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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掙脫重圍 文 / 雲中岳

    綠衣陰神一聲厲叫,一閃即至,她不撤劍,一雙大袖便足以應付了。

    「你也不行,打!」她冷叱,兩隻大袖疾揮,冷似千載寒冰的玄陰真氣向前狂湧。

    張全一吃了一驚,左掌斜撞,虛空連拍三掌點出兩指,身形右移,劍出「天地分光」,三兩閃之下,竟從驚門攻人,迫到綠衣陰神的後腰,不愧是武當最佳高手。

    張全一劍掌指並施,一陣搶攻,纏住了綠衣陰神,一沾即走,搶隙狂攻,居然擋住了綠衣陰神的凶焰,一雙大袖無可奈何。

    但伏龍公子這一面,紫霄觀主已到了山窮水盡之境,腰跨出現了血跡,道袍前襟已裂了兩條大縫,極為狼狽,已退了五丈餘地盤了。

    在旁壓陣的人,苦於無法插手,身為俠義門人,怎能群毆?不像話哩!可是如不插手,眼看紫霄觀主要屍橫五步,豈能不急?

    一旁搶出一名老道,他已看出並非紫霄觀主不行,而是伏龍公子的青霜劍利害,假使能前後夾攻,大事定矣!

    他顧不了武林規矩,一聲暴喝便挺劍搶出,猛撲伏龍公子的後心。

    豈知伏龍公子已留了心,突然大轉身,發出一聲冷哼,青芒一閃。

    快!快得令人難覺。

    老道剛看到青芒,便感到手中一輕,冷冰冰的青虹,已從護揠上方鍥入,直透右胸,右手從虎口起,迄肩內側止,被割開了一條大縫。

    劍愕裂開。青霜劍果然利害。

    「哎……」老道只叫了半聲,右胸前後有血箭射出,身軀旋了一圈,胸再向上一挺,倒了。

    伏龍公子不見了,重新撲向紫霄觀主,似乎只是剎那間發生之事,甚至還有人沒看到老道是如何中劍的,斷劍葉飛出,屍身倒下時仍未落地。

    老道一死,群眾大嘩。

    一名俗家門人大叫道:「上!斃了他們。」

    眾人向上一擁,沒上的有兩個人,是和尚,那是五台的顛僧和窮僧,他兩人沒有理由擁上。

    窮僧用方便鏟柄輕敲緣缽,搖頭道:「不管是勝是負,後果可虞,伏龍秘堡的人,豈是好相與的?唉!」

    人群大亂,常娥驀地……(這有三個字看不清)煞,解開了腰上的大革囊,掀開囊蓋,發出一聲刺耳的厲嘯來。

    兩條淡淡紅影,奇快絕倫地飛出囊中,落地即投入草叢,是兩條尺餘長的雙頭赤練異蛇。

    跑得最快的人是一道一俗,突然丟劍狂叫,手舞足蹈如同發瘋,跳了幾跳便滾倒在地,狂呼聲令人惻然,一面滾,一面撕破了自己的衣褲,現出逐漸變灰的肌膚。

    「呀……」又一名老道聲嘶力竭地狂叫,丟劍滾倒。

    「哎……」又一個俗家弟子倒了。

    常娥的媚眼兒不可愛了,放射出明厲的冷電寒芒,櫻桃小嘴旁,出現了極陰險狠毒的微笑,冷冷地發話道:「快上吧!你們都得死。你們竟敢找伏龍秘堡堡主的晦氣,自作自受,死吧!你們。」

    「哎……」又倒了一個。

    誰也不知人是如何倒地的,雙頭赤練蛇在草中咬人,體型小,行動如風,當然無法看見,地下草深及膝,誰知道下面有看不見的閻王爺了?

