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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裝相脫身 文 / 雲中岳

    「留下太危險,過去吧,爹。」姬惠說。

    鬼嘯又起,這次嘯聲特別刺耳,不但令人毛髮悚然,而且頭腦暈眩耳中發疼。

    小虎大叫一聲,丟下扁擔抱耳摔倒在地亂滾。

    永旭驚叫一聲,也抱頭跌倒在小虎身上。

    「走!」姬少莊主斷然下令,踏入小徑。

    韋勝抓起了小虎,一手按在小虎的命門上,一手壓住天靈蓋說:「不要怕,做深長的呼吸,快!」

    姬惠略一遲疑,向小笙說:「你去幫那個書蟲。」

    「小姐,小婢的內力……」小笙苦著臉說,臉色蒼白,呼吸急促,似乎正在行功抗拒鬼嘯,自顧不暇。

    「哎唷……我……我的頭要炸了。」永旭在地上尖叫。

    姬惠走近兩步,卻又躊躇不前,最後銀牙一咬下唇,像是下定決心,扶起永旭依樣葫蘆上按天靈蓋,下按命門低叫:「不要叫,做深長的呼吸定下神。」

    幸而鬼嘯聲為期不久,終於停止了。

    前面,姬少莊主夫婦已經遠出二十餘步外。

    「丫頭,不要管他們了。丟下他們。」姬少莊主叫。

    「爹,留在此地他們死定了,這附近定然有人潛伏,女兒帶著他們好了。」姬惠說,拉住永旭的手便走。

    韋勝也挽了小虎,跟在後面急走。

    永旭腳下踉蹌,感到拉住他的小手柔若無骨,又滑又嫩,鼻中嗅入一絲屬於少女身上特有的芳香,不由俊面發赤,想掙脫卻又捨不得放手,心說:「這丫頭雖然高傲無禮,但心地卻是善良的。」

    小徑左盤右旋,不久眼前一亮,原來已經出了竹林,前面出現一座高五六丈小崗,坡地長約里餘,遍生及膝茅草,間有一些小片灌木叢。

    二十丈外,草地上一列排開十二名男女,其中有蘇杭雙嬌和她們的兩名侍文,兩大漢分押著日月雙童……

    中間為首的人身材高瘦,大馬臉八字鬍,一雙鷹目厲光閃閃,穿一襲綠袍佩了創,背手而立滿臉怒容。

    右首那人年約半百,灰髮如飛蓬,火眼金睛獅鼻鯨魚嘴,一身黑衣,腰帶上插了一柄雙刃斧。

    左首那人壯得像巨熊,禿腦袋山羊鬍,三角眼陰晴不定,脅下吊了一口大號革囊,手點一根招魂幡。

    幡構造得十分奇特,皮製的兩尺八寸長幡帶寬約五寸,兩側各有一排鋒利的雙刃鉤,幾條幡帶也是帶有倒鉤的鏈子。

    這是說,這玩意僅外型有點像招魂幡而已。其實卻是一根奇特的揮棒。雖然幡帶比虯龍棒短得多。杖長六尺,展開來連幡可遠及丈外。前端三尺可以折向。搭身即可鉤下對方一排皮肉,擊實就不用說了。準死,可說歹毒絕倫。

    姬少莊主看到這根招魂幡,臉色大變,脫口叫:「招魂鬼魔繆勇!你的招魂魔嘯已修至化境了。」

    「小輩,你認識我,不是無名小卒,通名。」招魂鬼魔用打雷似的大嗓門叫。

    「天台姬家。在下姬嵐。」

    「哦!挹秀山莊的小人物,少見少見。」招魂鬼魔傲然地說:「你好大的狗膽,叫那殺陰婆的小女人上前答話,郎老弟有話問她。」

    左方的灌木叢中,踱出九名男女,領先的大邪神行無影郎君實五短身材,一字眉暴眼凸腮,臉色陰沉青中帶灰。腰間纏了他那威鎮江湖,形如軟鞭烏光閃閃的奪魂索,陰森森地說:「繆兄,何不將成前輩與路前輩的名號說給他們聽聽?也可令他們死得明明白白。」

    「老夫自報名號。」中間的綠袍佩劍人說,聲如狼降:「天凶星戎毅。」

    「地殺星路威。」佩雙刃斧的人嘎聲說:「不知道天地雙煞的人,決不是江湖朋友。」

    押著日月童子的兩大漢,一掌拍開兩童的穴道,向前一推,一個說:「滾回去!等會兒讓你們死得瞑目,你兩個小鬼很不錯,該給你們決鬥而死的好機會。」

    兩童踉蹌向下走。

    日童子扭頭叫:「不要臉!你們除了用迷魂香暗算之外。還有些什麼絕活?小太爺等會兒就向你們兩個大笨狗叫陣。你等著好了。」

    姬少莊主示意自己的人止步,獨自上前淡淡一笑道:「郎兄,貴友三眼天尊公冶長虹,目前何在?」

    「你少給我稱兄道弟。」神行無影冷冷地說:「這幾天他就可以趕到了,你問他有何用意?」

    「真可惜,他還沒趕來。」

    「什麼可惜?」

    「如果他來了,你老兄就可以知道他在句容道上,所遭遇的不幸變故了,閣下也許不會對姬某如此傲慢了。」

    「小輩你……」

    「呵呵!郎兄,稍安毋躁。」姬少莊主輕鬆地說:「首先。在下為陰婆之死向郎兄致歉,拙荊失手劍斃陰婆。乃事出意外……」

    「你那潑婦是故意殺她的。」牛大嬌尖叫。

    「別吵!讓他說。」天凶星微慍地喝止大嬌叫嚷。

    「姓姬的,你派那兩個小鬼在魯港食店,辱罵郎某的朋友在先,殺郎某的朋友在後,你心目中還有我大邪在?」神行無影聲色俱厲,殺氣直透華蓋:「你,一個邊區小小武林世家的小人物,居然狂妄地如此對付郎某,簡直是膽大包天。少廢話了,你們一個個上前送死吧。」

