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拯師救侶 文 / 雲中岳
南劍黎魁元,是早些年俠義道中聲譽甚隆的名宿,當時有兩位以劍術名震江湖的人,稱為南北兩劍客,一個在京師,一個在粵西,他們的名頭,不下於中原的劍士。中原則以中州三劍客為代表人物,出身少林號稱劍術正宗,其實他們的劍術沉穩有餘,詭異不足。而南北兩劍恰好相反,出手從不講章法,出招詭異凶狠,令人摸不到邊際,因此被視為邪門,為名門大派所歧視。以柴哲的祖父雷霆劍柴秉乾來說,他的劍術雖也不是正宗,且太過兇猛霸道,招出勢如雷轟電擊,令人無法招架,所以也不為少林武當等名門大派所尊崇。但雷霆劍在世時,立身行事正大光明,俠膽慈心尚仁重義,武林有口皆碑,中年隱退不爭名利,江湖人對他讚譽有加,因此各名門大派的弟子,同樣對他尊敬欽佩,不敢因他的劍術違反傳統而有所歧視。
至於南北兩劍,他們的名頭自然沒有雷霆劍響亮,本人的修養自然也比雷霆劍火候差,雖也以行俠仗義獲致俠義英雄的聲譽,但仍被一些人認為他離經叛道,其內心少不了有痛苦,也有芥蒂,牽涉到門戶之見,常令他們感慨萬千,滿腹牢騷憤慨。因此也在三年中,兩人先後退出江湖隱姓埋名,不再在江湖闖蕩了。
一個過去頗負盛名的退隱武林人,少不了在過去的歲月中,結了不少仇家,因此歸隱之後,警覺性依然存在,對隱居處附近形勢動靜,豈能不事先弄清?南劍的鄰居鐵佛賀南山的底細,他早已弄了個一清二楚。柴哲獲得他應允全力相助,可說找對人了。
兩人換穿了勁裝,外罩村夫的青直攝,悄然出了村東。南劍在前領路,抄小徑奔向賀家灣。
沿途,柴哲將有人接應的事說了,並說:「南荒八魔財迷心竅,但也不是糊塗蟲,他們發現小可失蹤,必定以為小可要獨吞金寶,所以不別而行。他們自不會甘心讓小可獨吞,但以八魔之力,還不敢公然到勞家渡討野火,必定放出消息,說動有志一同的江湖群雄鬧事,以便引起混亂,趁火打劫,這一來,咱們賀家灣之行便不會受到干擾了。同時,羅龍文勢必以為小可無可抉擇,必定去勞六爺家中救人,將無暇兼顧賀家灣。咱們必須盡快將人救出,勞家渡賀家灣相距只有三里地,腳程快的人,不消半盞茶時辰,便可趕到賀家灣聲援。」
南劍老居深鎖,久久方說:「依我看來,在二更正未之間,如果未能將人救出,恐怕就不妙了。」
「為什麼?」柴哲訝然問。
「湖口來了大批官兵,來意不明,換了便裝的官兵已經到了敝村,很可能推進至勞家渡。嚴賊的人在這一帶胡作非為,殺光了伊王的使者,招引匪患殺人放火,而羅龍文又是逃戍的要犯,這些人是不敢與官兵衝突的。江湖人都知道,殺人越貨擾亂治安,那是地方官的事,了不起派人追緝,被抓住了活該倒霉,抓不住仍可逃至外地逍遙自在。但如果與官兵為敵,那就麻煩大了,等於是造反,朝廷對造反是不會放過的,通令天下州府全力緝拿,早晚將無容身之地。因此,官兵到來,不管為了何事,他們做賊心虛,必將及早趨避遷地為良,遷至賀家灣藏匿,那麼,敵眾我寡……對付一個鐵佛已然不易,眾賊如果都在……」
「哎呀!那……咱們要提早救人了,快!用輕功趕。」柴哲心驚地說。
他卻不知,已有人出面將官兵暫時阻在尚義村以北,勞家度根本不知有官兵到來。
趕到賀家時,天色已交二更,在東面湖岸找到了岷江墨蛟和余老大。余老二的船藏在蘆葦中,躲在岸旁戒備。
柴哲替雙方引見,彼此雖無一面之緣,但都是俠義中的英雄,惺惺相惜,神交已久,少不了寒暄一番,各道景慕之情。
柴哲將官兵不期而至的事說了,準備立即進入救人。如果按南劍的計劃直接秘密至水牢救人,必須突破十二道埋伏,經過十餘處可能費事而危險的機關,極可能驚動在內把守的敵人,也許無法秘密接近,費時費事,事倍功半。萬一勞家渡有人回來,必將前功盡棄,說不定危害到裴姑娘的安全,這條計策不能採用。
他下了最大膽的決定,便是擒賊擒王,請南劍帶他直搗鐵佛的住處。
五人一再商量,最後只好同意柴哲的主張,由南劍領路直搗鐵佛的住處,余氏雙傑在水際策應,如發現村中火起,便是擒王計劃失敗,兩人便開始放火,吸引村人的注意並分散其實力,以便柴哲到水牢救人。岷江墨蛟則負責在西面半里地埋伏,誘擊從勞家渡趕來接應的人,聲東擊西不可硬拚,只要牽制住他們便可。
計議停當,立即分頭行事。南劍脫下外衣,包劍的布卷取掉,系劍於背,喝聲「走!」
領先奔向村北。
賀家灣是一處向北伸入的大湖村,村落不大,只有六七十戶人家,倚水而建,距水灣最近的人家,幾乎一出門便是湖岸,岸旁長滿了可系船的大樹,三二十艘小船靜靜地繫在岸旁,浪濤拍打著湖岸和船身,發出隱隱風濤聲。
村中靜悄悄地,三五盞燈光明滅不定。
兩條黑影從村北悄然接近,沿牆根逐屋繞向正西,此進彼伏,交互探進,避過了數處警哨。在南劍的引領下,一無阻礙地繞至村南,然後折人村中心。
柴哲一看便知是反五行陣,所以須繞陣而進,顯然南劍不但是行家,而且已將賀家灣的各處機關埋伏與警哨配置,摸得一清二楚。
接近了一座低矮的四進院士瓦屋,南劍伏在溝中,附耳低聲道:「前面就是鐵佛的住宅,表面看他的家,還不如鄰舍夠氣派,但屋內二進以後,佈置得富麗堂皇,堆金砌玉,可說是金玉其內,敗絮其表。外表是土瓦屋,內部卻是厚牆復壁,機關密佈。」
「該從何處進入?」柴哲問。
「他有三妻十六妾,今晚不知睡在哪一房妻妾室中?但咱們到第三進內房去找,抓個使女丫環迫口供,一問便知。」
柴哲略一沉吟說:「不行,咱們不能有失身份晚間至內室找人。」
「那你……」
「鐵佛既然藝業了得,氣功出眾,又是獨行大盜,必定頗為自負。」
「不錯,不但自負,而且目無餘子,跡近驕傲。」
「那好辦。排門直入,到大廳指名叫陣,他必會出面的。」
「那……」
「不必老伯出面,小可……」
「什麼?你要……」
「獨自一闖,請在此地相候。如果宅中火起,便是小可失敗,未能擒住他做人質,老伯再入屋會合便可。」
柴哲匆匆說完,身軀突然凌空上升,飛躍而上斜掠而出,手一扳前面突出的簷口,再次縱身而起,縱至另一間瓦屋的牆角下,向下一伏,聲息俱無。
沒有任何動靜,只聽到屋內不時傳出陣陣婦孺談笑的聲音。
鐵佛的住宅黑沉沉,前進有院子,院門附近不見有警哨。他打量片刻,心說:「警哨可能藏身在兩側的角門暗影中,院內定然設有埋伏,我給他來一次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破門而入,但在接近時卻用不著太急。」
他站起整衣,突然大踏步向隔了一塊兩畝大廣場的院門走去。
伏在溝中凝神注視的南劍,心中暗暗叫苦道:「這娃娃好大的膽子,他像是回家哩!真糟!」
柴哲大踏步跨越廣場,接近了院門,步伐沉實,確是像個半夜裡回家的遊子。
「躲在兩側角門附近的兩名警哨,反而怔住了,起初以為他是換回的警哨,最後方發現他走的路不對。警哨該走角門,大院門晚間除非有貴客光臨,是不會開啟的。
左面的警哨首先現身,狂風似的捲到,低叱道:「站住!今晚三爺已經吩咐下來,天黑便不許任何人外出,不然將以村規重懲不貸,甚且格殺不論,你……你帶了劍,是……」
「在下來自湖口,有事拜會貴主人。」柴哲站在院門外說。
「什麼?你……你是怎樣入村的?」警哨詫異地叫。
柴哲淡淡一笑道:「羅爺已將入村的走法見告,因此……」
「你是羅爺派來的人?」
「正是……」
「見你的鬼!羅爺根本不知入村的道路,你……」警哨怒叫,伸手拔刀。
柴哲巳一閃即至,左手一掌劈出。
警哨夠機警,閃身讓掌,發出一聲示警的低嘯,刀將出鞘。
可是,柴哲已跟蹤進擊,疾飛一腿,「噗」一聲跟在對方的小腹上,把警哨踢得迎面跌出丈外,方滾動著狂叫。
右面的警哨發現不對,急急搶出,手一舉,三枚鋼鏢銜尾飛射。
柴哲力聚左肩,不理會警哨的連珠鏢,「膨」一聲大震,撞倒了院門,閃身搶入。
廳兩側的院廊下弦聲狂鳴,箭如驟雨。
他向上疾升,手搭住院門的後簷,身軀上縮貼在簷下,直待箭雨停止方向前飛射,腳一沾走廊再次縱出,奇快絕倫地搶上階向中門急撞。
「膨!」廳中門倒塌了,廳內燈光明亮,兩廂應聲搶出四名勁裝大漢。
他站在廳門內,向挺劍搶來的四大漢沉叱道:「站住!不可無禮,叫鐵佛賀南山出來見我。」
四大漢一怔,腳下遲疑,其中一人喝道:「你是什麼人?破門而入,有何用意?」
「我,山西柴哲,找鐵佛商量要事,叫他出來。」
四大漢臉色一變,先前發話的人接著問:「你用這種手段來商量要事?你……」
「撞破大門,是在下對你們客氣,還未開始傷人呢。你說,他是不是浪得虛名,貪生怕死不敢出來?告訴你,他躲不住的,在下已經破門而人,等於是砸了他的招牌,不出來如何向江湖朋友交待?」
四大漢幾乎同聲怒叫:「欺人太甚,拼了。」
四人怒容滿面,四支劍兇猛上撲,像狂風暴雨般同時攻到,劍嘯聲令人聞之心涼。
燈光下,柴哲發現對方神色有異,即使破門而入登門興師問罪,似乎用不著如此生氣激怒的,江湖朋友被人打上門來,平常得緊,何用生那麼大的氣?