    太和殿主看出了危機,認為小丫頭在玩妖術,武當派雖是玄門方士,卻不會作法驅妖,大吼道:「退!妖女有妖法,快退!」

    他這一聲大吼,救了其餘的人。

    白蓮會的妖法傳說中十分利害,叫他們拚命動劍不成問題,但叫他們斗妖法,他們可不願冒險,立即飛退,各搶馬匹狂奔。

    張全一長吟一聲,展開八禽身法縱躍如飛,獨自斷後。

    剛躍上一匹馬,馬兒倒了。

    他果然了得,「大鵬展翼」再變「白鶴衝霄」,落在另一匹馬背上,衝出五丈外走了。

    地下,被雙頭赤練蛇咬倒的五個人,仍在翻滾哀嚎,衣衫破碎,骨肉慢慢變成灰黑,哀嚎聲刺耳。

    在眾人一擁而上時,何津已經走了。

    恨天雙煞趴伏在地,氣息奄奄,他們的右胸各挨了一掌,胸骨斷了四根,肺部也受到波及,在地下喘氣呻吟。

    常娥突然發覺何津不見了,堡中兩大高手恨天雙煞竟然受傷倒地,心中大急,趕忙發嘯聲召回雙頭赤練蛇,不管三七二十一,向遠處密林狂追。

    伏龍公子一聲長嘯,展開輕功銜尾急追走在最後的張全一。

    綠衣陰神走向在地上哀嚎的五個武當門人,「噗」一聲一腳踢中一人的命門穴,一面說:「早些送你們超升,免得你們在痛苦中死去,要拖上六個時辰,諒你們也忍受不了。」

    制死了五個人,她開始搶救恨天雙煞。

    司馬英攀上了高峰,三個人靜待何津返回。

    伏龍公子窮追張全一,快迫近樹林了。

    另一名淨字輩老道坐馬突失前蹄,馬兒向前一栽,老丈飄飛丈外,便向林中掠去。

    張全一隻好也飛身落馬,一聲長嘯,回頭反撲,截住伏龍公子,讓老道脫身。

    兩人電光石火般的接觸,旋了兩次照面,各攻五招。

    張全一用的是巧鬥。

    伏龍公子也身法如電,正是棋逢敵手,快攻中不辨人影。

    九招之後,張全一以為淨字輩的師弟該已脫身去遠,疾攻兩劍,引伏龍公子前衝,猛地向右疾閃,脫出糾纏,飛身上馬,繞林狂奔而去。

    伏龍公子不甘心,看馬群去向,必須繞過一處河灣。

    河灣必經之處,便是密林的另一面。

    「哼!看你們往哪兒逃。」他恨恨地說,穿林而入,想在另一面迎頭截住。

    先前落馬的老道受了傷,走不快,正躲在一棵古樹下取丹藥吞服,突見伏龍公子急射入林,知道要糟。

    他不能束手任人宰割,借樹掩身抓起了兩塊鵝卵石。

    大凡自命俠義的武林人,極少使用暗器,武當的老道也不例外,身上沒有鏢箭刀一類小玩意,但平時對接發暗器的手法,不能不練,用鵝卵石照樣可制人死命。

    伏龍公子來得匆忙,沒料到林中有人,剛越過古樹,老道便突起發難,兩塊鵝卵石從手中飛出,十分迅疾。

    同一瞬間,樹上傳出一聲輕叱:「打!」

    伏龍公子聞聲知警,右閃、旋身、劍護面門。

    「刷刷」兩聲,兩塊鵝卵石貼左後肩掠過。

    假使他不閃身趨避,腦袋和背心必將挨了沉重的兩擊。

    也在同一瞬間,老道發出一聲悶哼,半站起的身軀,向前一撲。

    伏龍公子清晰地看到,老道的項門上插了一根樹枝,可能已貫入五寸以上,怎麼不死?

    樹上,飄下了一個英俊絕倫的青年,是四海狂生。

    另一株樹上,飄下像個金剛似的神力天王。

    「閣下是出手助在下的人?」伏龍公子冷然問。

    「小意思,手法下乘得緊,兄台幸勿見笑。窮寇莫追,何必因追人而誤了兄台的正事?」四海狂生走近含笑發話。

    「尊駕高姓大名?」

    「在下四海狂生雷江。」

    「哦!你就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堡少堡主?」

    「正是區區在下,請教兄台高名上姓。」

    伏龍公子收了劍,含笑拱手道:「在下常建安,伏龍秘堡堡主。」

    四海狂生大笑著重新行禮,說:「久仰久仰。吾兄伏龍秘堡名震江湖,堡主的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幸運,足慰平生。」

    伏龍公子也呵呵大笑道:「貴堡號稱天下第一,賢父子的武林聲望無人不曉。呵呵!據常某所知,吾兄不僅學藝超人,也與兄弟有相同嗜好,彼此彼此。兄弟風儀已久,想不到會在這兒幸遇。」

    四海狂生也哈哈狂笑,說:「哈哈!咱們該親近親近,且與吾兄引見敞堡的一位年輕高手……」

    兩人攀上了交情,臭味相投,相見恨晚,結成了知交。

    三人回到鬥場,卻失去了常娥的蹤跡。

    來往大道中,連續趕來的群雄絡繹於途。

    太和殿主愈想愈氣,被削掉兩個指頭,丟了六名弟子,這令他刻骨銘心的奇恥大辱,怎能或忘?