    「盛怒之下,很難聽得進忠言。郎兄,可否暫息雷霆之怒,聽在下……」

    「去你的!唯一可做的事,是全斃了你們替陰婆報仇。婁老弟,出去叫陣。」神行無影怒叫。

    日童子一躍而出,指著先前押著他的大漢叫:「大笨狗,你來,小爺再想見識見識你的下五門迷香,滾出來。」

    一名手長腳長的中年人緩步而出,陰笑道:「小鬼,沒你的事,你該死在最後,我浪裡蛟婁辰要和你的主子玩玩,滾到一邊快活去吧。」

    「找我也是一樣。」日童子說,急衝而上。

    浪裡蛟手按分水刀的刀把,不悅地叫:「本太爺不和小孩子……」

    話未完,日童子衝上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兩倍,眨眼間便已近身,向下一挫,小腳疾掃而出。

    浪裡蛟吃了一驚,虎跳側躍。

    糟了,日童子像條蛇,貼地跟到小手一揚,噗一聲響碎泥飛濺,一團乾泥擊中浪裡蛟的下襠,左腳又到,猛踢浪裡蛟的膝骨。

    下陰是要害,雖說是一團泥,浪裡蛟也大感吃不消,身形一頓,右膝又挨了一腳,被踢得向側急退,怒叫道:「小狗你該死……」一面罵,一面急拔分水刀。可是,已沒有機會了,日童子右手一抄一抖,繫在腰間的腰帶突然彈出,閃電似的捲住了浪裡蛟的左腳猛地一帶。

    「砰!」浪裡蛟被拖倒了,分水刀仍未撥出。

    日童子敏捷得像一頭豹,一把扣住浪裡蛟的足踝猛地一扭,左腳已踏在浪裡蛟的襠下,怪笑道:「哈哈!你一動不要緊,命根子非碎不可。」

    姬少莊主由於日月兩童已經安全返回,心中已無顧忌,心情開朗多了,叫道:「禮尚往來,你也要放他一馬,回來。」

    日童子依言收了腰帶,踢了浪裡蛟一腳:「該你滾到一邊快活去了。」說完,徐徐退回。

    不但大邪吃了一驚,連天地雙煞星也大惑不解,一大一小交手不過片刻,功力甚高的浪裡蛟怎麼竟毫無還手之力?一個小娃娃力道有限,浪裡蛟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他們知道日月雙童的實際年齡已經有十八歲,便知道輕敵的浪裡蛟失敗並非無因了。

    月童子接著縱出叫:「叫那個用迷香暗算小爺的大笨狗滾出來。小爺也要好好叫他快活。」

    大漢惱羞成怒,不等神行無影招呼,大踏步出冷笑道:「太爺就陪你玩玩,你不動腰帶。太爺也不拔刀,你上吧。」

    月童子衝上,左手向前一探。

    大漢知道是虛招。冷哼一聲,不理會伸來的手,挫身一腳探出,用的腳招居然是日童於對付浪裡蛟的腿法。

    月童子稍退半步,左手下沉「玄烏劃沙」反擊大漢的膝骨。兩人各懷戒心,招一發即收不敢使老。立即展開一場快速猛烈的進攻,拳來腳往各展所學,纏上了。

    遠遠地,永旭從擔中取出兩個包裹繫在一起,向小虎低聲說:「小虎會學狗爬嗎?

    「「學狗爬?你……」小虎惑然問。

    「對,學狗爬,我相信你做過偷雞摸狗的勾當。」

    「這……」

    「爬回竹林。身子要低。而且不能太快,入林便往北走趕快逃命。

    「哦!那裡面如果有人…」

    「沒有人,這些人自負得很,沒派人埋伏。」他頗為自信地說:「要小心,決不可沿小路走。」

    「為什麼?林子裡荊棘很多……」

    「荊棘總比被殺可愛吧?姬少莊主的人已經趕到了,就在後面半里地,碰上了準倒霉。

    是時候了,快爬。」

    「公子爺你……你也走吧……」

    「我一走,姬姑娘便會追來,你逃得掉?爬!」

    月童子與大漢正鬥得天昏地黑,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小虎向下一仆,手腳並用爬走了。

    永旭將包裹掛在肩下,鬼魅似的接近十餘步外正全神觀戰的姬姑娘,腳下毫無聲息,在姑娘身後約兩步左右止步。狀極悠閒。

    不久。他扭頭回顧。心說:「大援到了,但願裡面有我要找的人。」

    小虎一走,他一身輕鬆,開始留意察看大邪一群蛇神牛鬼,心中在預謀對策。

    場中一聲清叱,激鬥中的一對倏然分開,大漢跌出丈外,連滾兩匝方退出險境。臉色蒼白,腰直不起了。

    月童子雙手叉腰,做個鬼臉撇撇嘴說:「你的迷香不靈光了,要是不服氣的話,把你的牛黃馬寶全抖出來吧,小爺等了。」

    大漢呼了一聲,咬牙切齒伸手拔刀。

    「退回來!」招魂鬼魔怒叫:「這樣胡搞,咱們多沒面子;老夫要替他們招魂。」

    姬少莊主向韋勝說:「韋兄,鬼魔的招魂幡是重傢伙,與韋兄的混鐵棍旗鼓相當,如何?」

    「在下不是老鬼魔的敵手。」韋勝苦笑著說。

    「韋兄斗陰婆,僅用了三成勁。」少莊主笑得蹊蹺。

    「姬少莊主……」韋勝臉上發赤。

    「呵呵!韋兄,如果韋兄不堪大任,令叔豈敢派你獨自走在前面探測虎穴龍潭?」

    招魂鬼魔已經大踏步出來了,突然仰天長嘯。聲震九霄,刺耳的可怕嘯音,令人頭部欲裂,耳膜欲炸。

    「哎呀!那書生……」姬姑娘驚叫,扭頭便跑,砰一聲響,把站在她身後的永旭撞翻在地。

    永旭在雙手掩耳抱頭,臉色發青,臉上的痛苦表情幾可亂真。

    「老天,你怎麼站在身後……」姑娘情急地叫,俯身挽他。這瞬間,狂笑聲似殷雷,從後面白竹林發出,笑聲與嘯聲一合,反而有安神作用,嘯聲的威力立即消散手無形。

    「好了,爺爺終於趕來了。」姬姑娘如釋重負地說,溫柔地扶起了永旭:「真該打發你走的,可憐!」

    豈僅是可憐?他像是崩潰了,臉色蒼白,冷汗直冒,有氣無力近乎虛脫地叫:「哎……

    我……的頭痛,我的胸口也……」

    他軟綿綿地往姬惠身上倒,不由姑娘不手忙腳亂地攙扶他,這情景真夠瞧的。姬惠真被他鬧了個手足無措,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本來就紅的瞼頰更紅了。

    「你……你坐下來好了,定下神就不痛啦!」姬惠慌亂地說,感到渾身燥熱,粉頰發燒。

    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聽來刺耳,頑固得不近人情。

    但以環境論,卻又不無道理。往昔的內外分界嚴得不可再嚴,大戶人家內無三尺之童,男女分開長大,直到長大成人,這期間可說極少機會接觸異性,一旦猝然肌膚相接,只有白癡才不會發生變化,一有變化問題就多啦!

