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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閒雲授藝 文 / 雲中岳

    青松山在山谷的北面。谷口向東南,青松山扼山谷的腹背。五更初正之間,各路人馬陸續趕到。巴罕山的好漢們,分兩地集結,除了青松山的百餘人外,谷西的另一座小山上,也集結了百餘騎。

    天將破曉,兩批人馬已分派停當,人含枚,馬摘鈴,向山谷疾走。

    大雪已止,罡風仍烈,騎士們一色白,人雪一色。距谷口兩里地,積雪平原一望無涯,馬匹難逃過警哨的耳目,為首的人駐馬相候,等先遣的人清除警哨,方能縱馬衝入山谷。

    不久,谷左的山顛,紅色的燈光一閃。

    負責進攻谷口的人,首領是大寨主青獅周起風。這位在西番做綠林寨主的好漢,粗壯得像一頭猛獅,臉色泛青,暴眼海口,虯鬚如戟,年約半百。內穿掩心甲,外罩白狐外祆,白靴白手套。佩白鞘佩劍,鞍袋中插著一支八尺斬馬刀。他左右,八名魁梧的鐵衛士護衛著他。

    他舉手一揮,大喝道:「列陣,二寨主已經登上谷口哨所,候令進襲。」

    百餘人馬分為三撥,每撥成五路。八名鐵衛中的兩人,將兩面三角黃底紅穗旗繫在鋒尖的槊柄紅纓下,舉槊一揮,旗幟獵獵有聲,迎風招展,旗中的大紅字「周」清晰可見。槍長八尺以上稱槊,豎立在鞍旁的插袋中,離地已有丈二左右,老遠便可看清。

    一名鐵衛目光犀利,突然向谷口一指叫道:「谷口有人,瞧!像是兩個人。」

    眾人舉目遠眺,兩個細小的人影,正相挽相扶奔入谷口,看不真切。

    「啟稟寨主,屬下去看看。」一名悍喊叫。

    「不可!那會驚動谷口的警哨。」大寨主伸手喝止。

    柴哲和梭宗僧格在接近谷右兩三里,馬匹已支持不住,首先是梭宗僧格的馬突然顛跳,把梭宗僧格擲出兩丈外,砰然落地,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中。

    柴哲已看清了谷口,飛騎趕上,躍下馬將暈頭轉向的梭宗僧格弄上馬背,一馬雙騎全力奔馳。

    奔了半里地,坐騎噴出一口飛沫,突然力盡栽倒。

    柴哲棄馬步行,扶著梭宗僧格狂奔,一面叫道:「你這該死的番人,你的腿怎麼不用勁?」

    梭家僧格昏天黑地,喘息著虛脫地說:「我……我快要死了,我……」

    「快死了更要快些,要死也得死在你的族地內,要死得光榮,死在這裡,你仍然是出賣同族的罪人。」

    「你……你也是漢……漢人,為……為何助我?」「漢人並不全是劫掠割地的人,我希望你們與漢人和平相處,如果巴罕嶺的人攻入山谷,死傷必慘,今後必無和平可言,快走!

    嚕嗦個啥。」

    「你……你的話是……是真的?」

    「我如果想騙你,早就殺掉你了。」

    「你……你的話不……不是陰……陰謀?」

    「見你的鬼!我不希望你們與蒙人聯手對付漢人,也不希望漢人劫掠你們的財物牧地。

    這就是陰謀,你信不信?」

    梭宗僧格吸入一口氣,精神一振,吃力地邁步,說:「我相信你。只要漢人不劫掠我們,我們願與漢人和平相處。」

    「烏藍芒奈山的人是否也劫掠你們?」

    「他們倒不劫掠,只是侵佔我們的牧地,毒打我們要索回牧地的人。」

    「巴罕嶺的人呢?」

    「他們是盜匪,殺人放火無所不為,」

    「快走!我們先對付巴罕嶺的人。」

    兩人相攙相扶,踉蹌進入谷口。走了百十步,柴哲無意中向左面的小山眺望,突然說:

    「你們的守望人呢?」

    梭宗僧格向山顛一指,說:「在上面的白羊皮小帳中。」

    「有多少人?」

    「四個。

    「你看,那是不是你們的人?」

    十餘名與雪同色的白影,正沿山脊的小樹林爬升,不易發覺,距山顛已不足半里地。山額與山脊的坡度甚小,極易接近。從下面向上看,可看到爬行的人影。

    「不是我們的人。」梭宗僧格驚叫。

    柴哲放了他,急叫道:「你必須盡全力向裡面趕,到裡面傳警,我去阻止他們。」

    「我得立即發嘯示警……」

    「不可,這時發出警嘯,不但救不了守望的人,反而打草驚蛇,賊人定會提前發動進襲。快走!」

    梭宗僧格用上了全部剩餘精力,撒腿狂奔。

    柴哲緊了緊兵刃暗器,將劍改繫在背上,向山上爬升,捷如猿猴。

    山的坡度並不峻陡,也不太高,可監視谷口外面一帶入谷平原,人馬難以接近。

    但已經是破曉時分,守望的人由於嚴寒和天色將明,大意得不再守望,毫無戒心地在小羊皮帳內睡大頭覺。

    沿山脊一帶,零星地生長著一些小樹,人藉小樹掩身逐漸接近,即使有守望,也不容易發現。

    柴哲不怕守望發現,所以毫無顧忌地向上爬升,從谷口向上爬,較為省勁,他急速爬升,在賊人準備襲擊小皮帳尚未發動的前片刻,從另一面掀開帳圍鑽入帳中。

    四個擔任守望的番人,拉上衣領套住腦袋,睡得正甜,只須勒住套頭,必將任人宰割。

    腦袋剛伸出領外,便被柴哲叉住咽喉,低喝道:「我是你們的客人柴哲,不許叫喚。聽著,巴罕嶺的強盜來了,有十幾個人已快接近帳篷。你們不要出面,由我來對付,快帶刀戒備,從後面出去,伏在雪中不動。如果我擋不住,你們趕快逃走。梭宗僧格已經發出警號,谷中用不著耽心。」

    說完,他退出帳篷,伏地潛行四丈餘,方徐徐站起。

    前面不足四丈,一排小樹下伏著十四名白影,有四個白影剛準備撲向帳篷,正在低產商量進襲方向,突然發現有個朦朧的黑影從雪中現身,不由一驚。

    柴哲仰天狂笑,用蒙語叫:「你們已受到包圍,來,決一死戰,一比一上。」

    首先站起的是二寨主黑虎林魁,是個黑凜凜的壯年大漢,背上繫著一根沉重的鑌鐵鑭,臉如鍋底,髯鬚戟立,八尺高的粗壯身材,令膽小朋友望之生畏。

    「你說蒙語,是什麼人?」黑虎林魁用蒙語問。

    「我是我,比你們先到一步。」柴哲答,雙手已分扣了六支鐵翎箭。

    「你是藍鵑旗火裡刺家的?」

    「不必問我是誰,限你們立即離開,走慢一步要你的命。」

    黑虎怒不可遏,一聲怒吼,舉手一揮。

    十三名白影突然暴起,十三把鋼刀映著雪光森森生寒,勢如瘋虎,一聲吶喊,飛撲而上。

    柴哲哈哈狂笑,屹立相候。

    中間三名白影到得最近,挺刀撲上。

    柴哲知道寡不敵眾,豈敢纏鬥?左手一揚,三枝鐵翎箭脫手飛射,人向側躍,大喝道:

    「不要命的快上,殺!」

    相距不足八尺,雪光朦朧,看不清鐵翎箭,白影們想躲亦力不從心,箭到人倒。

    「啊……」狂叫聲驚天動地,「蓬蓬蓬!」人影倒地,其聲沉悶,三個白影先後扔刀倒下帶著浮雪向下滑。

    柴哲向右躍退,左手疾揚,手中的鐵翎箭發如暴雨,右手劍已出鞘,一聲低叱,劍出「穿針引線」,閃電似的貫穿一名白影的右肩。

    「啊……」又有三名白影中箭陪倒,慘叫聲刺耳,人太多,正是暗器最佳目標,發無不中。

    這一次共倒了四個人,十三名白影倒了一半,只剩下六個了。

    柴哲向後飛返,急截搶向帳篷的黑虎林魁,大喝道:「留下命來。」

    聲出劍出,「狂風掠地」搶攻下盤。

    黑虎沉鑭下撥,一面用漢語向奔來聲援的同伴叫:「速發信號,知會大寨主進攻。」

    一名白影退在一旁,伸手入懷掏取旗花信號。

    柴哲不敢和沉重的鑭硬接硬架,招發即收,收劍躍退,避開了另一名白影從右側砍來的一刀,一聲長嘯,繞向取出旗花信號的人。

    放旗花很麻煩,必須用火折子點燃火線,山上風大,火折子經不起兇猛的罡風。

    第一次點燃,白影仍然蹲伏在地擦火折子。

    柴哲遠在丈外,鐵翎箭發如電射星飛,貫人白影的背心,白影上身一挺,狂叫一聲,仆倒在插在地上的旗花信號上。帶著信號向下滑。

    黑虎心中駭然,發瘋般追到,攔腰便砸。

    柴哲一躍八尺,避開一鑭,用蒙語叫:「你再不走。必將理骨於此。」

    「殺!」黑虎狂怒地叫。

    柴哲不接招,避免受到圍攻。他已看出黑虎穿了護身甲,沒有十分把握,不亂髮鐵翎箭。他八方遊走,避實擊虛,在黑虎與五個白影的追逐下,雙方皆沒有狠拼的機會。

    黑虎怒嘯如雷,但白費氣力,身沉腳滯,無法纏住柴哲,心中愈來愈虛。信號發不出去,罡風怒號中,用口發嘯示警也無能為力,兩里外的大寨主無法聽到,急得他幾乎要吐血。

    不久,天色已經大明。大寨主看到了山頭纏鬥的人影,知道不妙,舉手一揮,旗幟迎風揮動,百十餘騎以排山倒海的聲勢,向谷口衝去。

    旗花沖天而起,爆發滿天金花。

    幾乎在同一時刻,谷底青松山方向山嶺狹道,三寨主的人馬也發起攻擊,旗花信號在半空爆炸,人馬如潮,百餘匹健馬漫山遍野而進。

    胡笳聲突然劃空而起,淒涼嗚咽震人心弦,吶喊聲驚天動地,百餘名番人在進入帳篷地帶的兩處要道口列陣,皮盾支地,斬馬刀高豎,弓弩手隱在盾後,嚴陣以待。

    巴罕嶺的賊人雖然訓練精良,但不能說他們不怕死不惜命,不然便不至於亡命西番求生存。所以要他們偷襲,他們便會奮勇爭先。但向嚴陣以待的箭陣衝鋒,他們卻沒有犧牲的勇氣。

    大寨主領著人馬衝入谷口,進入里餘,便看到狹窄的谷道兩側山坡上,箭手已引弓相候。

    他吃了一驚,谷道狹窄,馬匹無法在積雪的山坡攀登奔馳,必須從谷道衝入,在箭雨的猛襲下,人馬必將拆損大半,即使能攻入番人的住地,必定得不償失,甚至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他高舉斬馬刀,大喝道:「停止!」

    旗幟高舉不動,後面的大隊人馬勒住了蹄。

    他略一沉吟,斷然下令道:「退守谷口,封鎖出路。本寨主斷後,分撥後撤,退!」

    撤退的蛇焰箭接二連三砰然升空,通知谷後進攻的人撤退。三撥人相距百十步,徐徐退出谷口。

    谷口左側的山脊上,已不見柴哲和三寨主的人影。

    柴哲用游鬥術和黑虎周旋,賊人發起攻擊,他心中大急,不知梭宗僧格是否已到達谷底,梭宗達什是否知警戒備?

    心中一急,不由勇氣倍增,大吼一聲,劍奔追逐得最近身右的大漢,隨著吼聲劍下絕情,「錚」一聲震開砍來的一刀,劍發「星飛電射」絕招,順勢從大漢的身右欺進,劍虹一閃,鋒尖貫入大漢的左脅,拖劍向前一竄,便遠出兩丈外,脫出人叢,向左族身移步,徐徐垂劍向後退,等候最先撲來的人。

    「哎……啊……」中劍的大漢狂叫,以手按住創口踉蹌前衝,突然腳下一軟,跪伏在浮雪中,鮮血不住外流。

    只剩下五個人,穿了護身甲腳下不夠靈活的黑虎,開始膽戰心寒,止步不進,擺手大叫道:「退下去,快!」

    「丟下兵器投降。」柴哲用蒙語叫。

    黑虎舉手一揮,向四名同伴叫:「結陣而退,快!」

    四名大漢在黑虎身後聚集,形成核心,由黑虎面對著柴哲,一步步向山下退。

    這時,下面的人馬已衝過谷口,番人的胡笳聲傳到。

    躲在帳篷附近的四名番人膽氣一壯,一聲怪叫,躍出挺刀衝下,怪叫聲震耳欲聾。

    一個柴哲已放倒了九個人,再加上四個番人,那還了得?柴哲的裝束與番人相同,不由賊人不寒心。四名大漢不等黑虎發令,丟下黑虎不管,連滑帶滾向山下逃命去了。

    四名番人正想追,柴哲用番語叫:「退回帳篷附近,不要迫!」

    一面叫,一面奮勇向黑虎進擊,連攻九劍。

    黑虎心膽俱裂,咬牙切齒揮鑭招架,「錚錚錚」架開三劍,倉皇后撤急避欲逃,最後兩劍沒躲開,被劍尖刺破了脅衣和腿側褲管,脅下那一劍如無護甲保護,可能受傷。

    兩劍中的,反而激起了黑虎絕望拚死的念頭,大吼一聲,不再退避,上打「五雷擊項」,中出「野戰八方」,兇猛地反撲,揮拂鑌鐵鑭,風雷俱發,力近千鈞,果然剽悍絕倫,鑭沉力猛,銳不可當,抱必死之念進擊,置之死地而後生,他在拚命了,聲勢出奇地兇猛。

    柴哲聽到了胡笳聲,心中大定,他可不願意和黑虎拚死,避免兩敗俱傷。他八方遊走,引誘對方出招,一面改用漢語笑道:「老兄,你不如見機投降,在下饒你不死。」

    黑虎本驚,收招躍退,橫鑭厲聲問:「你……你是漢人?」

    「不錯。」柴哲直率地答。

    「你……你是烏藍芒奈山的人?」

    「在下暫不表明身份。」

    「咱們同是漢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為何反而幫助番人?血比水濃,你難道忘了本不成?」

    柴哲哼了一聲,冷笑道:「人不分種,地不分城,番人同樣是人……」

    「漢番世仇,西番已非皇土,你……」

    「有了你們這些不斷燒殺劫掠的人興風作浪,不要說番人,漢人也與你們這些人勢不兩立。閣下,你是否想繼續頑抗?」

    黑虎大吼一聲,衝上掄鑭便掃,勢如瘋虎。

    撤走的蛇焰箭沖天而起,不明其故的黑虎更是心寒,纏鬥三五招,猛地虛晃一鑭,飛躍而退。

    柴哲如影附形跟上,大笑道:「你如果走得了,除非日從西出。」

    黑虎大吼一聲,奮力一鑭搗出自救。

    柴哲不再拖延,力貫劍身,「錚」一聲錯開鑭,斜身切人,再斜縱而出,順勢拂劍,遠縱八尺外去了。

    「唰」一聲響,劍尖劃過黑虎的右頰,皮破肉綻,深抵齒齦,鮮血如泉湧。

    「蓬」一聲大震,黑虎一鑭落空,擊在浮雪上,雪花紛飛。

    柴哲回身撲到,一腳踏住雪中的鑭,劍尖點在黑虎的鼻尖前,沉叱道:「不許動!

