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牧場風雲 文 / 雲中岳
二小姐帶了兩名男女從僕,循蹄跡向西追,追了六七里,牧地已盡,便是縣城至州城的大道,蹄跡在此地消失,已被南來北往的車馬痕跡所掩沒了。
大道上不時有車馬往來,即使最高明的追蹤能手,也無法找出痕跡,何況對方必定有意滅跡因此更是難以尋跡。
車聲轔轔,南面縣城方向,馳來了一輛輕車,有三匹健馬前後護送,不徐不疾向南行。
那是一輛青色雙頭馬車,一看便知不是本地的車輛,輪輻中等,車座不高,車廂沒有任何標記,是大戶人家而門第不高的自用輕車,車把式是個青衣大漢,雄壯魁梧粗眉大眼,駕車的技術十分高明熟練。
護車的騎士是兩男一女,兩男一老一少,老的年約半百,一表非俗。小的年僅十五六,英俊健壯但稚氣猶在,在車側的少女騎士穿一身翡翠藍騎裝,年僅十三四,剛發育往上長,小得很,但臉龐秀麗之氣外溢,一雙明亮的大眼煥發出智慧的光芒,年紀雖小,已出落得清麗脫俗,已是不折不扣的小美人兒。
三老少未帶兵刃,小丫頭帶了一隻新百寶囊。
二小姐失去了入侵者的蹤跡,頗為暴躁,向從人說:「攔住那些人,問問看。」
男從人應喏一聲,驅坐騎當路駐馬,迎面攔住去路,高叫道:「慢來,在下有事請教。」
中年騎士舉手示意令車停住,獨自策馬上前,臉上掛著安詳的笑容,含笑問:「小哥有何指教?」
「你們曾看到三個人騎了兩匹馬麼?」
「小哥問他們……」
「他們是賊。」
「賊?這……」
「少廢話。」男從人不客氣地叫。
中年人仍然微笑,不以為忤地說:「他們往南走了,追不上啦!」
後面車旁的少女哼了一聲,冷笑道:「這廝的態度惡劣極了。」
二小姐杏眼一翻,鞭梢一指,不悅地問:「小丫頭,你說什麼?」
少女不是好相與的人,也不悅地說:「你耳朵又沒聾,聽不見本姑娘的話嗎?」
中年人扭頭叫:「丫頭,不可無禮。」
可是,二小姐卻哼了一聲,驅馬向少女衝去,叫道:「本姑娘要教訓你。」
少年人大為不滿,叫道:「小妹,打她下來。」
雙方相距甚近,馬一衝便至,誰也無法阻止雙方接觸,眼看兩人難免動手。
高踞車座的車把式突然長鞭一抖,鞭梢夭矯如龍,「叭」一聲在二小姐的馬額前發出暴晌,手法之準之熟,令人大歎觀止。
二小姐的馬受驚,突然人立而起。
中年人舉手一揮,叫道:「走吧,不許生事。」
車與馬幾乎同時前衝,向北絕塵而去。
二小姐總算騎術高明,未被摔下馬來,勒住坐騎向男從人叫:「跟上去,探明他們的落腳處火速返報。」
男從人應喏一聲,策馬走了。
二小姐氣呼呼地又向女從人叫:「回去,帶人來找他們算帳。」
女從人苦笑道:「小姐,這些人……」
「他們跑不遠的。」
「小婢是說這些人不好招惹,一個趕車的已經夠高明,其他的人……」
「你少廢話,走!」
車馬過了三槐集,並未停留,向星河莊走了。
三人都發覺有人跟蹤,但毫不介意,仍然不徐不疾地趕路,不加理睬。
星河莊在望,大道通過莊西,有一條路岔入西莊門,路兩側槐樹成蔭。
車馬折入岔道,直向西莊門馳去。
莊的柵門外,有一名老蒼頭把守,看到車馬折入,不由一怔,自語道:「定是莊主的客人造訪……唔!像是山東地境的輕車,定是遠道而來的客人。」
車馬到了,老蒼頭迎出叫:「緩下坐騎,諸位是……」
中年人在三丈外下馬,牽著坐騎上前,從懷中取出一封拜貼遞過說:「在下山東柏明倫率子女,前來拜望莊主鄧二爺,相煩通報,感激不盡。」
老蒼頭接過名貼,拉開柵門笑道:「柏爺請進,先到裡面安頓,小老兒即派人前往稟報,請吧。」
「有勞大叔了。」中年人客氣地說。
老少三人下馬入莊,輕車也靈快地馳入莊門。
一箭外便是莊主鄧星河的大宅。
不久,瞎了一隻左眼的獨眼靈官鄧星河,帶了兩名莊了急急奔來,大叫道:「明倫兄,今天吹的什麼風?」
柏明倫呵呵笑,將韁繩交給老蒼頭,迎上笑道:「呵呵!東北風,兄弟從山東來,多年不見星河兄像是發福了,大概萬事如意養尊處優……」
「哈哈!明倫兄,不要挖苦人了,快到屋中相見。」
柏明倫笑向一雙少年男女說:「孩子們,過來,見過鄧二叔。」又向鄧二爺說:「這是小犬青岱,小女綺玉,星河兄請多關照。」
青岱、綺玉雙雙上前行禮,齊向鄧二爺請安。
鄧二爺受禮撚鬚大笑,讚道:「好一對靈秀的金童玉女,明倫兄,我好羨慕你。我只有一隻眼睛,已看得心中舒坦萬分,衷誠為老友賀。」
「星河兄,你那雙佳兒女必定更為出色哩!小孩子嘛,不要獎壞了他們。」
「明倫兄,車中……」
「車中有兄弟一位侄女,不是武林中人,車能進入階下麼?」
「什麼話?老天,你盡給我客氣。車放內院,賢侄女可先至內院由拙荊招呼,咱們這就到屋裡一敘。」
「星河兄,南面六七里地,那一片廣大牧地誰是主人?」
鄧二爺臉色一變,訝然問:「明倫兄,你與他們有衝突?」
「他們在追賊,一位女郎問話的口氣太狂傲,孩子們看不慣頂了她幾句,她竟派人跟下來了呢。」
「哦!那倒無所謂。」
「那些人可怕麼?」
「沒什麼。」鄧二爺支唔著說。
「呵呵!星河兄,你的臉色都變了,還說沒什麼?」柏明倫故作輕鬆地說。
鄧二爺吁出一口長氣,沉重地說:「那人是南海之鰲洪海,目下改姓王,名環,已落業十餘年。」
柏明倫虎目放光,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你這老捕頭居然與隱身退休的強盜為鄰,你就不怕外界蜚語流長說閒話?哈哈!你們到底誰在計算誰?」
鄧二爺一面向堂屋走,一面搖頭苦笑道:「老實說,兄弟等於是坐在火山口子上,你老兄還有心情打趣?」
「怎麼?他不規矩?」
「在五百里之內,他倒還規矩,但狗怎能不吃屎?」
「在外作案?抑或是坐地分贓?」
「爪牙仍在東南海做強盜買賣,贓物一年半載便往此地送。他一家子改頭換面,完全脫身事外。」
「高明。」
「海盜開牧場,這是他成功之處。」
「你不告發?」
「向誰告?向咱們河南告呢,抑或是到江浙去告?」
「在你來說,不難辦到。」
「我?退休了的老殘廢,你抬舉我啦!」
「那你擔心什麼?」
「天網恢恢,他總有一天會事敗,等那一天到來,兄弟的處境……」
「你跳在黃河裡也洗不清。」
「因此兄弟委實日困愁城,日虞大禍之將至。」
「你在姑息養奸。」
「咦!明倫兄,這不像是你平日的口吻。」
「我怎麼啦?」
