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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文 / 雲中岳

    張秋山從百寶囊中,取出一塊高四寸寬三寸的銀鑄符牌,中間鑄了兩個字:忠義。左面是日形圖案,右面是月。

    「你先看看,就知道在下的來意了。」他將銀符牌拋在老人腳前:「飛龍天魔陳伯剛,不要說你不認識這塊忠義將牌。」

    飛龍天魔臉色大變,似乎渾身抖了一下。

    「廿年前,江南發出了兩件大事,一文一武。文,是昆山顧家大明遺老的叛奴告變案;武,是金陵江南忠義案。

    這是忠義軍的虎符,共鑄了十二塊。你盜取了一塊,因此導致江南忠義案死亡三百八十人。你也因此而獲得百萬喪心病狂之財,然後在江湖橫行霸道,以掩飾你的罪行,表示你與這大案無關。

    廿年後你改名遁隱揚州,做你的地方富豪。陳伯剛,我說對了嗎?你不加甚麼補充?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不會賴債吧?」

    「你是……是誰?」飛龍天魔沉聲問。

    「忠義軍在江寧暗圖大舉,十二位志同道合的志士中,有一位報應神崔方遠,事敗後戰死牛首山,他是家師叔的族侄。你,那時是義軍的南路總先鋒,也負責監管由各地誌士捐獻而來的百萬軍餉與軍械。預定舉事的前三天,你盜取了崔方遠的虎符為證,夜入兩江總督衙,向總督舒穆祿圖海告變,派手下心腹死黨七個人,替官兵帶路搜殺十二路敢死隊,忠義軍因此全軍覆沒,戰死與俘殺的共有三百八十人。

    爾後兩年之後,被株連搜殺的男婦老幼,與及嫁禍破家被殺的無辜,總算已有一千出頭。你吞沒了百萬軍餉,你那七位心腹事後也被你殺掉滅口。可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崔方遠毀家急難,捐出全部家產,早年窖藏的官銀,五十兩的元寶皆另刻了暗記。你並沒把那些有暗記的元寶改鑄,八年前有人在杭州發現了三隻有暗記的銀錠。

    在下去年受家師叔的囑托,著手調查這件事,足足花了一年歲月,從杭州循線索查至京師,這才獲得確證,知道元寶的主人仍在江南。

    京師小西天勇襄府還有一些人沒死;圖海死了十六年,他手下的家將仍有一些人在世。

    他的兒子額沁是個被酒色掏空了的半白癡:雖然襲擊了爵位卻不配做官,所以在勇襄府像養豬一樣有一天活一天。

    我找他並不難,不到一個月,我就從那些老家將口中,查出你賣主求財的無恥勾當。之後,便是找你的蹤跡,你躲了十年,能躲得了嗎?

    「你混蛋!這怎能算是賣主求財?」飛龍天魔頓腳大罵:「我本來就無意參加他們造反,當然沒有主從的名義。在公,我是替朝廷立功……」

    「我可不管你替誰立功,也不問誰造反。」張秋山打斷對方的話:「那不是我願過問的事。我只是一個遊戲風塵的江湖行道者,可是並不怎麼無私正直的浪人,管了閒事頗為重視有始有終,所以我花了一年工夫找你,終於如願以償找到你。此期間我花了不少金銀,僱請了不少三教九流朋友,玩弄了不少手段和計謀,總算心血沒有白費,很值得。」

    「原來揚州近來所發生的懸疑事故,都是你這狗東西玩弄的手段和計謀?」

    「不錯,比方說,神秘人物打探楊州豪門土霸的根底;散佈地狀傳單;向過往的江湖朋友騷擾;恐嚇公門治安人員;調查十大富豪的底蘊,嘿嘿……真花了不少金銀,不但請了不少不知底細的人參予,我自己也以各種令人莫測高深的化身活動,終於逼你採取行動。你這位瓜洲鎮第一富紳陳老太爺陳天樣,明裡登上了私有的畫船游蘇杭。暗中躲到這座神不知鬼不覺的木屋避禍。陳老魔,禍是躲不過的,是嗎?」

    「去你娘的!」飛天老魔怒叫:「我以為是什麼諸天大菩薩來找我,以為是某個實力強大的人物來揭我的底,甚至以為是京師內務府派人來掘我的根,呸!原來是你這麼一個小有名氣的混蛋小王八在搗鬼。

    你雷神的名號,只能嚇唬幾個下九流痞棍,居然膽大包天,替罪該誅族的叛逆出頭,找上我飛龍天魔頭上來了,你真該死一萬次,你……你……」

    老魔愈說愈冒火,怒火發如山洪,結果是可以預見的,一個失去理性的唯一的行動,是立即訴諸武力。

    劍出鞘幻化為霹雷驚電,看到劍光鋒尖便已近身,怒極出手誓在必得,這一劍已注人老魔的十成功力,劍上幻化的熠熠光華與懾人心魄的虎嘯龍吟,已明白被顯示出無可克當威力。

    潛蛟地魔旁觀者清,看出了危機。

    「陳老哥小心……」潛蛟地魔及時提醒忿極出招的老魔,同時揮刺急進。

    大名鼎鼎威鎮江湖的老一輩魔中之魔,竟然在一個晚輩面前同時出手搶攻。

    張秋山的雷錘,已奇準地迎住射來的光華。

    光華陡然上揚,不進而反退。

    老魔的左掌,在同一剎那從劍下吐出,剛猛無比的掌力破空前湧,響起一聲氣爆的劇烈震鳴。

    同一瞬間,奪命三稜刺以神速射到,潛較地魔的左掌,也在同一瞬間吐出。

    聯手合攻,配合得天衣無縫。

    天魔的忿怒搶先出手,與地魔情急的喝叫,原來都是騙人的把戲,其實是聯手合攻的信號。

    天地兩魔往昔明裡各在西東橫行,暗地裡並肩聯手,秘密埋葬比他們高明多多的高手名宿,用的就是這種詭誘的計倆,令對方在心無戒念下上當丟命。

    這瞬間,雷錘突然疾退、斜掠!

