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沒提防醜行敗露 有來由為母羞慚 文 / 東方玉
連蓮被點了穴道,放入篷車中。顏君山猜是猜得出對方,但遲了—步,人家已棄車改道而行。
顏君山、唐耕心和李天佐等三人,分東北南三個方向去追,西方從缺,巧的是就在西方。
連蓮的眼睛被蒙起,坐在—個小村中民房的床上。
一路上,這個劫持她的人一直未說一句話,但連蓮為人機警,她猜出這是個年輕女人,這由對方的步履聲及身上的脂粉,甚至體香即可以分辨出來。甚至她幾乎可以猜到這個小女人是誰。
「這位姑娘,我們有仇嗎?是什麼仇?」
她們在啃火燒(即硬麵餅)吃花生米,為了不使人發現她們,晝伏夜行,一旦住下就很少出門,這小女人自是不出聲。
「這位姐姐你要如何處置我?如果有非殺我不可的理由,請即動手,但請告知一下。」
這女人似乎不會出聲,正因為她不出聲,連蓮猜想必是熟人。
「如果姐姐不殺我,就請放了我如何?還有個小孩子『嗷嗷』待哺!」
—點用也沒有,這女人一直不吭聲。吃完了火燒之後,連蓮去洗澡,仍然被蒙住眼睛,她相信這女人就在門外或池邊看她洗澡。
三更正,她們又出了村子,這女人為她解了一個穴道,這樣就可以奔行了,但無法動武。
四更左右,一騎迎面而來,由於馬行不快,在十步外就可以聽到這人在馬上打鼾之聲。
能在馬上或走路時入睡的人,武林中只有一人,那就是莫傳芳之師樸覺曉。
連蓮暫時不能出聲,耳朵卻叮用,—旦遇上熟人,而且是高人,自不會放過這機會,因為樸覺曉過去曾救過她,也傳她兩式散手。
那女人在前,連蓮在後,連蓮不能動武,卻會打手勢,她指指自己的喉嚨,表示不能發聲,又表示渾身無力,也暗示自己被這女人劫持了。
雙方本已交臂而過,這馬上的人忽然躍下馬,打了個呵欠,道:「你這丫頭是何人?為什麼……」往前—滑,要扯下連蓮蒙眼的布。
這工夫連蓮自己扯了下來。樸覺曉一看,果然正是連蓮,但這少女立刻就去扣樸覺曉的脈門,雙方都快。
這工夫連蓮自然看到了這年輕女人,正是石綿綿。
她早已猜到是她,而石綿綿也一直不放過她和風妮。
樸覺曉本未把石綿綿放在心上,僅這一手就心頭一凜,差點被扣住脈門,道:「丫頭何人門下?」
石綿綿也就不須再沉默了,道:「你又是何人?」
「老朽樸覺曉!」
「原來是你這個老睡蟲。」連續三招,樸覺曉居然被凌厲的勢道*退了兩步,道:「你有點像石擎天!」
石綿綿道:「以前你這睡蟲還能在武林中佔一席之地,現在是『拖油瓶上祠堂——輪不著』哩!」
樸覺曉越打越吃驚,就連石擎天那兩手,也未必是他的敵手,這丫頭青出於藍哩。樸覺曉絕招盡出,可以維持不敗,只不過時間久了,他卻沒有把握。
「丫頭,你比你爹還靈光。另投名師哩!」
「不是,只是你這老睡蟲落伍了!」
「嘿……」樸覺曉乾笑著,的確落伍了,過去,他雖比嚴、龍、唐以及班達喇嘛等人稍遜,卻也比五大門派掌門人響些。如今被這小輩困住,弄不好還要輸掉。
樸覺曉也知道,自己的徒兒對連蓮十分傾心,卻不知連蓮已經是小唐的人了,就是他知道,也會出手相助吧?