他壓下了眼中湧出的無窮殺機,打消了一舉便將對方置於死地的念頭。說快真快,人踏進劍已出鞘,劍動風雷發,像一道電光鍥入了刺來的四劍之中。
「叮叮」兩聲清鳴,中間的兩支劍突向外張。「錚錚」兩聲暴響,外張的劍反而把同伴的劍震開。人影似電,柴哲已從中間穿越,一閃而過,大旋身劍如狂龍,連間數次、吞吐快逾電光石火,一沾即退至大廳正中。
「哎……呀!」四個人兩面一分,火速轉身,身形未穩,中間的兩個人同聲驚叫,腳下大亂,踉蹌後退,兩人的右肩後側,被點了一劍,深抵琵琶骨,鮮血沁出,如果再用一分勁,必將貫入肺部。
「誰敢再逞英雄,下次絕不留情。」柴哲冷喝。
「用暗青子招呼他。」左外側的人厲叫。
柴哲冷哼一聲,陰森森地說:「柴某的鐵翎箭從不虛發,班門弄斧不啻自尋死路。在下已經留給你們一條活路走,你們偏偏要硬往鬼門關上闖,那也是無法勉強的事,有多少雞零狗碎牛黃馬寶,全掏出來好了。」
兩個負傷的人發出了警訊,左手吃力地探入百寶囊。
兩個不曾受傷的人,已掏出了暗器候令齊發。
左廂湧人八名大漢,右廂也人影紛現。
柴哲不為所動,左手已扣了三枚鐵翎箭,冷然候敵,默運神功準備出手襲擊。
眼看將有人濺血橫屍,即將展開瘋狂的搏鬥。
生死間不容髮,驀地沉喝震耳:「弟兄們退!候命行動。」
柴哲徐徐轉身,劍徐徐上升。
右後廳門踱出九個男女,領先的人頂門光光,沒長半根頭毛,禿得油光水亮。大環眼厲光閃閃,獅鼻海口不怒而威,年約半百左右,身材雄偉。可是挺著一個發福的大肚子。練武人肚子如果挺出,那表示他必須告別英雄生涯的了。
「你閣下是鐵佛賀當家的了。」柴哲冷冷地問。
「你認識我?」鐵佛也冷冷地問。
「咱們素昧平生,只從閣下的長相中,猜山閣下的名號而已。聽說閣下是獨行大盜,但貴村好手不少哩!看來,獨行兩字名不符實,僅是閣下欺世盜名的手段而已。」
「賀某外出做案,從不偕人同行。這些弟兄,乃是本村的子弟,為護村而挺身出面,憑賀某的藝業,何用欺世盜名?」鐵佛傲然地答。
「那麼,閣下最好叫他們迴避一下,以免枉送性命。剛才柴某一念之慈,未曾下殺手……」
「且慢,咱們先把話說清楚。」
「多言無益。首先,你得明白,柴某不過問你的所作所為,你殺人放火的勾當與柴某無關,你的罪行自有執法的人主持公道,柴某可不想找藉口以俠義自居興師問罪。我知道你我無仇無怨,你不過是為朋友兩肋插刀,趟這一窩子渾水,無可厚非,因此在下不為已甚……」
「呸!你還說不為已甚!入暮時分,你將本村外圍四週二十名警哨全部用重手法點了昏穴,至今無人可解。接著是截斷至勞家渡的小路,暗中偷襲擊昏了五名先後奉命外出送信的入,聲言不許村人越村半步,不然一律格殺勿論。然後又將湖旁停泊的船,拿走所有的舵。
最後毒死全村的狗,揚言放火焚村。呸!你還不夠狠是不?破門而入,表示你英雄無敵,我鐵佛成了你的魚肉,你是刀俎,閣下,今晚咱們單人獨劍生死一決,你敢不敢?」
柴哲一怔,搖頭道:「閣下,你說的話,在下一概否認。柴某來了五個人,剛到片刻。
入暮時分,柴某還在勞家渡。」
「什麼?你……」
「在下言出由衷,你必須相信。柴某雖不是什麼大英雄大丈夫,但敢作敢當,既敢與權傾天下的嚴老奸賊父子為敵,自不會在閣下面前推卸責任。不管你怎麼說,今晚柴某必須將羅龍文寄放在貴處的人質帶走,給不給,我等你一句話。」柴哲一字一吐地說,語氣極為強硬。
「你怎知羅龍文有人囚在我處?」
「不知道在下怎會無端找上門來!你說吧,給與不給?」
「給,如何?不給,又如何?」
「給,在下深領盛情,日後登門謝打擾之罪。不給,不是我死就是你亡,賀家灣將在天明之前在人間消失,只留下一片瓦礫場為後人憑弔。」
「你好大的口氣。」鐵佛咬牙切齒地說。
「不是口氣大,而是事實。囚在貴處的那位姑娘,乃是在下的愛侶。在下不像你,你有三妻十六妾,見一個愛一個,丟掉一個妻妾無所謂。我與你不同,為了所愛的人,可以拋頭顱灑熱血赴湯蹈火,即使明知粉身碎骨,也決不回頭,羅龍文包藏禍心,多次陷朋友幹不義,昨日在紫蓮莊,害得雷莊主家破人亡。紫蓮莊被人燒了個片瓦不存。今天他又嫁禍於你。在下的消息來源,就是他透露出來的,可知他這種朋友,不值得你賣命,更犯不著用身家性命來換這份無義交情。你要是執迷不誤,咱們便無話可說了。你是亡命,我也未必想活得長久些,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要燒一個村殺百十來個人,在下並不在乎。為了所愛的人,柴某任何事情也可以做出來,信不信由你。」
這番話說得聲色俱厲,說得鐵佛毛骨悚然。
驀地,左後廳門香風入鼻,出來了兩個女人。清脆的嗓音入耳:「柴哲,你的話說得很動聽,可是,即使賀當家的肯答應,你仍然救不了你所愛的人。」
前一位女郎,赫然是裴姑娘雲笙。雙手被反綁。所穿的男裝沾滿了泥屑枯草,顯得憔悴而骯髒。
後面的女郎,是端木三小姐紫雲,手中的霄練劍光華四射,劍尖點在裴姑娘的背心上,推著俘虜出廳。
接著,踱出三個相貌可怖的老人。
柴哲吃了一驚,脫口叫:「黃山三魔!」
他心中暗暗叫苦。在烏藍芒奈山,為了救那時還不認識的裴姑娘,他不顧古靈的警告,挺身而鬥,險些送掉小命,如無竹簫老人神蕭客許元戎相救,後果不堪設想。
他從三魔口中,得知三魔十年前敗在千幻劍之手,忍辱埋頭苦練十年,專程趕到烏藍芒奈山報仇雪恨。目下裴姑娘再次落在三魔之手,那還了得?
同時,那次他用鐵翎箭射中地魔的左胸,幾乎要了老魔的命,地魔豈肯甘休?一箭之仇,豈能善了?