    你穿了護身甲,但頭部仍不堪一擊,撒手!」

    黑虎不敢不撒手,丟掉鑭徐徐挺起上身,鮮血從下顎向下滴,已說不出話來,痛得咬牙切齒,用一雙怪眼,凶狠地死瞪著柴哲,似要噴出怨毒的火焰來。

    「轉過身去。」柴哲冷叱,劍尖仍指在黑虎的鼻尖前。

    黑虎不敢不聽,徐徐轉身。

    柴哲左手出如電閃,「噗」一聲劈在黑虎的左耳門上。黑虎「嗯」了一聲,搖晃著栽倒。

    柴哲收了劍,解開黑虎的腰帶,將黑虎結結實實地捆好,向不遠處的番人叫:「你們留兩個人守望,兩個人幫我,將這傢伙背回去。」

    中箭的七個大漢,除了奉命放旗花的大漢已經斷氣之外,六個人氣息奄奄,並未死去。

    柴哲將箭一拔回,向呻吟哀叫的大漢們冷笑道:「趕快下山,不然將凍死在這兒。」

    他帶著兩名番人,番人背了黑虎,抗著黑虎的鑌鐵鑭,舉步向谷內走,臨行,又向留下的兩名番人說:「如果有人上來,你們必須早一步撤走,不然便活不成了,知道麼?你們不是他們的敵手。」

    下面的人馬已退出谷口,谷道中無人阻攔。三人從山後降下谷道,向裡急走。

    天已大明,雪停風止,天宇中雲層甚薄,似乎隱隱可見日影,雪光耀目,令人雙目發暈。

    到了番人把守的要道,左側的山坡上,古靈、杜珍娘、端木長風,正押著哈布爾姑娘,與梭宗達什幾個番人,居高臨下向下瞧。皮盾依山排列,箭手引弓待發。

    族主的次子梭宗默,攙扶著委頓的乃叔梭宗僧格站在一旁。梭宗僧格看出是柴哲,喜極大叫道:「是他,是他,他平安地回來了,是柴哲。」

    古靈也看出是柴哲,先前只因為柴哲胸衣已破,有點不易辨認,大喜過望,向哈布爾說:「叫梭宗族主讓他進來。」

    「你自己不知道叫麼?」哈布爾冷冷地說。

    「老夫不會番語。」

    「如果我叫他們放箭呢?反正你聽不懂。」

    「那麼,第一個先死的人便是你。」古靈也冷冷地說。

    「你也活不成。」

    「不見得。」

    「我的族人快到了。」

    「老夫大開殺戒,引先前進攻的漢人進入,你的族人不來便罷,來了便休想回去。」

    哈布爾自然知道後果,便向梭宗達什用番語嘰嘰咕咕吩咐。箭手們的弓放下了,下面的柴哲已帶了番人進入隘口,繞後面登上山坡。

    奔忙了一夜,吃盡千辛萬苦,到了安全地帶,柴哲反而有點虛脫之感。古靈已看到他的神色不對,扶住他說:「柴哥兒。怎麼啦?」

    柴哲坐在雪地上,吁口長氣說:「一句話,兩世為人,我被一個叫雲姑娘的女人,打了一枚透骨毒針,力盡被擒,總算得到了不少消息。」他拉開披襟,露出無數青紫的鞭痕及抽破的肌膚,沁出的血液已經凝成冰了,苦笑著又道:「挨了一頓馬鞭,換來了不少消息。謝龍韜與金宏達,是巴罕嶺一位頭領呂俊國的朋友,他們確已到了西番,如要確實的消息,須從小侄擒來的這位黑大漢著手。」

    「剛才這些人是不是烏藍芒奈山的人?」古靈問。

    「不是,是巴罕嶺的盜匪。他們要趕走馬藍芒奈山的什麼熊寨主,奪下附近五百里方圓地境的油水,消滅藍鵑旗的人,不許蒙人南下牧馬。」

    「你休息休息,由杜姑娘給你一些發散的藥物。我來問問這位巴罕嶺的好漢。」

    古靈溫語安慰柴哲,走近黑虎林魁。

    梭宗僧格已急急搶到,趴下行五體投地禮,抓住柴哲的靴尖親吻,然後跪起誠懇地說:

    「漢客,我梭宗僧格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只要你吩咐一聲,赴湯蹈火我義不容辭。今後,我這條命是你的。我是你的奴才。但願漢客言而有信,調解番漢兩家之間的紛爭。」

    那一面,梭宗達什族主也領著子侄趴下了。五體投地禮,是蒙番人拜見活佛的大禮,先合掌跪下,伏倒,伸直腿,雙掌叉於前,身挺直,以額叩地,叩一下,起立,將胸前的佛珠數一粒,再次下拜。大禮共八拜,有些卑下的人要拜十六拜,其虔誠與敬畏的程度,無與倫比。

    柴哲起身將他們扶起,誠懇地說:「我將盡力而為,希望能和平解決你們的紛爭。」

    「你們只有六個人,解決不了的。」哈布爾冷笑著說。

    柴哲當然知道勢孤力單,但認為有哈布爾在手,仍有可為,臉色一沉,冷笑道:「血流成河,解決不了貪心頑固者的難題。我警告你,如果令尊仍然貪心覬覦梭宗家的牧地,想要奴役他們,辦不到。柴某將說服烏藍芒奈山與巴罕嶺的人,聯合對付你們藍鵑旗。不錯,我承認你們蒙人衝鋒陷陣勇冠群倫,但要用中原武術,夜黑風高偷營劫寨,取令尊的人頭並無困難,不信且拭目以待。」

    古靈本來走向黑虎,被梭宗僧格的奇怪大拜禮所吸引,駐足而觀,對雙方的對話一句也沒聽懂,這時問道:「柴哥兒!你們說些什麼?」

    柴哲搖頭苦笑說:「梭宗家的人,求我們替他們解決紛爭,希望與漢蒙兩方和平相處。

    這位蒙旗公主大概不甘心,所以出言諷刺,不願和平相處。」

    「這恐怕很難處理呢?」古靈老眉深鎖地說。

    「請靈老給小侄三五日工夫,尋求解決之道。」

    古靈沉吟片刻,額首道:「也好,只要咱們力所能逮,幫幫忙並無不可。」

    「謝謝靈老。只等雙方的人到達再作打算,目前急待解決的事,是攆走巴罕嶺的兩路人馬。小侄歇息片刻,等會兒再作計較。」

    「好,你確是需要好好歇息了。」古靈一面說,一面走向昏倒在地的黑虎。

    他俯身拉開黑虎的皮帽掩口。摘下帽信手一丟,「咦」一聲,突然叫:「喝!這傢伙我很面熟呢?」

    柴哲走近,略一打量笑道:「這傢伙生得臉如鍋底,可能是巴罕山的二寨主黑虎林魁;他的鑭十分沉重,臂力驚人,可惜怕死,穿了護身甲,舉動笨拙,被小侄用機智擒住了。」

    「咦!確是黑虎林魁這惡賊。」古靈說。

    「巴罕山的三位寨主,原是終南山的土匪,叫終南三猛獸,黑虎是老二。」

    「咦!你怎麼知道終南三猛獸的名號?」

    「是聽他們向黃山三魔吹牛,所以記得。」

    古靈臉色一變,駭然問:「你見過黃山三魔?」

    「是的,而且幾乎丟掉性命。」

    古靈抽口涼氣,變色叫:「黃山三魔在巴罕嶺三猛獸處。咱們惹不起,快走,咱們立即離開上道西行。」

    「黃山三魔不在三猛獸處,他們要找烏益芒奈山的人。」柴哲急急接口,將被押解途中,遇上三魔的事說了。「原來如此,柴哥兒,千萬不可招惹那三個魔頭,他們的藝業奇高,劍術通玄,惹了他們大禍立至,千萬要小心謹慎。我和少莊主將黑虎帶下去拷問口供,你也下去到帳中歇息進食。走!」

    己牌末午牌初,藍鵑旗的人馬到了。

    巴罕嶺的好漢不敢妄動,腹背受敵妄動不得,而且彼此之間尚未正式翻臉,因此立即召回進攻谷後的人馬,退至谷右的小山下了列陣以待。

    藍鵑旗的蒙人頃巢而至,聲勢浩大,共不下男女近三百人,在谷左的平原上築起了駝城。

    鴕城,必須有駱。藍鵑旗的人帶了三十餘匹健駝,分為四組,兩駝為一組,中扎駕架,安設了一具可遠及五百步的大弩,走動時兩駝並行,抬負著彎架,架上坐著兩名弩手。可一面走一面發弩。