    永旭久走江湖,江湖兒女接觸面廣,接觸異性的機會多,多就見怪不怪,臉皮厚不在乎,他有意栽花,姬姑娘卻是無心插柳,上當乃是意料中事。

    這丫頭起初對永旭不假辭色,這是說她對永旭的印象不壞,表面上保持姑娘家的矜持和自負,暗地裡卻是留了心。

    第一次助永旭抗拒魔嘯,肌膚接觸便感到不對,那種神奇的感覺令她芳心紊亂,自然而然地開始關心永旭,這種轉變連她自己也不知其然。

    再經這一次更親密的接觸,她內心的變化已經形於表面了,羞急之情溢於言表。

    幸好小徑出現的人影,吸引了雙方的注意,即使注意他也沒有人感到奇怪,救人嘛,誰還計較男女之防?江湖兒女對世俗的看法,本來就比普通的人開通得多。

    八名青衣劍手四前四後,擁簇著兩乘山轎沿小徑而來。

    最前面,是一位灰髯老人,帶了兩名健僕,看相貌便知是姬少莊主的尊親,父子倆相貌差不多。

    後面,三名壯年大漢斷後,帶著四名備用轎夫,相貌威猛,佩的兵刃是沉重的雁翎刀。

    除了姬莊主之外,每個人都背了包裹,一看便知是趕長程的人。

    山轎放下,姬莊主獨自上前。

    姬少莊主轉身迎接行禮,神色疑重地說:「爹,不速之客實力之強……」

    「我知道,嵐兒,不要緊。」姬莊主微笑著說:「待為父與他們打交道。」

    轎門開處,出來一雙年屆古稀的老夫婦。

    老人穿青袍,戴儒巾,留了兜腮灰髯,老眼似乎有點昏花,身材修偉,並無武林人特有的傲岸氣質,點著一根竹手杖,倒有點仙風道骨的氣概。

    老婦穿藍衣裙,雞皮鶴髮老態龍鍾,似乎外表比老人要顯得蒼老些,手點壽星杖,傍著老人靜靜地向前面注視,口中喃喃低語,不知在說些什麼。

    側方不遠處坐在地上歇息的永旭,向站在身側的姬姑娘問:「姑娘,那位老人家是你爺爺吧?」

    「對,你看他老人家是不是龍馬精神?」姑娘得意地說,手向那雙老夫婦一指:「那就是畢夫子畢隱和他的老伴,敝莊的西席夫子,道德文章沒話說。」

    「哦!他真教你們讀經書?」他信口問,但星目卻在捕捉姑娘的眼神變化。

    「當然啦!咦!你怎麼問這些話?」

    「你也跟男孩子一起唸書?」他抬頭問。

    「是的。廢話!姑娘家就不能讀書嗎?」

    「這是說,你是他的學生,也讀了幾年書了。」

    「咦!你怎麼啦?盡說些廢話。」姑姑嬌嗔,表情倒是怪可愛的。

    「我看,你們對讀書人並不怎麼尊敬……」

    「你……」

    「我記得,你曾經叫我做書蟲。」他搖頭晃腦地說:「再就是你爹說畢夫子隱字潛樵,你直稱夫子的名,沒錯吧?在讀書人來說,這是大不敬的事……」

    「咦!你怎麼這樣嚕嗦?」姑娘有點惱了:「雞蛋裡挑骨頭是不是?咦!小虎他人呢?」

    「大概逃掉了。」他拍拍身旁的包裹說:「你們殺人打架,他鬼精靈不逃才怪。」

    「逃掉了?這小畜生可惡。你怎麼不逃?」

    「我腿都軟了,怎麼逃?能逃我會逃的。」

    「別怕,我會保護你的。」姬姑娘柔聲說:「真的,我念了不少書,我不會欺負你們讀書人。並不是我對畢夫子不敬,而是武林人對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不怎麼太……太重……重視……」』「你不要瞧不起讀書人,在學舍裡就讀的士子,同樣也要練武跨馬彎弓,以我來說……」

    「你會雙腿發軟,你會怕得要死。」姑娘接口:「你練了武?別笑死人了。」

    「你笑吧。」他說,掙扎著站起:「真要拼老命,提刀拿槍跑馬射箭我哪一樣不會?姬姑娘,他們會不會打起來?你爺爺想和他們說理呢。」

    姬老莊主的確沒有動手的意思,背著手向大邪一群人慢慢走去。

    招魂鬼魔也一步步迎來,怒聲問:「說,誰用笑聲壓制老夫的招魂鬼嘯?」

    「繆老兄,偌大年紀,沒想到火氣卻是旺得很呢。」姬老莊主笑吟吟地說:「呵呵!我那些子弟修為不夠,不得不用笑聲助他們度過難關,抱歉抱歉。」

    「你是誰?」

    「兄弟姬宏。繆老兄,幸會幸會。」

    「呸!你配與老夫稱兄道弟?你來得好,老夫正好替你們招魂……」招魂鬼魔怒沖沖地說,緩緩逼進。

    「呵呵!梁老兄,打不得,咱們都老了,老不以筋骨為能,是不是?可否讓兄弟先與郎老弟談談?」

    「沒有什麼可談的,我不認識你。」遠處的大邪憤怒地叫:「你的媳婦殺了陰婆,你挹秀山莊的人全得抵命。」

    「呵呵!郎老締。兄弟還不知其事呢,請暫候片刻,兄弟問清……」

    「老夫等得不耐煩了。招你的魂再言其他。」招魂鬼魔獰笑著說,急進兩步接近至八尺以內,先下手為強,招魂幡一陣怪測風生八步,罡氣襲人,閃電似的斜掃而出,威力圈遠及丈外,兇猛絕倫。