    同時,伏龍公子已聲稱司馬英是伏龍秘堡的人,定然在左近匿伏,不擒住這些人,怎消心頭之恨?

    仇恨令他瘋狂,令他橫下了心,回到道中立即分派門人子弟,向兩端催請趕來的高手,要他們火速趕來。

    司馬英在峰頭等待何津,等至夜幕光臨仍不見人影,心中大急,便不顧一切回到峽谷,四面搜尋。

    聞風趕來的大批高手,也進入了峽谷,分佈在各處潛伏,要擒捉司馬英。

    這些人中,除了六大門派的人,還有衝著千兩黃金的份上,前來見識發財的三山五嶽朋友。

    何津擊傷恨天二煞,躲在林中等待機會奪回馬匹,等了許久,卻看到四海狂生和伏龍公子回到鬥場,會合綠衣陰神,在那兒等常娥回來。

    雙方都在等,等來等去紅日已下西山。

    常娥像只沒有頭的蒼蠅,到處亂竄,竟從高峰左側另一處山口進人崇山峻嶺。在她前面半里地,一頭猛虎正向深山狂奔。她循聲急追,還以為是何津,追來追去追上了,卻在叢山中迷失了方向。

    夜幕低垂,何津等不及了,只好放棄馬匹,回頭奔向原先指定會合的高峰。

    他上了山,司馬英卻從另一處降下峽谷,雙方錯過了。

    夜來了,獸吼聲此起彼落,煙瘴四起,峽谷中小動物甚多,有水有草有松林,是小動物的繁殖區,也是肉食動物的獵食場。

    今晚,除了野獸之外,間或有馬匹的恐怖嘶鳴,還有不少人類在這縱長三十里,闊約十來里的峽谷中活躍。

    司馬英在前,凌雲燕在中,沈雲山斷後,三人相距十步左右,在蔽天古林中向峽谷南端搜去。

    天宇中雲層密佈,黑沉沉地,看樣子,夏日的暴風雨隨時有光臨的可能,人在林下行走,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他們雖有千錘百練的夜眼,但三丈之外的景物便不易看清了,全憑耳力臆度四周的動靜。

    正走間,司馬英突然隱身樹後,發出一聲輕噓,示意後面的人止步留意。

    前面十餘丈樹影中有了聲響,一個老公鴨嗓子低聲說:「咱們在浪費光陰,明日在要道上等候,勝似在這兒盲目摸索,真划不來。」

    另一個低啞的聲音接口道:「明日,明日咱們只有乖乖的回中原了事,高手群集,旨在全力搜尋,咱們卻想離開守株待兔。哼!一千兩黃金的重賞,不啻雙手奉讓與人。」

    另一個沙啞的喉者說;「你們閉上嘴好不?司馬英藝業超人,你們一路嘮叨,豈不將他嚇跑了?一千兩黃金的賞銀,這一來豈會有咱們的份?走吧!」

    司馬英愈聽愈心驚,不用說,他知道一千兩黃金的重賞下,要擒捉他司馬英的人多的是,這一手雖則卑鄙而下流,但是有效哩!

    他已知是武當出的賞銀,心下凜凜。忖道:「這一來,今後我可能寸步難行,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貪心的江湖人多的是,我的處境大惡劣了。」