    列陣時,用雪堆成一道弧形雪牆以擋弓箭,兩駝跪伏在內,剛好露出管弩。

    每方有四組,形成四四方方的鴕城,人馬在內安頓,架起蒙古包便成了宿處。進可攻,退可守,十分厲害。

    蒙人天性剽悍,男女老少皆可彎弓盤馬玩刀,每一男女老少都是戰士,逐水草而居,遊蹤所至,號稱無敵。

    十座蒙古包架設停當,中間豎起了一面繡著藍鵑徽的黃底牽穗大旗,一面蜈蚣走穗認軍旗,一面黑底繡紅刀盾的戰旗,旗桿高有三丈,迎風招展獵獵有聲。

    與巴罕嶺的人比較,巴罕嶺的好漢顯得微不足道,偷營劫寨黑夜騷擾還可派用場,攻打鴕城不啻飛蛾撲火。

    烏藍芒奈山的人,始終不見蹤跡。

    梭宗達什族主帶了柴哲一行六人,站在谷口的山顛觀陣,一個個全變了顏色。柴哲搖頭苦笑,說:「難怪蒙人西拓大荒,南下番藏,所向無敵。再看看梭宗家這些番人,像是一群烏合之眾,憑幾張皮盾幾把劣弓和幾柄番刀,怎能和蒙人相抗?可見得梭宗家的人要求和平,確是出於誠意,也是迫於無奈的。」」

    「你作何打算?咱們可不能捲入漩渦!」端木長風問。

    柴哲沉吟片刻說:「等會兒他們必會派代表前來問罪或談判,我打算先虛與委蛇。

    臨機應變。等見過烏藍芒奈山的人再說。』「「如果他們立即進攻……」

    「這倒不會,他們投鼠忌器,有哈布爾姑娘在咱們手中,不到絕望關頭,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正說間,駝城馳出三匹烏騅,三位穿皮祆的騎士不帶兵器,前面那人擎著一面綠旗,向谷口馳來。片刻,另三騎同樣打扮的人,馳向巴罕嶺人馬所佔領的小山。

    柴哲向梭宗達什招手,用番語說:「梭宗旗主,我們下去接待來使。」

    梭宗達什帶了兩名親信,梭宗僧格則跟隨著柴哲,五個人到了谷口,三位藍鵑旗的使者亦已到達。

    藍鵑旗的使者見有人迎出,在五丈外勒住坐騎,領先的騎士高舉右手,拉掉皮帽掩耳露出本來面目,高舉著右手策馬獨自走近,在兩丈外勒住坐騎,用番語叫道:「請梭宗頭人答話,我,藍取旗旗主麾下使者,奉命前來向校宗頭人致意傳信。」

    梭宗達什硬著頭皮說:「我,頭人梭宗達什。請使者入谷相商。」

    使者瞠目而視,冷笑道:「本使者奉命傳活,就在此地說明。昨日我家哈布爾姑娘帶人前來貴地,被你們的人所擒,鄂濟爾總管與兩位藍鵑勇士,皆被你們的人撈走……」

    「擒哈伍爾姑娘的人,可不是我梭宗家的人。」梭宗達什急急分辨。

    「我們的人,親見他們被你們的人迎入谷中。」

    「他們是過路的人,在本谷投宿。」

    「你敢強辯?」

    梭宗達什打一冷戰,說:「這……這是實情。」

    「哈布爾姑娘目下怎樣了?」

    「她很好,現在谷中。」

    使者重重地哼了一男,厲聲說:「旗主有命,日落之前,你們如不將哈布爾四個人安全送到,明天日出時,本旗大舉進攻,屠谷。」

    「這……」

    使者不加理會,抖韁兜轉馬頭。

    柴哲用蒙語大喝道:「轉來!」聲如乍雷,直薄耳膜。

    使者吃了一驚,駐騎扭頭回顧,訝然注視。

    「擒哈布爾的人,是我。」柴哲說。

    「你……」

    「我是來自古爾板昆多侖河的人,哈布爾和鄂濟爾不問情由,先動手殺人;錯不在我。」

    「你……你不是輝特族的人?」使者有點心虛地問。

    「不是。你們不必歸罪梭宗家的人。你聽了,回去告訴你們的旗主特穆津,錯在哈布爾。明日午牌正,我帶一個藍鵑旗勇士到你們的帳中,與你們的旗主談判,商談善後。如果你們日出時進攻,哈布爾四個人,將被五馬分屍而死,我們再和你們決戰。」

    「你是……」

    「走!明日午間見。」柴哲揮手趕人。

    「你……」

    「走!」柴哲瞠目大喝,虎目中冷電四射。

    使者凶焰全消,乖乖地帶著從人走了。

    柴哲待使者去遠,方向梭宗達什說:「我已和他們約定明日午間見面,今天不必耽心,回去安撫你的族人,小心防範巴罕嶺的賊人騷擾。」

    「他們明早不會進攻?」梭宗達什惶然問。

    「不會的,放心好了。」

    梭宗達什帶著手下回谷,柴哲與梭宗僧格仍回到山上的瞭望台,剛看到藍鵑旗派至與巴罕嶺好漢談判的代表歸回駝城,三里外的平原外,已出現一隊人馬。

    「烏藍芒奈山的人來了。」梭宗僧格說。

    端木長風劍眉深鎖,搖頭道:「老天!他們只來了三個人。」

    確是三人三騎,正從容不迫地向谷口馳來。遠遠地,可看到三匹渾黑的健馬,其黑加炭,高大雄俊,與馬上的騎士比較,騎士顯得十分渺小。前面的一匹,尤為神俊。

    漸來漸近,梭宗僧格訝然叫:「咦!那是出沒在大雪山附近的神馬黑龍。」

    「你是指那匹烏騅馬?」柴哲問。

    「前面那一匹。」

    「為何叫神馬?」

    「那匹馬出現在大雪山南麓。去年春天方被人發現,來去如風,出沒如神龍,高有八尺,長有丈二,千百年來,從沒有人見過如此高大雄駿的馬。渾身漆黑,沒有一根雜毛。我們附近千里內三十四族番人,曾聯合發起圍捕,但不僅近不了身,三五個經驗豐富的馴馬師,只片刻間便被它踢倒,而且它還會咬人,因此大家都死了心,不敢再行追捕。膽小的人看到它,還會被嚇得渾身發軟呢。但它如不是碰上追捕它的馴馬師,從不意外傷人。在大雪山它出沒的地方,三十四族的人都放了不少化馬,希望獲得它作為種馬。但將近兩年來,先後只發現五匹烏駒,雖沒有黑龍神駿,但比蒙人帶來的烏錐神駿得多。梭宗家無緣,放出的三十二匹牧馬,一匹也沒受種。想不到這匹馬已有了主人,這位騎士真是上天賜福哩!」

    「黑龍的來歷沒有人知道麼?」柴哲問。

    「不知道,有人猜想,可能是來自卑禾羌(青海)海中的魁遜拖羅海(海心山),那兒曾經出過龍駒。」

    傳說中,青海海心山出龍駒,就是有名的青海驄,可日行千里兩頭見日。

    據說;隋代以前,確是出過歷史上鼎鼎大名的名駒。但到了唐代以後,青海的馬日漸退化,土人放在海心山的牧馬,從來沒獲得龍孕,青海驄已成了傳說中的神駒,人間不復再有了。隋場帝在大業五年,曾下令給外臣,在海心山設牧場求龍駒,但一無所獲。

    青海驄的母系來自波斯,波斯的馬本來就大大的有名,可惜管馬政的人粗心大意,致令青海驄絕了種,極為遺憾。

    三匹烏錐接近至兩里地,方看清鞍上的騎士身影,鸞鈴的清亮響聲,亦隨風傳到。

    「全是女人。」柴哲訝然叫。

    由於三匹烏雄皆徐徐小馳,馬上的騎士十分安逸,安坐雕鞍顧盼自如,因此可以看清身影。

    馬神駿,馬飾亦華麗。額頂有一簇鑲寶石紅纓,項下是一串小銀鈴圈,項下端垂著拳大的大紅金纓鈴。鞍轡皆用銀釘,鑲飾著耀目的雲紋寶石圖案,金線紅絨索,美輪美奐,極為搶目。