    張秋山的身形,化不可能為可能,離開原地脫出兩魔聚合攻擊的中心,出現在右側三步左右,正好面對著天魔。

    二比一,突然變成一比一,快得令人目眩。

    接觸快逾電光石火,沒有任何變招易位的機會。

    「錚」一聲狂震,雷錘奇準地擊中了劍身,天魔空門大開,張秋山左手隱藏的天雷鑽,神乎其神地反手吐出,貫入天魔的右脅,護體神功僅消去三成勁道,鑽尖擊破護體神功入體三寸。

    兩魔的渾雄無匹掌功落空,把積雪掀掉了尺餘,但見積雪飛舞,蔚成奇觀。

    「嗯……」天魔驚叫,飛退丈外。

    張秋山也被反震出五尺,恰好躲過地魔所發的第二招奪命三稜刺。

    「啊……」天魔全力長嘯,臉色灰敗,有點站立不牢,搖搖欲倒。

    嘯聲剛起,三方白影齊現,三個白影從張秋山的兩側和後方,以驚人的奇速撲人鬥場。

    氣爆的轟鳴有如晴天霹靂!

    三白影同時發招,乘撲勢以掌連環遙攻,剛猛的勁道,比兩魔似要更強烈、更揮雄、更可怕,丈外亦有裂石開碑的威力。

    張秋山的身軀,突然縮小如嬰兒,蜷縮成團虛懸在浮雪上,任由渾雄無匹的掌力及體,將他擊飛三丈以上,像雪球般在雪上急滾,再滾出兩丈這才停止。

    「不可撲上!」三白影中的一人急叫:「散!」

    三白影三面飛躍而起!

    地魔也聞聲知警,向側方魚躍出三丈外。

    「砰!」爆震似霹靂,火光令人目眩,浮雪飛濺,熱流撲面,硫硝味中人欲嘔。

    驚天動地的一震,雪花成霧然後飄落,雪地中人影已杳,整座樹林積雪崩落聲勢驚人。

    只有張秋山一個人站在雪地中,雙腳發軟,似乎拒絕持撐他沉重的身軀,露出的雙目神光已斂,疲態顯明可見,站在及膝的深雪中,依然搖搖欲倒。

    他吃力地勉強站穩了,收了雷錘天雷鑽,靜靜地注視著小木屋片刻。

    「可惜!」他喃喃地說:「假使我的的剩餘功力多一分,這一鑽,老魔難逃公道,我該想得到他們還有黨羽的,我該用雷珠先下手為強斃掉了事。」

    顯然那三個白衣人中,有人知道他情急會用雷珠殺人。

    他最後瞥了小木屋一眼,轉身蹣跚地離開。

    「我得用些心機擺脫他們,他們必定會跟來用暗器殺我永除後患的。」他自語,往積雪中的凋林中一鑽:「我已無力自衛,這幾個狗東西的掌功可怕極了,我的昊天神罡,竟然禁不起他們全力一擊,幾乎毀了我的根基,下次我得小心了。該死!老魔這一走,我到何處找他?我……我誤了大事!?

    不久,五個人在小木屋中聚會。

    「下要管我。」飛龍天魔躁急地推替他裹傷的潛蛟地魔:「諸位務必再辛苦些,務必把小畜生搜出來斬草除根,不然…」

    「陳老哥,你省些勁吧!」那位大馬臉白衣人不悅地說:「咱們已搜了三里地,到處都有可以藏人的雪坑樹洞,如何搜?分頭搜,誰禁得起雷珠偷偷一擊?那可不是血肉之軀能禁受得起的,你以為雷神的綽叫是白叫的嗎?老哥,假使他恢復功力去而復來……」

    「你們不走,我可要走了。」另一名以白巾蒙面的人說:「咱們三人以蓋世奇學全力一擊,丈內足以化鐵熔金,但小畜生依然能站起來,我可沒有勇氣等他恢復功力之後找來討債。何況,明老兄與那幾個婆娘的事還未了呢。」