    突地,左方暗影中傳出了輕微的響動。

    「誰在那兒?」老公鴨嗓子出聲叱喝。

    衣袂飄風之聲大起,三條黑影閃電似的撲向響聲發起處,一起一落,重又寂然。

    司馬英看清對方的快速身法,心中暗凜,這三個貪夫的輕功,高明著哩。

    久久,沒有響動,司馬英感到凌雲燕和沈雲山已到了身後,便伸手輕輕拍向一人的肩膀,示意該走了。

    「咦!」身後的人訝然叫,突然一腿掃出。

    司馬英本來貼樹而立,聽口音不對,猛地貼樹旋至另一面,閃伏在另一株巨樹下。

    「噗」一聲問響,樹枝搖搖,那人一腳掃中了樹幹。

    「哎唷!」踢樹的人叫,退了幾步。

    「砰」一聲響,一顆烈火彈在不遠處爆炸,桔紅色的火焰上揚,照得左近十丈內一片火紅。

    踢樹的人向後退,是一個滿面大麻子的漢子。

    火光中,三條黑影從左方撲到。

    老公鴨嗓子是個尖嘴中年人,大聲道:「休走,是司馬英麼?」

    大麻臉不走了,倏然轉身拔出背上的鬼頭刀,冷笑道:「滁州麻面虎高大大爺,誰是司馬英?」

    三個人影停下了,老公鴨嗓子「呸」了一聲,怪叫道:「呸!見鬼,白糟蹋了我火靈官一顆赤焰彈。喂!小輩,趕快滾!不許插手管司馬英的事。」

    麻面虎冷哼一聲,不悅地說:「你茂山三傑來得,我麻面虎為何不能來?老兄,你最好夾著尾巴滾。」

    火靈官無名火起,拔出背上的虎頭鉤,迫進大吼道:「滾你娘的蛋,你麻面虎是個什麼東西?竟敢管起咱們茂山三傑來了,斃了你。」

    赤焰彈火光徐斂,黑暗再臨。

    麻面虎發出一聲長嘯,撲上揮出兩刀叫:「先活劈了你這王八蛋。」

    他後面林影中,先後掠出五個人影。

    有人叫道:「宰了這三個浪得虛名的狗東西,上啊!」

    九個人分三團遞刀劍。

    司馬英卻輕噓兩聲,悄悄走了。

    他後面的凌雲燕和沈雲山,火速跟上。

    掠出半里地,四面八方皆有衣袂飄風之聲,甚至還有撩動草木的聲響。

    接著,火光大明,前後皆有人高擎剛燃起的松枝。

    糟了,落入了重圍。

    前面,是武當三清,還有十餘名道俗。

    後面,是張全一,五台的窮、顛二僧,崆峒的白鶴散人道安,峨嵋的笑羅漢普遠,峨嵋雙俠丁家兄弟。

    左方,是一大堆三山五嶽的江湖朋友。

    右面,是綠衣陰神、伏龍公子、四海狂生、神力天王,還有些素不相識的人散佈左右。

    乖乖,人數上百,四方齊聚,終於在偶然中碰頭了。

    司馬英的皮護腰藏在衣內,面貌已與在亡魂谷時不同。

    沈雲山自與移民中的李姑娘相處了一段時日,這時不但穿著整齊,洗淨了臉上故意扮上的污跡,成了一個英俊絕俗的少年郎,改頭換面已看不出他是小花子沈雲山。

    在倉促中,兩人還未被前後左三方的人所看破本來面目,但他們心中懍懍,還以為已被他們發現了。

    太和殿主第一眼便看清了伏龍公子,拔劍大叫道:「斃了這伏龍秘堡的狂徒妖人。」

    伏龍公子一聲長笑,舉手一揮,人影如電,退人黑暗中不見。

    人群大亂,動起手來誰也不原擎火把,免得做了暗器的標靶。紛紛熄掉松枝閃入黑影中去。

    大亂中,右方突然響起一個怪異的尖叫聲:「剛才中間背弓系劍,伴著掛繡飛燕百寶囊女人的年輕人,便是司馬英。」

    司馬英大驚,叫到:「走!」便向右前方急射。

    凌雲燕一面飛掠,一面喃喃地低聲咒罵:「這畜生!好毒。四面八方高手雲集,他這一叫,豈不害了我?萬一暗器齊聚,我豈不……哎……」

    最後一聲驚叫,淒厲而尖銳刺耳。

    司馬英大驚失色,猛地回身抱住她向下仆倒的嬌軀。這瞬間,暗器破空的嘯聲呼嘯而過。

    他仆倒在地,抱著人向右滾,仍在急聲叫:「賢弟,賢弟……」

    沈雲山剛伏在樹後,輕叫道:「大哥,你可無恙?」

    「很好。賢弟,快走,在峰頭會合。」

    「不!」

    「黑夜中宜分不宜合,快!」

    兩人飛快地交談著,司馬英聲落人閃,抱著凌雲燕飛躍上了三丈高的樹叉,急急的向右飛縱。

    右面,是峽谷西岸。

    他知道大事不妙,不願沈雲山同歸於盡,群雄的目標是他,沈雲山大可覓機脫身。

    但沈雲山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他也想找機會讓司馬英脫身,在群雄停放暗器,一湧而至的剎那間,滾出三丈,向北西急掠。

    在北面人群湧到前的瞬間,趴伏在一株巨樹下,等人群湧過,方爬起腿狂奔,一面狂笑道:「哈哈哈哈!找我司馬英的蠢材們,不必枉費工夫。哈哈哈哈!大爺先走了。」他的狂笑和大叫,吸引了不少人循蹤狂追。