    姬老莊主仍是笑容滿面;身形一晃,鬼魅幻形似的鑽出招魂幡的威力圈,不可思議地出現在招魂鬼魔的右側方,背著手笑道:「繆老兄,且慢動手……」

    招魂鬼魔不聽他的,扭身前進,幡反手抽出攻向下盤,身幡俱進急如星火,勢如山朋。

    姬老莊生從容不迫地背著手避招,腳下如行雲流水,左扭右移倏進倏退,在漫天幡影中飄忽如煙,連避鬼魔六七招、最後掠山兩文外,沉喝道:「住手!你這人未免太不知趣了。」

    招魂鬼魔臉上傲態全消。居然聽喝收招,訝然叫:「你用什麼鬼身法避招?是鬼影功嗎?」

    「繆老兄,輕功火候純青,任何門派的絕技都相差無幾,鬼影功如果僅練了三五成火候,也並不出其他輕功高明多少。」姬老莊主臉上的怒氣消失了,換上了笑容:「動武解決不了問題,可否平心靜氣談談?」

    天凶星戎毅手按劍把向前走,用他那狼嚎似的刺耳怪嗓說:「有點不對。挹秀山莊那幾手不登大雅之堂的鬼畫符,老夫知之甚詳。怎麼突然變得如此高明的?姓姬的,也許這幾年來,閣下參悟出什麼驚世絕學了。老夫卻是不信。繆兄,退下,我天凶星倒要見識見識閣下的驚世絕學有多少斤兩。」

    「戎老兄,敝莊……」

    「勝得我戎某手中劍,有話再說尚未為晚。」天凶星獰笑著說:「你為何不帶劍?去找劍來。」

    「戎老兄……」

    「閣下即使沒有劍,戎某同樣會用劍殺你。」天凶星狠狠地說,劍徐徐出鞘。

    姬老莊主搖頭苦笑,扭身向少莊主招手,說:「好吧,既然閣下眼中只能看得見劍,兄弟只好讓你如願以償了,就讓犬子陪你練練吧。」

    少莊主已經到了,冷冷地拔劍出鞘,劍出鞘電芒耀目。森森劍氣懾人動魄,好一把吹毛可斷洞金穿玉的利器。

    「劍名豪曹,可切玉斷金。」姬少莊主莊嚴地說:「當然不是古越三寶的豪曹,而是後人仿名的偽製品,但的確是無堅不摧的武林至寶。閣下,區區候教。」

    「老夫知道貴莊之所以能以未入流的劍術,而在武林獲得小小名望,全憑這把欺世盜名的偽劍。」天凶星不屑地說:「今天,這把劍必定易主了。小輩,你準備好了沒有……」

    話未完,姬少莊主已身劍合一攻到,淡淡的電芒破空飛射,速度之快,令人目眩神移。

    天凶星一驚,揮劍接招。「錚錚錚」三聲暴響,火星飛濺,人影急劇閃動,劍氣飛騰中,響起天凶星一聲驚呼,人影倏分。

    姬少莊主屹立原地,冷冷地徐徐收劍入鞘。

    天凶星側飄丈外,臉色泛青,呼吸一陣緊,眼中的光乍斂,持劍的手有點顫抖,目光死死地盯視著右助。

    那兒,衣袍裂了一條五寸長的細縫。

    「兄弟再讓諸位開開眼界,也許可令諸位回心轉意,願與兄弟平心靜氣地談談。」姬老莊主微笑著說,舉手一揮:「敝莊的子弟現在出來了,哪一位老兄肯下場賜教?」

    原在人群後負責後面安全的三大漢之一,已大踏步到達,向姬老莊主抱拳欠身行禮,一言不發,那雙鷹目冷電四射,眼角含著令人心寒的冷笑。

    「去領教武林高手的奇學,最好不要傷人。」姬老莊主泰然地說,口氣平和,但骨子裡卻是強硬無比。

    「是,屬下理會得。」大漢低聲答,兩丈外的人決難聽清他的話。

    聲落,大踏步越過徐徐退回的姬少莊主,在眾凶魔之前五丈左右,掙一聲拔出雁翎刀,抱刀而立向眾凶魔冷冷一笑,像在說:來吧!等你們送死。

    雁翎刀外型有點像闊鋒劍,屬於硬碰硬的拚命利器,刀沉力猛硬砍硬劈,一刀下去,可以把馬脖子劈成兩段。

    「這小子傲慢可惡,老夫要斃了他。」地殺星獰惡地說,取下雙刃斧一步步迎上。

    雙刃斧柄長兩尺四寸,與開山斧使用的勁道不同,但也算是重傢伙,因為斧頭重運勁不易。

    地殺星這柄雙刃斧長一尺二寸,不長不短,但刃口寬而薄,鋒利無比,不像是可以硬碰的斧頭。

    兩人的神色皆傲慢無禮,誰也不肯相讓。獰惡地接近。兩雙怪眼死盯著對方。

    片刻,摹地兩聲虎吼,雙方同時兇猛地撲上、接觸、攻招,雁翎刀光發一剎那,「力劈華山」宛若天雷下擊。

    雙刃斧用「天河倒掛」搶攻,兩人同用的是以力勝的進手家數。

    「噹!」刀與斧斜面接觸,似乎勢均力敵,雁翎刀一頓,立即衝刺。雙刃斧移位斜架,地殺星斜撞而入。

    但雁翎刀收勢奇疾,大漢身形一轉,刀光劃出一道可怖的快速光孤,閃電似的光臨地殺星的右胯。

    「掙!」斧崩開了致命一刀,順勢砍向大漢的胸腹要害,攻入了中宮。

    可是,大漢更了得,「錚」一聲一刀斜封,身形疾轉,刀嘯似雲天遠處傳來的隱隱殷雷,化不可能為可能,借封勢人似狂風,刀似怒龍,以可怖的奇速掠過地殺星的左側,嗤一聲裂帛響,地殺星的左手大袖與一幅衣袂隨刀而落。接著,刀以全速迴旋,排空直入,猛撲地殺星。

    「夠了!」姬老莊主及時高叫。

    地殺星踉蹌斜衝丈外,臉色死灰。

    如果大漢不及時收招,這一刀很可能從百忙中封出的斧側切入,在地殺星的右背砍開一條大縫。

    大漢熟練地收刀,大踏步轉身揚長而去。

    地殺星凶焰盡消,這剎那間的接觸,生死的分野微乎其微,大漢那氣吞河岳的快速進攻,把這不可一世凶殘惡毒的宇內凶人鎮住了。

    姬老莊主舉手一揮,另兩名大漢一言不發向前走,一前一後方向略偏,相距約三步而立,兩人不僅步伐相同,連拔刀的手法也整齊合一,一舉一動沉穩中膘悍之氣外露,神色冷靜而殺氣騰騰。

    「哪幾位老兄肯會一會敝莊子弟的鴛鴦陣?」姬老莊主向失色的群魔朗聲說:「一兩個上不嫌少,七八個不嫌多。諸位請留意,這不是乾坤劍陣,如果用破兩儀劍陣的招式應付,後果不堪設想。」

    連輸了四場,群魔大感震駭,對方只派出二三流身份的人,便已佔盡了上風,一流人物如果出場,那還了得?