    「黃兄,請背我走。」飛龍天魔臉色大變:「趕快離開險地,小畜生挨了你出其不意的九幽大真力致命一擊,似乎並沒有受傷,他很可能很快地恢復功力,萬一他找來,咱們……

    快走!」

    三汊河,在城南十五里左右。

    這是運河的交會處,從上江來的船,從儀真縣駛入(儀真尚未改名為儀徵)北運河。從蘇杭越鎮江而來的船,渡過大江從瓜洲駛入南運河。

    南北兩河在三汊河會合,所以是自府城流下的運河分流處,上段運河建了一條揚子橋,是官道至瓜洲必經的要津。

    一早,橋上游的西岸蘆葦叢中,距橋約半里地,一艘小烏篷船隱藏在內,透過蘆梢,可以看到橋上往來的旅客,橋頭的景像一覽無遺。

    小船不見有人,近岸的蘆叢中,卻有兩名漁夫打扮的大漢,伏在草中監視著橋頭。

    旅客絡繹終途,冒風雪討生活的人你來我往。

    近午時分,張秋山以本來面目出現在兩大漢身旁。

    他臉色發青,似乎很怕冷。

    「怎樣,有何發現?」他向兩大漢問,氣色不佳,說話也顯得有氣無力。

    「旅客來來往往,就是沒見到神偷李百祿的影子。」一名大漢搖頭苦笑:「張兄,守了一早上,冷得受不了。哦!你的氣色很不好。」

    「我知道。」他呼出一口氣。

    「你像是病了。」

    「差不多。」

    「那你就不要來好了,乾脆我們送你回城。」

    「不必了,快晌午啦!再等片刻。」

    「這……也好。」終於,午正過去了。

    風雪漫天,不易從天色估計時刻,但江湖人就有在任何時地,正確估計出時刻的經驗能耐,相差不會太遠。

    他從百寶囊中,取出四錠十兩莊的金元寶。

    「兩位必須及早離開揚州,以免災禍臨頭,有多遠你們就走多遠,走了就不要回來。」

    他將四錠元寶遞給大漢:「謝啦!山長水遠,後會有期。」

    「我們用船送你……」

    「不!你們順河下放,放鎮江上江寧悉聽尊便,愈快愈好。」他搖頭拒絕:「今天的事,請守口如瓶,不然將有不測之禍。」

    「咱們理會得。張兄,後會有期。」

    兩大漢上船駛出,向北運河急駛上江寧。

    他再候片刻,悄然走了。

    申時初,旅客紛紛落店。

    淮揚老店是有名的老字號,落店的旅客都是頗有身份的人,至少必須付得起昂貴的住宿費,中下人士不敢問津。

    三教九流中配稱爺字號的人,並不敢以真正的身份投宿,有錢加上偽裝的身份,就可以成為該店的貴賓。

    所以,陰陽雙煞能在最佳的客院出現。

    所以,張秋山也成為受歡迎的旅客。

    揚州的治安相當不錯,捕房人手眾多,地當江南往來衝要,捕快們不敢馬虎偷懶。天沒黑,管區的巡捕便出動清查各旅舍,預防奸妄滋事。

    隨同三位巡捕查店的,還有三位穿便裝的精明剽悍大漢,誰也懶得去瞭解他們的身份。

    張秋山的身份,已可被稱為爺字號人物,三位巡捕照例問了一些話,態度倒還和藹。而三位便裝大漢,則像一頭覓食的狼,不住察看房中的隱蔽角落,陰森森的留意張秋山的神色變化,甚至翻動行李各物。

    終於,六個治安人員出房走了。

    張秋山掩妥房門,坐在店伙送來的火盆旁。火盆的無煙炭火相當旺,房中寒氣全消。火旁的水壺冒出陣陣蒸氣,那是沏茶用的水。

    他眼中仍有倦容,但舉動盡量保持靈活矯健的神態,以免引起巡捕們的疑心,總算沒露任何破綻。

    他在想那三個便衣巡捕的舉動,心中頗感不安。

    精明機警的他,已看出那三位仁兄不是治安人員。揚州的治安人員聲譽甚隆,在揚州犯案被列為江湖一忌。

    江南四鐵捕之中,揚州就有兩位,一是府城的鐵臂猿范宏,一是甘泉縣捕房的妙筆生花周魁。

    甘泉縣是揚州府的附廓,府與縣的兩名捕快合作無間,江湖朋友雖則把揚州看成最佳的獵食場,但對鐵臂猿和妙筆生花甚有顧忌,行動極為小心,如非萬不得已,決不大意落案。

    鐵臂猿范宏與天下各地絕大多數的治安人員一樣,擁有許多三教九流線民,但他用線民的原則,是決不用些犯案纍纍的痞棍,與作奸犯料的混混。

    這三位便衣人員,渾身散發出邪氣惡昧。

    「可能有麻煩。」他向自己說,鎮定地自己沏茶,暗中準備應變,準備迎接麻煩。

    他並沒有未卜先知的超人能耐,而是憑經驗從某一種徵兆中,知道未來將會發生某種變故。

    這種感覺頗為銳敏,因此而生的警覺性常可趨吉避凶。

    果然不幸而料中,茶剛沏好,扣門聲急響,不像店伙的從容卑謙扣門聲浪。

    拉開門,四個大漢一湧而入,領先搶入的大漢,正是先前隨同巡捕查房的三便衣之一。

    四個人圍住了他,氣氛一緊。

    「你們是幹甚麼的?」他沉著應變,語氣帶有火藥味:「看樣子,你們好像要搶劫。不要亂來,諸位,搶劫是要上法場的。」

    「你知道咱們的身份。」先前的便衣大漢沉聲說。

    「我知道你不是東西,你有甚麼狗屁身份?」他先發制人,破口大罵:「你別以為你跟著那二位巡捕走了一趟,就神氣起來了。老兄,你少來這一套,我張秋山走了一大半江山,當過兩府兩縣的刑名師爺,多大場面沒見過?你如果是私下查案,亮你的腰牌,你如果想要找嫌犯,亮你的拘簽;要抓犯人,快去找地保坊長來。不論公私,你唬不了我,我是行家,管過好幾百巡捕捕快馬快,你算老幾?嗯?」

    「你……」

    「如果你想以現行犯向在下張牙舞爪,你宣佈罪狀、苦主、證人,是你帶來的這三位仁兄嗎?」他向三大漢一指:「他們是什麼牛鬼蛇神?」

    假使他不曾打跑孽龍朱武,店中人全都知道他武藝高強,這幾位仁兄可能就動手動腳了。

    這時再表明他曾經在四處府縣,當過間接指揮捕快的刑名師爺,公的方面他一清二楚,想玩法對付他也是白費勁。

    文的武的他都足以應付,四大漢神氣不起來了。

    「我只要送一張貼子進府衙,你們幾位仁兄保證吃不消得兜著走。」他進一步增加壓力:「憑我的秀才身份,與及就幕四任刑名師爺的經歷,我一定可以把你們打入十八層地獄。想想後果吧!諸位。刨你們的根是很容易的,你們要刨你們的根嗎?」