他臉色一變,向鐵佛說:「賀當家,你如果插手,請記住,在下已經警告過你了。不願插手,請退至一旁。」
地魔排眾而上,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拔劍怒吼道:「所有的人,都給我閃開些,老夫要剁這小輩一萬劍,看還有誰來救他。」
鐵佛正難以下台,不知究竟如何是好,被柴哲先前的話所震驚,正在進退兩難,地魔的出現,不啻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乘機袖手看看風色,立即舉手一揮,示意自己的人退至一旁。
柴哲雖有恃無恐,但曾經被三魔逼得幾乎送命,事隔多年,餘悸尚在,心理上不無影響。可是,他已是過河的卒子,有進無退,別無抉擇,他顧慮到姑娘的安全,必須將三魔同時引出,不管他是否能以一敵三,也必須挺下去,以免另兩魔乘機傷害裴姑娘。
「你們三魔一起上,免得一個個先後送死。」他大聲叱喝。
地魔怒極而笑,在怪笑聲中,劍動風雷發,走中宮搶人,劍出「靈蛇吐信」。
在三魔中的任何一人未離開姑娘身側之前,他不能用絕學進擊,因此他用上了游鬥術,一聲輕笑,閃身避招,立還顏色反擊對方的右脅,一沾即走,展開了超塵拔俗的奇快身法,八方遊走,避實擊虛,每一劍皆留了三分後勁,隱起真才實學與地魔周旋,纏上了。
大廳寬敞,家俱早已撤空,足以容納三五個人動手相搏,而無狹隘之感。地魔一開始便全力進攻,劍法兇猛凌厲,劍氣直迫三尺外,發出的潛勁足以將對方的劍勢反震開,以排山倒海似的壓倒性優勢,逼得柴哲團團轉,險象環生,危機間不容髮,似乎柴哲已無還手之力。
四周觀戰的人,被劍氣迫得急向廂門和廳門退,立腳不牢,怕遭了池魚之災,廳中顯得更寬敞了。
可是,地魔攻了近三十招,似乎連柴哲的衣袂也沒沾上,攻勢一盛二衰三竭,三十招以後,狂風暴雨似的攻勢逐漸消退,慢下來了。
但旁觀的人,仍可看到可怖的劍影依然控制著全局,柴哲被籠罩在隨時皆可能致人死命的狂野劍芒中。
凶險的銳利攻勢一過,柴哲心中大定,心說:「老魔似乎並無進境,他畢竟上了年紀啦!」
練武的人,最大的敵人是年齡,歲月不饒人,上了年紀,骨頭硬了,生理上逐漸退化,欲振無力。一般說來,練拳腳的顛峰狀態是三十歲左右,過了這一階段便會走下坡,要進步極為不易,能保持已是難能可貴了。內家煉氣的人,則可延至五十歲上下,過了五十,便每況愈下。如果在這一階段而未能練至爐火純青之境,則需花十分功夫,方能獲半分進境,稍一間斷鬆懈,可能急退三分。所謂薑是老的辣,又說一分辛勤一分成就,這是指經驗見識而言,與進境火候無關。經過歲月的磨煉,從經驗中獲得其中三昧,常可出其不意一招制住比自己高明的對手,真要硬拚硬搏,年紀老邁的人穩落下風,所以說老不以筋骨為能。當然,任何事也有例外,但畢竟太少,有自知之明,有修養的老前輩,是不願與小伙子們一般見識,不輕言印證交手的。在江湖規矩言,年輕小伙子慕名請教,平常得緊,但決不許找上了年紀的人,不然將會惹起武林公憤,除非老一輩的人事先聲明歡迎任何人找上門來較量。這條規矩是武林公認的成規,不穿破壞。
柴哲發覺地魔的藝業,比在烏藍苦條山時相較,並無多少進境,心中大定,便開始增加壓力,每攻一劍,則攻其所必救,這一來,地魔便得抽出工夫來救招,無法再取得絕對優勢放膽搶攻了。
柴哲只加了兩分壓力,要引天、人兩魔加入。
果然,先前泰然觀戰的天、人兩魔,不再鎮靜了,神色開始凝重,輕鬆自恃的信心與表情逐漸消失。漸漸地人魔沉不住氣了,驀地一聲厲叱,揮劍衝上夾攻。
可是,聯手夾攻的初期,確是扳回了優勢,但二十招之後,又開始每況愈下了。柴哲似乎依然保持快速迅捷的身法,精力有增無減,在雙劍夾攻之下,仍然神定氣閒,運劍夭矯如龍,在對方兇猛的撲擊下,皆能化險為夷,有驚無險,應付兩個老魔狂風駭浪似的搶攻,從未出現空門,封得緊守得密,遊走如風,在對方的雙劍夾擊下靈活如蛇,於劍影中出沒如同鬼魅幻形。
「錚!錚錚!」不時傳出三兩聲錯劍的鏗鏘清鳴,溜出一陣陣火花。兩者魔想硬拚,但從錯劍的鳴聲中,可聽出柴哲的封架錯劍術經驗老到,盡量避免正面封架,不予對方可乘之機。以一敵二,兵刃是不可以被纏住的。
兩個老魔藝業不凡,居然在不算寬闊的大廳中,制不住一個後生晚輩,甚至還逼不出柴哲的真才實學來。旁觀的天魔愈著愈心驚,也愈著愈火起,老江湖居然走了眼,居然沒看出柴哲有過人之能,誤以為柴哲僅是仗身法快的小巧工夫拖延,愈看愈惱,上當了,一聲怒嘯,衝上叫:「用三劍陣困死他,看他能……」
話未完,已經接觸,陣勢尚未發動,突變已生。
柴哲見機會來了,必須行雷霆一擊啦!生死存亡在此一舉,只消脫出一個人,裴姑娘危矣!
「呔!」他沉喝,劍發「八方風雷」,再變「雷轟電掣」,用上了雷霆劍法的殺著「雷霆三劍」中的兩招,突下殺手。
劍虹狂野地扭曲數次,風雷聲大作,人影飄搖,三兩閃之下,在一聲沉雷似的振鳴中,四個人影向四方暴退。
身形未穩,天魔一聲厲嘯,飛躍而起,撲向兩位姑娘。
柴哲心中大急,長劍脫手擲出,人隨即上撲,左手拔出了藏鋒錄,奮身急截,錄交右手待機反擊。
由於天魔的來勢太猛,而且臉貌猙獰,一劍急揮而至,顯然並非沖裴姑娘一人而來,連端木紫雲也難逃大劫。
端木紫雲大驚失色,急叫道:「田老前輩……」
這瞬間,裴姑娘扭身一閃,順勢伏倒。
旁觀的鐵佛也大吃一驚,老魔如果傷了裴姑娘,那還了得?他賀家灣豈不遭了池魚之災,柴哲豈肯罷休?因此,也不約而同飛撲而上,同時大吼:「住手!」
變化幾乎快得令人難以看清,在吼叫聲齊發中,飛來的長劍首先到達,柴哲也在劍後撲到。
天魔的左臂已不能移動,肩關節被「雷轟電掣」絕招刺斷了大筋,鮮血如泉湧,因此在激憤之下,要殺裴姑娘洩憤,可惜晚了一剎那,假使他不收招,即使能將正向下伏的裴姑娘傷在劍下,同時也可將紫雲姑娘揮成兩段,但他必須付出可怕的代價,必被飛來的長劍貫人左脅,三敗俱傷;同歸於盡。
人畢竟是自私的,不願眼睜睜地被殺,他本能地撇劍,「錚」一聲暴響,扭身震偏了柴哲擲來的長劍。這瞬間,他清晰地看到赤手空拳撲來搶救的柴皙,柴哲的胸膛就暴露在他的劍尖前。
他不假思索,一劍送出。
「得」一聲輕響,刺個正著,恰好刺中柴哲的心口。可是,劍彎成弧形,無法刺入,兇猛的阻力傳到,柴哲同時近身。
他大駭暴退,帶劍急抽,要擺脫柴哲並抽回長劍以便出招。有後方站著不知所措的紫雲姑娘,劍急抽後帶,劍身反彈,兇猛地揮向紫雲的頸下。
生死須臾,柴哲及時出手,左手不顧一切抓住了老魔的劍身,右手的藏鋒錄刺入老魔的心坎要害。
兩人的衝勢依然兇猛,「蓬」一聲大震,將紫雲姑娘衝倒在地,三個人跌成一團。地下還有一個剛著地的裴姑娘,四個人全部著地。
紫雲被沖得仰面跌倒,反而神智一清,奮身一滾急急爬起,神劍霄練下意識地揮出自保。
裴姑娘剛躍起,霄練劍恰好掠近。
危急中,鐵佛到了,長劍下拍,「錚」一聲將霄練劍拍得向下疾沉,兩劍皆未用鋒刃,因此長劍無恙。他沉喝道:「不可妄動。」
從三魔聯手合擊起,直至鐵佛拍沉霄練劍止,這一連串的急劇險惡變化,說來話長,其實為期極暫,一氣呵成令人眼花繚亂,這時方告一段落,變化倏止。
旁觀的人,吁出一口長氣,但仍在發呆。剛才一連串生死間不容髮的凶險變化,令他們驚出一身冷汗。
地、人兩魔,一橫一豎躺在壁根下的血泊中,手腳仍在抽搐,地魔胸裂,人魔腹穿,傷中要害活不成了。柴哲躍起將裴姑娘拉至身後,倚壁而立,左手因抓劍受傷,掌心有血沁出,但只損及皮肉,五指仍可活動自如。他右手的藏鋒錄,只露出一星錄尖,光芒刺目。
天魔吃力地想挺身站起,挺起復又倒下,叫不出聲音,猛烈地挫動鋼牙,支格格有聲。
鐵佛挺劍呆立一旁,臉色泛青。
紫雲姑娘霄練遙指著裴姑娘,粉臉泛灰。
大廳死一般的靜,似乎時光突然停住了。
久久,方傳出天魔最後一聲呻吟,伏下再也挺不起來了,一代魔頭含憤而終,到任死城報到去了。
久久,再傳出柴哲似乎精力已竭的語音:「三小姐,你可以走了。」
紫雲吁出一口長氣,幽幽地問:「剛才,你為何抓劍救我?」
「不為什麼。」
「裴姑娘已被迫眼下毒藥,明晨日出,便是她的死期。」
「是何種毒藥?」柴哲懍然問。
「我不會告訴你。」
「你如果告訴我,我饒了你一條命。」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紫雲一字一吐地說。
「那麼,後會有期,你走吧,下次見面,生死相決。」
「跟我到勞家渡,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你……」
「不然的話,你只好眼睜睜看著你的愛侶看不到明早的旭日上升。」
柴哲割斷捆住裴姑娘的繩索,裴姑娘接口笑道:「賊婆娘,你嚇不倒我的。你放心,先死的將是你,替你自己擔心好了,我保證你決難活著離開賀家灣。」
「別言之過早,目下你兩人的生死,仍在未知之數,賀當家的手下弟兄,皆是武林佼佼出眾的英雄豪傑,你兩人如想脫身,勢比登天還難。」
柴哲冷哼一聲,陰森森地說:「你這天生下……我不忍心罵你。賀當家的事,你不需過問,限你立即離開,不然休怪在下食言,走!」
紫雲惱羞成怒,揚劍逼近憤憤地說:「欺人太甚,我和你拼了!賀當家,並肩上!」
裴姑娘向側躍,抓起天魔的劍,柳眉倒豎,杏眼睜圓,怒叫道:「賊婆娘,憑你那兩下子繡花工夫,也配和……」
紫雲一聲嬌叱,左手疾揚,灑出了五枚絕脈問心釘,劍虹疾閃,隨釘猛撲裴姑娘。
柴哲一間即至,挽住裴姑娘向側飄,暗器落空。
「你真要找死?」柴哲暴喝。
裴姑娘不怒反笑,笑道:「哲哥,你真傻,她姑嫂兩人,對你都沒安好心,因愛成仇,她本來就希望死在你的手中哩!哼!我偏不教她如意,擒住她破了她的氣門,弄傷地的經脈,送給奴販販賣,管叫她生死兩難。」
聲落。挺劍急進,「靈蛇吐信」當胸便點。
對方有無堅不摧的神劍在手,她居然敢走中宮出招。紫雲勃然大怒,舉劍急絞,要絞斷點來的長劍。
豈知裴姑娘脫手擲劍,一閃即至,貼身切入,左手抓住了對方持劍的手臂,右手粉拳疾飛,捷逾電閃,「噗」一聲正中紫雲的鼻樑,接著左手一帶,乘對方驚叫仰退的空隙,右手托住了紫雲的右肩腋,大旋身喝聲「翻」!