    後面的兩匹烏錐體型略小,但也比常馬雄駿得多,烏黑的毛色光澤潤滑,高也有六尺。

    長亦有一丈,比起矮腿的蒙古馬,不啻天壤之別。馬飾也沒有第一騎華麗,但已是鞍轡中的極品了。

    看不清騎士的臉貌,但可看清衣飾。先一騎的頭戴白狐風帽,掩耳上翻,露出臉部。上身是白狐短裘,下身著鹿皮騎士褲。半統皮靴。可看到腰中所佩的佩劍,和鞍袋上的弓箭。

    後兩名騎士戴本地出產的猞猁猻皮帽,穿羔皮短祆。打扮相同,只是衣褲的質料有差異而已。

    三匹馬徐徐小馳,由於馬的體型雄駿,因此看去舉步徐緩,其實甚快。地面積雪及膝,但三匹馬舉蹄從容,輕靈飄逸,姿態優美。

    「你確知她們是烏藍芒奈山的人麼?」端木長風向柴哲問。

    「聽黃山三魔說,烏藍芒奈山的大寨主是個女的,姓裴,武藝不在三魔之下,而巴罕嶺的神拳李玉山,卻說她是個不會武功的人。這三位女騎士佩了劍,帶了弓箭,不知是不是那位姓裴的女寨主。」柴哲沉吟著答。

    「你有何打算?」古靈問。

    「去和她們打交道。」

    「記住,不可強出頭。」

    「小侄理會得。」柴哲答,轉向梭宗僧格道:「請替我準備一匹好馬,也許我會隨她們到烏藍芒奈山一走。」

    梭宗僧格應喏一聲,下山而去。

    「咱們準備下去,接待這三位烏藍芒奈山的人。」柴哲向古靈說。

    眾人正待下山,下面已有了變化。首先,是右面巴罕嶺的人出現,十二名騎士躍馬而出,打橫方向急截。

    左面的駝城中,也傳出馬嘶聲。

    「他們要攔截,我們下去接應。」柴哲叫,急步領先下山。

    三匹烏錐速度未變,對側方馳來的十二騎士似若未見。

    雙方在谷口外一里左右,接觸了。

    十二匹侯馬在前面一字排開,中間那位騎士臉色其白如紙,山羊眼陰森森,鼻尖翹突,像是一個肉角,約四十上下。鞍袋旁掛著一具可奪鎖兵刃的萬字奪,佩著一柄護手鉤。

    「勒馬!」白面騎士大叫。

    烏騅上的三位女騎士,風帽皆未放下掩耳,臉蛋暴露在罡風中,反而顯得清麗紅潤,五官出奇地秀美,眉目如畫,笑靨如花,好美!一雙鑽石般明亮。的大眼,神韻攝人,令人望之不敢褻瀆。

    第一位女騎士未施脂粉,末開臉,一看便知是一位少女,身材雖相當高,但臉上稚氣未褪,顯然還是個女娃娃……

    後面兩位女騎士雖也顯得年青,但年齡似乎稍長三兩歲。人美,馬駿,美人名駒,相互輝映。

    三匹烏錐同時立蹄,屹立雪中絲紋不動,人與馬像是鑄就的雕像,僅馬鬃和馬尾不住隨風飄拂。

    第一位女騎士注視對方片刻,方微笑著說:「尊駕定然是巴罕嶺的三寨主白犀唐河,有何見教?」

    白犀唐河的山羊眼泛著奇異的光彩,臉上湧現偎褻的笑容,色迷迷地笑道:「妙啊!小娘子,你認識我呀?小娘子,你是不是烏藍芒親山的大寨主,姓裴的小娘子?」

    女騎士居然沒生氣,嫣然微笑道:「我不是大寨主,但卻是烏藍芒奈山陰人。」

    「嘖嘖嘖!真可惜。」白犀唐河怪聲怪調地說,神情惡劣。

    「可惜什麼?」女騎士不動聲色地問。

    「你如果是烏藍芒奈山的人,唐某只好下手捉你,可借你這美如天仙化人的小娘子。要做我大哥的押寨夫人。我大哥好色如命,粗野凶暴不解風情。小娘子,你太不幸了。你三人且跟我去見我大哥。假使你能溫柔些,也許大哥不會虐待你,你們烏藍芒奈山的人,來了兩三個月,居然膽大妄為,一不至巴罕嶺拜會主人二不向咱們投帖報效,三不該妄自擴張勢力,更不該擅自割斷咱們的財源。因此,咱們是前來興師問罪的,有何道理,你可向我大哥申訴,跟我走。」白犀唐河口沫橫飛地說。

    「你們的大寨主在何處?」女騎士仍然和顏悅色地問白犀唐河向小山下一指說:「巴罕嶺三百條好漢,全在那兒。」

    「貴山寨距此有三百餘里,你們傾巢而來,大為失算。」

    「咱們不來便罷,來則志在必得。」

    女騎士扭頭向右後方的同伴叫:「毓青,把話轉告給他們聽。」

    毓青姑娘欠身應喏一聲,向白犀唐河叫道:「我家二小姐命本姑娘傳活,巴罕嶺的人聽著。」

    白犀唐河桀桀笑,向同伴們怪笑道:「兄弟們,你們聽,喝!好神氣。」又轉向二小姐說:「可惜這兒沒有水,不然咱們將洗耳恭聽,說吧,小娘子。」

    毓青冷冷一笑說:「你們在半月前,已經著手策劃,不自量力,要驅趕本山的人離境,用的是一石二鳥毒計。先是派小賊假扮梭家家的人,散佈拒絕出讓牧地的謠言。

    再派人到藍鵑旗火裡刺家數說本山的人入侵在即,要求藍鵑旗的人早作打算,造成今天的局面。可是,你們的毒計,皆在本山的大寨主神算之中。你們未料到藍鵑旗的人會傾巢而至,更未料到貴山寨在今晨已被本山的英雄一舉攻陷。目前,你們既無法消滅藍鵑旗的人,更無法引誘本山的人遠離山寨加以截殺,前進不能,後退失據。目前你們已是喪家之大,巴罕嶺已在今晨易手,本山的三寨主金蛇劍陳寨主,已經在貴山寨坐鎮,你們趕快回去收容被趕下山寨的老少婦孺,另覓佳土重整基業去吧。」

    白犀唐河與十一同伴,皆大驚失色。

    「你……你在嚇唬人麼?」白犀變色問。

    「我家二小姐一念之慈,不忍見貴山寨的婦孺瀕於絕境,所以不畏風寒,親自前來通知你們,信不信由你。」

    「賤婦胡說八道,故意擾亂咱們的心神鬥志,該死!」一名騎士大叫。

    「你們的陰謀詭計騙不了人,唐某先擒下你再說。」白犀怪叫,策馬急衝而上。

    將韁繩掛上判官頭,左手取出奪套,右手拉出了護手鈞,馬兒狂野地衝到。

    二小姐揮手讓毓青與另一女郎退下,徐徐撤劍。劍出鞘光華奪目,冷電四射,好一把斷金切玉的寶劍。

    黑龍神駒不等主人驅策,前啼一抬,一聲長嘶,人立而起,像一座山般屹立。

    白犀唐河的馬已衝至兩丈內,突然屈前蹄栽倒,發出一聲低嘶,渾身在雪中抽搐。

    白犀唐河驟不及防,被從馬頭上空拋出,「蓬」一聲跌了個滾地葫蘆,萬字奪已脫手扔掉了。

    其他十一名悍賊的坐騎,像發了瘋般的四散奔竄,有兩匹奔出三五丈突然驚跳,把騎士扔落馬下。

    黑龍神駒前蹄落地,發出奇異的低嘯,目中奇光煥發,鼻孔歙張,這就是所謂馬嘯,千里馬在荒涼大漠遇上同伴,或夜間將臨戰陣的靈駒,都會情不自禁地發出這種奇異的嘯聲,只有與馬長年相處的人,方能體會馬嘯所含的感情。