「誰不知道你是個好好先生?懶得過問江湖事,寄情山水與世無爭,對武林恩怨的事,你的主意是閉門推出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張……」
「唉!這叫做事不關己不勞心。」
「你的意思是……」
「兄弟與東海神蛟有過節。」
「咦!你是為南海之鰲而來?」
「非也,兄弟不知南海之鰲在此。」
「那你……」
「犬子柏青山的事!星河兄聽說過麼?」
「咦!那位名震天下的年輕人,竟是令郎?」
「正是犬子。」
鄧二爺欣然叫道:「哈哈!這叫做報應。」
「什麼?」
「你一輩子沒替江湖做幾件好事,欠了江湖一筆道義債,如今由令郎償還,不是報應麼?快哉!我老殘廢得為此浮三巨觥。」
「星河兄,你知道兄弟要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麼?」柏明倫神色愴然地說。
「明倫兄,你……」
「他已活不了多久了。」
「什麼?」鄧二爺駭然問。
「他身中東海神蛟一位爪牙的慢性奇毒,已經到了毒發期的最遲期限了。」
「老天!」
「我帶了解藥出來找他,晚一天便少一天希望。」
「早些天他在山東,與泰山賊衝突……」
「消息是我在鄭州接到的,因此往回趕,可能來晚了,不知他是否已動身返家。昨天到達歸德,想起你……」
「你總算想起了我這位老朋友。」
「星河兄,不必打趣了。」
「放心啦!令郎可能會走這條路上來。」
「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獨眼靈官造孽太多,退隱後自然有自保的能耐與打算。」
星河莊來了貴賓,一陣子好忙。集益牧場跟蹤的人,悄然退去。
當天午後,週三被少莊主從西屯子草料場調回本莊,安置在巡場隊中任小領班。這在本莊的牧工中,已是頗不尋常的機遇了。
整座牧場暗樁密佈,外弛內張。莊外四屯,則眼線四出,在外地刺探消息,飛騎傳信十分快捷。
未牌時分,東屯子派人送來一封拜貼,說是有一僧一俗,投貼請見場主。
王場主看了拜貼的具名,粗眉深鎖,但毫不遲疑地派人傳話,請來人入莊相見。
拜貼上的署名是心如與皇甫雲深,正是中州雙奇兩位風塵奇人。
半個時辰後,三名莊丁領著中州雙奇,飛騎入莊,王場主已在階下相迎。
大悲佛心如扳鞍下馬,稽首為禮神色肅穆地說:「老衲心如,那位是皇甫居士。來得魯莽施主海涵。」
王場主爽朗地一笑,抱拳施禮客氣地說:「弟子王環,大師法駕光臨,未能遠迎,恕罪恕罪,請客廳待茶。」
雙方客氣一番,進入大廳,分賓主落坐,莊丁奉上香茗退去,廳中肅靜無嘩。
王場主神情鎮靜,客套畢話鋒轉入正題,問道:「大師修真中州,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見教呢?」
大悲佛肅然地說:「老衲此來打擾貴牧場,深感抱歉,只是事非得已,務請施主見諒。」
「大師之意……」
「老衲有一不情之請,尚請施主慨允。」
「區區力所能逮,敢不如命?但不知大師有何吩咐,請見示。」
「老衲有位施主的女眷,落入一群來路不明的女人手中。那群女人經過徐州府的碭山西行,在龍坑口分道不走虞城,便爾失蹤,龍坑口距貴牧場僅二十里地,可能潛身貴牧場附近,因此老衲冒昧前來拜候,請求施主協助。」
「哦!有這回事?那位女眷……」
「姓費,名心蘭。」
「本牧場佔地甚廣,周圍數十里,其中野林甚多,荒野錯落,但本莊牧工甚多,似乎不可能有人潛藏在內,何況一群人,怎藏得住?大師恐怕被那群女人愚弄了,也許她們早已遠出數百里外啦!」
無塵居士淡淡一笑,接口道:「王場主猜想她們已遠出數百里,但並不知她們何時逸出在下的監視外。如果她們是昨天逃來的,即使有千里駒,也難逃出數百里外。」
王場主臉色一變,冷冷地說:「皇甫兄的話帶有弦外之音,到底用意何在?」
無塵居士泰然地說:「在下並無其他用意,只是感到場主的話意,似乎對此事並非毫無所知的。」
「你這是什麼話?」王場主不悅地叫。
無塵居士呵呵一笑,說:「王場主請勿誤會,在下如果言出不慎,尚請多擔待。還有一事,請問場主認識光州天馬集的紀少堡主嗎?」
「紀少堡主?在下從未聽說這個人。」
「王場主……」
「在下不是江湖人,極少在外走動,對這些江湖人物,陌生得很。」
「哦!真的?」
王場主冷笑一聲問:「皇甫兄認為在下撒謊?」
「在下怎敢?信口問問而已,休怪。」
大悲佛接口道:「紀少堡主從山東匆匆趕來,定與費心蘭姑娘有關,他將一群爪牙留在碭山用金蟬脫殼計偷偷溜走,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豈知仍被咱們查出了底。」
「你是說……」
「那廝也逃至貴地來了。」
「不會吧?」
「咱們有人看到他晚上逃來的。」
「抱歉,沒發現有人進入本牧場。」
「王場主,能不能襄助在下搜尋這些人?」
王場主略一沉吟,斷然拒絕道:「敝牧場養了上千匹馬,近兩千頭牛,散落各處放野,稍一大意便可能出紕漏,不能讓陌生的人入內亂闖,以免驚擾牲口,恕難從命。」
「王場主不肯方便……」
「不是在下不肯方便,而是確有不便,這樣吧,在下盡可能派人搜遍牧場各處……」
「在下不能伴同前往搜尋了?」
「是的,敝牧場人手眾多,為了牲口的安全,從不許外人踏牧地。你知道,那些牧工都是些血氣方剛的人,萬一引起誤會,便難以收拾了。」
大悲佛離座而起,莊容說:「施主既然不肯讓陌生人進入,老衲的朋友們,只好自行追索了。」
王場主也冷然離座道:「只要不在本牧場的地段內走動,大師的朋友盡可自由追索。」
「如果不小心誤入貴牧場地境……」
「那麼,後果自行負責。」
「老衲記住了。」
「送客。」
「告辭。」
王場主送至廳口,抱拳道:「恕在下不送了,兩位好走。」
「不勞相送,後會有期。」無塵居士說。
「打擾施主了,再見。」大悲佛也一語雙關地說。
兩人的語意,已表示不會就此罷手。
無塵居士站在階上舉目四顧,四周有不少牧工打扮的人,有意無意地怒目相向。
左面百步外的一排房舍中,週三與四名巡更的人大踏步外出,目不旁視地向高大的莊門走去,大概是要到外面巡視各處。莊門兩側的栓馬樁上經常有已備妥鞍鐙的坐騎,五人上馬走了。
大悲佛在廳外轉身,不死心地問:「王場主,別無商量了麼?」
王場主斷然地搖頭,一字一吐地說:「別無商量,請吧!」