紫雲真聽話,嬌軀凌空飛起,大倒翻越過裴姑娘的頂門,「蓬」一聲大震,跌了個腳朝天,痛得骨頭髮酥,尖叫出聲。
裴姑娘奪下宵練劍,笑道:「霜華換宵練,互不吃虧。賊婆娘,沖哲哥金面,我這次放過你,你給我快滾!」
紫雲狼狽地爬起,左手正要掏入百寶囊取絕脈問心針。裴姑娘的劍已點在她的左肩窩上,叱道:「你若不怕斷臂,不妨掏出來好了。」
紫雲不願斷臂,乖乖地鬆手離囊。
裴姑娘挑斷她的百寶囊繫帶,百寶囊落地,冷叱道:「滾!快滾!」
紫雲悻悻地瞪視著她,恨聲道:「反正你也是將死的人,我不和你計較。」說完,扭頭便走,走近廳門又轉身向鐵佛道:「賀當家既然不講道義,家父自會向你討公道的。」
鐵佛冷笑一聲,不加理睬,向柴哲道:「閣下,我相信閣下所說嫁禍的話不假。但閣下破門叫陣,賀某無法不叫陣,賀某無法忍受這種奇恥大辱。」
「你窩藏羅龍文的人,幫助他囚禁在下的女伴,錯之在先。因此,兩下裡扯平。閣下如果不甘心,劃下道來。」
「你我各承三掌,不許取巧。」
「是否限部位?」柴哲問。
「此話怎講?」
「如果不限部俠,先動手的人豈不佔盡便宜?」
「主不欺客,閣下有優先權,一掌換一掌,兩不相與虧。」
「那麼,在下先擊閣下雙目……」
「這……」
「所以必須言明,限制部位。」
「好,只限胸腹。」
「一言為定。」
鐵佛立下門戶,點手叫:「閣下先請,賀某候教。」
柴哲上前淡淡一笑,說:「有僭了,著!」
聲落,一掌劈向鐵佛的胸口,用了三成勁。
廳門站著紫雲,她不走了,要看結果。
「噗」一聲響,鐵佛的上身一晃,雙腿微挫。臉不改色,僅眼神略變。
柴哲拉開馬步,點頭道:「請。」
鐵佛冷笑一聲,鐵掌恍如開山巨斧,風猛地劈落,也是劈向胸口,力道如山,並叫道:
「閣下認命。」
「噗」一聲悶響,柴哲雙腳微挫,笑道:「賀當家留了三成後勁,下一掌定然可怕。這樣好了,何不連三掌?免得耽誤時刻,在下有事待辦哩,請。」
鐵佛冷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得罪了。」
聲落,左掌發如驚電,「唉」一聲劈在柴哲的右胸上,接著右掌發出,「啪」一聲劈在柴哲的心坎要害,重如萬斤巨錘,足以震碎對方的心脈和五臟六腑。
柴哲退了一步,臉色略變。他腳下,尺大的鋪地方磚碎裂如粉,可知他乘受的掌力是如何沉重了。他吸入一口氣,笑道:「閣下好渾雄的掌力。在下人未用掌,掌力荒疏啦!我先試試,看看能不能用上全勁?」
他抬起先前被天魔擊落的劍輕拂兩次,手起掌落,「啪」一聲拍在劍身前端。
有碎鐵應掌而落,劍身被拍處失了蹤。接著,他連拍五掌,整段劍身不見了,地面碎鐵片凌落,最大的碎片術超過黃豆大小。
他丟掉斷劍,笑道:「賀當家請準備,你欠我兩掌。」
所有的人,全都駭然變色。劍身富有彈性,堅韌無比,即使放在鐵砧上用重錘捶打,也不能打碎成小塊鐵屑。下面並無承物,柴哲竟然用肉掌平拍,居然能將劍身震成鐵屑。掌心寬大,受力面廣,一個指頭或許可將劍身敲斷,但用掌卻不可能,更不用說拍碎了。
鐵佛倒抽一口涼氣,臉色泛灰。但他不能退縮。欠債還錢,無論如何他也得承受下來。
明知他的金鐘罩挨不起兩掌,可是後悔已來不及了。他吁出一口長氣,挺了挺胸說:「來吧,賀某可不是賴債的人。」
柴哲淡淡一笑說:「這樣吧,你派人領在下出村,咱們互相扯平,兩不相欠,如何?」
「在下親送兩位離開,賀某深領盛情。」鐵佛鬆口氣說。他總算是挑得起放得下的人,性命畢竟是可貴的。
「不敢當,只消派一位兄台相送便可。」柴哲一面說,一面挽著裴姑娘向廳門走去。
紫雲閃在一旁,不願先走,顯然怕裴姑娘對她不利。
柴哲卻在她身側停步,冷冷地說:「三小姐,請先行。」
「她敢走?哼!管叫她離不開賀家灣半步。」裴姑娘接口。
柴哲卻搖搖頭說:「不能殺她,咱們得找她的父親索解藥。」
「你別想。」紫雲乖戾地叫。
「你不是說跟你到勞家渡去見令尊,是唯一的機會麼?」
「跟我去可以,但必須繳出所有的兵刃暗器。」
「我不去,我要殺她。」裴姑娘不依地恨聲答。
「小妹,這樣吧,我跟她去好了。」柴哲焦急地說。
「不行,要去你們兩個一起去。」紫雲斷然地說,以為自己穩可佔優勢,態度十分強硬。
裴姑娘登時粉臉一沉,但見她身形一動,便伸手扣住了紫雲的右手脈門。
「哎……」紫雲狂叫,左手猛劈裴姑娘的手。
裴姑娘手上加了兩分勁一帶,紫雲渾身一軟跪下了。
「我會找人來伺候你的,你將臭名滿天下,看誰倒霉,你等著好了。」裴姑娘陰森森地說,拖著紫雲出廳。
「小妹,你……」柴哲焦急地叫。
「哲哥,不要管我。」裴姑娘頑強地叫。
「但……但……但你……」
「我不要緊,明晨死不了。」
「但……」
「等會兒她便招供了,我會讓她端木家八輩子也抬不起頭來。」
裴姑娘發狠,柴哲真也無法可施,緊張地跟在後面,不知該如何相勸才好,有鐵佛在旁,他也不好多說。
鐵佛在前領路,一面走一面說:「黃山三魔與羅龍文的父執輩交情深厚,羅龍文的老巢建在黃山深處,由於三魔的包庇,沒有人敢到黃山撒野。這次他們前來湖口,乃是出於無奈。月前,大批官兵大搜黃山,意圖不明,他們存身不得,因此想投奔嚴府藏匿,恰好遇上奪金的事,希望獲金之後,乘船逃至東海重整舊業,勾結沿海倭寇東山再起。他將手下的高手全部帶來了,閣下必須小心在意,孤掌難鳴,必須多找些朋友方可下手。」
「你為何告訴我這些話?」柴哲詫異地問。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欠了閣下一份情吧。」
柴哲發出一聲低嘯,請南劍現身,一面說:「在下來了幾位朋友,可以一拼。為防羅賊遷怒,尚請加意提防。」
「謝謝閣下關照,賀某自會嚴加防範。」
南劍悄然跟在後面,在鐵佛引領下,安全出了村北,雙方各道珍重,長揖而別。
天色已交三更,眾人在至勞家渡的小徑會合。
岷江墨蛟本來埋伏在村北,但他到得最晚,帶來了兩位不速之客。他們來得正是時候,紫雲已到了生死關頭。
在等眾人前來會合期間,裴姑娘發了狠,她將紫雲拖至路旁隱蔽處,不許柴哲走近。首先,她拉脫紫雲的手腳關節,拉下牙關,冷笑道:「賊婆娘,即使你想咬舌自盡也來不及了。你等著,如果願招,點點頭便成。」
說完,冷笑著替紫雲寬衣解帶,一面又道:「明天,你便會赤裸裸地出現在人前,管叫你生死兩難。」
正危急間,柴哲焦急的叫聲傳到。
男人對付女人,除非是喪心病狂的痞棍,不然不會過份加以凌虐,至少也得保持男人的尊嚴,凌虐婦女到底不是件體面的事。但女人對女人,那情景真夠瞧的,不僅是可怕而已,而且近乎殘酷。紫雲姑嫂兩人用詭計將裴姑娘擒作人質,如果不是柴哲追得緊,裴姑娘的遭遇還堪設想?這次處境轉移,勝利者反變成階下囚,那還會客氣?紫雲手腳不能移動,牙關被拉脫,真可說呼天不應,叫地不靈,完全失去反抗之力,連嚼舌自盡的機會也不可得,真是苦也。裴姑娘說要將她剝光整治,那還了得?眼看衣裙將被剝掉,急得她五內如焚,幾乎昏厥。
正危急間,柴哲焦急的語聲傳到:「小妹快來,有消息了。」
裴姑娘停下剝衣裙的舉動,恨恨地說:「賊婆娘!你好好等著。等會兒夠你受的,我不相信你是個鐵打的人。」
說完,並末掩上紫雲的上衣,讓高聳的酥胸暴露在寒風中,冷笑著走了。
她到了會合處,黑夜中,看到多了兩個人。柴哲向她招手示意說:「小妹!來見過靈老和李兄家琪,我又有麻煩了。」
岷江墨蛟帶來的人,赫然是古靈。另一人她不認識,原來是柴哲在松藩衛仗義拯救的翻雲手李家琪。
雙方引見畢,古靈憂形於色地說:「晝間副會主父子師徒五個人,從汕港村趕來勞家渡,半途遇上了北溟四老和毒王於誠,被五個老怪擒至一座荒林逼供,逼問五萬兩黃金和三寶的下落,整整拷問了三個時辰,最後留下兩位姑娘做人質,要副會主至勞家渡通知會主,帶金寶至荒林交換人質。副會主在入暮時分趕到勞家渡,不知會主已經先到,逕自向羅賊索取裴姑娘,把事情弄糟了。會主認為他心存叛念,羅賊更是惡毒,要立刻將副會主父子師徒三人置之死地……」