    四大漢被逼急了,一拉馬步立下門戶準備進擊,要來武的了。

    「來硬的?」他嘲弄地說:「你們行嗎?你們比孽龍朱武那些悍匪強多少?好,我陪你們玩玩,每個人弄斷一手一腳,再叫地保店家抬你們進衙門,附上一張名貼罪狀,我要和你們公私兩了。」

    先聲奪魄,他的態度強硬,有強大的實力做後盾,可把對方鎮住了。

    說了就做,一拉馬步付之行動,撲向便衣大漢,矯捷的身手不像一個受不了輕內傷的人。

    「且慢!」便衣大漢反而氣懾,急向側閃:「咱們來傳話的,也…也要搜查,徹底查你所……所有的物品,看是否有可疑的違禁品……」

    「甚麼違禁品?」

    「兵刃。」

    「兵刃?你看我有刀劍嗎?」

    「咱們要找一把大頭錘,一把鑿鑽。」

    他心中一動,但神色絲毫不動。

    「大頭錘、鑿鑽?去你娘的!你以為我是石匠嗎?」他又粗野地罵人:「我張秀才讀書不成做不了官,再窮途落魄,最多去掃地,那能去做石工?石匠是需要本事的,斯文人絕對無法勝任。」

    「咱們沒空和你纏夾,凡是會武功的可疑人物,咱們都要搜查,而且強制搜身……」

    「混蛋!你搜搜看?誰叫你搜這種工具說?說!」他聲色俱厲,逼進兩步。

    「咱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大雙向後退,凶焰盡消。

    鬼怕惡人蛇怕趕,半點不假。

    「是誰?」

    「是……是捕房交代下來的。」

    「我不信,剛才那三位巡捕提都沒提。」

    「那不是他們的責任。」

    「唔!姑且相信你的話。還有,傳甚麼?」

    「要閣下早離疆界,明天必須離開揚州。」

    「誰交代下來的?也是捕房?」

    「這……」

    「你不說,你們四個人保證要被抬出去,信不信由你,你最好是相信。」他凶狠地說,擺出要吃人的霸王面孔,似乎隨時皆可能撲上出手。

    「孽龍朱……朱當家。」大漢屈服了。

    「他?唔!你們與這些悍匪有勾結?真該死!」

    「沒有任何勾結……」

    「你替他傳話趕我走……」

    「彼此多少有些關連而已,替他傳話事極平常,走不走由你,你最好是走,揚州不歡迎你這種人。閣下,記住話在下已經傳到了。」

    大漢說完,向同伴舉手一揮,急急向房門退。

    虛掩的房門,突然自啟,人影搶入反手掩上房門,幽香隱隱在室內流動。

    「咦!」四大漢同聲驚呼。

    是一位秀麗矯捷的少女,內勁裝外狐襲,皮風帽下白裡透紅瓜子臉蛋充滿健康的色彩,一雙靈秀而慧頡的鳳目清亮如午夜朗星,美麗而充滿野氣。

    「想走嗎?誰也走不了。」少女悅耳的嗓音十分動聽,卻充滿了凶兆:「說清楚了再走。」

    「那一家的大膽丫頭……」大漢憤怒地喝叫。

    「我姓葛,葛家的人。」少女搶著說:「我在門外聽了老半天,原來你們是替悍匪孽龍朱武傳話的人,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官司你們打定了。」

    「你……」

    「你們是乾清幫的人,錯不了。」

    「是又怎樣?」大漢無形中承認了身份。

    張秋山眼神微變,有點恍然大悟的神情流露。

    他認得這位姓葛的少女,正是向陰陽雙煞發威,一記奇異陽罡掌力,把二煞震飛丈外的野丫頭小佩葛佩如,黑夜間敢向陰陽雙煞叫陣的武林女英雄。

    「本姑娘親耳聽到你們與悍匪勾結,親眼看到你們仗勢脅迫旅客,有權處置你們。」葛姑娘擺出大人物,居然英氣照人:「江湖人的處置,你們該懂吧?」

    「大膽!你……」

    「不大膽就不會管閒事。你們如果認為比陰陽雙煞高明百倍,不防動手反抗。」

    「你……你就是前晚……」

    「前晚向陰陽雙煞叫陣的人。」

    「你……你要……」大漢開始臉色大變。

    「我要消息,交換你們的處置。」葛姑娘威風凜凜地說,像個女暴君。

    「我們怎麼可能知道那些悍匪的動靜?」大漢叫起苦來:「老天爺!三虎三彪金龍四大王,全是些心狠手辣出沒無常的殺人魔王,而且我們卻是有堂有舵的……」

    「孽龍朱武還不配要本姑娘追取他的狗命。」葛姑娘傲然地說:「本姑娘要另一個人的消息。」

    「你要……」

    「九絕人魔明貴。」

    「甚麼?九絕人魔?」大漢臉色泛扶:「他是個來無影去無蹤,狠到家毒到頂的老凶魔,誰見到他都會不死也大病一場,我們……」

    「貴幫人手眾多,大江兩岸北抵天津衛,都是你們的勢力範圍,應該知道有關這老凶魔的消息,尤其是你們揚州分幫。本姑娘從鳳陽開始追蹤老魔,經江寧至鎮江,再轉揚州才失去老凶魔的蹤跡,顯然他在這附近已經躲起來了,不要說你們不知道。」

    「本分幫的人,的確毫無所知,如果知道而不說,要遭天打雷劈。」大漢賭起咒來,表示自己不知道。

    「胡說!」

    「我們真的不知道,要殺要剮,你瞧著辦好了。」大漢放起潑來,乾脆背起雙手,表示任由宰割。

    好漢怕賴漢,葛姑娘又不是真的心狠手辣角色,傻了眼啦!

