢的。」
「但……」
「你顧慮咱們自身的安全?」
「坦白地說,正是此意。咱們如不多帶幾位高手前來,恐難如願。」
杜珍娘眼中掠過一抹黠然的神色,苦笑道:「我們六個人,足以對付謝、金等六人,誰知道沿途會有這許多波折?這時返回中原請求多派人手,不可能了。咱們的生死不足借,除非死了,決無退縮之理,會規極嚴,得到消息知難而退,那還了得?反正退也是死,除了進而求生之外,別無他途!」
「難道說,明知力所不逮,會主仍會不顧一切,責成咱們不惜性命全力以赴麼?」
柴哲不以為然地說,他大膽地第一次提出「會主」的問題。
「不必說了,有許多事你是不知道的。」杜珍娘不勝煩惱地說。
獒犬的歡叫聲,突從南面叢林深處傳來。柴皙心中暗驚,戒備地說:「他們的重要人物快到了。」
杜珍娘的手,本能地落在劍把上,低聲道:「咱們必須盡快將三個高手擒下作人質,不然……」
「只要你我加入,必定引起他們群毆,想想看,後果如何」柴哲沉著地問。
「那麼…」
「且靜觀其變,相機應付。」
鬥場中,六個人勢均力敵,棋逢敵手,難解難分。古靈的蛇紋杖極為潑辣狂野,但竟無法搶得上風。
驀地,「葉鈴鈴」一陣金鈴鳴聲劃空而至,十分奇異,響聲似乎一記記敲擊在心頭,聽來雖不十分刺耳,心坎卻似乎因響聲而震顫,令人身不由己,感到氣血下沉,腦門發悶。
三個穿白皮襖的人不約而同的放棄了對手飛退丈外,急急撤離,退在一旁。
杜珍娘臉色大變,脫口叫:「完了,是這魔頭。」
白永安向後躍退,疾喝道:「快返!出谷。」
古靈臉色沉重,退回搖頭慘然一笑道:「來不及了,咱們跑不了的。」
柴哲大惑不解,但從古靈的神色看來,顯然發生了嚴重的變故,杜珍娘所說的魔頭,必定是可怕的人物,而且除了他和梭宗僧格之外,其他的人對這位魔頭相當熟悉,而且聞聲喪膽,單只金鈴聲已令他們喪失了鬥志。
他祖父雷霆劍玉寰公,練的是正宗禪門心法,運起功來,不受外界聲色所惑,藝自家傳,始終不為外人所知,所以上次在梭宗家,他能不受喇嘛僧的妖術所惑,還能用喝聲叱破妖術,以鐵翎箭一擊奏功。
聽到金鈴聲,知道這是一種奇異的聲浪,可以令人神智散亂,甚至精神崩潰。
他立即運功,先作準備。
梭宗僧格突然大叫一聲,拔刀起舞。
柴哲吃了一驚,閃電似的欺近,一掌拍在梭宗僧格的背心上,大喝道:「定下心,不可胡思亂想。」
梭宗僧格渾身一震,愣在當地。柴哲沉聲道:「你心懷恐懼,因此容易心亂,不必害怕,知道嗎?」金鈴聲已止,不遠處出現了九個人。前面兩人是十二三歲的小童,一個手執一根招魂幡,一人擎著一根懸了一個拳大金鈴的幡桿,在前領路。
稍後,三個穿了白袍,梳道髻,白鬚白髮,渾身皆白的古稀老人,並肩而行,腳下輕飄飄。三人的臉色也白得怕人,一雙眼神銳利得有如鷹隼。腰懸長劍,身材瘦削碩長,大有仙風道骨的氣概。左面那人眉心中有一顆黑痣,右面那人左耳根有一道刀疤,直拖至左頰。
後面,是四名佩著精鋼虎爪,穿黑狐裘的中年大漢,一個個虎背熊腰,相貌威猛,身材皆有八尺以上,像是佛寺山門外的四大金剛。
左右,二十餘頭比狼還大的巨型獒犬,奔跑著、嗅動著、跳躍、吠叫,兇猛無比,似要擇人而噬。但它們始終不敢超越三老之前,只在後面奔竄。這種巨型獒犬不懼虎豹,比獵豹甚至還兇猛三分,如果群起而噬,三五頭猛虎也將喪身犬吻。