    右方先前的怪叫聲,突又響起:「錯了,那是天盲叟的徒弟沈雲山。休教司馬英走了。」

    火把重新燃起,林中的人無所遁形。

    司馬英已遠出三十丈外,超出了人群外。

    右方,武當門人追逐伏龍公子向西北走。

    他只好向西南方急掠。

    怪叫聲響起:「西南,西南,司馬英在西南角。」

    司馬英暗暗叫苦,無法聽出怪叫聲是誰所發,那是一種用變嗓呼叫的高音,聲如乍雷人耳清晰。

    他抱著垂死的凌雲燕,自然無空手時利落,後面人如潮水,輕功高明的人頗多,從三十丈外追了里餘,便拉近至二十丈左右了。

    二十丈,想找機會扔掉追來的上百名高手,那是不可能之事。

    終於快接近西面的峰巒了,懷中的凌雲燕已悠然醒來。

    她的右脅和腰背,挨了一枚銀鏢和三稜白羽箭,鏢不致命,三稜白羽箭卻是閻王帖子,凡是使用白羽箭的人,定是了不起的高手,發時可令對方看得真切,但卻無法閃避,可知其霸道的程度是如何驚人。

    司馬英感到她的胴體愈來愈冷,但不知傷在何處,加上後有高手狂趕,無法讓他有搶救的機會。

    她悠悠甦醒,只感到如同處身在大海的孤舟中,飄搖起落不定,耳畔風聲呼呼,她想動,但身軀已麻木了。

    「英,英,你……你在何……何……處?」她虛脫地叫。

    「燕,別做聲,行功閉住受傷的經脈,忍著點兒。」司馬英急促地叫!

    「英,救……救我,我……我不……不願死!」

    「後面大批高手趕來,目下……」

    「救……做我!」她的氣息漸弱。

    「天哪!」他虛弱地叫,向前一栽,幾乎被樹根絆倒。

    有救了,已到了山坡下,只有右側山勢稍緩,追的人不可能一舉追及了。他奮力躍上山坡,向上狂奔。

    後面十丈左右,群雄魚貫緊跟,領先的是張全一,稍後的是四海狂生。

    四海狂生緊盯著張全一,臉上泛出奇異的詭笑,他在思量,該在何種時機中不著形跡地一舉擊倒這位武當後起之秀。

    張全一知道雷少堡主是站在六人門派一邊的,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讓人盯在背後,委實是可怕的忌諱事,所以不得不分神留意身後,腳步便不太如意了。

    翻越了兩座山,張全一已接近至五丈內了。

    凌雲燕已昏厥了三次,這時再次甦醒,大概她知道已經絕望了,強提一口氣說:「英,你……你還聽……聽得到我……我的話麼?」

    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司馬英聽不太清楚,說:「不可說話,保住元氣。」

    「我……我要說。我……是奉……奉雷家堡主之……之命……」

    「你說什麼?我聽不見,不必說了。」司馬英大叫,他確是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

    她頓了頓,突然竭力大叫道:「小……心……雷……家……堡……唉!」只說了五個字,她吁出最後一口氣。

    「雷家堡」三個字,令後面的四海狂生聽得心向下沉,猛地飛掠而出,竟然超越了張全一,伸手拔劍。

    張全一吃了一驚,以為四海旺生要下毒手,這怎成?眼看司馬英行將力竭就擒,豈能讓四海狂生將人斃了。

    「住手!」張全一大吼,並一掌劈出。

    四海狂生確是想殺人滅口,免得凌雲燕將內情揭穿,事急矣!該下殺手了。

    他操之過急。剛超過張全一便伸手拔劍,劍出鞘掌風已到,武當的一流高手的掌豈同小可?三尺內被擊中,內腑便會毀,他怎禁受得起?