    「他們都是些跑腿的混混,逼不出甚麼來的,除非能找到他們的分幫主鬧江鱉吳國良。」張秋山為雙方打破僵局:「葛姑娘,逼死他們也是枉然。」

    「你們滾!」葛姑娘沉叱,讓開去路。

    四大漢快極,拉開門倉皇急遁。

    「你消息沒打聽到,反而洩露了消息,你做事急躁魯莽,不好。」張秋山苦笑:「葛姑娘,謝啦!」

    「哎呀……」葛姑娘又急了,要出房追人。

    「追不上啦!追上了你又能怎樣?行兇?」張秋山及時相阻:「他們會把消息傳出的,你只要以後留些神,說不定還有找出老凶魔的希望。」

    「也只能這樣了。」葛姑娘無可奈何地說:「我不是有意偷聽你們的談話,只想知道他們找你的用意。你一天都不在店裡,我想知道你如何逃出那些悍匪的毒手。」

    「謝謝你的關心,前天晚上幸好你們及時出現,我中毒不深便被悍匪帶走了,半途神智復生,反捉了他們一個人

    他將與陰陽二煞打交道的事,概略地說了。

    「請坐,有件事請教。」他最後說:「姑娘怎知道這些傢伙是乾清幫的人?」

    「到達揚州之後,我們曾經下過一番調查工夫,暗中探過該幫的堂口。」葛姑娘大方地在火盆旁坐下,摘下皮風帽:「本來打算向他們討消息,苦於師出無名,深怕貽人口實,所以不能強索。我見過他們中的一個,所以知道他們是乾清幫的人。」

    不論任何幫會,都有指揮的中心。乾清幫名義上是水上活動的幫會,但也建了碼頭作為指揮中心。

    各重要府州要埠,皆設了碼頭,水上以船為主,所以稱舵,意思是一船之主,船以舵為主宰船隻航行的中心。

    碼頭則稱堂,由堂主司事。

    稱舵主幫頭,就表示是船上的主事人員;稱堂主當家,就是碼頭堂口的人。至於香主,則船上堂口都有。

    「姑娘與九絕人魔有過節?」

    「他途經鳳陽,殺了白道名宿至尊劍白盛,恰好我們在鳳陽逗留,見了不能不管,所以……你聽說過這江湖人畏如毒蛇猛獸的魔頭嗎?」

    「聽說過,這老魔橫行天下四十餘年,迄今仍在出沒無常血腥滿手。有關這老魔的底細,我僅從傳聞中得來,傳聞是不可靠的。我只知道他的劍術叫甚麼九絕劍訣,在武林罕逢敵手,據說連少林的達摩劍法也克制不了他,所以少林的俗家高手名宿都對他深懷戒心。」

    「你錯了,張兄。」葛姑娘大方地稱他為張兄,說得十分自然:「那老魔的九絕劍訣固然相當不錯,但真正可怕的是他的邪門掌力,以劍術做幌子,與人交手時,致命一擊卻是他的邪門掌功絕學。」

    「哦!其實,內力修為內功火候到了某一種境界,都可以傷人於體外,算不了甚麼了不起的絕學。」

    「那老魔的掌功,的確稱得上絕學,全力攻出時,勁道變化多端,表面上看出是剛猛,及體卻變成可乘虛而人的陰柔;看似陰柔;卻又突然迸成剛烈,令人防不勝防,估計錯誤立陷危局死境,十分邪門。」

    「是不是及體時洶湧而至,突又內聚於一點直撼心脈?」他正色問。

    「是呀。哎!你知道?」

    「傳說中的九絕誅心掌!」他脫口訝然輕呼。

    「張兄,甚麼是九絕誅心掌?」葛姑娘也感到驚訝。

    「那是一種陰毒無比的邪門掌功,但練法卻是以正宗內家氣功打根基,基成而後變,可在剎那間導力或分力,聚散由心的霸道掌功,難怪我心脈……」

    「哦!你……」

    「我聽說過這種掌功。」張秋山支吾以對:「聽姑娘的口氣,像是俠義道門人……」

    「我不知道甚麼叫俠義,別抬舉我了。」葛姑娘毫無機心地嫣然一笑,笑容好美:「隨家母邀游天下尋幽探勝,並不多管閒事,還不配稱俠義道的,反正沒有為非作歹就是了。張兄,你呢?甚麼道?」

    「走方道。」他自嘲地笑笑:「我也不怎麼多管閒事,天下間淒慘的不平事多如牛毛,那管得了呀!碰上了又不能不管。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好哇!歡迎。」葛姑娘不勝雀躍,她對張秋山極有好感,大有一見如故的感覺:「你不耽心陰陽雙煞,又不怕悍匪,武功一定和我差不多,碰上了老魔,你只要提防他的突發掌功就不怕他了。」「我會小心的。」

    「我回房問娘秉明,再來請你相見好不好?」葛姑娘真誠地說:「我娘是一位慈祥而好客的人,我相信你一定能和我娘相處得來。」

    「希望如此。這件事明天再說好不好?」

    「明天?今晚……」

    「白天去逛城,本來打算出城遠走隋宮舊址賞雪,一不小心風寒人體,感到很不舒服,今晚得好好歇息養神,好好睡一覺。你瞧,居然叫店伙送火盆來呢。」

    「也好,咱們就說定了,明天見。」姑娘離座告辭,天快黑了,姑娘家在客店中,在旅客房中逗留,畢竟有點不便。「明天見。」送走了葛姑娘,他立即奔入內間,把火盆放在床口,立即坐下來運氣行功。