「好,老衲這就走。」
無塵居士淡淡一笑道:「咱們的人暫住在龍坑口,二十里路不算遠。」
王場主也淡淡一笑道:「龍坑口距本牧場東屯子,僅只七八里地,那一帶禁止外人亂闖,諸位最好留些神。」
「多承關照。」
兩人到了莊口,取回坐騎,仍由三名牧工相送,向東馳向東屯子。
集益牧場開會召集首腦人物,自有一番周詳的安排。
晚膳罷,二小姐帶了一位侍女,悄然從後莊院繞出,飛騎馳向東屯子。
十里路馳馬要不了多久,接近東屯便可感到氣氛迫人,老遠地,便看到高懸在屯中心旗桿上的警號燈,迎風搖曳明滅不定。
天色已盡黑,沿途似乎不見人影。
路兩側栽的有兩種樹,一種是柳,一種是槐,高度皆有三丈以上。
蹄聲急驟,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前面路旁的樹影中,突傳出一聲呼哨。
二小姐緩下坐綺,回了一聲短嘯,徐徐小馳而進。
「月!」路旁有人低叫。
「黑。」二小姐也低叫答。
一條黑影從溝中竄起,奔近訝然道:「咦!原來是二小姐,小的東屯子陳全。」
「場主來了麼?」侍女問。
「來了,副場主也在。」
「有何動靜?」二小姐問。
「沒有。龍坑口傳來的消息說,中州雙奇那群人毫無動靜,好像沒有前來踩探的準備。」
「那就好。本莊派來的巡場隊,目下派在何處?」
「哦!場主來時,已命他們撤回本莊去了。來人不來便罷,來了必是藝臻化境的高手名宿,巡場隊不但派不上用場,反而礙事,因此場主把他們遣回。」
「走了多久了?」
「剛走不久,是從北小徑走的。」
她吩咐侍女自行返回,獨自繞走北小徑急追。追了兩三里,一無動靜。
驀地,馬蹶前蹄,只感到馬頭一沉,重重地向前衝倒,人便在千鈞一髮間脫離鞍橋,向左飛墜。
由於事出倉促,如換了旁人,絕難逃過厄運,她竟然逃出危境,飄落丈外,落在溝旁身軀一晃,幾乎摔倒。
這瞬間,溝中黑影暴起,一把便抱住了她的小蠻腰向溝中栽,喝聲震耳:「捉住了!」
她驟不及防,毫無反抗的機會,而且抱她的人力大無窮,抱得她渾身發軟,被壓在溝中轉動困難,壓得結結實實無法動彈。
這一生當中,她第一次,被人迫得如此狼狽,而且,是被一個大男人壓在溝底,令她幾乎發瘋。
她的手仍可活動,猛地勒住對方的咽喉。
可是,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不由手指一鬆,散去真力抱住對方的頸脖嬌嗔道:「又是你,你這冒失鬼。」
溝上有人叫:「下去兩個人幫忙,要活口。」
溝深六七尺,夜黑如墨,因此上面的人無法看到下面的情形。
抱住她的人是週三,向上大叫道:「不要下來,是二小姐。」
接著,他站起歉然地說:「二小姐,小的該死,咱們五個人聽到後面蹄聲急驟,以為是賊人因此布下絆馬索……」
二小姐在他的扶持下站起,笑罵道:「你呀!真是個笨蟲,也不先問問,摔壞了我,看你怎辦?」
上面一名大漢期期艾艾地說:「回小姐的話,這件事是小的出的主意,不能怪週三。本來今晚不許單騎亂走……」
「你少給我廢話。」二小姐跳上溝說。
「是,小的不說。」
「你們先走吧!」
週三鑽入路旁的矮樹叢,牽出坐騎,將韁繩遞過說:「二小姐騎小可的馬走吧!那匹馬前蹄已折,不行了。」
二小姐接韁上馬,招手叫:「上來,坐在我後面。」
這大膽的召喚,把週三嚇住了,退了兩步說:「小的與吳二叔同乘……」
「叫你上來就上來。」二小姐泰然地說。
週三略一遲疑,四位同伴已經策馬走了。
他不能再反對,手忙腳亂地扳鞍上馬。
二小姐韁繩一抖,說:「抱緊我,咱們要趕回莊。」
暖玉溫香抱滿懷,這一雙不算陌生的男女,內心起了劇烈的變化,奔出三四里,默默無言。
終於,二小姐打破了沉默,問道:「週三,你的名字叫什麼?」
「我排行三,名也叫三。」他沉著地答。
那年頭,平民百姓以排行為名,平常得很。
「你怎不問我?」二小姐問。
「小可……不……不敢。」
「我叫瓊瑤。」
「小可……」
「你叫我瓊瑤好了。週三,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五年前陳州大餓荒,族裡的人都逃荒遠走他鄉,已沒留下幾個族人了,我家中沒田沒地,不然怎會落得做小販討口食?」
「大丈夫,何處不可謀口食?你在集益牧場,沒有人敢虧待你。」
「那就仰仗二小姐照顧了。」
二小姐的纖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掌背。他只感到心中一跳,極感不安。
他同時感到二小姐的嬌軀,起了輕微的痙攣。
遠遠地,傳來了隱隱警鑼聲。接著北面天際紅光燭天,逐漸明亮。
二小姐一驚,脫口叫:「北屯子失火,不好。」
馬頭一轉,脫離小徑越野而走。
等他們趕到北屯子,火勢已成燎原,據牧工說有三個黑影入侵,傷了四個巡更的人,四面放火溜之大吉,來人以黑巾蒙面,無法分辨面貌,也無法看清身材,他們的身法快極了,飄忽如電火流光,誰也攔阻不住。
回程時,兩人仍然同乘一騎。週三似乎受了驚,用不穩定的聲音說:「牧場天天有人鬧事,我……我感到害怕。」
「你怕什麼?」二小姐問。
「小……小可是規規矩矩怕事的人,像這種刀裡來槍裡去殺人放火的事,小可害怕得很,還是回陳州吃碗太平飯吧,過清苦些小可不在乎。」
「咦!你……」
「明天小可去向少場主辭工,回陳州算了。」
二小姐哼了一聲,說:「說來說去,都是紀少堡主惹出來的是非。」
「紀少堡主?是不是那幾個殺入西屯子的人,所要找的紀少堡主?」
「是的。」
「人真在牧場?」
「這件事你不可多問。」
週三不肯放過機會,轉變話鋒問:「今午來的老和尚……」
「他們為了一個姓費的女人而來,也與紀少堡主有關,兩件事其實是一個事。」
「那麼姓費的女人也在牧場了。」
二小姐不再多說,加了一鞭,坐騎向前衝刺,可明顯地察覺到她甚為此事煩惱。
週三不敢多問,再問便引起二小姐的疑心了。
回到後莊,後莊戒備森嚴,但表面仍然平靜。
二小姐扳鞍下馬,向已跳下馬來的週三說:「週三,你不要胡思亂想,家兄不會讓你辭工的,為了你的安全,你到後莊來掌理一些輕鬆的活計,外面的人絕對無法在後莊行兇。」
說完,將韁繩交給一名健僕,向健僕說:「王貴,你帶週三到總管處報到,這幾天不允許分派他幹活,以後再說。」