    千緊萬緊,性命要緊,猛地向左疾飄閃開,大旋身一劍猛揮,厲聲道:「你想怎樣?」

    張全一也向右飄讓,以奇快的手法撤劍揮出叫:「要活的,不許……」

    「掙」一聲雙劍相交,爆出無數火花,兩人同被震飄八尺外,雙方功力相差無幾。

    這剎那間的停頓,司馬英已拉遠了三丈,到了山脊,衝入了密林。

    山脊上狂風大作,黑霧飛騰。

    糟!前面是絕壁,壁上端有茅草,黑夜中看不清草後的光景,為了逃命,他飛躍而上,一躍兩丈餘,等他看清危境時,已躍離壁頂外丈餘的空間裡了。

    「哎呀」一聲,他發出了絕望的驚叫,叫聲搖曳而下,他向下急沉,片刻即飛墜十餘丈。

    狂叫聲驚醒了張全一和四海狂生,兩人火速上躍。

    後到的人,也紛紛趕到了。

    一個冒失鬼太貪心,也向前縱去。發出一聲絕望的慘叫,從司馬英墜崖處右方三丈餘向下飛墜。

    所有的人,全都心驚膽跳站在崖上向下瞧,不知下面究竟有多深,只聽到下面隱隱傳來虎吼狼嗥之聲。

    後墜的人慘叫聲未止,「砰」一聲撞在一塊突出的石崖上,叫聲立止。

    接著,轟隆隆草木紛墜,響聲久久不絕,許久方行沉寂。

    由墜落的響聲估計,這道絕崖下至少深有二百丈左右,人跌下去如果不死,可能是個鐵鑄的金剛。

    張全一向左繞,大叫道:「覓路下崖,看看是死是活。」叫聲中,他感到黑影一閃,一個高大的黑影迎面截住了,冷冰冰的語音直透耳膜:「不要臉!你們這些自命英雄的人物,為何不撒泡尿照照你們的嘴臉?太不像話,你們該慚愧。」

    張全一失驚地止步,沉聲問:「等駕是誰?」

    「我,戴雲天魔仇視海。」

    黑影再問,到了另一個巨人,急聲問:「仇老怪,人呢?」

    戴雲天魔長歎了一聲,慘然地說:「掉下崖去了。這兒叫做斷魂崖,高有兩百丈,下面是黃泥河的上源,流入羅雄州境。早些年,裸羅造反,阿資被征南將軍博友德所追,千餘名黑白叛夷皆從這兒被迫落崖下,下面屍骨山積,骨肉化泥。唉!咱們來晚了。」

    巨人大吼一聲,一閃即至。

    這時狂風大起,黑霧漸濃,狂風吹起巨人的衣袂,可以隱約地看出他缺了一條左腿,虯鬚飄飄。

    天宇中,突然閃過一道奪目光華,接著「轟隆隆」炸雷狂震,遠處灑落山林中的雨聲,如同萬馬奔騰,暴風雨到了。

    電光閃爍中,張全一看清了對面的人,驚叫:「獨腳狂乞!」

    獨腳狂乞戟指直指向張全一的鼻尖,大吼道:「誰是主事的?說!」

    上百個人像啞巴,有些人偷偷溜走了。

    張全一還來不及回答,崖下突然傳來一聲長嘯。

    司馬英洪亮的吼聲入耳:「狗東西們,司馬英如果不死,回到中原,殺盡你們這些無恥豬狗,後會有期。」

    電光再閃,「轟隆隆」雷聲大震,豆大的雨點打在樹葉上,如同怒濤擊岸,掩蓋了一切的聲音。

    暴風雨到了,枝葉狂舞,殷雷聲與風濤聲混成一片,似乎天在動,地在搖,宇宙也在搖撼。

    暴風雨聲中,獨腳狂乞的聲音比雷還響:「小輩,你聽清了,當年夜襲亡魂谷被唆使與會的人並未死光,從那些人身上尋根覓源,便可找出到底是何人在暗中指使的,指使的人十分陰險高明。最少也經過三人的輾轉傳折,唆使你們這些蠢材妄為。回去好好查,也好好準備應劫。