五十招後,石綿綿偶爾會出現險招,樸覺曉往往會手足無措。
此刻連蓮生在一邊衝穴,她覺得石綿綿點的穴比任何一門的點穴法都難解。她必須自救,如果樸覺曉也不成,她的命運很悲慘的。
樸覺曉偶出奇招,也能使石綿綿閃退一兩步,但石能在較多的時間中保持優勢。
百招之後,還是差不多,這工夫連蓮自解了穴道。她一上,石綿綿再厲害,還是不成,只有放棄退走。
樸覺曉喘著,道:「連姑娘,石擎天的女兒怎會有此功力?」
連蓮道:「晚輩也不知道,好像是最近有什麼奇遇。」
樸覺曉道:「連姑娘,她說得不錯,老夫落伍了!」
「前輩何必自餒,晚輩兩三個也非她的敵手。」
「連姑娘多久未看到劣徒莫傳芳了?」
「至少有三個月了吧!」
「怎麼?鬧翻了?」
「不,前輩,晚輩已是唐大哥的人了……」
「怎麼?你們已經成親了?」
「是的,前輩。武林多事之秋,一切從簡!」
「噢!噢!原來如此,看來我那徒兒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哩!」
「前輩,晚輩和唐大哥訂交較早,不過莫大哥對晚輩也十分關顧,這種事實難兩全。」
樸覺曉是個很護犢的人,涵養也差,只知道徒兒對連蓮很認真,大有非卿莫娶的決心。
似乎他的徒兒如此熱衷,人家就非嫁他的徒兒不可。
一怒之下,居然拂袖而去。連蓮不由得搖頭苦笑,看來還不如他徒兒的涵養,但仍然感激,要不是樸覺曉相助,難逃毒手。
哪知她正要離開這片亂石中的小徑,石綿綿忽然又自大石後走了出來,連蓮心頭一凜。
樸覺曉一個人都未必成,她當然不成,但又不能不動手。
她專用所有的精粹,包括「潛龍堡」的,小唐教的及樸覺曉和嚴如霜教的。
這些奇招,遇上任何其他人物,都會大出鋒頭,但因都學得不多也不夠深,三十招後就守多攻少,隨時都可能失招,因為這對手不同。
不管她如何賣力,正是所謂:技高一籌壓死人。在四十七、八招上,又被制住穴道倒了下去。
石綿綿的嫉妒心特強,她一直仇視風妮和連蓮,不管她們相小唐認識較早,只知道自己喜歡他,就不管一切。
剛才還聽到連蓮對樸覺曉說的話,已嫁了小唐,「唐大哥」叫得十分刺耳。此刻石綿綿坐在大石上支頤苦思,如今該如何處置她?
殺了她,那很簡單,只是舉手之勞,她還不想這麼做。不殺她,又能如何?是不是能利用她而得到小唐?
在目前似已不大可能了,小唐是個負責任的男人。殺了她,小唐也未必接受她,況樸覺曉已知這件事。
她如果殺了連蓮,不可能成為絕對的秘密。
就在這時,背後忽然傳來了「嗤」地一聲,那是少女低笑之聲,石綿綿身如飛絮,飄出五步以外。
居然是燕雁,也就是「人間天上」幫主之女。
石綿綿倒不怕她,目前石綿綿的身手,比幫主的三個子女都高出多多,卻也不願得罪他們,道:「小幫主你要……」
「別緊張,我不管你的事。」
「謝謝小幫主。」
「但我要問你—件事。」
「什麼事?」
「你真的和我爹有—手?」
石綿綿像被嗆了—口冷風,絕對想不到她會問這問題。不由一窒,因為她怕連蓮聽到,其實連蓮又在聚精會神地衝穴,未聽到這句話。
石綿綿道:「小幫主,你不以為這麼問等於侮辱令尊,也在侮辱我?」
「對我爹,也許有點侮辱,但對你,也許不能算是侮辱!」這丫頭說話,一向是胡同趕差別一—直來直往。
「為什麼?」
「你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石綿綿挑挑細眉,對方要不是小幫主,她—定會殺了她。