「小的遵命。」王貴欠身答,牽著坐騎帶週三走了。
不久,二小姐悄然撲奔乃姐的妝樓。
東屯子與北屯子有警,但前莊後莊仍然點塵不驚,僅不時傳來一陣陣信差的急驟蹄聲。
到了廳門,黑暗中閃出一名僕婦,欠身道:「二小姐好,這麼晚還來麼?」
「我不能來?不到三更天……」她怒聲問。
「上稟二小姐,奴婢天膽,也不敢……」
「你的口氣可惡。」
「不是奴婢放肆,而是大小姐吩咐下來,不讓人進入綠鳳樓……」
「你給我滾遠些,連我都不能來?」
「奴婢……」
二小姐左手倏出,出其不意一指頭點在僕婦的七坎穴上,一把將人抓住冷笑道:「你給我安靜些,不然我要廢了你。」
她將人塞入牆角暗影下,用匕首撬開一扇明窗,鑽入一燈如豆的大廳,幽靈似的登上樓梯,輕靈得腳下聲息毫無。
費了不少工夫,她到了乃姐的香閨外,在花窗下拔下鳳頭釵,沾上口水輕輕在油紙窗上鑽了一個小孔向裡張望。
這一望,只看得她渾身發熱,只看得她芳心怦怦跳,看得她氣血翻騰。
房內共有三個人,紀少堡主、大小姐王綠鳳、乃妹結拜義姐楊綵鸞。短几上擺了酒菜,已是酒殘餚冷。而褥上的三個男女,在明亮的銀燈映照下,身上未穿寸縷,春光不堪入目。
她一腳踢在牆壁上,哼了一聲。
房內燈光倏熄,想必極為狼狽。
片刻,房門有了聲息。
她退離窗下,叫道:「掌起燈,不要出來了。」
「咦!是二妹麼?」窗內有人問。
房門倏開,竄現帶了劍的揚綵鸞,衣裙不整,雲鬢散亂。
明窗倏開,紀少堡主僅穿了褻衣褲仗劍飛躍而出。
兩下裡照面,走廊上沒有燈光,只可看到模糊的人影。紀少堡主尚未聽完王綠鳳的話,本能地一劍刺向站在壁下的二小姐。
二小姐本來就心中有氣,猛地一劍封出。「錚」一聲震開刺來的劍尖,立還顏色招發「畫龍點睛」回敬。
王綠鳳隨後一躍出窗,叱道:「住手!自己人。」
紀少堡主飛退避招,幾乎挨了一劍。
二小姐不再追襲,收招冷笑道:「大姐,你還記得是自己人?」
「二妹,你這是什麼話?」
「綠鳳樓不許任何人進來,你還認自己人?」
「二妹,你……」
「我說話難聽,是不是?你就不聽好了。」
「二妹,你是怎麼回事?是來與我吵架的?」
「吵架?做妹妹的不敢。」
「你……」
「我是來叫姓紀的滾蛋。」
「二妹……」
「爹在東屯子辛苦,提防中州雙奇與窮神一群人蠢動。北屯子被人燒了,傷了咱們四個人。大姐,你知道為了什麼?」
「你的意思……」
「姓紀的在我家一夭,集益牧場一天不得太平。大姐,趁伏禍未發,快將這禍胎趕走。」
王綠鳳臉一沉,問道:「二妹,這是你的意思?」
「是全集益牧場四百多名男女老少的意思。」二小姐大聲說。
紀少堡主將劍植在壁根下,上前施禮笑道:「原來是二小姐芳駕光臨,時才多有得罪,在下這裡專誠道歉。」又轉向王綠鳳笑道:「綠鳳,想不到你竟然有這麼一位天仙化人似的絕色美麗二妹,該打,你早該替在下引見的。」
二小姐杏眼一翻,哼了一聲說:「你少在本姑娘面前油嘴滑舌,本姑娘不吃這一套,說吧,你準備何時離開?」
紀少堡主淫笑道:「二小姐,請進房內商量商量,可好?你只要說一聲,在下敢不從命?說真的,二小姐別生氣,在下……」
「我已經叫你走,你聽見了沒有?」
王綠鳳抓往紀少堡主向後拖,沉聲道:「這裡是爹給我撥出的住處,我有權處理我自己的事。二妹,管你自己的事好了,少管我的閒事。」
「牽涉到集益牧場生死存亡的事,我怎能不管?」
「哼!你比爹還有權威哩!爹已答應我留紀少堡主住幾天,你憑什麼橫加干涉胡亂作主?哼!你為何不向爹訴說?你去試試好了。」
「哼!你……」
「你再不走,休怪做姐姐的翻臉無情。」
「難道我怕你麼?」二小姐怒叫,拔劍出鞘。
劍拔弩張,眼看姐妹倆要動手拚命,樓下匆匆奔上一名侍女,上氣不接下氣地叫:「小姐,大事不好。」
王綠鳳一怔,大聲問:「鬼叫什麼?天坍下來不成?」
「費姑娘被……被人擄……擄走了……」
「什麼?」
「費姑娘不見了。」
「說清楚些。」
「小婢按時前往替換六嬸子,發現六嬸子倒在房門外,口吐白沫人事不省,房內不見了費姑娘。小婢救醒了六嬸子,她說被一個白無常鬼嚇昏了。」
「六嬸子呢?」
「嚇壞了,渾身發軟走不動,仍在……」
楊綵鸞不再多聽,急奔下樓。
紀少堡主也不約而同,與王綠鳳隨後便追。
二小姐心中一動,也跟下來了。
到了囚禁費心蘭的秘室,果然不見了費心蘭。六嬸子驚嚇過度,軟倒在房中臉色灰白,餘悸猶在。
六嬸子口中,問不出所以然來,只知來了一個白無常鬼,身高丈餘,血紅的舌頭伸下兩尺長,一見面便把六嬸子嚇昏了,後來的事她已一無所知。
王綠鳳在房中仔細察看線索,久久,她冷哼一聲,向外走憤憤地說:「是哥哥在搞鬼,我去找他。」
楊綵鸞芳心焦急,費姑娘失蹤,她已失去了羈絆紀少堡主的法寶,怎能不急?娃娃臉上癡憨的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鳳目帶煞,臉色冷厲,向二小姐沉聲問:「二妹,是不是你搞的鬼呢?」
二小姐哼了一聲,說:「見你的大頭鬼!我剛從北屯子回來,找我你是打錯了主意,昏了頭了。」
「哼!準是你這小浪貨。」
「賤淫婦,你說話小心了。」二小姐惡毒地咒罵。
楊綵鸞大叫一聲,一劍刺出,「寒梅吐蕊」突下殺手,劍虹疾吐,五道如虛似幻的淡淡劍影攻向二小姐的胸腹要害。
二小姐也一聲嬌叱,側閃、切入、出招,「天外來鴻」回敬猛攻上盤。
「錚!」楊綵鸞封住了這記狠招,雙劍相交火星飛濺,「劃地為牢」反擊下盤,劍氣驟發聲如龍吟。
二小姐毫無所懼,口中發出一聲咒罵,晃身側飄避招,再次撲上「飛星逐月」奮勇進搏,也用內力御劍進擊。
兩人拔劍拚命,棋逢敵手勢均力敵,誰也休想在三十招內取得優勢,展開了一場凶險驚人的惡鬥。
紀少堡主為獲得費心蘭,不得不委屈自己,答應陪伴天涯雙嬌三天,反正對他並無損失,天涯雙嬌也具有七八分姿色,他並不感到太乏味,但他的一顆心,無時無刻不在懷念美絕塵寰的心蘭姑娘,這時一聽心蘭已被王飛虎弄走,他急得憤火中燒,好好一塊眼看要到口的天鵝肉,卻被癩蛤蟆所銜走,他怎受得了?
他不管二小姐與楊綵鸞的事,一拉王綠鳳急道:「去,去找你哥哥要人。」
王綠鳳奔出院門,向前莊狂奔。
可是,王飛虎不在莊中,據莊丁說,場主父子天未盡黑時,已在東屯子等候入侵的人,前莊目下主持大局的人是大總管。
兩人大感奇怪,如果王飛虎在東屯子,擄走心蘭的人又是誰?