先前的大漢以及和古靈三人交手的人,皆分兩側肅立,躬身相迎,齊聲叫道:「谷主萬安。」
「果然是他們!」古靈悚然低叫。
他向眾人用眼色示意,上前行禮道:「晚輩古靈,參見三位前輩。」
中間的白袍老人輕蔑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問:「閣下,你認識老夫?」
「晚輩有幸,十二年前在湖廣夷陵州郭噗台,曾會過三位前輩,可借無緣拜識。
雪山三君的名號,宇內皆知,晚輩有幸,能二次見識三位前輩的風采。」
「你敢挖苦老夫?」老人厲聲問。
古靈駿然久身惶然叫:「晚輩言出由衷,豈敢挖苦?」
「哼!十年前,雪山三君在嵩山鎩羽,我攝魂魔君不幸失手敗在面壁石前,被九指方丈三記百步神拳所傷。兩一位賢弟也身陷羅漢陣,幾乎丟掉性命。你這廝明知老夫敗覷少林,不得已退出中原,在此潛修苦練,準備重返中原一雪十年舊恨,竟敢出言挖苦,該死!」
古靈直冒冷汗,悚然地說:「三位前輩在中原闖蕩十六年,幾乎打遍天下無敵手,聲威遠播,寒冰掌震撼武林,名震天下。少林不過倚仗人多,且佔地利,勝之不武,怎能以前輩在少林受到些少挫折而論英雄?晚輩乃是由衷之言,前輩明鑒。」
攝魂魔君對這些話似乎相當受用,臉色稍等,但仍冷冷地問:「你是奉誰之命,前來偵察老夫的隱修處所的?」
「晚輩來到西番,是追蹤另一批人,與前輩完全無關,只是誤闖貴地而已。」古靈急急分辯。
「老夫從不相信巧合二字。」
「前輩……」
「你們的用意老夫可以不問,但首先你們必須聽聽老夫說說敝處的規矩。」
「前輩清說,晚輩洗耳恭聽。」
「老夫帶了二十名子弟在此隱居,嚴禁任何人走近山谷附近十里之內,誤入者格殺勿論,三十餘頭靈犬,十頭獵豹,皆是追蹤搏殺的靈物,誤人的人有死無生,老夫隱身十年,消息一直封鎖得極端秘密。」
「前輩」
「老夫三人即將重返中原,因此,已無封鎖消息的必要,所以昨晚你們才得以苟全性命。」
「謝謝前輩恩典。」
「你聽著。昨晚咱們抓住你的一名同伴,他已經將你們的事說了,他的話老夫姑且相信。你們要追捕的人。不在本處。上次來了五個巴罕嶺的傳信人,被老夫留下一個擺在谷口示警,其他的人已命他們傳達老夫重返中原的消息,加以縱走。你們七個人,老夫依例要留下一個,以保持本處的規矩,其他的人可放你們出谷。但必須在返回中原時,傳播老夫重新出道的消息,你們能答應?」
「晚輩怎敢有違?但……但留下一個人……」
「老夫言出法隨,決不更改。你的人老夫帶來了,給你們一個時辰準備。這一個時辰之內,你們必須留下一個人在此,而且必須在限期內離開谷口,不然一律格殺。
決不寬貸。」
攝魂魔君冷冷地說完,舉手一揮,手下紛紛退去,獵豹和獒犬也跳躍著向南退。
南面林中奔出兩名大漢,挾持著端木長風,舉手一推,將端木長風推倒在雪地中,帶走樂奇,一言不發地走了。
雪山三君最後離開,攝魂魔君臨行時冷冷地說道:「留意時辰,由此出到谷口需半個時辰,如果迷了路。將埋骨此地了,沒有人帶領你們出谷,迷了路你們只好認命,好自為之。」
說完,大拍一揮,轉身舉步走了。
古靈征在當地,做聲不得,心中暗暗叫苦。