    「一笏墨,不可撒野。」二小姐輕拍馬頸柔聲說。

    她替黑龍神馳取了個頗富詩意的名字,一笏墨低嘶一聲,恢復了平靜。

    巴罕嶺的騎士們紛紛躍下馬背,放棄了發狂的坐騎。白犀唐河抬起萬字奪,變色大叫道:「咱們結陣,纏住她們。」

    在裡外的巴罕嶺其他悍賊,看到派出的十二騎四散奔逃,有三匹已經倒地,還不知是被一笏墨所驚走,以為是被人所射倒。大寨主青獅周起風大驚,一聲令下,親率四十名悍賊,飛騎聲援。

    在蒙人的駝城,也衝出三十四健馬。

    谷口,柴哲與古靈也策馬馳出。

    二姑娘一躍下馬,向白犀點手叫:「你上!聽說你氣功到家,刀槍不入,來試試本姑娘的霜華劍利是不利。」

    該死的白犀以為一個女娃娃能練了幾天劍術?雖有寶劍也派不上用場,猛地急衝而上,萬字奪護身,護手鉤凶狠地急探二小姐的下盤。

    二小姐劍向下沉,白犀火速抓住機會用萬字奪下砸,要扣住劍找機會近身出鉤。

    二小姐招發一半,不理會白犀的第一記虛招,劍虹一閃,「嗤嗤」兩聲輕響,萬字奪斷了兩根奪臂。

    不等白犀有後退的機會,快!宛如電光石火,劍虹再吐,光華一閃即沒。

    二小姐飛返丈餘,收劍叫:「趕快回巴罕嶺善後,天可憐見,也許可以救活不少婦孺,地凍天寒,她們怎受得了?本山的三寨主鐵石心腸,他不會慈悲的,你們快走吧。」

    白犀怔怔地站在雪中,咽喉的皮領已被點破一個劍孔,假使二小姐的劍不留情,他的咽喉不被貫穿才怪。

    二小姐躍上馬背,舉目左右觀望。

    左右皆有大群人馬急馳而來,勢如排山倒海。

    她兜轉馬頭說:「我們走,不理他們。」

    說走便走,三匹馬錐循原路徐徐小馳,逐漸去遠,馳向草原的盡頭,只剩下三個小小的黑影。

    只有兩匹馬循蹄跡追趕,他們是柴哲和古靈。

    梭宗家的冬窩子,距馬藍芒奈山約有四十里,越過了十餘里遼闊的平原,便進入了連綿起伏,樹林密佈的山區。冰凍的瑪楚河隱隱可辨,險峻的烏藍芒奈山如在眼前。

    向西北望,白皚皚終年積雪,高入天際的大雪山沒人云表,山天相連。

    一笏墨從容小馳,在一望無垠的冰雪樹林中南行,馳向烏藍芒奈山,已接近至十里內了。

    二小姐已知後面有人追來,故意徐徐小馳,保持近裡之遠。雖則林木檔住了視線,但她仍可從來騎的奔馳速度,計算出雙方的距離。

    「二小姐,真要引他們回山麼?」疏青高聲問。

    「是的,姐姐不是要我們請兩三個人回來問消息麼?」二小姐扭頭笑答道:「動手擒人,帶著多不方便哪!他們自己送上門來,豈不省事?」

    驀地,前面傳來低柔的蕭聲。雪停風漸止,蕭聲特別清晰,低柔婉轉,如泣如訴,在這荒涼的冰雪古林中,聽來尤為淒婉動人。

    「咦!哪兒來的蕭聲?」二小姐勒位坐騎訝然叫。

    怪,蕭聲突然中止,只有微風掠過林稍的呼嘯,和樹上積雪不時墜落的聲息。

    「二小姐,是風聲哩!」毓青說。

    「不會的,我怎會聽錯?分明是蕭聲,傳自左面的小岡上。蒙番皆不知蕭為何物,西番地域不會有會吹蕭的人。走!我們去看看。」

    半里外的山岡樹林中,一個穿了破老羊皮襖的白髯老人,閉目垂簾盤膝坐在樹下的積雪中,全神貫注地吹蕭。蕭並無奇處,僅是一根斑竹簫。斑竹,也叫湘妃竹。至少,這支蕭毫無疑問地產自中原。

    老人的臉容納粹是漢人的臉孔,慈眉善目,白髯如銀,身材瘦長,臉上留著歲月的軌跡,肌色並不健康。從衣著看來,像是一個流落西番的風燭殘年老人。

    老人身前,站著相貌猙獰的黃山三魔。三魔的年紀並不大,天魔田成只不過花甲左右,另兩魔僅半百出頭。

    「別吹了,老不死。」天魔怪叫。

    老人徐徐放下蕭,睜開老眼沉靜地向三魔打量。

    「你是中原來的?」地魔許昌問。

    老人平靜地點點頭,用蒼老低沉的嗓音說道:「是的,老朽流落西番,已有多年歲月了。」

    「你住在何處?」人魔接口問。

    「剛從星宿海來,打算在此歇三五日,打聽進入中原的返回捷徑。」

    「你的行囊呢?看你的神色,不像是萬里迢迢返國的流浪旅人。」天魔一面用目光搜視四周,一面問。

    「老朽已吃盡當光,哪裡還有行囊?」

    天魔冷哼一聲,冷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說!你是不是烏藍芒奈山的人?」

    「烏藍芒奈山?昨天我曾在山南一處漢人的村寨中討食物,你是指那裡的人麼?」

    天魔面露喜色,急問:「你是說,你曾經入內討食物?」

    「是的。人不親土親,都是故鄉人,他們十分客氣,送給我一條羊腿。」老人平靜地說。

    「你是說,你入村寨時,沒遇上阻止你的人?」

    「阻止?不,他們甚至連守望的人都沒有,老朽扣了半天門,才有人前來放我進人哩!」

    天龐喜形於色,叫道:「老不死,你帶咱們走一趟,也許你昨天所走的是隱蔽小道,所以無人出面阻攔。」

    老人搖搖頭,苦笑道:「乞食有乞食的規矩,可一不可再,老朽不能帶你們前往,免得讓人說老朽是個無賴。」

    「老不死,你如果不帶咱們走一趟,哼!」

    「諸位的意思是……」

    「你不帶,咱們便殺了你。」

    「這……」

    「你帶不帶?」

    老人向下面一指說:「瞧,烏藍芒奈山的人來了,你們何不去請他們帶路?」

    三匹烏錐悄然馳近,相距約在三五十丈外,看到人馬,卻不曾發現絲毫聲息。

    「那是誰?」天魔問。

    「老朽不知道。」

    看清了馬上的三位少女,三魔鷹目生光,喜形於色。天魔向老人低叫道:「老不死,你給我快滾蛋。」

    老人惑然,不解地問:「老朽又不礙你們的事,為何要趕我走?」

    天魔一腳踢在積雪上,積雪灑了老人一頭一臉。

    「除非你想死,不然快滾,滾慢了要你的命。」天魔惡狠狠地說。

    怪老人將蕭納人懷中,抹掉臉上的雪花,默默地站起,退人林木深處。

    三女抓住了鸞鈴銀項圈,因此坐騎走動沒有聲音,看到樹下的三魔,策馬小馳而至。

    三魔已將風帽的掩耳拉下,只露出雙目,脅下帶了一個小包裹,懸著劍,一字排開。天魔向三女招手,叫道:「晦!小姑娘,可否下馬談談?」

    二小姐扳鞍下馬,笑道:「你們是漢人麼?聽尊駕的口音,像是南京人氏哩!請問諸位高姓大名?小女子姓裴,住在烏藍芒東山下,距此不足十里地。」

    天魔心中狂喜,笑道:「敝姓田,那兩位是在下的兄弟。南京徽州府人氏,小地方。」

    「剛才弄蕭的人,是……」

    「正是在下。姑娘似乎另有同伴哩!」

    「有兩人兩騎在後面,他們不是我們的同伴。」

    「哦!原來如此。裴姑娘對這一帶很熟麼?」

    「不太熟,我只來了兩個多月。諸位……」

    「在下前來找兩個人。」

    「找誰?」

    天魔突然舉袖一揮,快逾電光石火,中指點中了二小姐的胸正中鳩尾大穴,力道奇重,隔著狐裘,力道直閉穴道,認穴奇準。

    「找你和令首千幻劍裴岳陽。」天魔得意地說。

    二小姐驟不及防,應指便倒。至於天魔的話,她已無法聽到了,穴道被制,立即昏倒。

    兩女大驚失色,毓青向同伴叫:「毓碧,你回去稟報,快!」

    毓碧躍上坐騎,烏錐一躍丈餘。

    一笏墨更快,一聲長嘶,人立而起,衝上猛地踹向天魔,聲勢洶洶。

    天魔正俯身抓二小姐,見狀大怒,向側一閃,掌發似奔雷。人畢竟比畜生靈活,天魔藝臻化境,一笏墨到底是畜生,閃避不及,左前蹄「叭」一聲挨了一重掌,向前一縱,越過了地下的二姑娘,一聲悲嘯,四蹄如狂風,向烏藍芒奈山如飛而去。