「他們死了?」裴姑娘驚問。
「總算會主尚存絲毫情義,不肯立即處死,要等搏殺柴哥兒之後,方用會規處治。目下囚在勞家渡六爺家中,命在旦夕。老朽雖是內堂執法壇主,但看了會主倒行逆施的舉措,委實不敢苟同,因此冒死擅離職守,希望找到柴哥兒通風報信。可是,苦於不知柴哥兒的行蹤。只知會主接獲消息,說柴哥兒在四更左右可到。老朽心中一急,希望在外面亂打亂撞碰上,在勞家渡西面碰上一個蒙面人,藝業之高駭人聽聞,一照面便使用指風打穴術制了我的玄現穴。後來不知怎地,聽了老朽自報名號之後,他怒責老朽忘思負義,不念在西番柴哥兒多次相救之情,卻仍千方百計陷害柴哥兒。老朽大驚之下,認為他是柴哥兒的朋友,因此冒險據實相告,請他阻止柴哥兒前往入伏。他竟解了我的穴道,指引我到賀家灣來找柴哥兒,途中遇上隨群雄前來奪金主的李老弟,他也希望向柴哥兒謝當年救命之恩,所以一同前來,恰好在前面遇上羅大俠出面攔截。羅大俠與李老弟不算陌生,彼此把話說開,羅大俠便領我們前來。」
柴哲不住搖頭,煩惱地說:「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從何說起呢?勞家渡的埋伏我已經知道,恩師有難,我不能袖手旁觀……」
「但那兒的埋伏可怕……」
「埋伏豈奈我何?不進去埋伏何用?裴姑娘已經救出,咱們可在外面等候機會引他們出來決一死戰。」
「還有,北溟四老是宇內聞名的老淫魔,你兩位師妹目下落在他們手中……」
「老天!真令人左右為難……」柴哲跌腳叫。
岷江墨蛟接口道:「北溟四老雖是老淫魔,但為人尚守信義,如果他們答應在約會前不亂來,料亦無妨。」
「約期是明日正午。」古靈搶著說。
柴哲吁出一口長氣,如釋重負地說:「那好辦。靈老,會主給裴姑娘眼下的毒藥,究竟是何種毒物?出於誰手?可有解藥?」
「是一種慢性的蝕經脈毒藥,出於行疫使者和賊浩然之手,如無他的獨門解藥,必將在一定時辰後經脈麻痺而死,別無解藥。」
「靈老賜給小可的解毒珠,是否管用?」柴哲滿懷希望地問。
「這……」古靈沉吟著說:「解毒靈珠可解一切木石禽獸之毒,只是……毒藥人體過久,用處恐泊不大,但相信可以延緩毒性發作的時效、長期含在口中,必可爭取時辰,爾後再找行疫使者討解藥,或可濟急。」
「如果吞入腹中呢?」
「這個……倒不知是否有效。」
翻雲手突然接口道:「那毒王於誠號稱毒王,他的解毒藥天下無雙,如果找到他,行疫使者的毒物何足道哉?」
柴哲取出解毒靈珠,拔出藏鋒錄苦笑道:「約期在明午,到何處去找毒王?又誰知道毒王的約會處是哪一座荒林?而裴姑娘的毒藥發作期在破曉時分,目下唯一可行的是,速將家師救出,由家師帶往荒林找毒王與北溟四老。再就是抓住行疫使者……」
話未完,翻雲手脫口叫道:「咦!那不是旗花信號嗎?」
「哎呀!三更已過,糟!」岷江墨蛟驚叫。
在西面天際,半空中爆出一團星火,極為壯觀。看距離,當在勞家渡。
柴哲正在忙,無暇思索岷江墨蛟話中的用意。他請裴姑娘亮起火折子,割一幅衣袂在地上攤平,用藏鋒錄將靈珠快速地刮成粉末,不管姑娘肯是不肯,強迫姑娘吞下。可惜,這顆世間獨一無二的解毒聖品就此消失,他卻毫不在乎。
左方五六丈外的草叢中,兩個黑影趴伏在地,注視著火折子映照下的眾人一舉一動,直至姑娘吞下了靈珠粉,兩人方相對一笑,不再監視。
柴哲握住姑娘的纖手,關切地說:「小妹!如果體內有何異樣,千萬告訴我。咱們這就去找家師和行疫使者,愈快愈好。」
他立即準備動手,打發古靈先行,務必找機會保護師父的安全。古靈將縹緲神龍被囚處說了。並說有文天霸在內照顧,屆時可能另找幾位忠於副會主的人相助,首先告辭走了。
接著翻雲手自告奮勇,去打聽毒王與北溟四老的藏身處,約定在巴牌初在尚義村碰頭,不見不散。
柴哲請岷江墨蛟與余氏雙傑仍由水上接近勞家渡,相機接應。他自己與裴姑娘由陸上接近,並請南劍將紫雲押至尚義村,作為逼端木鷹揚就範的人質。
分派停當,岷江墨蛟遲疑地說:「老弟,如果勞家渡有變故,千萬不可妄動,咱們在渡口的東端會合,好好商量萬全之策,切不可退匹夫之勇。」
「小可理會得,大叔請放心。這就走,勞家渡見。」
他與雲笙姑娘偕行,發足飛趕。雲笙身中奇毒,但她根本不在乎,挽著柴哲的臂彎,喜悅地說:「哲哥!我相信你會來救我的,果然盼到你了,這幾天你辛苦了吧?」
「辛苦倒不見得,幸好沿途有不少熱心的朋友幫忙,不然我……我恐怕……」
「哲哥!不許說不祥的話。」她笑吟吟地說。
「只怪我瞎了眼,該死!連累你受罪,唉!真是有眼無珠,我……」
「哲哥,這不能怪你……」
「還不怪我?別讓我難受了。笙妹!他們虐待你嗎?」
「虐待我不怕,只恨那賊婆娘,我恨不得活剮了她。」
「她怎麼啦!」
「她?哼!她對你不能忘情,拿我來出氣,沿途冷嘲熱諷滿口髒話,打罵交加,說的話不堪入耳,所以我不放過她。哲哥,你對她大概也未能忘情……」
「真是天大冤枉。」柴哲叫,接著將自己在叢桂山與紫雲第一次見面,擲劍受辱,與在黑石谷還劍的經過—一說了,最後說:「她那種女人我見了就怕,遠避三捨猶恐不及,還敢自作多情。」
姑娘掩口輕笑說:「你呀!你真是個木石人兒,說輕薄些。叫做郎心似鐵。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你呀!這時還有心情打趣?人家煩都煩死了。」
「煩什麼?」
「煩你體內的奇毒……」
「哲哥,人生自古誰無死,我還有兩三個時辰……」
「裴妹!請不要逼……逼我……」
姑娘突然抱住他,柔聲說:「哲哥!不要煩惱,你不知這顆解毒靈丹的妙處,所以擔心煩惱。這顆靈珠其實乃是千載蟾珠,可僻百毒,功效如神。蟾蜍這種小畜無所不吞,體內自有化毒之物,年深日久積而成珠,任何毒物經過喉間的珠核,即自行分解不傷內臟。聽說第一個得主是百年前的元濟丹士,他綽號大荒真仙,用這顆靈珠救活了不少人。元濟丹士仙化後,此物復落在劇盜飛天大聖李智之手。李智身死山東濟南大牢,此珠沒入官府,此後下落不明。你把這顆人間至寶弄碎讓我吞服,簡直在暴步天物。行疫使者所用毒物其實不是毒,而是疫病。你想想看,像你我這種經過長年打煞的身軀,除非疲勞過度受到風寒所侵,或許可受病魔所困之外,有何所懼?賊婆娘百般折磨我,饑寒虐待,想要我精神崩潰,以便用疫病折磨我。卻不知道我對你有強烈的信心,知道你終會救出我,所以心平氣和,夷然無懼,能堅韌不拔,因此元氣並未受損,至今尚未感到體內有任何不適,便是證明。哲哥!不要煩惱好不?」
柴哲輕拍她的臉頰,憂慮地說:「好妹妹!在未找到行疫使者和毒王之前,我……我不會安心的,我……」
驀地,他倏然住口,腳下一緊,叫道:「咦,是火光,勞家渡有變故,快!」
接著,傳來了隆然的鼓聲,姑娘脫。叫:「是官兵,這是進軍的鼓聲。」
柴哲想起在尚義村所看到的情景,驚道:「是官兵就糟了,師父恐怕有麻煩,如果落在官兵手中,麻煩就大了,快!」
他們晚了一步,官兵在三更未發起攻擊,包圍了勞家渡,村北外圍的兩座民宅,已被官兵縱火焚燒,以便取得火光,避免賊人乘黑夜突圍逃走。
火光燭天,殺聲震耳。他們距村東還有半里地,便看到官兵們列下的重圍,衣甲鮮明的箭手排列成陣,刀槍如林,飛鳥也休想逃生。
柴哲心中大急,挽著姑娘的纖手向前闖。事不關心,關心則亂,他忘了岷江墨蛟的叮嚀,不顧一切要入村槍救恩師。
穿越前面一座樹林,便可看清前面三二十丈外的官兵了。他急急向前問,一面說:「笙妹!在此等我。」
驀地,前面路兩側的草叢中,湧現二十餘名村夫打扮的人,各帶了刀劍現身相阻,有人大喝:「站住,官兵辦案,閒雜人等迴避。你們是什麼人?好好接受盤查。」
他吃了一驚,叫道:「辦什麼案?快說。」
「捉拿江洋大盜,擒捕嚴府的爪牙。你是什麼人?」
「我……我要入村。