回到囚人的秘室,楊綵鸞已和二小姐打到屋外拚命,誰也不肯罷手。
王綠鳳奔到,大叫道:「住手,我們到東屯子去找哥哥要人。」
楊綵鸞虛攻一劍,斜飄丈外脫出圈子,叫道:「那就走,延遲不得。」
二小姐卻不理會,冷笑道:「姓紀的,如果你不知趣賴著不走,明天,你將後悔嫌遲。」
紀少堡主呵呵一笑,怪腔怪調地說:「好姑娘,你說得好絕,何必呢?」接著,語氣一變,陰森森地說:「今晚上如果找不到費姑娘,或者費姑娘有了三長兩短,哼……」
可是,二小姐已經走了,並未聽到他後半段飽含威脅性的話。二小姐對費心蘭的死活,毫不感興趣,只希望罪魁禍首的紀少堡主,盡早離開集益牧場,免得牧場捲入江湖尋仇報復殺人放火的漩渦。
回到後莊,這位二小姐芳心甚亂,自有一番安排。
集益牧場佔地周圍數十里,而全牧場的人,男女老少全算上,也不足四百人,偌大的牧區,想處處設防阻止外人入侵,那是不可能的事,只能扼守牧場的精華處所,以快速的馬隊相機策應以暗樁伏線監視各地,以音傳訊嚴加防守,實力則放在前後莊步步設防,戒備森嚴。想進來的人很難突破莊外圍以地道連成的交叉伏弩陣,百十條好漢來攻,莊中足以應付裕如。
天亮了,一夜中全莊未現敵蹤。
巳牌初正之間,場主父子怒容滿臉回到前莊。
不久,大廳首腦雲集,氣氛緊張。
主位上,坐著場主王環。右首是臉圓圓一臉福相的副場主談三爺談玉峰。左首,是大總管宣五爺。然後依次是少場主王飛虎,各屯子的屯長。
東廊門內,人影依稀。
堂後珠簾低垂,可隱約看到裡面的人影,當然是女眷,女眷不與外客見面。
客人只有一個,紀少堡主。
王場主怒容滿面,但語氣仍然沉著,一字一吐地說,「紀少堡主,你說吧,你到底是何用意呢?」
紀少堡主一臉重霜,態度強硬地說:「很簡單,在下要求將費姑娘毛髮無損地交給在下帶走。」
「你明知費姑娘已被人劫走了。」
「場主相信其事麼?」
「這是事實。」王場主臉上忽紅忽白地說。
「前後莊戒備森嚴,飛鳥難入,在下不信。」
「哼!」
「王場主,不要哼,這分明是內賊所為,令嬡已經表明態度了。」
「拿證據來。」
紀少堡主冷冷一笑,陰惻惻地說:「王場主,在下一個人在貴莊作客,拿證據來這句話,未免有點強人所難,而且可笑已極。」
「紀少堡主,不要欺人太甚,別忘了你作客的規矩,我不相信你天馬集天下第一堡的紀家堡不曾留過外客,易地而處,閣下何以教我?」大總管宣威怒聲問。
紀少堡主虎目怒睜,倏然而起說:「天馬集紀家堡接待外客,必定賓至如歸,絕無這種不講道義的混帳事發生,這點在下敢拍拍胸膛保證。大總管,在下是否欺人太甚,你該比在下更明白的。」
王場主冷笑道:「我警告你,姓紀的,你知道你的處境麼?」
「哈哈哈哈……」紀少堡主仰天狂笑。
副場主談三爺呵呵一笑,問道:「紀少堡主,你笑什麼?」
紀少堡主臉色一沉,冷笑道:「笑你們坐井觀天,貴莊的人自負而又短視。」
「憑什麼你說這種話?」王場主厲聲問。
「你以為在下一人在此,你們便自以為是刀俎,我是魚肉麼?那你們就大錯特錯了。」
「反正你該知道自己的處境。」
「不錯,在下明白得很。在下來時,將手下留在碭山,這時該已到了左近,因此在下並不是孤身一人,如果在下不能平安離開貴牧場,後果不用在下多說了。」
談副場主也哈哈大笑道:「紀家堡號稱天下第一堡,貴堡主如不是自我陶醉,便是患了自大狂絕症。哈哈!你知道集益牧場的底細麼?」
「當然在下並非一無所知。」
「說說看你知道多少?」
「在下並不傻。」
「那麼,算你知道不少好了。」
「那又如何?」
談副場主向王場主笑道:「場主認為如何?」
「副場主有何高見?」王場主笑問,笑得陰險萬分,笑得紀少堡主心中發毛。
談副場主捻著八字短鬚,笑道:「這幾天死了不少馬。」
「不錯。」
「也有不少不速之客,前來索取紀少堡主。」
「對。」
「把他與死馬一同埋了,或者把他送給那些索取他的人。」
王場主舉手一揮,說:「把他埋了。」
談三爺點點頭,說:「很好,一勞永逸,永除後患。」
簾內突傳出大小姐王綠鳳的驚叫聲:「爹,不可。」
「丫頭閉嘴。」王場主怒叫。
「爹……」
「砰」一聲響,王場主一掌拍在案上,吼道:「你這吃裡扒外忤逆不孝的賤人,你再護著他連你一同埋了。」
紀少堡主一聲狂笑,舉步向外走,大聲道:「在下要走了,看誰留得住紀某。」
廂門倏開,衝出一個黑衣人,年約半百,尖嘴縮腮,身材乾瘦,生了一雙火眼金睛,陰沉沉地飛躍而進,一蹦兩跳便堵住了廳門,冷然而立。
紀少堡主臉色一變,駭然叫:「千手蒼猿程雲。」
千手蒼猿火眼眨動兩次,咧嘴一笑不予置答。
紀少堡主傲意一消,惶然道:「在下明白了,想不到集益牧場竟然是臥虎藏龍的地方,牧場只是幌子而已。」
王場主一聲怪笑,舉手一揮,立即離座。
所有的人,皆急步散去,只片刻間,偌大的廳堂空蕩蕩地,鬼影俱無。
只留下了兩個人,千手蒼猿與紀少堡主。
千手蒼猿冷然而立,不言不動,只有一雙火眼眨動不休,其他一切似已僵死停頓了。
紀少堡主伸手拔劍,繞左旋走爭取空門,也想繞至廳口先出去再說。
千手蒼猿並不隨著對方轉換方向,屹立原處像個石人,視若未見不理不睬。
紀少堡主逐漸繞近廳口,終於到了千手蒼猿身後。
千手蒼猿分毫不動,甚至眼神也未離開原位,以背授敵,毫不在乎。
紀少堡主到了廳口,懼意全消,看外面廣場中鬼影俱無,不由膽氣一壯,怒火漸去,頓忘利害,盯著千手蒼猿的背影,忖道:「如果我躍上給他一劍穿心,顯然是輕而易舉的事,我為何輕易放過這大好機會?」
想到就做,猛地一躍而上,無聲無息地飛騰搏擊,招發「天龍行雨」,凌空撲下,灑出千顆寒星,用上了天魔神劍十二真訣的殺著偷襲,行雷霆一擊,志在必得,不管對方往何處閃避,皆難逃出他撒下的重重劍網。
千手蒼猿身形突然下挫,像是突然縮小了兩倍,像是個不足兩尺高的侏儒,也像是一堆泡沫突然融化,只剩下了一小堆泡沫繼續萎縮。
紀少堡主大駭,殺著落空,劍夠不上部位,人從對方的上空越過,毫無阻滯。
他在丈外落地,火速轉身,又是一驚。
千手蒼猿仍站在原地絲紋不動,仍是那陰陽怪氣點塵不驚的神情,似乎剛才並未發生任何事只有那只火眼金睛是唯一可動的器官,眨動著注視著他。
太糟了!又回到原處啦!