    地、人兩魔撲向毓青和毓碧,毓青掩護毓碧上馬,一聲嬌叱,拔劍截出,劍上風雷驟發,招發「分花拂柳」,奇快地攻向雙魔。

    地魔「咦」了一聲,斜身避劍,一掌向削來的劍身拍去,劈空掌力發如山洪。只半分之差,險些被毓青的劍所中。

    人魔拔劍反擊,沉劍上挑,恰好接著被地魔用劈空掌力震偏的長劍,「錚」一聲暴響,架住了毓青的劍,手上勁道驟增,將毓青的劍架出空門。

    地魔乘機切人,反掌便拍,「噗」一聲響,掌背擊在毓青的右脅下。

    「哎……」毓青驚叫一聲,飛退八尺,「砰」一聲仰面摔倒在積雪中,「哇」一聲噴出一口血,掙扎難起,劍脫手拋出三丈外,抵抗力全失,漸漸昏迷。

    「斃了你這踐人。」地魔趕上憤然叫。伸手拔劍。

    「且慢!」右方林影中有人大喝。

    「柴哥兒,不可造次。」有人急叫。

    地魔一怔,轉身注視。

    柴哲從浮雪堆後搶出,古靈也現身在後喝阻。

    天魔已將二小姐挾在脅下,叫道:「老二老三,斃了他們。」

    地魔和人魔仗劍屹立,冷然問:「來人是誰?通名在黃山三魔面前,不知自量的人活該橫死。」

    古靈像上了賊船的人,不得不跟上,搶出抱拳行禮道:「在下姓古,名靈。這位是在下的同伴,姓柴名哲,咱們是追逐三位姑娘而來的,柴哥兒少不更事,冒犯了諸位的虎駕,尚清海涵。」

    地魔目光灼灼地盯視著古靈的蛇紋杖,冷笑道:「原來閣下是早年江湖道中,極負盛名的黑煞掌古靈,失敬失敬。多管閒事,你古老兄目中還有咱們黃山三魔?」

    「許兄,在下道歉,這是一場誤會……」

    「道歉就算了不成?」

    「許兄之意….」

    「砍下一條臂膀,姑念你也是江湖名人,咱們網開一面。」

    「這……」

    「動手,用你們自己的兵刃,砍下一臂。」

    柴哲緩步上前笑道:「前輩請聽小可解釋,小可無意也不敢管諸位前輩的事,只因為牽涉到數百人的生死,與保持此地的漢蒙番人之間的和平,小可必須與裴姑娘相商,見裴姑娘被擒,小可一時情急,而……」

    「廢話!少囉嗦。」地魔怒叫,頓腳大吼:「快動手!」

    柴哲不為所動,從容地說:「小可錯了,且先給諸位陪禮,請讓小可將話說完,再任殺任剮並不為晚。」

    說完,恭恭敬敬長揖為禮。

    地魔將劍抽出,叫:「你不動手,我替你……」

    話未完,柴哲在抬身的剎那間,三枚鐵翎箭發如電閃,一實兩虛出其不意射向地魔。

    任何練氣的內家高手,在未運功護身時,與常人並無不同,必須在發覺有警時,意動神動真氣立生,方可受得住兵刃暗器的襲擊。有些氣功沒有到家的人,甚至需片刻時間運功方可有效。

    地魔氣功到家,可是事先太過大意,未運功護身,相距不足六尺,驟不及防,等發覺柴哲發箭,已來不及了。

    「唰」一聲輕響,他躲過兩支虛箭,卻被第三支箭射入左胸近心坎處,入胸三寸以上,氣功立散,一動便痛徹心脾,渾身發僵,失去了抵抗力,站在原地搖搖晃晃,咬牙切齒厲聲叫:「小輩,你……你該萬……萬死。」

    柴哲躍退拔劍叫道:「這叫做以牙還牙,以偷襲還偷襲。靈老,二比二,勢均力敵。拼了!」

    古靈心中叫苦,但事到臨頭,不敢不拔劍。

    天魔一聲怒嘯,丟下二小姐拔劍搶上怒吼道:「該死的小輩,納命!」

    初生犢兒不怕虎,柴哲無所畏懼。不為對方的名號所震懾,便會勇氣倍增,退到空闊處,豪情萬丈叫:「來來來,老魔頭,決一死戰。」

    古靈硬著頭皮上,蛇紋杖點向人魔管仁,奮勇進擊。

    「錚錚錚!」杖劍接觸,瘋狂地糾纏在一塊兒,各展絕學,展開捨死忘生的凶狠拚搏。

    蛇紋杖是重兵刃,卻擋不住人魔的劍,劍影如潮水般湧到,古靈只能招架而無機會還手。

    柴哲迎擊天魔,他機警絕倫,明知劍對天魔不發生絲毫威力,不能硬碰硬接招,採用游鬥術周旋,希望先耗掉天魔大部份真力,方能抓住機會反擊。

    他在輕功閃避術下過苦功,已練至化境,倒躍三丈,側跳丈餘,避實擊虛遊走如風,一面避招,一面用激將法激怒天魔。

    「老魔頭,你怎麼啦?你像是老牛拉破車,慢騰騰地,放快些好不好?難道要鬥三天三夜不成?」

    天魔氣得暴跳如雷,八方追逐團團轉,疲於奔命,卻近不了身,所發的狠招皆找不上部位,空自暴跳如雷,柴哲有時反擊一兩招,更氣得他七竅生煙。

    纏鬥百十照面,柴哲是穩紮穩打,敵退我進,敵進我退,敵停我打,敵撒我追,把個天魔氣得神智漸亂。

    可是,另一面卻即將不可收拾,心懷怯念的古靈,已被人魔逼得岌岌可危。

    驀地,古靈大叫一聲,飛退八尺,右脅挨了一劍。

    人魔一聲怒嘯,挺劍射到,兜心便點。

    古靈立腳不牢,撥杖自救。

    「錚」一聲暴響,劍杖相交。

    人魔飛起一腳,「噗」一聲踢中古靈的右脅。

    「哎……」古靈大叫,向後便倒。在昏厥的前片刻,他看到人魔明晃晃的劍尖正刺向他的心坎。

    一根小樹枝及時從側方射到,快得肉眼難辨,「噗」一聲輕響,不偏不倚射中人魔的右太陽穴。

    人魔身形向前一晃,「唰」一聲劍仍向下落,貼著古靈的右脅刺入雪中,人魔也知覺全失,仆倒在古靈身旁。兩人一仰一僕,並排昏厥在地。

    柴哲恰在古靈倒地時面向這一端,不由大驚,失驚之下,糟了,腳下一慢,便被天魔近身搶到,立陷危局。

    「著!」人魔大吼,劍如流虹飛星,點向柴哲的小腹。

    柴哲向後飛退,大喝一聲,連發三支鐵翎箭。

    天魔置之不理,咬牙切齒搶進,一劍斜揮。「噗噗噗」三聲悶響,鐵翎箭將天魔的胸腹皮祆開了三個洞,但三支箭卻全部跌落,鐵箭桿全變了形,變成弧弓。

    柴哲大駭,劍已揮到,他急中生智,乘勢滾倒在地,連滾三匝。

    天魔如影附形逼到,劍如流星下墜。

    生死須臾,柴哲暗叫「完了!」

    驀地,「得」一聲脆響,人影多了一個,一根尺八斑竹簫架偏了刺下的長劍,低喝聲似沉雷:「劍下留情,住手!」

    天魔不由自主,被劍上傳來的渾雄推力所撼動,踉蹌側移三步,仍感到虎口發熱。

    柴哲一躍而起,怔住了。

    天魔臉色大變,色厲內連地問:「你……你是真人不露相,你……你到底是誰?」

    身側站著先前被趕走的弄簫老人,他實難相信剛才架開自己長劍的玩意是這支毫不起眼的竹蕭。

    老人微笑而立,緩緩地說:「別問老朽是誰,老朽不願看你們互相殘殺。老朽走遍萬水千山,遍歷八荒,遊蹤七海,探天下之雄奇,觀宇宙之造化,寄情山水,已忘卻人世紛擾,你不能煞風景在老朽面前殺人。」