    半個時辰之後,眼中的倦容漸消,出了一身虛汗。

    知道被何種掌力所傷,便知道如何疏解。

    武林奇技形形式式,不管其變化如何,傷人的基本原理大同小異。但其中有些標新立異確也令人莫測高深,著力點各有專精,毀肌、傷肉、損筋、折骨、腐髓、斷脈……或者含毒斃人,有些則誘發生理突變。

    總之,那些奇功絕技如果不知根底,醫治不得法反而早促其死,差之毫釐,失之千里,不懂其中竅門,最好不要妄行醫治。

    他很幸運,無意中知道他所中的是何種掌功,知道是誰向他下毒手偷襲。

    自然而然地,他對葛姑娘有了深刻的印象。

    天終於黑了,而章春姑娘一直不曾返店,像他一樣,一早出店便蹤跡杳然,預定傍晚時分返店,但二更初仍然毫無消息。

    各有各的事,店夥計從不過問旅客的去向。

    乾清幫實力空前龐大,是半公開性的秘密幫會,擁有幾十個分幫。每一分幫有十幾艘船(舵),有一兩處碼頭(堂)。

    揚州分幫有兩處碼頭:府城、瓜洲。

    由於與總幫的所在地江寧近在咫尺,因此經常與總幫派來的人有密切聯繫,發生重要事故,很快便可獲得總幫的支援。

    用快船傳訊,一天就可以傳抵總幫。

    鎮淮樓誘擒張三失敗,死傷慘重,張三又撂下了狠話,情勢極為嚴重。

    空前重大的事故發生了,總幫的重要執事人員星夜趕來應變,江湖朋友已察覺出危機,有些膽小的人乾脆遠離疆界,有些則留下來看熱鬧,風雨欲來。

    江湖朋友心中有數,這個叫張三的人用極普通的假名,與實力最龐大的乾清幫挑戰,必定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這場熱鬧必定精彩火爆,可觀性極高。不論如果如何,反正這場江湖風暴必定有許多人遭殃。

    第三方面的介入,一定會火上加油,所以也是野心家和有心人,煽風撥火趁火打劫的好機會。

    悍匪孽龍朱武,與陰陽雙煞的出現,是不是巧合得很,反正一定是和三方面的人已無疑問,也因而搞得情勢更為複雜。

    運河從城東北流經城東,繞城南南流。

    東北數里有一處河灣,附近有寥落的幾家農舍,地勢偏僻而又距城不遠,只有沿河下行的一條小徑通向府城。

    唯一引人注意的地方,是南面不遠的皆春樓和樓東的開明橋,是春季的花市所在地,江南芍葯頗有名氣。

    而現在是隆冬季節,風雪漫天。

    三更將盡,城外罡風澈骨。

    那幾家農舍,正是乾清幫揚州分幫的碼頭堂口所在地。

    在東門碼頭,另有一處接待站。

    只有幫內的有地位人員,才能直接前往堂口,普通低階人員與江湖朋友,皆在招待站安頓。

    乾清幫是半公開的幫會,不算是極端秘密,因此這裡的堂口所在地,江湖朋友頗不陌生。

    這幾天,堂口的戒備加強了三倍,雖則三更一過,不是夜行人活動的好時光,但戒備並不因此而鬆懈,明暗椿辛苦備嘗,誰也不敢大意。

    分幫所有的人,皆對張三的深懷恐懼。

    對一個片刻間屠殺卅餘名高手幫眾的強敵,誰敢拍胸膛保證自己不害怕?

    河灣的大柳樹下,泊了三艘快船,這就是分幫的「舵」,戒備同樣森嚴,與岸上的堂相互策應,嚴陣以待,提防張三前來興師問罪。

    誰也不知道張三何日來,何時來。

    有關張三的底細,誰也不知道,不知道才令人耽心。

    距農舍百十步,一名警哨在小徑中往復走動。

    路旁枯草積雪中,兩名潛伏的警哨,聚精會神監視四周,兵刃暗器隨時皆可發射攻出,至少可以及時發現入侵者,發出警號通知農舍的人準備。

    任何人想向走動的警哨襲擊,皆難逃潛伏警哨的無情的反擊。

    走動的警哨是誘餌,所冒的風險極大。

    只有外行人才無知地襲擊走動的警哨,稍具常識的人也不會做出這種蠢事,夜間派單哨不合情理,一看就知道是誘餌。

    偏偏就有人不在乎誘餌,膽大包天。

    警哨剛從路右轉身向路左舉步,對面路左的積雪中白影破空疾射而至。

    潛伏的暗哨在路右外側,看到白色的淡淡虛影,已經來不及搶救了。

    走動的警哨是高手中的高手,白影一動便有所警覺,可惜白影來得太快,看清是人影打擊已臨頭,飛撲的身法快得駭人聽聞。

    「吠!」警哨倉卒中沉叱,本能地向迎面撲來的白影一刀疾揮。

    噗一聲響,刀被一條白巾纏住往外震,白影疾落。

    「打!」

    躍起搶救的兩暗哨狂吼,發射暗器搶救同伴,隨著暗器躍出。

    來不及了,白影左手探人,掌心按上了警哨的印堂,身形一沉,再起時已昏顧的警哨扛上肩,沿小徑向城廂電射而逝。

    吶喊聲四起,有不少人拼全力狂追。

    農舍一陣騷亂,隨即重新寂靜如死。

    警哨是個氣功已有相當成就的中年人,武功更是出人頭地,所以才派出最危險的誘餌,做夢也沒料到襲擊的白影高明得出神人化,襲擊之快無與倫比,竟然禁不起一擊,雙方相差太遠了。