他抽口涼氣,重施故技向左繞走。
千手蒼猿這次不再置之不理了,冷冷一笑道:「你不要走了。」
紀少堡主怎敢不走?哼了一聲繼續繞至左側方,徐徐移向廳口。
一擊失敗,他確是有點心怯。
千手蒼猿並未回頭,冷冷地說:「你還有機會。」
紀少堡主打一冷戰,說:「紀家堡的人,已潛伏在莊四周,你千手蒼猿是橫行大江上下的大盜,潛身在此必有苦衷,何不隨在下離開此地,重震聲威另立門戶。」
「你真要走,我給你三聲數送行。」千手蒼猿仍用他那陰厲的嗓音說。
紀少堡主仍不死心,說:「前輩如想另創局面,紀家堡將全力相助……」
「現在,我計數,一!」
「二!」
紀少堡主撒腿便跑。
「三!」千手蒼猿叫。
聲落,人並未轉身,但見滿天電芒急閃,三四十件暗器齊飛,其中包括了刀、箭、彈、針、鏢、刺……
廳頂的承塵突然「彭」一聲大震,破了一個大孔,人影飛墜,接著狂風大作,罡氣迸射。
是一個灰袍老者,擊破承塵向一降,一雙大袖疾揮,人如怒鷹下搏,袖風發如怒濤,勁風如山嶽下壓。
暗器向下急墜,被袖風所擊落。
同一瞬間,門外衝出一個黑影,截住了剛奔出門外的紀少堡主。
同一剎那,千手蒼猿轉過身來,第二陣暗器以更為威猛更為霸道的聲勢,猛烈襲擊尚未著地的灰袍人。
另一個人影從內廳門射出,猛撲灰袍人,勢如電光石火,一閃即至。
變化太快,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彭」一聲響,紀少堡主被黑影一記出其不意的劈空掌所擊倒,飛墜階下,被黑影跟上一腳踏住了。
「哎……」千手蒼猿驚叫,扭頭狂奔。右脅下,被回頭反奔的一把飛刀貫入,受傷不輕。
從內廳門撲出的人影,已貼近灰袍人的身右,一聲冷笑,就指便點,指距灰袍人尚有兩尺,這一指似乎夠不上部位。
灰袍人卻沉身一震,雙手下垂,身形一晃,幾乎栽倒,駭然叫:「天罡指!你……你是魔指太歲魚隱泉……」
魔指太歲魚隱泉,是個年約花甲,髮如飛蓬,三角眼鷹鉤鼻,相貌奇醜陰沉沉的人,向左閃開冷笑道:「你陰山人魅也有這一天。」
陰山人魅一聲厲嘯,揮袖撲上。
魔指太歲向左再閃,天罡指再次點出。
可是,陰山人魅這次撲上是以進為退,在指風襲到前,已飛退而走,身形一閃便已出了廳門了。
門外,紀少堡主已被人擒走了。
陰山人魅不走莊門,反而竄入一座大樓下,三閃兩竄便形影俱杳。
莊中大亂,開始大索陰山人魅,可是白費勁,這人竟然形影俱消,不知躲到何處去了。
大廳中,首腦們重新聚集。
王飛虎少場主嗓門特大,大聲道:「這姓紀的畜生欺人太甚,非活埋了他不可,人交給我,我親手埋葬了他。」
副場主談玉峰三爺這次卻反對,慎重地說:「少場主,使不得。」
「為何使不得?」大總管不解地問,聳聳肩又道:「主張殺的是副場主,不主張殺又是副場主,豈不可怪?」
談副場主苦笑道:「彼一時,此一時……」
「有何不同?」
「先前咱們以為這小畜生說大話唬人,目下卻發現他並非虛言恫嚇。事實證明,他的爪牙不但已到了莊左近,而且高手們已經潛入莊中了,陰山人魅便是人證。除非咱們能宰了陰山人魅,不然紀家堡必定前來大興問罪之師,集益牧場便多事了,因此在陰山人魅未搏殺之前,絕不可斃了紀少堡主,老實說,與紀家堡結仇,咱們集益牧場今後前途黯淡,凶多吉少。八方風雨紀人傑豈能忘卻殺子之仇?不跟咱們拚命才怪,咱們怎受得了天下群雄群起而攻?再說,那時咱們恐怕會原形畢露,一切休矣!」
「依副場主之見……」王場主問。
「咱們全力搜殺陰山人魅,暫留下紀少堡主。如果不幸,讓人魅逃掉了,咱們只有一條路可走。」
「那是……」
「放走紀少堡主。」
「即使放了他,他也不肯善了的。」
王飛虎也力加反對道:「縛虎容易縱虎難,這廝萬萬放不得。」
「不能殺,只有放。」談三爺正色說。
王場主搖頭苦笑道:「這件事確是棘手,放恐怕也不易哩。」
談三爺笑道:「咱們當然不能輕易地放了。」
「副場主之意……」
「咱們派人至紀家堡送信,要八方風雨前來接人。這次的事,錯在紀少堡主,八方風雨是個要面子的人,豈敢為了此事撒野發橫?」
「好吧!就依你之見行事。」王場主無可奈何地說,情勢令他不得不忍下這口怨氣。
談三爺歎口氣道:「咱們仍有希望,陰山人魅仍藏在莊中,只要殺了人魅,咱們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宰了紀少堡主小畜生了。」
「好,咱們加緊搜。」王場主離座發令。
直搜至未牌時分,全莊皆搜遍了,只差沒將地皮翻過來,人魅的身影硬是平白消失了。
全莊仍在亂,遠處突傳來了陣陣警號聲。
不久,兩匹健馬從東屯子方向馳來,騎士到了莊門外便大叫道:「中州雙奇偕同二十餘名男女擊潰了咱們東屯子的人,人馬正向莊場趕來,咱們的人阻擋不住。」
驀地,北屯子方向,又傳來了警號聲。
全莊立即戒備,男女老少各就定位,莊中一靜,嚴陣以待。
首先,是東屯子的大道上塵頭大起。
北屯子方向,也可看到上升的塵埃。
不久,從東屯子來的人馬,出現在視線內了。
北屯子方向,八匹健馬越野而來,與東屯來的人馬,雙方逐漸接近。
站在敵樓上觀看的王場主,眉心緊鎖地說:「北屯子方向的人馬,不是咱們牧場的弟兄。」
談三爺不笑了,說:「是另一批人,他們好像要合流聯手呢。」
北屯子方向來的八人八騎,騎士是柏明倫,獨眼靈官、柏青岱、柏綺玉、與獨眼靈官的一子一女,另兩名是星河莊的子弟。
從東屯子方向來的三十餘騎,是中州雙奇、雲中鷹王、天雨花、窮神、心蘭的兩侍女小琴、小劍與一群江湖道的白道高手名宿,他們是來助拳的血性道義朋友。
柏明倫與星河莊主獨眼靈官鄧星河,向東屯子來的人馬迎去,雙方漸近。
大悲佛一馬當先,向後叫:「諸位小心了,這八名男女定非庸手,先解決他們,最好要活口的。」
這老和尚已動了殺機,為了柏青山,他忘了佛門弟子的戒律。
人馬一分,形成弧陣相迎。
八人八騎在百步外緩下坐騎,柏明倫高舉右手的馬鞭,獨自馳出叫:「是友非敵,在下請見中州雙奇。」
獨眼靈官也策騎跟上,欣然叫:「大師還認得弟子鄧星河麼?皇甫兄,一向可好?」
中州雙奇騎並進,大悲佛喜悅地叫:「原來是鄧施主,久違了。」
四騎接近,雙方在馬上抱拳行禮。
鄧星河向雙奇道:「兩位是不是為柏青山而來?」
大悲佛一怔,說:「咦!施主認識柏施主?」
「故友之子,但不認識。」
「哦!老衲並非為柏施主而來。」
「那……你們……」
「柏施主的女友,落在一群妖女手中,妖女們在集益牧場附近失去蹤跡,恰好天馬集紀家堡的紀少堡主也在此地出現。因紀少堡主曾與柏施主結仇,而且曾經苦苦追求柏施主這位女友不遂,老衲認為這件事必非巧合。因此偕朋友們前來向集益牧場索人。鄧施主與這件事……」