「呸!你好大的膽子。」發話的人怒叫,大踏步逼上。
姑娘拔劍出鞘,火光下,宵練劍光華似電,叫道:「哲哥!闖!」
對方一怔,止步叫:「什麼?你們敢拒捕?」
「呸!什麼拒捕?擋我者死!」柴哲大叫,舉步逼進。
不遠處人群後端,突然出現八名軍官和三位文官打扮的人。中間那位穿正七品官服的人,生得方臉大耳,留了三綹黑髯,身材修偉,相貌堂堂,舉步前行喝道:「吳巡捕退!本官要問問他。」
吳巡捕應聲後退,舉手一揮,二十餘名手下左右分張,列陣警戒,然後向七品官欠身道:「回稟大人,這些江湖亡命十分可怕,大人不可輕身涉險,請讓卑職擒下他再問,可策萬全。」
大人袖手一拂說:「你且一旁戒備,本官要親自問他。」一面說一面走近,距柴哲兩丈左右,不住向柴哲打量,目光落在柴哲腰帶插著的竹蕭上,神情不怒而威,片刻方問道:
「你是不是山西柴哲?」
緊哲大吃一驚,久久反問:「責官怎知在下名號?你……你……」
「你要入村有何貫干!」
「去找個叫羅龍文的人。」
「他已經逃走了。」
「什麼?他……」
「就因為你,因此進兵慢了一個更次,被他發現乘機逃命,在合圍前他帶了幾個人跳水逃掉了。」
「怪事!他逃走怎說是因為我?」
「目前暫時不便言明,日後自知。目下村中只留下他的六七十名賊黨,本官已下令限他們在四更未投降,不然全部格殺,你不必進去了。」
「不行,在下非進去不可。」
「本官知道你進去的用意,但絕對不可以進去。」
「責官的意思……」
「柴哲!你與本官說話,敢如此隨便?」
柴哲一怔,冷笑道:「你憑什麼指責在下隨便?你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你做你的官,我做我的良民百姓……」
大人哈哈大笑,笑完說:「我,南京徽州府推官栗祈,早年本官曾任職四川成都,八爪蒼龍陶老捕頭曾與本官交稱莫逆。怎麼?你好意思向我發橫?」
柴哲又是一怔,長揖為禮道:「草民無狀,大人海涵。是不是陶老前輩已在軍中,小可是否可以請見他老人家?」
栗推官泰然走近笑道:「軍機大事,恕我暫時守秘。總之,羅龍文已經逃走,你不必入村找他了,目下他們倚仗在南湖營非法借去的九龍筒,和借自賀家灣的鏹水噴管負隅頑抗,大魚已經漏網,為了幾條小魚,我不願犧牲官兵們寶貴的生命,所以只加圍困,等他們糧盡援絕突圍時,再以強弓硬弩逐一搏殺,任何人也休想逃生。」
「可是……」
「老弟台,是不是動了婦人之仁?呵呵!陶老果然有知人之明。這些人全是嚴國賊招納的亡命。如果有一人漏網,嚴賊將多一條臂膀,決不能讓他們活命。來吧!跟我去看看,巡視軍情。那一位想必是裴姑娘了。姑娘!何不至大營換回女裝?女孩子家凶巴巴地,不怕被柴老弟說你是雌老虎母大蟲嗎?哈哈!走吧。」
裴姑娘收劍大笑,走近說:「公祖大人前倡後恭,先擺官架子,然後稱兄道弟有失尊嚴。我猜,恐怕不僅是陶老伯在軍中,必定還有其他的前輩在。」
「小妮子好精明,被你猜中了。你猜是些什麼人?」
「這個人……是不是鎮八方葉局主?」
「有說乎?」
「岷江墨蛟與余氏雙傑,皆與葉局主交情深厚,而葉局主卻是陶老伯的知交。」
「不錯,葉局主來了,但另有幾個武林奇土,你們想不想謁見他們呢?」
「誰?」裴姑娘笑問。
「中州三劍客……」
「咦!他們不是伊王派來押解賄款的人嗎?」柴哲驚問。
「正相反,那是伊王故意放出的謠言,想自壯聲勢,豈知弄巧反拙。中州三劍客出身少林名門,豈會做奸王的走狗?三劍客聞風跟來暗中踩探,目前仗義相助,而且暗中除去了伊王的五名使者哩!還有一位名震天下的人物,相信你們樂於拜會。同時,他也希望一見柴老弟你。」
「他是……」
「袖裡乾坤正源仙長。」
「咦!一道老神仙?」
「正是他,他聽說你晝間在汕港村,誅殺了他的死仇大敵血魔天罡散人,極希望結識你這位武林後起之秀。」
姑娘笑道:「陶老伯在此,理應前往謁見。我明白了。」
柴哲也恍然地說:「我也明白了,這就是鐵佛的村中,被人鬧了個翻天覆地的緣故,原來陶老伯對我的一舉一動,完全瞭如指掌,有羅大叔和余氏雙傑在旁,自然一切了然啦!陶老伯協助的盛情可感,自應前往拜謁。」
大營設在村北,距村約有一箭之地,前設十具強弩,宛若十門巨炮,對正火光照耀下的勞六爺宅院。兩側有箭手槍兵列陣,戒備森嚴。前面是分組列陣已圍在村四周的官兵,每二十人為一組,每組皆擁有強弓和刀斧手。各組的中間留有空隙,有穿便裝的官兵游動,顯然用意在引誘對方從空隙突圍。
大營是三座皮帳,中間的中軍帳是栗推官的行轅。栗推官親熱地挽著柴哲的手踏入帳中,燈光下,柴哲眼前一亮,喜悅地奔去跪倒行禮,興奮地叫:「爹!你老人家也來了?」
姑娘也喜極欲狂地搶入,歡叫著拜倒在地。
帳內不但有柴哲的父親柴瑞,姑娘的祖父白衣秀士,師公滿天飛瑞、父親千幻劍、使女毓青,更有八爪蒼龍陶老英雄,以及鎮八方葉局主滄海,濟濟一堂,集武林精英之大成。左側的一列交椅上,坐著在汕港村救了九幽鬼王的老道,後面站著兩道童清風明月。再就是三位年約花甲,相貌堂堂的佩劍長者。
帳內未設公座,中間留了幾張交椅。栗推官掀須大笑,一面入座一面向千幻劍大笑道:
「岳陽兄,令嬡好厲害,該送她到婆家去管教管教才行,她比柴哥兒還凶哩!可借你沒看見她那拔劍發威的橫勁,面對那麼多官兵,她竟敢嚷著要往裡闖呢!」
談笑問,柴瑞挽著愛子引見了一道、中州三劍客,少不了有一陣子拜會武林前輩的繁文褥禮,不在話下。
廝見畢,一雙小兒女在一旁立侍,柴瑞沉下臉說:「孩子!你該知道闖蕩江湖的困難了吧?只憑血氣之勇,即便你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所施展。這次如果沒有這許多人暗中呵護,想想看。你會鬧出多大的亂子,丟掉了雲笙侄女,萬一她有了三長兩短,你將何以為人?」
柴哲屈膝下跪,低聲說:「哲兒知罪,願受責罰。」
千幻劍將他挽起笑道:「志弘兄,也不能全怪他,他孤身一人,要與組織嚴密高手如雲的黑鷹會對抗,有此表現已是難能可貴的了。不要難為他,叫他領罰將功折罪好了。」
柴瑞臉色稍霽說:孩子,你以為我們放心你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在鬼蜮江湖胡鬧嗎?為了你們兩個人,烏藍芒奈山的人,幾乎傾巢而出,金山兄請動了不少俠義道英雄朋友。沿途我們一方面行俠仗義,一方面暗中呵護,總算末鬧出大亂子,在你們未至緊要關頭時,我們不擬出面相助,不然你不會獲得經驗與教訓,自然我們也必須冒極大的風險,總算吉人天相,你們終於不令老一輩的人失望。由於讓你有機會到賀家灣救人,粟大人只好遲一個更次進兵,以致逃走了羅賊龍文與嚴年奴才。如今罰你將功折罪,活擒羅賊交與栗大人押赴京師,你辦得到嗎?」
「孩兒遵命。」柴哲恭敬地答。
「你以為容易?」
「孩兒將全力以赴。」
栗大人奉有密令,至黃山緝捕羅賊歸案法辦,被他聞風免脫,功虧一潰。這惡賊罪惡滔天,黨羽眾多,奸滑如狐,狠毒如狼,往天涯海角一走,你到哪裡去找?」
「孩兒認為,惡賊必定逃往嚴家藏匿。」
「你錯了,在風聲未弛之前,他絕不敢逃至嚴賊家中藏匿。因此,一切全在乎你。請栗大人將要節告訴你。」
栗推官客氣地向眾人告罪,方從容地說:「嚴賊父子被黜之後,愈肆凶頑,日夕誹謗朝政,搖動人心,招納數千亡命,不久將變生不測。羅賊逃匿黃山,海賊紛往投效,乘軒衣蟒,有負險不臣之志。御史林大人已查獲嚴賊父子的罪證,奉密旨相機便宜行事,大兵已暗中蒞境,即將拿諸犯赴京法辦。只是江南可調之兵不多,又恐走漏消息,因此只能調集安慶及黃州兩府官兵兩千人,秘密進兵江西及徽州府。同時,目下嚴府廝養亡命數近六千之眾,兩千官兵不啻驅羊斗虎。」
柴哲吃了一驚,情不自禁地叫:「六千之眾,老天!他們要造反?」