端木長風神色委顧,似是大病初癒。
雪山三君留下了可怕的難題,今古靈深感為難。他用手示意眾人成環形坐下,苦笑道:
「雪山三君要留下咱們一個人暴屍示警,諸位有何高見?」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除了柴哲之外,目光全落在梭宗僧格的身上。
梭宗僧格聽不懂漢語,對剛才所發生的變故莫名其妙。
柴哲一看不對,心中叫苦,他怎能將梭宗僧格留下?硬著頭皮說:「咱們尚可一拼,同向谷外闖,幸生不生,必死不死,豈可留下一個人讓他們用鐵爪分屍?闖,還來得及。」
白水安搖搖頭,苦笑道:「雪山三君一代魔頭,在中原橫行十六載,除了最後在少林受挫退出中原之外,可說打盡天下無敵手,劍術通玄,寒冰掌中人必死,無人敢當。咱們六個人即使聯手對付攝魂魔君一個人,也不見得能夠僥倖。他的手下共有三等人才,帶豬豹的樂奇比咱們差,反穿皮襖的人與咱們不相上下,穿黑裘的人,必是昨晚裝神弄鬼的高手,咱們決不是他們的敵手。即使三君不動手,咱們也有死無生。
柴哥兒,能闖嗎?」
端木長風吁一口氣,猶有餘悸地說道:「咱們不能全部葬送在這兒,必須早作決定。」
還有什麼可決定的?他第一句便已表明要留下一個人的態度了。
古靈感到為難,歎道:「咱們誰也不能留下……」
「把他留下。」端木長風指著梭宗僧格叫。
「不行!」柴哲斷然地站起叫。
「那麼你要誰留下?你?」端木長風也站起大叫,神色極不友好,聲色俱厲。
「他自願做咱們的嚮導,留下他不合道義。」柴哲說。
「你要偏袒外人?」
「不是偏袒,咱們總不能做無義匹夫。」
「你要咱們六個留下一個?你是何居心?」
柴哲不再退縮,大聲說:「留下他,咱們便是貪生怕死無情無義的小人。」
「不留下他,咱們全得死。」
「死也要死得英雄些,大丈夫頂天立地,行必忠信,豈能出賣甘心願替咱們賣命的人而苟且偷生?」柴哲義憤填膺地說。
端木長風憤怒地跨出一步,想一掌摑出。
柴哲虎目生光,屏住了呼吸。
端木長風不由一驚,被柴哲反抗的神色所懾,突然想起被困五星池的事,古靈說他百招之內恐怕勝不了柴哲,恐伯古靈的話並非虛語哩!目下他困頓疲乏,萬一柴哲反抗,可能要糟,不由自主收回了行將摑出的手掌,深深吸入一口氣,咬牙切齒地問:「你說,留下誰?」
柴哲胸膜一挺,大聲說:「靈老是主事人,除了靈老一之外,誰都可以留下。但我認為除了放手一拼之外,別無他途。」
生命畢竟是可愛的,誰願意死?生死關頭,人的貪生怕死,犧牲別人保全自己的私心,便會暴露無遺。
白永安乾咳一聲說:「咱們六人中,誰都不能死。」
他的話也等於是表明了態度,要犧牲梭宗僧格了。
「我同意永安兄的說法。」文天霸也說。
「你們總不會把我一個女人留下來吧?」杜珍娘不屑地問。
「柴哥兒,少莊主是絕不能留下來的。」古靈沉重地說。
「那麼,只有小侄能留下來了?」柴哲冷冷地問。
「這……你也不能留下,沒有你,咱們在西番便成了既聾又啞的人。」
「靈老的意思,仍是留下梭宗僧格羅?」
「這……這也是不……不得已的事。」
柴哲真想痛罵古靈一頓出口惡氣,但終於忍住了,用十分堅決的語氣說:「不行,不能留下他。」
「依你之見……」