「且慢!柏青山柏賢侄現在何處?」
「不知道……」
「咦!他不在?」
「老衲在山東郯城,接到柏施主的手書,書中說及女友失蹤的經過。老衲接到手書,立即沿途趕來,請來不少朋友,方打聽出一些眉目,怪的是迄今仍不知柏施主追到何處去了。」
「糟!」獨眼靈官叫。
「鄧施主,糟什麼?」
無塵居士也問道:「星河兄,你知道柏老弟的下落?」
鄧星河吉笑道:「兄弟以為他與你們來了,沒想到……哎呀!這就不妙了……」
「為什麼?」
「兩位先見過柏兄明倫,他是柏青山的父親。」
柏明倫臉帶重憂,強打精神抱拳施禮道:「在下柏明倫,兩位前輩請多指教。」
中州雙奇一驚,趕忙行禮。
大悲佛歉然地說:「老衲失禮,施主海涵。令郎義薄雲天,老衲追隨令郎至山東……」
他將與柏青山結交的經過簡要地說了。
鄧星河歎口氣,接口道:「柏賢侄的所作所為,並不足奇,父是英雄,兒是好漢,些須小事何足道哉?目下要緊的是,諸位務請幫忙找到柏賢侄,費姑娘的事且擱下再說。」
無塵居士一怔,急問:「星河兄,為何要找柏老弟?」
柏明倫苦笑道:「小犬年前被東海神蛟的一名爪牙,用奇毒噴中,毒發期已屆,生死須臾。兄弟好不容易找到了解藥,如果在短期間找不到他,那……唉!恐怕這是天意。」
大悲佛大驚,向無塵居士道:「皇甫居士,費姑娘好像知道這件事。」
無塵居士點點頭,悚然地說:「費姑娘的神色,已明白地告訴了我們,可惜她不說。我們……廢話少說,我們趕快離開,先到各處找找看,事不宜遲。」
兩方人馬會合,潮水般退去。
集益牧場的人莫名其妙,不知他們為何退走的。
接著,西面三四里外,出現了另一彪人馬,也有三十餘騎之多。
這一隊人馬並不急於接近,在視界內駐馬不前。
領先的兩人並騎向莊院觀望,右首那人向同伴說:「依我看,這位王場主絕不是等閒人物,經過咱們這幾天的騷擾,他居然沉得住氣,竟然不想將少堡主打發走,咱們得另打主意了。」
同伴粗眉深鎖,遲疑地說:「也許費心蘭真的不在裡面,少堡主仍未查出底細,因此不肯離開呢!」
「不會吧?如果他們未將費心蘭擒來,又怎知少堡主與費心蘭的感情糾紛?」
「這個,我就不明白了。」
「人魅前輩與天凶地煞兩位高人,今天該接應少堡主出來的,為何至今尚無動靜?天色不早了呢!」
「咱們再等半個時辰,少堡主再不出來,咱們就攻進去。」
「不可!咱們必須等少堡主的消息。再說,咱們已經表明態度,是向少堡主尋仇的人,如果就此進攻,王場主一口咬定少堡主不在裡面,難道咱們真要攻進去搜麼?少堡主只要咱們四面騷擾,迫王場主將費心蘭交給少堡主帶離牧場而已,並不要咱們真的毀去集益牧場,少堡主與那姓王的女人仍餘情未斷哩。」
他們在等,集益牧場的人也在等。
眼看半個時辰過去了,牧場一無動靜。
三十餘騎開始列陣,開始向莊院接近。
警鑼聲狂鳴,集益牧場的人也開始準備迎擊。
驀地莊南一聲怒嘯,一個灰影從莊外圍的地道下殺出,一隻大袖比刀劍還要可怕,片刻間,便將看守伏弩陣的幾名莊丁擊斃,輕而易舉地突破了伏弩陣,落荒而走,去勢如電射星飛。
是陰山人魅,沒有人能攔得住他。
接著,衝出二十餘匹健馬,奮力狂追。
紀少堡主的人馬,開始前衝。
陰山人魅跑得比馬還快,已遠出半里外了。
集益牧場中,傳出一聲警號,召回追趕陰山人魅的人馬見機撤回。
紀少堡主的人馬,向陰山人魅迎來,為首的人叫:「前輩,少堡主怎樣了?」
陰山人魅倏然止步道:「已落在他們手中了,雙方翻臉,老夫照應不到。」
「哎呀!那……我們殺進去救少堡主。」
「不可。」
「咱們……」
「三五十個人,進不了伏弩陣,出來容易進入難。」
「那……」
「他們不敢怎樣,天凶地煞會在暗中照顧。」
「到底是怎麼回事……」
「集益牧場的主人,來頭不小。少堡主以為他是武藝平常的牧場主人而已,其實不然,莊內高手如雲,連千手蒼猿與魔指太歲也為他賣命,這人的底細與來歷神秘莫測,咱們必須從長計議。且先撤走,晚上再說。」
陰山人魅平安脫險,外面且有接應的人,王場主對處死紀少堡主的事,不無顧忌,只好將紀少堡主押入囚室,等候對方派人前來談判。
夜來了,全莊戒備更為森嚴。
二更天,東西兩面皆有人悄然接近。
囚室位於前莊的中間大廈後面,深入地下三丈餘,上上下下皆有人把守,外人絕對無法進入囚室救人。
二更末,兩個黑影,接近了大廈左側的東院,好像是鬼魅幻形,起伏之間輕如飛絮,捷逾電閃。
兩人都穿了黑衣,黑得令人心頭發緊,鬼氣漾溢。
院角站著一名守夜的警哨,剛發覺眼角有物移動,還來不及有所反應,身後突伸來一雙大手咽喉便被扣住,渾身一軟,動彈不動。
黑影前後掩近,不費吹灰之力,便將警哨制住,拖至壁根下,由一名黑影把風,一名黑影問口供:「小輩,要活,你給我乖乖安靜些。要死,老夫弄斷你的喉管送你歸陰,只要你叫出絲毫聲音,你死定了。紀少堡主被囚在何處?」
警哨倒肯合作,低聲道:「好漢,手下留情。紀少堡主囚在西院後的秘室中,那兒不會引人注意。」
「帶路。」黑影怒聲低叫。
「在下不……不知走……走法。」
「不知走法?是否安了機關陷阱?」
「是的,路面牆角都……都有陷阱……」
「誰知道走法?」
「西院管事郝五爺。」
「郝五住在何處?」
「就在對面那排房舍的第一間。」
「噗」一聲響,黑影一掌劈在警哨的天靈蓋上,天靈蓋向下陷,嗚呼哀哉。
黑影將屍體塞入壁角,掩向對面那排房舍。
剛到達第一間房舍的大門前,大門倏然而開,裡面有人叫:「算算諸位也該來了,請進。」
話未完,四周已是火把齊明。
領先的黑影一怔,向同伴說:「咱們上了那警哨的惡當了,這裡已有人久候多時,要在此誘咱們入羅進網。」
另一名黑影冷笑道:「天凶地煞豈是怕事的人?走,向他們要人。」
火光下,兩人的猙獰相貌,顯得更為猙獰更為可怖,膽小朋友一見之下,不被嚇死也要脫層皮。
兩人無畏地踏入大門,向對面的院階走去。階上,有八支火把,中間有三名年約花甲上下的人,其中之一赫然是魔指太歲魚隱泉。站在左首,可知在三人中,這位可怕的魔道高手輩份與聲望,皆低人一等。
兩人在階下叉腰而立,向上打量。
「天凶地煞!」魔指太歲頗感不安地叫。
右首的黑衣人是天凶,桀桀怪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括蒼神君與天台木客,竟然在河南的偏遠僻壤中隱身,委實令人莫測高深。你魔指太歲也算是魔道中名號驚人的高手,也在此聽人使喚。這位王場主,必定是令人心驚膽跳的宇內名宿了。」