「不錯,他們正有此圖。嚴老賊家居分宜城,嚴小賊置府於袁州,袁州府城大半為小賊佔用,吞併南昌宗藩府第,侵奪平民房舍,建家祠,辟池象西海,宮闋連雲,巍然朝堂規模。城中共建五府,嚴賊父子居於相府中。護衛壯丁五千眾,森然有分封之儀度。相府中盡入天下之寶貨,粉黛數百赫然分妃姬侍御。衣皆龍鳳文,飾盡珠玉寶器,金幄象床,朝歌夜弦,宣淫無度,制比朝廷。畜養亡命,招納叛卒,旦則伐較而聚,暮則鳴金而解,派遣爪牙至天下各地,劫掠富豪商旅籌措軍餉。謀客彭孔主持陰養刺客大局,下分一幫一會,幫稱黑龍,會稱黑鷹,分屬兩個奴才指揮。主持黑龍幫的人叫壽二,主持黑鷹幫會的人叫銀一,當然不是他們真實姓名,迄今尚未查出他們的底細。」
「老天!他們有這許多人,確是……是棘手。」柴哲面有難色地說。
千幻劍客呵呵笑,接口道:「嚴賊羽翼未成,人多不可恃。當然不能專靠你一個人,在座的人皆義不容辭,替天除害。目下為難的是,羅賊逃逸無蹤,他是主犯之一,絕不可令其漏網。因此,你必須追蹤那惡賊,逼他逃至嚴府藏身,便是大功一件。」
「如果栗大人進兵袁州,羅賊豈敢逃往嚴府。」
栗大人笑道:「林大人奉的密旨,並無剋期捕拿的期限。因此,我可作主呈報現駐九江的林大人,暫時按兵不動,務必令賊黨們齊聚袁州,方一網打盡。柴哥兒,給你三個月期限,你能不能捕獲羅賊,或逼他逃至嚴府藏匿?」
「老朽願助你一臂之力,供你消息,如何?」八爪蒼龍含笑接口。
柴哲連忙稱謝,願負責追蹤羅龍文。
栗大人向眾人道謝,笑道:「能獲諸位仗義鼎力相助,下官銘感五衷。目下天色不早,請至內帳歇息,明晨賊人可能突圍,屆時尚須諸位大俠支援。下官至前面察看情勢,少陪了。」
「栗大人請稍候。」柴哲叫。
「哥兒有何見教?」粟大人含笑問。
「小侄冒味,特為這群賊黨請命。」
「哦!是不是令師的事?只是,他如果突圍,除了玉石俱焚之外,別無他途。晨間突圍天色昏暗,不可能……」
「小怪認為,須防賦人情急排命。這些人依附嚴賊,並非甘心附逆,情有可原,小侄希望入村與他們談判,要他們保證今後改惡從善,立即脫離嚴賊的羈絆,豈不是放他一條生路,以免突圍時雙方的死傷,更可避免波及村民。」
「哥兒,宅心仁慈,只是,恐怕這次賊人不會聽從你的勸告。」
「是不是抄滅嚴府的消息外洩,大人怕賊人逃回嚴府通風報信?」
「這倒不是。這次行動名義上是剿除山賊與湖寇,抄滅嚴府的事,連下官所轄的官兵也毫不知情。」
「那大人顧忌……」
千幻劍接口道:「賢保!你知道端木鷹楊師叔是什麼人嗎?」
「小侄知她叫靈狐馮喜娘。」
「她就是彭孔的妻子。彭孔任嚴府的首席謀客,主持黑龍黑鷹兩大秘密幫會。目下村中為首的人,就是端木鷹揚,也許靈狐並未逃出,那麼,你能說動這些人改邪歸正嗎?」
「但……小侄必須盡人事。同時,笙妹中了行疫使者的奇毒,小侄必須去找行疫使者討解藥。」
「哦!原來如此。但……」
「女兒已服下了哲哥那顆解毒靈珠。」姑娘搶著說。
「靈珠可解百毒,但對病毒恐怕並無多大效用,因此小侄必須去找行疫使者以防萬一。
同時,家師已被端木鷹揚所囚,將以叛會罪名處死,萬一他們突圍之前行刑,小侄豈不抱撼終生?」柴哲急急地說。
「但……縹緲神龍已經不承認你這位門人,他也不配做你的師父,汕港村傷臂袂絕,師徒情誼已盡,難道你……」
「寧教他無情,不可我無義,師恩豈敢或忘?再就是恩師這次被囚,起因就是為了向羅賊索取笙妹釋放,可知他天良未混,小侄希望能盡一分心力。」
栗大人持須頷首道:「哥兒大仁大義,相信不會有人忍心反對你的行事。這樣吧!許你便宜行事,在不洩漏抄滅嚴家消息的範圍內,一切由你做主。但我得申明在先,如果有一名賊黨重投嚴府,惟你是問,你得負責日後緝拿這人歸案。」
「小侄願一力承當。」
「好!一言為定,我等你消息,以便撤圍放人。假使你一個時辰內不出來,或者在期限內發生搏鬥事故,那即表示你已遇上困難,我便揮兵進攻。」
「謝謝大人方便,小侄這就走。」
「我也去。」姑娘欣然地說。
「不,笙妹,你犯不著冒險,他們……」
「你不叫我去,我從另一角落進入。」姑娘堅決地說。低下頭又道:「我不放心,不要拒絕我同行。」
「帶她去見識一下也好,哥兒,這叫做有難同當,呵呵!」千幻劍大笑著說。
柴哲無可奈何地點頭苦笑道:「笙妹,有言在先,你可不能念舊仇發狠動手。」
「一切聽你的,可好?」姑娘不勝雀躍地說。
柴瑞站起叮嚀道:「哲兒,膽大心細,小心在意。北面有龍驤虎衛幾位前輩,東西有烏藍芒東山的幾位大叔,南面岷江墨蛟羅大俠幾位水上英雄責負接應,西面有千面客胡老伯與永修永齊兩位賢侄聲援。萬一有困難,必須迅速脫身。假使賊人聽從勸告。叫端木鷹揚不可從西面走,胡老伯不會放過他的,切記切記。一切全在你自己,九龍筒與鏹水管並不可怕,村中到處可以藏身閃避,盡量接近主腦人物,以防變生不測,嚴防激憤的人突襲,接近主腦人物,突襲的人將投鼠忌器。你兩人可以走了,預祝你們成功。」
兩人立即向長輩們告辭。帳內的人自有一番妥善安排。
村北兩棟木屋仍在烈火中,火光熊熊照耀得四周如同白晝,莊中人無所遁形,家家閉戶,如同死村。
兩人繞道村東南角,由一條水溝中潛入。這一帶的官兵,已事先讓出一條通路,不露形跡,以免賊人生疑。
賊人在各處派有監視警哨,主力踞守在勞六爺的三棟土石屋中,嚴陣以待,準備應付官兵進攻。監視的警哨每個人都帶了引火物,揚言如果官兵進攻,便放火焚村,與村中的男婦老幼同歸於盡。這也是官兵合圍而不敢攻的主因。
兩人藉火光察看警哨的藏匿處,利用房屋避開警哨,逐漸接近了勞六爺的大宅。
接近了大宅的鄰會,發覺牆角蹲著一名帶了引火物的黑衣警哨。柴哲獨自欺近,抬起一枚小石,悄然舉手一揮。
姑娘在另一端現身,向警哨發出一聲低喝。
警哨一怔,挺立站起打手勢詢問。這瞬間,柴哲打出了小石。「噗」一聲擊中警哨的後腦,警哨一聲未出應聲倒地。
柴哲一閃即至,將警哨拖至一旁,取出引火物交給姑娘,兩人躍上瓦面,伏下向勞六爺的大宅搜視。片刻,他低聲道:「笙妹,你從右面接近大宅,隱身在屋角的曬網處,那兒上屋容易,也可以看到屋前廣場的景況。我到廣場叫端木鷹揚出來打交道,如果翻臉動手,萬一我應付不了,你便入屋放火,將他們逼出來,迫使他們無險可守。我和他們打交道,必定招引了所有賊人的注意,你入屋該無困難,難在上屋跳落內進時怕暗器襲擊,我把自兕背心給你防身。」
「不行。」姑娘堅決反對,又道:「我才不進內屋,從屋角放火,內屋有鏹水簡,犯不著冒險。」
「九龍筒和鏹水管,賊人必定用來對付我,他們勢將撤出內室移至廣場,我不許他們接近料亦無妨……」
「你的處境危險得多,白兕背心怎可給我?走!我先走一步。」姑娘一面說一面向下滑落。
柴哲目送姑娘消失在另一座屋角,方滑下瓦面向左繞,不久便突然現身在屋前的廣場,舌綻春雷地大叫道:「我,山西柴哲,請黑鷹會端木會主出來說話。」
屋內傳出騷動聲,各處的警哨紛紛吃驚地現身察看。
沉重的大門技開了,門環響動中,奔出八名黑衣人,站在階上一字排開,其中一人大叫道:「到屋內說話,會主有請。」
柴哲哈哈狂笑,笑完說:「勞六爺家中是七進大宅,天井寬大,院子廣闊,中藏水火暗器三筒大陣,在下已了如掌指,犯不著逞匹夫之勇。你們的陰謀已經敗露,請會主到外面說話。」
「你的女伴在屋內,難道不想見她不成。」
「哈哈!在下的女伴已從賀家灣平安脫身,不必費心了。會主的大公子端木長雄夫婦已成為階下囚,黃山三魔屍橫賀家灣,三小姐紫雲也為人質,全在柴某控制中,難道會主不念骨肉之情,出來問問子女媳的下落不成?那麼,柴某白來了,告辭。」
「且慢!閣下稍候。」
「快進去稟報。柴某稍候片刻。」
不久,大群賊人蜂擁而出,從左右包抄。
「站住!誰敢擅離屋前三丈,在下抬腿就走。三筒威力可達三丈外,在下不願冒險。」
他大喝,聲如沉雷,一面說,一面徐徐後退。
賊人果然不敢再進,不久,會主帶了次子端木長風越眾而出,雙方在廣場中間相距丈五六止步。
「你把他們怎樣了?」會主厲聲問。