    只要看了兩大漢列陣的怪異位置,與陰狠凶悍的無畏神情,不服氣的人如果想出去亮劍,真得考慮考慮後果。因此,你看我我看你,場面十分尷尬。

    姬老莊主裡看出對方的怯意,見好即收,喚回兩大漢,獨自上前說:「郎老弟,首先,兄弟為了貴伴當陰婆的死,致上萬分歉意;其次,兄弟希望與諸位親近親近,彼此友好地談談,幸勿見怪,兄弟是誠心的。」

    「你有什麼可談的?」大邪色厲內茬沉聲問。

    「可惜三眼天尊比兄弟晚到……」

    「他明天一定可以到達。」

    「很好很好。這樣吧,明日午後,兄弟專誠拜會,但不知老弟台落腳在何處」

    「會期再見,在下落腳東崖禪寺。你來吧,咱們的朋友會接待你的。」大邪冷冷地說,低手一揮,群魔匆匆撤走,片刻間便隱人茂林修竹間失去蹤跡。

    這裡到九華還遠得很呢,東崖禪寺更遠在九華深處,地近絕頂。這是說,大邪已拒絕姬老莊主明日拜會的建議。無意商談善後問題。

    「爹為何不攔阻他們?」姬少莊主低聲問。

    「嵐兒,操之過急必定誤事。」姬老莊主沉靜地說:「等二邪趕到,咱們便可以控制情勢了,走吧。」

    「要不要找大魔雲龍三現接頭?」

    「放心啦!那老狐狸消息靈通得很,他會派人前來試探我們的。」姬老莊主頗具信心地說:「哦!為父不是一而再告訴你,不可下殺手激起眾怒嗎?為何殺了陰婆?」

    「那老鬼婆知道得太多了,竟然一眼便指出婉如用的是太乙玄功,不殺她她便會胡說八道,傳出去恐怕對咱們不利呢。在未正式與他們打交道以前。必須隱藏自己的實力……」

    「什麼?老鬼婆怎麼知道的?」姬老莊主問。

    「嵐兒不知道,也許她曾經……」

    「說,還有什麼人知道?」姬老莊主凜然地問:「當時還有些什麼人在場?」

    「這……蘇杭雙嬌和她們的兩名侍女。」

    姬少莊主臉色變了,已發覺乃父的神情有異:「爹,其實即使洩漏了出去,也並沒有什麼……」

    「在明日之前,必須把雙嬌和她們的侍女解決掉。」姬老莊主陰森森地說;「也許還來得及滅口,快派人跟蹤,遲延不得。」

    「爹的神色好怕人,真有那麼嚴重嗎?」

    「是的,天下間知道太乙玄功來歷的人不多,知道的人將是咱們最大的心腹之患,至於為什麼,為父不能告訴你,你必須記住,凡是知道的人。殺無赦。」姬老莊主凶狠地說,眼中殺機怒湧。