中間那人生了一張蒼白的大馬臉,點手叫:「你天凶是宇內數一數二的殺人魔王,名列天下八大殺星之一,也甘心替八方風雨賣命,異數。來來來,我括蒼神君不才,要領教你兩位殺星有何驚世奇學,打了再說。」
天凶舉步向上走,陰陰一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可說的,打就打吧,你叫我上,我就上。」
聲落人急進,人搶上階寶劍已撤在手中,大笑道:「殺星天凶,宇內稱雄,哈哈哈哈……」
括蒼神君也一聲長笑,撤劍立下門戶說:「天下間好手難逢,今晚碰上功力悉敵的人,能放手一搏,不亦快哉?哈哈……」
笑聲中,劍幻千朵白蓮,人劍俱合,劍氣直迫八尺外,龍吟乍起,虎嘯倏生。
「錚錚!嘎……」雙劍相觸與及鍺劍的刺耳銳鳴,就在接觸的剎那間傳出,劍虹夭矯吞吐,森森劍影漫天徹地八方騰躍,各展所學兇猛地各搶機先,纏上了。
地煞也徐徐舉步向上走,撤劍傲然大叫道:「天地八殺,地煞當頭。哈哈!天台木客,你也別閒著,你不下來,我只好上去了。」
天台木客一擺鴨舌杖,大踏步向下走,狂笑道:「哈哈哈!天台木客陪你玩玩,看誰在宇內浪得虛名,准不叫你失望就是。」
同一期間,後莊二小姐的香閨內,週三正與二小姐款款深談,孤男寡女並坐在錦墩上,二小姐那噴火的胴體,已經半偎入週三懷中,大有投懷送抱百無禁忌的意圖,她正無所顧忌向週三張開了情網。
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隔紙一張,男女相悅,男有情女有意,那就沒有任何阻隔了。
週三虎腕一緊,挽住二小姐的繡腰加了三分勁,低笑道:「二小姐……」
「不要叫我二小姐,我叫瓊瑤。」二小姐沉迷地低叫,貼在週三懷中,粉頰紅似一樹石榴花鳳目半閉意亂情迷。
「瓊瑤,你到底是真心呢抑或是虛情假意?」他偎近二小姐的耳畔輕問,虎掌並未忘了在對方的溫潤動人胴體敏感地帶爬行,挑逗對方的情火,最後的殺著,是在對方的香噴噴粉頸,來上一記溫柔而又火熱的一吻。
二小姐整個人溶化了,用夢也似的聲音嬌喘吁吁近乎迷亂的聲音膩膩地說:「三哥,你……你知道我……我是真心對人的,但願你……你也以真誠待……待我……」
「瓊瑤,你如果是真心對我好,那就告訴我紀少堡主與費心蘭藏身的地方。」
「你……你想……」
「如不將他們放了,今後集益牧場將永無寧日,天知道我哪一天死在他們的黨羽手中?
那天在西屯子,我這條小命就差點兒完了哪!瓊瑤,你難道希望你我,只做短暫的露水鴛鴦?」
「不!我不要做短暫的露水鴛鴦,我要的是天長地久的比翼鴛鴦……」
「只有放了他們……」
「但……紀少堡主囚在前莊樓下的地牢,不易進去。」
「費心蘭呢?」
「她被哥哥藏在前莊的後院秘室,也不易進去。」
「是不是馬廄與後院閣樓旁那間秘室?」
「是的,那間秘室原是收藏喂牲口用的青鹽地方,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週三的手指向上滑,按上了她的腦戶穴。二小姐話未完,人已昏睡在週三懷中,衣裙凌亂酥胸半掩,春光無限。可惜週三是個虛情假意的木頭人,將她放在牙床上,吹熄了銀燈,佩上她的劍,貓似的溜出了香閨。
在他們調情的同一期間,大樓下的囚牢中,也起了特殊的變化。
紀少堡主被捆了手腳丟在牢中,牛筋索捆得他手腳發僵,無法掙斷那緊韌而有伸縮性的牛筋索。假使再捆一夜,他的手腳廢定了。
他不斷地咒罵,不斷地怒吼,而那位看守卻充耳不聞,像是又聾又啞,僅不時走近小窗口,向他冷笑一聲。
他口乾舌燥,終於有氣無力,氣憤消失了,繼後而來的是怕死的感覺湧上心頭,他本來就是個怕死鬼。
人在生死關頭,怕不得,一怕便垮。怕固然可以迫使人激發求生的意念,但也可以令人崩潰的。
他踢著沉重的木門,用近乎哀求的聲音叫:「老兄,請去告知場主,在下願毫無條件地離開貴牧場,我發誓今後絕不向貴牧場尋仇報復,請……」
看守的臉孔出現在小窗口,哼了一聲,又消失了。
「老兄,求求你去稟告王場主……」
門外,突然傳出一聲悶響。
「喀啦啦……」門鏈發出輕響。
他以為看守必已被他的話所感動,要來放他去見場主呢,不由心中狂喜,五行有救了。
牢門倏開,他狂喜地叫:「好親親,快放我出去。」
來人是天涯雙嬌。
王綠鳳把住了牢門,大喬癡鸞搶入扶起他,淚水閃閃無限憐惜地替他解綁,顫聲低叫:
「紀郎,冤家哪!苦了你了。」
手腳的捆繩一鬆,他無法站牢,揉動著手腳問:「親親,怎麼了?」
「我和綠鳳來救你,我們三人遠走高飛。」
「這……費心蘭呢?」
這時候,他還想著費心蘭,該死。
「你呀!到這種地步,你還想著費心蘭?你真是個無情無義的薄情郎。」楊綵鸞滿懷幽怨地說。
「不帶走費心蘭,我不離開。」他悻悻地說。
「冤家你……」
「沒有費心蘭,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有了她,我們四人回天馬集,快快樂樂恩恩愛愛,長相廝守我不復他求。」
「冤家哪!你……」
「好親親,答應我,我們去把費姑娘帶走,我會愛你不渝,我會……」
「冤家,綠鳳妹已將費姑娘救出來了。」
紀少堡主大喜欲狂,心花怒放地問:「好極了,人呢?」
「放在外面。」
「走!」
果然不錯,費心蘭被綁住,放在牆角下。
綵鸞首先將費心蘭背上,王綠鳳低聲道:「走,你們出去向西走,在莊外的柳樹底下等我。」
「綠鳳妹,你不一起走?」紀少堡主問。
「我去看看銀庫,走總得帶些金珠。」王綠鳳匆匆地說,領先搶上地道。
女生外向,半點不假。這也難怪,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她總不能跟著父母過一輩子,嫁人之後,她將與所嫁的人生活一輩子,她怎能不外向?
王綠鳳戀姦情熱,做得太過份,不但放了紀少堡主,救出費心蘭送給紀少堡主帶走,臨行還想偷一些金珠遠走高飛,不管乃父目下正在危難之中。
癡鸞背了心蘭,扶著紀少堡主,逕奔莊西。莊中的佈置她瞭然於胸,避過不少警哨,悄然出村。
莊中火把通明,不時傳來叱喝聲,刀劍交擊的聲浪清晰可聞。
「莊中怎樣了?」紀少堡主問。
楊綵鸞搖頭道:「不知道,反正有人入侵,正在廝殺。」
「那……我們怎能在外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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