「他們很好。可否請今師叔靈狐馮者前輩出來一談?」
「她老人家不屑見你。你既然已經救走了人質,此番前來有何用意,是想羞辱本會主嗎?」
「那麼,羅賊龍文定然已將令師叔帶走了,這兒必定由會主負責,與官兵……」
「小畜生!廢話少說。你認為可以拼得咱們近百條好漢嗎?你簡直在做夢。」
「會主,你們上百條好漢,都是些快見閻王的人,官兵攻入將玉石俱焚。柴某豈肯和將死的人死拼?柴某此來,希望和平解決,交換人質,並指引諸位一條生路。」
「呸!你要換什麼人質?」
「以會主子女媳三條命,換家師父子師徒三條命,互不吃虧,如何?」
「你今生休想。」
「那麼!咱們談不成了,告辭。」
端本長風大喝一聲,突然衝進。
「站住!你想死不成?憑你那只借來的九龍簡,也燒不死我柴哲,你反而會先送掉老命。」柴哲躍退八尺大叫。
「長風,退!」會主大喝。
一個身材修長背繫長劍的人急掠而來,高叫道:「端木兄,不必先和他打交道,待兄弟先會會他,一報火焚紫蓮莊家破人亡之恨。」
柴哲未帶劍,冷笑道:「你閣下就是雷莊主雷中天嗎?火焚紫蓮莊與柴某何干?見你的鬼!你要會會我,如何會法?」
「小輩,咱們公平一決。」雷中天憤怒地大吼。
「在下未帶劍。」
「給你!」雷中天厲叫,拔劍奮力飛擲,來勢奇猛。
柴哲輕舒猿臂,一把抄住笑道:「你我無冤無仇,公平一決你會後悔的。一失足成千古恨,今晚你將斷送一世英名。退回去,你還來得及全身。」
雷中天憤怒如狂,這種話不啻火上添油,一把搶過端木長風的劍,大踏步衝進。
「雷兄且慢,這把劍給你。」會主急叫,奔上將裴姑娘的霜華劍遞過。
雷中天在氣頭上,無暇道謝,換過劍拔劍出鞘,光華耀目,龍吟乍起。他一聲怒吼,忘了公平一決的禮數,身劍合一疾衝而上,「花中吐蕊」搶先出手,來勢洶洶。
柴哲已打定主意,在眾賊的注視下,如果能在一照面間將對方擊敗,必可少費許多唇舌,為了說服群賊,他必須行雷霆一擊,對方雖有寶劍在手,但無關宏旨,如果雙方的藝業相去懸殊,有寶劍也佔不了多少便宜。
他向側一閃,大笑道:「慢來!老兄,好沒規矩……」
說話間,他連間三次方位,雷中天已攻了五招之多,勢如狂風暴雨,劍影飛騰中,他閃掠自如,並未還手回敬。
雷中天怒火如焚,一聲怒嘯,劍出「萬鰍撞堤」絕招,無數劍虹兇猛地吐出,虛幻莫測,控制了五尺正面。
柴哲的身形突然一晃即逝,隨即出現在雷中天的身右。
雷中天的目力極為銳利,旋身急進,收劍變招拂出,如影附形緊逼進攻,反應快逾電光石人。
可是,他沒有柴哲快,柴哲的身影突然後飄,劍虹拂過剎那間卻又突然前移,風雷聲驟發,叱聲震耳:「撒手!」
雷中天感到腕背一涼,右臂如受千斤巨錘所去,腕骨欲折,不由自主五指脫力,接著眼前一亮,冷冰冰的劍失已斜抵住他的咽喉,頂得他的腦袋向上仰,直迫頸骨的潛勁,似要破肌直入,氣功護不住要害,對方的氣功極為高明,劍尖所發的潛勁令他魂飛膽落,不敢稍動。
右手一震,霜華劍被人奪走了,手指已脫力,抓不牢。
柴哲徐退一大步,右手徐徐伸直,劍尖始終抵住對方的咽喉,冷冷地說:「念你成名不易,因此,劍下留情。柴某今晚是為了救你們而來的,不忍殺你,退回去!」
雷中無臉色灰敗,渾身發抖,如見鬼魅地後退,用近乎窒息的聲音問:「你……你真是雷霆劍的孫……孫兒。」
「祖宗豈能亂認的?」柴哲丟下劍答,換執光華閃閃的霜華劍。
「那……我敗得不冤。你說來救我們,是何用意?」
「在下已和領兵的將爺說好了,說你們不是湖寇,要求官兵放你們離開。」
「你……」
「在下有三件事要求,諸位如能答允,在下請官兵撤走,任由諸位去留。其一,釋放家師父子師徒三人,以交換會主的子女媳。其二,行疫使者於浩然在敞女伴身上施了疫毒,他必須隨在下同行交出解藥。其三,諸位遠離袁州,從此脫離嚴賊的羈絆。在下不久將到袁州找嚴賊算帳,替天下間被他父子所害的忠臣義士伸冤,如發現諸位仍在嚴府鬼混,休怪在下心狠手辣。諸位!嚴賊父子荼毒天下,天怒人怨,目下失勢坐以待斃,卻不知死期將至,利用諸位作迴光返照的掙扎,諸位何必甘冒大不諉,跟著他父子抄家滅族?諸位都是明白人,何必糟蹋自己?螻蟻尚且貪生,諸位難道不會為自己打算?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諸位都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做嚴賊父子的走狗殊不值得,你我都是人,要活,活得英雄些,活得光明正大。我不相信諸位是天生下賤自甘下流,人活在世間,如果如此糟蹋自己,活著有何意義?家師並非叛會的人,他只是為諸位受過,要交還敝女伴,換取諸位的安全,你們要用會規置他於死地,在下雖已與家師絕情斷義,但師恩難忘,因此必須為家師盡一次心力。言盡於此,在下給諸位半刻時辰權衡利害,任由諸位定奪。」
他說話的聲音清亮震耳,說完徐徐後退,退至廣場外等候。
人群三五成群竊竊私議,不時傳出爭吵辯論的聲浪;會主父子退人屋內,久久不見出來。門外的人漸漸地群情洶洶,似乎已有內訌的情勢發生。他把握時機,高叫道:「羅龍文無信無義,他丟下你們獨自逃命,留下你們替他擋災,你們如果仍然替他效死,未免太愚蠢了。」
不久,大踏步出來三個人,其中有雷中天,同聲問:「閣下,你的話算不算數?」
「柴某言出如山,立竿見影,你們如果不信在下,決不勉強。」
「咱們代表一百零五位朋友,答應你的條件。」三人堅定地說。
一場可能波及村民,死傷慘重的大屠殺,由於柴哲的沉著勇敢而消彌於無形,誠屬天大喜事。
縱走了賊眾,官兵有一陣好忙。柴哲帶了師父與兩位師兄,逕奔尚義村安頓,師徒相聚,恍若隔世。縹緲神龍受此打擊,不勝唏噓,深感人心險惡,世道艱難。他與端木雄揚共同手創黑鷹會,原意是為人間主持正義,藉此收取一些金錢酬勞,手段雖不光明正大,但尚能心安理得。自從會主與靈狐馮喜娘連絡上以後,會務大權旁落,會主不大熱心會務,而由端木長雄三兄妹主持會務,從此黑鷹會變了質,變得與原旨背道而馳,面目全非。直至柴哲從西番重回中原,侯馬鎮截擊失敗之後,會主惟恐柴哲揭開會中黑幕公諸天下,毅然遷地為良,不想竟然遷入袁州相府,他才明白自己鑄下了遺憾終生的大錯。原來馮喜娘是彭孔的妻子,彭孔卻是嚴小賊世藩的謀客,利用端木鷹揚建立黑鷹會,成為嚴賊父子賺血腥錢的工具,十餘年來,他成為嚴賊的走狗奴才而不自知,他後悔,可是已來不及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他想回頭但大錯已鑄,半生罪孽令他失去了回頭的勇氣。在如此危難之秋,他仍想挽救黑鷹會的覆沒命運,向羅龍文討索裴姑娘,沒想到不但未獲諒解,反而幾乎落了個狡免盡走狗烹的下場,怎不令他痛心疾首?到頭來仍然是自己屢次痛下毒手,欲置之死地的門徒,冒險犯難赴湯蹈火將他救出鬼門關。
思前想後,他不由悲從中來,慚愧得無地自容,痛不欲生。幸而柴哲誠懇地多方勸解,方不致令他走上橫劍自絕的絕路。
安頓好師父,柴哲重新回到勞家渡大營,與諸位長輩商量追捕羅龍文的大計,直至天色發白,一切停當,方偕同雲笙姑娘返回尚義村。
雲笙姑娘已獲得行疫使者的合作,眼下了解藥,本來可以不必再找毒王,但柴哲的兩位師妹仍在北溟四老和毒王手中,不找不行。
他已請八爪蒼龍派人至勞家渡南岸釋放端木長雄夫婦,把藏在尚義村的紫雲交給會主派來的人接走,事情方告一段落。
接著難題來了,約期在午間,可是,羅龍文已乘船遁走下落不明,必須緊迫追蹤,不然將無從著手,怎能等至午後動身?不知北溟四老的下落,想提前趕約亦無處著手,只能焦灼地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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