    一陣臉部的奇冷,把他從昏迷的混沌境界中拉回現實,雪光映照下,他看到身旁站著一個渾身白的人影,只露出一雙黑亮的怪眼,自己卻半陷在積雪裡。

    「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了。」白影用怪怪的嗓音說。

    「張三?」他吃力地挺身坐起問。

    「不錯。」

    「可否明示真名號?」

    「無此必要。」「張兄,有話好說。」

    「無此必要。閣下,貴幫並沒在限期前釋放神偷李百祿。」

    「敝分幫主本來要遵囑釋放的,但總幫恰好有人在堂口,斷然拒絕放人,希望張兄前來商談,可否隨在下前往堂口」

    「無此必要。總幫的人是誰?」

    「這……」

    「你不說,在下也不需知道。」

    白影張三語音剛落,他猛地飛躍而起。

    雙爪如鋼鉤,抓胸揍腹凌厲萬分,相距不足三尺,這一記猝然襲擊是拚命的狠著,對方即使能反擊,也將兩敗懼傷同歸於盡。

    鉤碰上了更堅硬的鋼鉤,立即被白影的雙手接住向下一按,有指骨折斷的聲響傳出。

    接踵而至的打擊令他失魂,一陣拳打掌劈腳挑,打得他渾身骨散肉鬆,不知人間何世,仆倒又被拖起。

    直至接近昏迷地步,白影才住手一腳踏住了他的右肘。

    「神愉李百祿被囚禁在何處?」白影張三厲聲問:「要是你敢胡說八道,我要把你弄成一堆零碎,說一不二。我還有兩個俘虜可以問口供,誰說謊誰將生死兩難,說!」

    前晚張三說要把鎮淮樓變成血海屠場,果然成了血海屠場。

    「我……哎……哎喲……我……」他痛得快要崩潰了,說的話模糊不清,叫痛的聲音卻清晰得很。

    「我等你的回答。」張三冷酷地說:「記住,我要的是實供,生死大權操在你自己手中。」

    「我……」

    「說!決定你的生死。」

    「神愉已……已經……已經……」

    「滅口了?」

    「他……他自……自殺的……」

    「自殺?混蛋!他那種人精明機警,只要有一線生機,決不會自殺。你們沒能捉住我,這就是他的生機,他應該明白。而且留活口比殺了滅口有利,他不會自殺,一定是你們用酷刑迫死了他。說!誰迫死他的?」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哼!那表示你已經對我沒有利用價值了,那就……」

    「我說,我……說……」不等張三動手,他崩潰似的厲叫。

    「我在聽。」

    「是……是總幫香堂三……三爺程……程……」

    張三突然向下一挫,微風嚦然,形影懼消。

    銳利刺耳的破風聲,從他的上空掠過,有可怕的奇門暗器從東面射來,而且數量在五枚以上,前三後二分兩撥群飛而過,遠出五丈外,銳厲的嘯聲方徐徐消失,好強勁霸道的暗器。

    可惜,沒擊中張三。

    他剛爬起,有得救的喜悅在心頭。

    可是,他僵住了,像是頂門挨了一記雷震。

    「向敵人招供,你知道結果嗎?」凌厲的語音入耳,令他感到渾身發冷。

    一個白袍人站在他面前,手中有一把晶光燦燦的分水蛾眉刺。

    「弟……弟子是……是不……不得已……」他用狼嚎似的嗓音叫號,直挺挺地跪下了。

    不遠處結了冰積雪盈尺的稻田中,兩個白袍人與張三面面相對。

    「兩位想必是江寧總幫的執事人員了。」張三的怪嗓音震耳:「那一位是香堂三爺姓程的?」

    「三爺在堂口,老夫特地來接你前往相見。」右面的白袍人語氣相當托大:「閣下能躲過老三五枚連珠追魂箭的襲擊,決非泛泛小人物。老夫……」

    「一箭勻魂勾俊亮,天下十大暗器名家之一。我對你這種人不陌生,幸會幸會,盛名之下無虛士,並不盡然;你閣下以偷襲手法,共發射了五箭,並沒勾了我的魂,可知你是個浪得虛名的混混而已。」

    「張兄,咱們平心靜氣談談好不好?」一箭勾魂大概有點心虛,百發百中的追魂鐵箭落空,心虛是正常的反應:「這兩天本幫請江湖同道放出口信,請張兄出面雙方當面解釋神偷……」

    「沒有甚麼解釋的必要。」張三厲聲說:「神偷李百祿受張某的委託,調查楊州十大富豪的底細,既沒用不當手段損害任何人,更沒沖犯貴幫任何忌諱,橋歸橋路歸路,與貴幫毫無關係。

    而貴幫挾持了他,用他作餌設伏誘擒張某,不管他們有任何理由,這種作法違反了江湖規矩,張某有權報復。

    現在,你們不但不釋放神偷,更變本加厲逼死了他,我實在不知道你們還有甚麼話好說。我曾經要求混江龍傳話,相信他不敢不把話傳到,當神偷李百祿午前不曾出現在揚子橋頭,就是大屠殺的開始。現在,張某執行大屠殺的諾言,理直氣壯,你們是第一批刀尖上舔血的人。」