    姬少莊主不敢再問,向兩名青衣劍手叮嚀一番,打發兩人追蹤大邪一群凶魔的去向,方下令登程。

    姬老莊主回到轎旁,與畢夫子夫婦低聲商量片刻,扭頭瞥了不遠處的永旭一眼,突然不悅地問:「惠丫頭,那是什麼人?」

    姬惠正與永旭並肩而立,有說有笑氣氛融洽,聞聲轉身笑答:「爺爺,是一位遊學書生。」

    「叫他走。」姬老莊主說,似乎心情有點不安。

    「爺爺……」

    「你怎麼啦?」姬老莊主不悅地問:「要動身了你知道嗎?快叫他走!』」

    永旭掛好包裹,笑道:「姬姑娘,我已經說過,尊府對讀書人並不尊重,不錯把?呵呵!後會有期。」

    「周公子,你……」

    姬姑娘不勝依依地說:「去游九華吧,我……我希望在那兒能見到你……」

    「呵呵!我會去的,我們一定可以重逢的。行再相見,姑娘珍重。」

    他笑吟吟地說,大踏步上道,臨行,向不遠處低頭沉思、心事重重的韋勝揮手示意,揚長走了。

    姬少莊主夫婦,正在專心地分派人手,竟未留意他的離開。

    韋勝魂不守舍,也沒看到他揮手示意告別。

    等日月雙童準備停當。正要出發時,韋勝方從沉思中醒來,向身側的姬少莊主說:「姬少莊主,在下該告辭了,日後再……」

    姬少莊主淡淡一笑。搶著說:「韋兄,為何不同行?等令叔到達後,再與今叔聯繫豈不甚好?」

    「不,在下得獨自上路,沿途打探消息……」

    「何必呢?韋兄,一同走吧,沿途的食宿,不勞韋兄費心張羅。

    再說,韋兄不怕大邪在前途相候!」

    「在下即隱起行藏,諒他們也無奈我何,告辭了……」

    「且慢,韋兄一定要走?」

    「是的在下……」

    「大邪必定在途中明暗俱來,為武林道義,兄弟不能讓你獨自涉險。」

    姬少莊主語氣堅決,擺出大仁大義嘴臉,理直氣壯留客。

    「少莊主……」

    「咱們同行,該動身了。咦!惠丫頭,那書蟲呢?」

    「已經走了片刻啦!」姑娘悶悶不樂回答。

    「什麼?你讓他走了?你……」

    「是爺爺要他走的嘛。」

    「糟糕!」姬少莊主跺腳叫:「你這丫頭怎麼恁地不懂事,快,帶一個人去追他。」

    「嵐兒,怎麼一回事?」姬老莊主訝然問。

    「爹,蘇杭雙嬌是為了那小書蟲而出面擄人,與陰婆交手時,小書蟲在旁聽得一清二楚……」

    「哎呀!你真沒有用。」姬老莊主急叫:「去,追上他抓回來。」

    韋勝吃了一驚,叫道:「姬老莊主,他一個書生……」

    「沒你的事。」姬老莊主冷冷地說:「你就是韋勝吧?令叔何時可到?」

    韋勝已看出危機,撒腿向下狂奔。

    四名青衣劍手更快,青影連閃,迎面攔住去路,四人一字排開手按劍鞘冷然注視,臉上一無表情。

    韋勝知道不妙,止步轉身問:「姬老莊主,這是什麼意思?」

    這時,姬姑娘已帶了待女小笙,追趕永旭去了。

    「韋勝,你必須明白自己的處境了。」姬老莊主冷冷地說:「沿途老夫派了不少江湖高手眼線,前後百里內前往九華的武林高手江湖名宿,老夫瞭如指掌。你,正是招引令叔蒲團尊者的人,老夫需要令叔與蒲團尊者的合作,因此才命嵐兒接近你的,這是你的幸運,知道嗎?」

    「你……」

    「你如果認為可以平安離開,請便。」

    「閣下有何用意?」

    「屆時自知,你必須自愛些安份些,用人之際,老夫不希望你出意外。」

    「好吧,在下認栽。」

    韋勝無可奈何地說,後悔已來不及了。

    「沿途你必須檢點些,你不是糊塗的人。」姬老莊主獰笑著說,舉手一揮叫:「嵐兒,你先動身,抓住那書生,一了百了。」

    「是,爹。」姬少莊主恭敬地答。

    一行人接近官道,方看到姬惠之婢倆站在道上發呆。

    「人呢?」姬少莊主急問。

    「就是奇怪。人不見了。」

    姬惠惑然地說:「按腳程,他最多只能走一里半里,可是不但人不在小徑,女兒追到這裡,根本沒發現他的蹤影,女兒和小笙分向兩端追了兩里地,沒見到人才轉回來的,他像……」

    「快搜這附近,他一定躲起來了。搜!」

    搜遍附近的竹林,鬼影俱無。

    等姬老莊主的人到達加入搜索,仍然毫無發現。

    永旭根本不曾走遠,他離開姬惠,人一進竹林便躲在一旁,仔細察看動靜,不但看到韋勝被脅迫的經過,更知道了姬老莊主捉到他滅口的可怕陰謀。

    他等姬老莊主動身後,從另一方向越野而走,放開腳程南下,先一步走在姬少莊主的前面。

    繁昌到九華,有兩條路,路程相當不遠。

    大路是經銅陵到青陽,小路是經南陵到青陽,九華在青陽的南境。

    大江上下湧來九華朝山的信徒,九月初地藏菩薩佛誕,十餘萬信徒湧到,下江來的人在銅陵登岸,上江的人,則在池州起旱,盛況空前,任何事都可能發生,每年要死掉三五百人,偷、搶、拐、騙、劫病疫……可是,信徒們仍然前仆後繼年年來朝山進香,埋骨溝渠死也甘心。

    即使是平時,進香的人仍然全年不絕。

    他並未換裝,不再雇小廝擔行李,背了包裹提了書鹿,一口氣趕到繁昌,雇了一乘山轎,走南陵直奔青陽。

    他知道姬少莊主必定已將消息傳出,所以雇轎掩起行藏。

    南陵到青陽有一百四十餘里,分兩日程。

    這天午後不久,轎抵吳潭鎮,距青陽尚有二十五里。

    這是一座小鎮,當地土著稱為竹木潭,約有六七十戶人家。

    鎮南,是九華山伸出來的餘脈。崗阜小山連綿不絕,滿山青翠,田野一片青綠,風景相當優美,一切皆顯得和平安溢,道上行旅不多,看不出任何異象。

    轎一進鎮口,他便從轎簾的縫隙中看出不吉之兆。

    按理,正屆農忙時節,鎮中不會有許多閒散的人走動,但街道兩旁站了不少人,老少婦孺甚多。全都臉帶驚恐和好奇,一個個昂首向西望,那兒正是鎮中心的唯一十字街口。

    十字街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但都站得遠遠地,所有的目光,皆向西街左首第一家店舖集中。

    那是一家雜貨店,店門外的棚柱上,掛著些草鞋、香包、竹扇、小型提籃、竹扒……等等出售雜物。

    長凳上,安坐著兩位丰神絕世,玉面朱唇,身材修偉的年輕書生。

    看相貌,一眼便可看出是兄弟倆,年長的不過二十二三,弟弟大概年屆及冠。

    戴儒巾,穿月白色博抱,佩劍的姿勢與眾不同,掛鉤甚低。因此劍把高高地伸至左肩下。

    它是儒生的傳統佩劍式。平時左手挽在劍鍔附近,像在抱劍。

    這種佩劍拔劍不易,而且必須反手向上提拔,麻煩得很,讀書人本來就不願意用劍來評理。

    兩兄弟笑容可掬,坐在長凳上泰然自若。

    棚口,兩名佩了短劍的十三四歲小書僮,正分別揪住一名大漢的髮結向後下方拉,一手擒住大漢的右臂扭至身後,用迫肘屈腕術制得穩穩地。

    大漢身材高,書僮身材矮,因此,兩大漢頭向後仰,肚子向前挺,不易站穩而且重心不穩要向後倒,毗牙咧嘴吃足了苦頭。

    「叫他們招供。」

    年長的書生笑嘻嘻地說:「強買強賣,都該送官究治。誰先招出賊伙在何處聚會,誰就可以少吃苦頭早些滾蛋。」

    「聽見了沒有?誰先招?」一名書僮問,右手逐漸加勁,大漢的腕部徐徐向內迫緊。

    放手!放……手!」大漢鬼叫:「他……他們都……都走了,在……在下不……不知道他們到何處去了。」

    「你大概骨頭生得賤。」小書僮微笑著說,勁頭漸增。

    「哎……哎唷……請……請不要……」大漢厲叫。

    轎子到了,轎內的永旭叫:「停下來。」

    轎停下了,永旭掀起窗簾,笑道:「喂!這裡不是衙門的刑堂,怎麼有人用刑?」

    「呵呵!在這裡審強盜呢。」年長的書生說:「要不要看看?將來兄台如果中魁外放,這種手段可能用得著呢。」

    他掀開轎簾出轎,向轎夫說:「到前面找食店進食等我,我就來。」

    他向店棚走來,笑道:「哈哈!兩位如果將來中魁外放,必定是不折不扣的酷吏,他們怎麼啦?」

    「十幾個毛賊逃經此地,入店購物與店生發生口角,把店堂砸了,毆傷店主,劫了不少貨物一哄而散,被我兄弟捉住了兩個腿慢的,正要他們招出賊伙的下落。怎樣?你不是他們一夥的吧?」