    天魔不服氣,突然一劍急襲,直取老人胸口。

    老人伸左手一抄,閃電似的抓住了長劍,不等天魔有所反應,簫影一閃,「噗」

    一聲擊中天魔的左肩。

    「哎……」天魔狂叫一聲,左肩一蹋,雙膝一軟,砰然坐倒,痛得齜牙咧嘴,臉色大變。

    老人左手一振,奪過長劍丟下說道:「我給你三聲數送行,讓你帶著兩個同伴離開,三聲數落而你尚未起步,那麼,老朽要破你們氣門,制你們的手太陰肺經,廢了你們。站起來準備好。」

    天魔狼狽站起來,恨聲道:「你不留下名號,老夫不甘心。」

    「一!」老人不加理會地說。

    「你為何要插手管……」

    「二!」

    天魔打一冷戰,奔向地上的兩個同伴,在老人「三」字剛要出口的前一剎那間,用雙肩抗起地、人兩魔,匆匆逃走。

    雪地上,只剩下昏倒了的古靈和兩女。

    柴哲上前一揖到地施禮,老人不等他開口,搶著說:「說說你有關數百人的生死,與保持三族和平的事來聽聽。」

    黃山三魔在江湖上已是藝業不凡的高手,但在弄蕭老人面前,像是小巫見大巫,不僅劍被老人抓住,而且一竹簫敲在肩上,天魔田成竟然禁受不住坐倒在地。旁觀的柴哲不由駭然,目瞪口呆。

    老人要他將為了數百人生命,與保持漢、蒙、番和平的事說出。他定下神,便將昨日經過此地的前因後果—一說了,最後說:「凡是到酉番來創天下奠基業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不得巳的苦衷。月是故鄉明,誰願意離開土生土長的故鄉,到生存不易,危機四伏,朝不保夕的西番絕域來理骨?能找到一處安身立命的地方,已是不易,只要彼此有地可牧有帳可棲,何必互相仇恨殘殺不休?因此,小可希望三方在不影響彼此生存的條件下,能互相幫助固然大佳,至少可以和平相處互不侵犯,豈不大好?」

    老人不住微笑,接口道:「你的想法不能說錯,只是,你忽略了一件事。梭宗河谷平原的牧草,只能供養五十戶番人,百年之後,如果不互相殘殺,人丁繁衍,多至一百戶甚至兩三百戶,請教,如何收拾這生之者寡,食之者眾的爛攤子?」

    柴哲怔住了,久久方哺哺地說「但……但這到底百年以後的事,總……總不能……」

    「呵呵!不必多說了,反正你也很難瞭解,等你年歲大了,自然便會明白。你這種悲天憫人的情懷,確也值得嘉許。你說吧,你是不是也想在西番安身立命,創一番事業?你該不是亡命之徒吧?」

    「小可也不知是不是亡命之徒,反正身不由己,此來不是到西番創業,而是找人來的。」柴哲苦笑著說。

    「找什麼人?」

    「找一個姓沈的人。」

    「消息如何?」

    「已有些線索。」

    「你還回不回中原?」

    「如果留得命在,要回去的。」

    「你多大年紀了?」

    「小可十六歲。失禮,小可姓柴名哲,還沒請教老伯的大名呢。」

    「老朽姓安,名樂,字閒雲。」

    柴哲一怔,說:「武林中有兩位奇人,一號閒雲,一號野鶴,四十年前俠名滿天下,江湖邪魔喪膽,屑小潛蹤,可是……」

    「可是他們來得突然,消失亦速,在江湖中混了短暫的十年,自此失去蹤跡。」

    老人含笑接口。

    「他們……」

    「他們看破世情,自此不談武學,寄情山水,遍歷八荒,在七海邀游,於窮荒絕地,留下雪泥鴻爪。」

    柴哲屈身下拜,恭謹地說:「晚輩有眼不識泰山,老前輩恕罪。」

    老人扶起他,笑道:「哥兒情起,你怎知道老朽?」

    「家祖玉寰公,綽號稱雷霆劍……」

    「什麼?你是秉乾老弟的孫兒?」老人訝然搶著問。「是的。」

    「令祖一向可好?」

    「家先祖巳逝世多年。」

    「哦!老友凋零,良可慨歎,想不到他竟然先老朽而歸道山,實乃一大撼事。奇怪!」

    「老前輩有何奇怪?」

    「秉乾老弟氣功超凡入聖,劍術登峰造極,而你……說句不客氣的話,你簡直辱沒了令祖。家學淵源,應該……」

    「家先祖禁止兒孫側身江湖,只授強身小技。晚輩十歲被擄……」

    「什麼?你說被擄?」老人變色叫。

    柴哲將毀家被擄的事一一說了,最後說:「晚輩有辱門風,因此從不敢提起家世;要不是在老前輩面前,晚輩決不敢道出身份。」

    「今後你有何打算?」

    「六年調教養育之恩,不敢或忘,晚輩打算為師門稍盡棉薄,日後再作打算。」

    「他們的底細你沒弄清,日後他們會不會讓你離開?」

    「這……」

    老人壽眉軒動說:「你聽著:令祖英雄一世,你決不能丟他的人。令祖與我交情不薄,他既然已歸道山,我有責任替他的後人盡一分心力。本來我可以帶你走,但我在中原有約,必須往粵東一行,無法帶你偕行。從今天起,你辦你的事,我在一旁照應你。晚間我在此地等你,我在此逗留五天,傳授你一些絕學,日後足以防身保命。」

    柴哲求之不得,連忙跪下說:「得老前輩青睞予以栽培,晚輩萬幸。」

    老人扶起他說:「我安閒雲珍惜羽毛,從不收徒,我代令祖授藝,你可不能拜我為師,你辦你的事。我走了,晚上見。

    說完,向密林中舉步,飄然而去。

    柴哲首先救醒古靈,替古靈裹傷。古靈受傷不輕,神色委頓,右脅的到傷略輕,只是左脅那一腳力道甚重,內俯幾乎離位,如無靈藥調治,十天半月也離不了床。

    古靈在一陣徹骨奇寒的襲擊下,悠然甦醒,首先便看到柴哲替他解開皮祆裹傷,難怪感到冷氣徹骨。

    「三魔呢?」他軟弱地問。

    「走了,被一個老人逼走的。」柴哲信口答,答得十分自然,明知老人的出現,古靈和兩女都沒有機會看到,所以他大膽撒謊。稍頓又歉然地說:「靈老,對不起,連累了你,小侄真不該多事的。」

    古靈長歎一聲,無限感慨地說:「我不怪你。唉!我老了,雄心已盡,壯志全消,往昔敢作敢為的豪情,已隨漫漫歲月而消逝,夫復何言?人的名,樹的影,我被三魔的名號所鎮,鬼迷了心,鬥志全消,挨了這兩下不算冤枉。你,論藝業、見識、經驗,都比我差得多.而你卻膽氣渾雄,豪情駿發,力鬥天魔應付從容,臨事不懼,義無反顧。面對天下聞名的三個魔頭,居然敢挺身而出,足以令老朽愧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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