    「閣下,你未免也太狂了……」一箭勾魂怒極大叫:「本幫威鎮江湖,人才濟濟,你……你死吧……」

    死字出口,雙手已同時前揚,寒星連珠閃現,破風銳嘯乍起。

    另一名白袍人也不約而同,雙手同時發射連珠透風鏢,以內力發射這種可破內家氣功的暗器,真可以在三丈內貫穿磚牆,血肉之軀決難禁受。

    先前制裁招供幫眾的白袍人,也挺分水蛾眉刺從側方飛撲而至。

    張三也穿了一身白,與雪同色,唯一清晰可辨的是一雙露出白風帽外的黑眼睛。

    白影向下萎縮,積雪突然像被狂風所刮,飛騰而起阻住了視線,白影像是突然隱沒在地底,隱沒在飛舞的雪霧中。

    暗器穿雪霧而過,發出懾人心魄的銳嘯,遠出六七丈外去了,顯然不曾擊中物體。

    「砰!」暴響乍起,撲來的白袍人先拋掉分水蛾眉刺,再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中,下陷尺餘,滑出丈外留下一道沾血的雪槽,滑勢停止,人也陷在雪中,手腳猛烈地抽搐,再也起不來了。

    發射透風鏢的人,剛要拔劍隨鏢撲上,卻被張三激起積雪突然隱沒的情景嚇了一跳,劍拔出一半,張口結舌嚇傻了。

    他驚魂未定,感到身側有物急劇移動,還來不及有所反應,頸脖便挨了沉重一擊,有骨折聲傳出,腦袋一歪,仰面便倒。

    一箭勾魂以為自己的連珠勾魂箭,這次決不會落空,所以不急於衝上,傲然地徐徐拔劍。

    可是,卻發現張三不見了,這一驚非同小可。

    聽到同伴的倒地聲,這位暗器名家心膽懼寒,加快拔劍,同時想退後察看結果,一閃三丈,退勢空前迅疾,用上了平生所學。

    兩個同伴倒在積雪中,瀕死的呻吟可怕極了。

    眼前幻現張三的身影,相距約三丈左右。

    張三屹立在風雪中,形影膜隴絲紋不動。

    「我接了你一枝追魂鐵翎箭。」張三攝人心魄的語音字字震耳:「準備完壁歸趙。你是當代十大暗器高手名家之一,應該可以準確地接回自己的暗器。現在,你準備好了嗎?」

    發射暗器,誰都會;接暗器,百分之九十的人沒有這份勇氣,能硬著頭皮躲閃,已經是具有令人激賞的豪情了,能不能躲開是另外一回事。

    風雪交加,視線模糊,天色幽暗,敢接回暗器,真需要超人的勇氣與無比的信心。

    「你別唬人。」一箭勾魂用不穩定的聲音說:「老大的追魂箭偏鋒特別銳利,鐵翎也鋒利如利刃,沒有人接得住老夫以內力御箭的勁道,更接不住快速無匹的箭,少吹牛了,除非你已練至不壞金剛法體。」

    「這不是你的追魂鐵翎箭嗎?」張三將一枝八寸長的箭向上一拋,接住箭尖舉起晃動了兩下。

    相距雖有三丈,視線朦朧,但隱約仍可分辨物體的形狀。

    雪光相當明亮一點不錯,確是一枝箭,一箭追魂以目力超人自豪,從隱約的外形便知確是自己威鎮江湖的追魂鐵翎箭。

    「張兄,天下間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一箭追魂更心虛更害怕了:「神偷確是自知熬不過五刑,所以……」

    「所以,你們得付出慘烈的代價。你們組幫結會,倚仗人多勢眾,便自以為是主宰天下人生死的神靈魔鬼,任所欲為無法無天……」

    「你該死!」一箭追魂沉喝。

    三枝追魂箭先一剎那發出,箭破空才發出叱喝,箭的勁道駭人聽聞,即使是白天,站在對面也看不到形影,就算目力可比美鷹隼,也只能看到三點寒星而已,看到也無法躲閃,箭太快了。

    白影連晃三次,幻化為三個虛影!

    三枝追魂箭準確地透三虛影而過,奇準絕倫。

    可是,虛影只是虛影,沒有實質的人體倒下,一無阻滯地遠飛了五六丈外去了。

    一箭追魂大駭,火速再從百寶囊中取備份的箭,手剛探入囊口,突感右肩一震,有物打擊右肩井穴,而且擊破護體氣功。

    是張三發出的箭,箭本身就有擊破內家氣功的功能,貫穿了肩井,鋒尖透背兩寸,勁道可怕極了,氣功的火候再深三分也抗拒不了。

    箭卡在肩上,怎受得了?

    白影迎面壓倒,砰一聲響胸口挨了重重一端。

    傷上加傷,倒下去就渾身癱瘓了。

    張三再次撲上,一腳踏住了一箭追魂的左肘。

    「我要口供,換你的命。」張三陰森森地說:「不然,我要用你自己的箭,在你身上刺百十個洞,死在你自己的暗器上。」

    「哎……你……你……」一箭追魂痛得快要昏厥,本能地叫喊。

    「誰下令要分幫的弟子,搜查丁頭錘與鑿鑽?那是甚麼東西?說!」

    「我……我不知道……」一箭追魂狂叫:「我也感到奇怪。我……我是總幫的人,按規矩我……我不能越權干……干預分幫的瑣事。」

    「你感到有何奇怪?」

    「這是分幫主鬧江鯊親自下的命令,又……又不詳加說明,只……只要求弟子們向……

    向會武功的人,搜……搜查暗藏的尖頭錘和鑿形短兵器。勞……勞師動……動眾,卻又用意不……不明,所以我……我們總幫來的人,都……都感到詫異,卻又不便追究……」

    「我相信你說的是實情。」

    「我……」

    「你的命保住了,我不殺你。」

    「救……我……」

    白影一閃即逝,叫破喉嚨也沒有人來救,胸口那一踹已傷了肺臟,胸腔內出血,右肩一箭貫體,天寒地凍,能支持得了多久?

    片刻血已驟結成冰。

    「救……救……命」叫聲漸弱,掙扎難起,片刻便寂然不動,聲息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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