    據老夫所知,當年以利害唆動紫霄觀主老道的人,是他的門人淨宏。說動淨宏的人,是京師丹陽湖的出洞蛟谷慶洲。只要找到出洞蛟,便可找到授意的人了。」

    說完,轉向戴雲天魔說:「仇老怪,咱們該走了。」

    暴雨如注,所有的人紛紛下山,崖頂上,武當門人呆若木雞。

    久久,紫霄觀主頓腳叫:「淨宏已死在撫州府官道中,死在司馬英之手,誰知是真是假?哈!也許老狂乞的話有道理。」

    在下山的人群中,四海狂生和神力天王緊跟住獨腳狂乞的背影。

    人太多,山坡濘滑,風雨如注,狂風撼動著大地,人走得不夠快,誰也沒留意身後是誰了。

    到了峽谷下,獨腳狂乞大聲說:「仇老怪,你照顧我那不成材的門人,我先走一步。」

    「你急什麼?」戴雲天魔抹掉臉上的雨水問。

    「我與鬼斧神功兩個老不死約好在貢寧會合,得趕兩步,就此分手。」

    「請便。」戴雲天魔行禮轉身,向左折沿嶺腳飛掠。

    獨腳狂乞打開腰中的酒葫蘆,咕嚕嚕灌了五大口,剛將塞子拍實。

    四海狂生暗中將手一伸,將一條淡灰色的小物件遞入神力天王的掌心內。

    前後無人,只有無數陰森古木。

    四海狂生若無其事地掠過狂乞的左側。

    獨腳狂乞瞥了經過身畔的四海狂生一眼,在葫蘆塞上再拍了一掌,注意力放在掠過的人,卻未留意身後有人掩近。

    風狂雨暴,耳力已派不上用場了。

    相距丈餘,神力天王突然奮全力將四海狂生遞給他的灰物擲出,拔出了霸王鞭,人向前衝。

    相距太近,灰影來勢太快。

    大凡練先天氣功的人,運起功來固可刀槍不久,但平時仍與常人無異,誰也不能整天運功護身。

    功力不到火候,運功護身亦不可能立即有效,必須有段短時間運氣至某一部位。

    只有功臻化境的人,六合如一,意動神動,立起反應。

    要想練至那一地步,太難太難了;如果慧根不厚,未逢明師,練八輩子也是枉然的,休想。

    獨腳狂乞功臻化境,可是卻不知身後有人暗襲,不僅未運功護身,還在沉湎於人喉的酒味中,一代奇人,竟然難逃劫運。

    灰影一閃即至,貴人獨腳狂乞的脊心。

    風雨聲中。灰彭飛行所發出的呼聲如同從遙遠天際傳來的殷雷。

    嘯聲趕不上灰影,太快了。

    「哎……」獨腳狂乞叫,「啪」一聲酒葫蘆墜地。

    他上身一仰,左手猛地抄住了支在腋下的鐵拐,全力急旋,兇猛地揮出。

    「掙」一聲暴響,霸王鞭硬生生從中折斷,鐵拐尖拂過神力天王的下頜,下顎粉碎。

    獨腳狂乞身隨拐轉,旋出兩丈外,「呼噗」兩聲,像倒了一座山,在地下滑旋兩匝,方寂然不動。

    「嗯!」神力天王喉中作響,向後便倒。

    「噗」一聲背脊觸地,仍吃力地掙扎著要站起。

    他的下顎碎了,已是半條命,眼前發黑,徹骨奇痛令他渾身脫力。金鐘罩神功,竟擋不住狂乞彌留前的全力雷霆一擊。

    四海狂生到了,無聲無息地撤下了長劍。

    神力天王聽覺仍在,含糊地叫:「救……救……我……」

    「嗤」一聲,四海狂生的劍貫入他的心室,他手腳一陣抽搐,耳中聽到四海狂生的冷酷聲音說:「明兄,知道你的太多了,反正你無法再活,我送你早走一步。」

    四海狂生拔劍入鞘,奔至獨腳狂乞屍體前,拔下灰色暗器納入懷中,揚長走了。

    五丈外一棵小樹下,一個黑衣人驚得渾身發軟,天色太黑,他無法分辨演出暗殺慘劇的人是誰。

    獨腳狂乞他卻認得,能一舉將狂乞擊斃的人,豈同小可?他伏在樹下發抖,恐懼令他毛骨悚然,如果被下手的人發現,焉有命在?