「咱們闖,做英雄好漢,不做無義小人。」
「柴哥兒,今天的事不會有外人知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知,怎說沒有外人知道?做無義的事,瞞得了人,瞞不了自己的良心。」
「但……但間卻只有同歸於盡,有何好處?」
柴哲呼了一聲說:「既然大家都不敢闖,那麼,聽天由命,咱們抓鬮。」
「我反對。」白永安叫。
「抓鬮可以。」端木長風大聲說,接著又加上一句道:「你和那番人抓。」
柴哲仰天狂笑,笑完說:「不必抓,我留下,你們可以走了,梭宗僧格可以領你們返回梭宗地境。」
「什麼?你……」古靈驚叫,一蹦而起。
柴哲歎口氣,嘴角掛著一抹淒然的笑容;徐徐地說:「眼見得咱們要追的人毫無著落,前途多艱,不如早歸。「如果我讓梭宗僧格留下,我會一輩子無法安心,午夜夢迴,我會苦惱萬分,我不能忍受這種折磨。同時,下一次再碰上同樣困境,你們都不能死,最後還是我遭殃,因此我不能再替你們效勞了。梭宗僧格會平安地將你們帶回烏藍芒奈山,你們可以返回四川,不要以我為念。大雪已掩沒我們來時的足跡,出谷不易,時限急迫,你們快走吧,不然將全部含恨喪身於此,悔之晚矣!」
「你……」
「谷口的死馬肉,足夠你們十日糧,可望平安到達烏藍芒奈山。你們可向千幻劍求助,他會送你們人川的,但千萬不可說出今天的事,只說我不幸失足葬身絕谷算了。」
古靈一咬牙,說:「我留下,你們走吧。」
「你……」端木長風訝然叫。
「沒有柴哥兒在旁,你們無法再追蹤,而咱們要找的人前途不遠,決不能功敗垂成,放棄折回。」
柴哲搖搖頭,苦笑道:「靈老,小侄心領盛情。你身為主事人,豈能輕易留下?
你們走吧,除非你們想全部留下,不然得趕快離開。」
說完,他用番語向梭宗僧格說:「我要留下和此地的主人商量一些事,你速帶他們返回烏藍芒奈山,到谷口割死馬肉為糧,趕快離開山谷,愈快愈好,知道嗎?」
「你不走,」梭宗僧格問。
「我不走了,你快帶他們離開,快!」
「你……」
「你送他們到達烏藍芒奈山後,便須自己及早打算,離開他們,不然他們恐怕會對你不利,千萬記住。走!」
梭宗僧格領先便走,他已看出柴哲的神色不對,不敢多問。
柴哲轉向古靈道:「靈老,你們再不跟著梭宗僧格走,便無法脫身了,他的話你們聽不懂,彼此語言不通,如果你們不保證他的安全,便永遠沒有返回中原的希望了。」
端木長風比誰都怕死,他第一個跟著梭宗僧格走。古靈拉住柴哲,老淚縱橫地顫聲說:
「柴哥兒,看了你的作為,我……我慚愧得無地自容。路遙知馬力,事久見人心,經過這次教訓,我明白了誰是真正的英雄豪傑。回首前程,該是我閉門思過的時候了。哥兒有事要我效勞,但請見示。」
柴哲搖搖頭,淡淡一笑道:「一死百了,何必多此一舉?靈老,他們都走了,你還是走吧。」
古靈長歎一聲,揮淚道:「我在谷外等候,如果你不幸,我替你……你……善後。
哥兒,保重。」
「你千萬不要等候,走得愈遠愈好。」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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