    「呵呵!我額上刻了賊伙兩個字嗎?」

    「差不多。」年長的書生笑道:「你,修為已臻由神返虛境界,穿了儒衫也不見得斯文。」

    「對,高明高明。」他心中暗暗佩服:「你瞧,我就不會掃地,等到斯文得學掃地,那就算讀書有成啦!哈哈,這兩位仁兄面熟得很,放了他們吧,兩條小魚,不值得兩位用大鍋猛火來煎。」

    「兄台認識他們?」

    「醉仙翁成亮的跑腿,成老鬼名列三殘之首,目下正在替大邪搖旗吶喊,大概快到了。

    他那一群貨色落在我後面一日程,也許更多些,因為他們可能另有要事待辦。」他輕鬆地說,對兩個假冒斯文的英俊書生有十分好感:「沒收他們的金銀賠償小店的損失算了,兩位意下如何?」

    「好,最好連衣褲也剝下來抵償。」年輕的弟弟鼓掌同意。

    兩書僮立即動手,搜光兩大漢身上的零碎,剝下外衣,然後在他們的臀部踹了一腳,喝聲滾,兩大漢狼狽而遁。

    「在下周朝。」他行禮通名:「兩位兄台尊姓大名?」

    「李駒,那是舍弟驊,小書僮紫電與青霜。」

    「西面有一家小食店,我作東,請你喝兩杯,如何?」

    「妙!有酒有肉多朋友,咱們就交個朋友吧,走!」

    紫電青霜兩書僮相當老練,進入小店與被打傷的店主交涉,把從兩大漢身上搜得的金銀雜物交與店主,告訴店主如何通知裡正街坊,如何報官,只要在官府落案,行兇的賊人便不敢重來生事報復了。

    料理畢,五人撲奔西街,到了一家掛了酒招子的食店,恰好永旭的轎夫也在這家食店進食相候。李駒叫了酒菜,兩書僮也人席坐在下首。

    「周兄從何處來?」李駒問:「我們在青陽落腳,到處走走尋幽探勝,無意中碰上了這檔子事,暫扮了片刻酷吏,很好笑是不是?」

    「呵呵!李駒兄,這件事並不好笑,而是賢昆仲欠缺經驗,辦得並不妥當。」永旭率直地說:「我從南京來,走江湖闖天下,看看天底下人間世的冷暖炎涼。」

    「哦!周兄,為何辦得不妥?」

    「江湖人管閒事,宗旨是見好即收,如非必要,決不在大庭廣眾下驚世駭俗,此其一。

    追蹤可疑事物,以暗查為上,不可公然在街市逼問口供,此其二。逼取口供,必須避開現場與不落外耳,此其三。」他有條不紊地分析,神態誠懇:「兩位落腳青陽尋幽探勝,卻不該沿官道東下,幽勝該在九華;南出小天台可至黃山,這裡有什麼可探呢?所以我知道兩位必是出身武林世家,少在江湖闖蕩的公子哥兒,不錯吧?」

    「承教了。」李駒臉紅耳赤抱拳道謝:「不瞞你說,我兄弟離家不足三月,而且是第一次獨自辦事。周兄,我們臉上的神色,真有那麼明顯嗎?」

    「是的。李駒兄,你邀請我意欲折節下交,可知你心地寬宏,胸無城府,沒帶有防人之心,可說並非你有知人之明,而是憑一時好感結交。呵呵!你怎知我是不是臉呈忠厚,心懷奸詐的歹徒惡棍?這又違反了江湖人的戒律。」

    酒菜上來了,永旭執壺親自替李氏兄弟斟酒:「九華即將風起雲湧,龍虎際會。不相關的人,千萬不可捲入漩渦,以免日後恩怨牽纏難以善後。相見也是有緣。我敬賢昆仲一杯水酒惜花獻佛,酒足飯飽之後,賢昆仲速行返城,帶了貴伴當遠離是非之地,好嗎?」

    他舉杯敬酒,李驊喝了半杯,遲疑地說:「周兄,你的好意我們感激不盡,可是,我們是歷練而來,豈能放過這次大好的機會?你知道九華群魔大會的內情嗎?」

    「如果不知道,我就不會來自找麻煩了。」

    「一魔一邪大會九華,鬧得不像話呢。」李駒接口道:「這半月來,我們得到不少驚人的消息。」

    「會期去年中秋就傳出去了,消息並不驚人。」他若無其事地說。

    「是這樣的……」李駒放低聲音:「江西南昌的寧王,派來不少高手,要網羅這些江湖妖魔鬼怪做羽翼,為首的主腦文的是天師李自然,武的是邵陽巨寇毒龍柳絮。魔邪火並我們可以袖手旁觀,但卻不允許他們投人寧王府助王興兵造反。周兄,你以為然否?」

    「晤!不錯,你們的消息相當正確。」他喝了一杯酒,笑容可掬:「這些消息,決不是賢昆仲得來的吧。」

    「這……兄弟帶來了幾位伴當,他們都是在江湖經驗豐富的長輩,現在縣城潛伏。」

    「你們的消息大部份正確,但有一件事犯了最大的錯誤。」

    「周兄是說……」

    「寧王府派來的主腦人物,文的不是天師李自然,那妖道玄通蓋世,道術通玄頗具神通,賢昆仲雖然藝業超塵拔俗,但決不是妖道的敵手,武的不是毒龍,而是另有其人,這人的出身來歷我已有些少眉目,正在留意證實。毒龍固然了得,將修至金剛法體,是寧王府第一位無敵把勢,但他已在去年秋死在山東。目前的毒龍是假的,這人不會在會中與人較技動武。」