    許久許久,他斷定四周除了鬼,只有他一個人了,便急奔而出,拾起神力天王的斷鞭,隱入風雨中走了。

    在預定相會的高峰下,近峽谷一面有一座天然石崖,深有兩丈餘,擋住了狂風暴雨。

    崖根下,戴雲天魔、仇黛姑娘,獨腳狂乞的徒弟沈中海,三個人正替平躺著的沈雲山上藥。

    沈雲山渾身浴血,傷勢沉重,但他連哼也沒哼一聲,大眼睛光閃閃,緊咬著下唇,眼角旁淚如泉湧。

    屋外風狂雨暴,一聲炸雷響後,沈雲山說話了:「我大哥不會死,他必定會實踐他的誓言。天哪!保佑他,保佑他……」

    「弟弟,不可說話傷了元氣。」沈中海掩住了他的嘴。

    「不!我要說,我要到雞足山,水裡火裡我萬死不辭。」

    「沈兄弟,好好養傷,我們便可以早日趕到,你可不能傷元氣啊!」黛姑娘柔聲說。她的淚水一直未干,像崖前的雨水,流個不停。

    戴雲天魔在崖下水柱旁淨手,接口道:「小娃娃,好好忍著點兒。明天帶你上路,可以和麻姑山八手仙婆一家子會合,同赴雞足山,她們明天該經過這兒了。」

    司馬英墜崖之處,其實不是絕崖,絕崖在右面兩丈餘,也就是後來墜崖的傢伙墜下之處。

    這一面的崖壁,是一處稍傾斜的塌方,沙石泥鬆軟,在墜下三四丈時,便摔倒在斜崖上。

    巨大的震力,將他震得天旋地轉,手中的凌雲燕被拋出丈外,連滾帶滑落下百餘丈谷底了。

    「啪啦啦」一陣暴響,跌入一堆巨大的白骨上,後下的沙土,將他掩埋在內了。

    他的弓不見了,劍也丟了,包裹也不知落到何處去了,幾乎體無完膚。幸而他已運功護身,且是滾滑而下,不然早已骨散肉碎,向閻王爺報到啦!

    腰中皮護腰仍在,百寶囊和斑竹簫是緊纏在皮護腰上的,而且位於脅下,幸而未丟掉。

    泥沙一掩,他神智一清,趕忙掙扎著爬起,強忍似要骨散肉飛的痛楚,靜靜地運功調息。

    當暴雨光臨時,他已有力站起了,聽出崖上有人聲,只感到一陣強烈的仇火怨焰直衝腦門,便向上發話。再拖動著沉重的雙腳,開始尋找避雨的所在。

    大雨令他清醒,他開始冷靜地思索凌雲燕最後所說的五個字,自問道:「小心雷家堡。」難道說,雷少堡主因為李姑娘的芥蒂,要對我不利麼?我想不會的,如果他心存芥蒂,這幾天他盡可向我下手,為何他毫無舉動?晤!剛才在絕崖之上,他怎又出手阻止追近的人?不是在暗中助我麼?」

    他愈想愈迷糊,搞不清四海狂生是敵是友。

    「克勒勒!克勒勒!」他踏著無數枯骨,要找地方避雨。

    可是崖下只有參天古木,古木雖可擋住少許風雨,卻不是躲雨之地。

    他到了河邊,河寬不到十丈、滾滾濁流十分湍急,但水並不深。

    對岸,奇峰壁立,想必可以找到巖穴,他必須找地方用藥敷傷更需要休息。

    他涉水過了河,在對面轉向西面的山拗中,找到了一座足可容身的巖穴。

    天色將破曉,暴風雨已止。他正躺在巖穴內側沉沉入睡,惡夢連綿。「隆隆隆,隆隆隆隆……」一陣從遙遠處傳來的皮鼓聲,他從惡夢中驚醒。昨晚激鬥處峽谷南端,何津形如瘋狂,搶著一名老道,躍下了山口。

    司馬英被鼓聲所驚醒,走出石穴。

    天空淡雲浮飄,在東面山頭卻有一線無雲天宇,曙光從隙中透出,漸漸地,彩霞滿天,朝陽放射出萬丈光芒。

    他向鼓聲傳來處走去。

    也許,他正踏向死亡途。

    也許,光明正向他召喚。

    司馬英被鼓聲所驚醒,天宇中淡雲密佈,僅東方天際有一道雲隙,曙光從雲隙中透向大地。

    不久,朝陽從雲隙中放射出萬丈光芒。

    他身上的皮肉之傷並無大礙,便向鼓聲傳來處走去,他必須找食物充飢了,找人問路出山。

    他不知此行是吉是凶,不知命運之神要如何擺弄他。也許,他正走向死亡之途,也許,光明正向他召喚,不管是光明或黑暗,他必須走。

    他體內,仇恨之火在燃燒著,希望之火也長明不熄,任何苦難他都有足夠的精力承擔得。

    「隆隆隆!隆隆隆隆!」鼓聲像是興奮劑,他的腳步加快了,大踏步走向未知的命運之途。

    他沿一道山谷向鼓聲傳來處急走,一面思索該如何向蠻人詢問路途。當他墜落崖下之際,凌雲燕的屍體被拋出,她的音容笑貌,也從他的腦海中飛走了,愛與恨也消失了。

    他和她之間,不僅沒有愛,甚至連欲也不復存在,淡淡的恨意,也消逝淨盡,沒有任何值得他懷念的因素留下。

    他知道,一個江湖人的下場,是注定悲慘的,一死百了,屍骨早晚要喂蛆蟲化為泥土,用不著找回屍體或加以掩埋了,他自己的屍體誰知道要暴露在哪一處泥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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