    「咦!毒龍死了?」兄弟倆同時驚問。

    「對,去年我在山東鬼混……」

    「這惡寇刀槍不入,寶刀難傷。年未半百,怎麼會死了?該不是謠言吧?」李駒仍是不信。

    「消息絕對正確。」永旭肯定地說:「他和妖道到山東招誘山東響馬餘孽入伙,卻被山東響馬殺了,妖道也受傷逃出山東,回來卻不敢宣示毒龍被殺的消息,以免影響土氣,找出一個與毒龍身材相貌差不多的人冒充毒龍而已。」

    「周兄,你能對付得了妖道嗎?」

    「沒碰面,很難說。」永旭淡淡一笑:「但可怕的不是妖道,而是在暗中主持網羅魔邪的人。」

    「周兄,無論如何,你得帶我們見識見識。」李駒興奮地說:「你的話充滿信心,你的氣質狂放自然,足以做我們的良師益友……」

    「且慢且慢!」永旭苦笑:「你還不明白?我請你們回家,江湖不闖也罷。」

    李駒笑吟吟地抓住他的手臂,問:「周兄,不談那些,你今年貴庚?」

    「二十一,你……」

    「我二十三,舍弟及冠。我稱你為弟,驊弟稱你為兄,你就不會趕我們回家去了吧?

    嗯?」

    「妙!」李驊鼓掌叫:「咱們兄弟相稱、就叫風塵三俠,為武林留一佳話。」

    「這怎麼可以?」他一口拒絕:「江湖禁忌甚多,我不會將底細奉告,你們也不可能將家世告訴我……」

    「旭弟,你的為人令我佩服,可就是婆婆媽媽。」李駒大聲說:「相交貴在知心,貴在意氣相投,貴在彼此光明正大無怍無愧,重視的是現在與將來,家世與出身算得了什麼?你要是瞧不起我們,我們把九華山鬧他個天翻地覆,一切後果由你負責。」

    「咦!你倒會放賴?」他笑罵:「這簡直是無賴潑皮,豈有此理。」

    「那麼你答應了?」李駒喜悅地問。

    「你們真不想回家?」他問。

    「回去丟人現眼嗎?」李駒說:「我們要歷練三年兩載,以增見識獲取經驗教訓,三個月就害怕得逃回家享福,這會光彩嗎?說,我們等你一句話。」

    「好,首先,我得聲明我做人處世的態度。」永旭鄭重地說:「這可以讓你們認識我的為人。我這人不拘小節,小事可以馬虎,大事決不含糊,必要時裝瘋扮傻,有時不妨狂放不羈。我不奢言行俠,但碰上不平事就伸手。小丑跳梁可以不計較,但決不容忍心腸惡毒的歹徒。不到生死關頭。盡可能克制自己少開殺戒。我認為人生的道路是崎嶇的,不必以夫子道學的眼光來嚴格批評人生百態,如果你們自命不凡,以英雄豪傑的姿態君臨江湖,那麼,最好離開我遠一些。」

    「我問你,當今之世,有幾個人可稱得上英雄豪傑?」李駒正色的向:「你見過了嗎?」

    「這……英雄豪傑的意義,很難下定論,每個人的看法都有不同,得從你由那一方面看來決定。人有七情六慾,親痛仇快在所難免,所以我的看法是幫助過我的都是英雄。夠了嗎?」

    「你在迴避我的問題。」

    「不錯,你明白就好。」

    「哈哈!大概我們都是成不了英雄豪傑的朽木,三個猖狂的假書生,正好攜手在九華渾水摸魚,你不反對吧?」李駒大笑著說。

    「你知道要冒多大的風險嗎?」永旭問。

    「人活著,哪能沒有風險?」

    「你知道我們要與多少妖魔鬼怪周旋嗎?」

    「你害怕?」李駒相當無禮地反問。

    「不怕是假,但必須攪散群魔大會,免得他們荼毒天下人不許我們退縮。」他輕描淡寫地說:「酒不可過量,餐罷我們到郊外走一趟。」

    「哦!你的意思……」

    「我必須先瞭解你們的藝業火候,以決定如何方能集三人力,應付未來的困難險阻。」

    永旭誠懇地說:「不要怪我托,事實是我在江湖闖蕩多年經驗要比你們豐富些,不怪我吧?」

    「你又來婆婆媽媽啦!」李駒拍拍他的肩膀說:「真的,我和弟弟要學的東西太多了,今後,唯你馬首是瞻。」

    食畢,永旭重賞了轎夫,打發轎夫回程,三人偕書僮大踏步奔向青陽城。

    遠出五六里,永旭領著眾人登上路左的一座小山,到了坡後的一處草坪,放下包裹說:

    「就在這裡試試看,華弟借劍一用。」

    李驊解劍奉上。

    他拔劍出鞘略微試力,將鞘遞回給李華,到下首亮劍叫:「大哥,全力進招。」

    李駒先是一怔,接著自負地說:「旭弟,你進手……」

    糟了,話未完,永旭已劍如奔電,可怖的劍虹以駭人聽聞的奇速,漫天徹地而至,森森劍氣直追丈外,劍虹尚遠在三尺外,劍氣已無一步及體。

    李駒大駭,徹骨奇寒的劍氣已令他毛骨驚然,那難測來路的電虹更令他心驚,百忙中急速飛退,連閃八次方位,方才擺脫連續狂攻的霸道劍虹。

    永旭垂下劍,神色肅穆地說:「大哥,今後千萬不可輕敵。神色間你盡可鬆懈狂誕,但心中必須防意如繩。能閃避小弟出其不意的狂攻十招,大哥的身法已臻化境,佩服佩服。」

    李駒拭掉臉上的冷汗,搖頭苦笑道:「旭弟,別罵人了,不瞞你說,愚兄從沒將人放在眼下,自負得以為天下間大可去得,可是你……我好慚愧,你如果有意傷我,恐怕我閃不開第三招。」

    「不要失去信心,大哥。」永旭鄭重地說:「其實,你應該在第七招陷入絕境。不是小弟自命不凡,即使是大魔雲龍三現,在這種場合裡也逃不出第三招。現在,請金刀出手。記住:劍出鞘有敵無我,我們不是在印證。」

    李駒豈敢再大意?徐徐撤劍出鞘,莊嚴地亮劍,一聲輕叱,無畏地放手搶攻,劍幻千朵白蓮,氣吞河岳勢如排山倒海,要在劍術上爭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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