燕雁說得沒有錯,石綿綿的確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但殺小幫主,還沒有那膽量。
石綿綿道:「小幫主,請你自重。」
燕雁道:「試問,如果沒有那回事,你怎麼會本派,也可以說是我爹的武功?我該叫你一聲『小媽』還是……」
石綿綿道:「天下武功,本是同出一源,有的大同小異,有的大異小同,全在於各門各派承傳者的賢愚和勤惰而定。怎能說某某人的武功別人就不能近似?」
「巧辨!石綿綿,試問,你爹石擎天目前是你的敵手嗎?」
石綿綿道:「沒有比較過。」
燕雁道:「我說你爹也不是你的敵手。」
石綿綿道:「小幫主似乎是無所不知!」
「那倒不敢,不過我卻知道,你爹在附近!」
石綿綿一怔,燕雁道:「石大叔、金大叔,二位出來吧!藏頭露尾地,不以為有失身份嗎?」
四周沒有動靜,石綿綿曬然道:「小幫主,你真會虛張聲勢!」
燕雁冷冷地道:「石、金兩位大叔,你們以為我不知道二位藏身之地是不是?哼!你們敢繼續不出頭嗎?……」
此言未畢,忽然自左後方約三丈外大石後射來一物,大石後竄出兩人,十分狼狽,竄出大石之後,立刻就地來了個「懶驢打滾」,只聞「蓬」地—聲,巨石後發出爆炸聲,土石橫飛激濺。
顯然大石的左後方有人射出火器,當然,並不想傷到他們,卻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石擎天和金羅漢十分狼狽,灰頭土臉地向燕雁抱拳道:「燕姑娘,你把大叔整得好慘!」
燕雁道:「誰叫你們二位不出來。」
「燕姑娘,『火神』也在附近嗎?」
「大概是吧!不過他來得也真巧……」
「火神」魯鈍是武林中火器名家也是「人間天上」的重要人物,由於此人才三十出頭一點,對燕雁頗有興趣,所以燕雁就予以利用。
燕雁道:「石大叔,請你幫個忙好嗎?」
「大叔能做到的,一定幫忙。」
「請石大叔和石姐姐動手過招,以五十招為限!」
石擎天笑笑道:「燕姑娘,你太頑皮了,父女動手幹什麼?」
燕雁面色一冷,道:「石大叔,我剛才和你女兒的交談,你大概全聽到了吧?相信你也該知道這件事了吧?」
石擎天道:「大叔和金兄剛到,燕姑娘談的是什麼事?」
老奸巨滑,他知道燕雁也不便當著這麼多的人說出譚起風和石綿綿的事來。此事發生之後,譚的子女都站在母親這邊,因為石綿綿會譚的武功是鐵的事實。
更使三個子女不平的是,石綿綿居然能和他們的母親打成平手(幾乎平手),而三個子女卻比石綿綿相差甚遠。
他們嚥不下這口氣,全力支持母親。所以基於忿怒,仍然張揚開來。
燕雁道:「兩位大叔欺我年幼是不是!」
「燕姑娘這是什麼話?自你發現了我們二人,不都是在聽你的嗎?」
「既然聽我的,就請動手!」
「好吧!」石擎天向女兒使眼色,意思是用自家的武功招術,虛應故事一番,哪知石綿綿有點不耐了,她以為父親太遷就這丫頭,一抽身疾馳而去。
當然,她離去之後,就不會再提及那件事了。
燕雁大怒,道:「石綿綿,你躲得了今天,躲不過明天,咱們走著瞧!」
石擎天道:「這丫頭大概是受了委屈,含怒而去,大叔追上去問問看……。」立刻向金羅漢使一眼色,聯袂而去。
「火神」魯鈍走了出來,道:「雁妹……」
「你叫我什麼?」
「雁……雁妹呀!」
「你有沒有照照鏡子?」
「照過,美男子當然談不上,普普通通還湊合!」
「你知不知道豬八戒他娘是怎麼死的?」
「不是俊死的嗎?」
兩人大笑一陣,燕雁道:「魯鈍,你發誓不把這件事告訴第三者!」
「哪件事?」
「你敢裝糊塗?混蛋!」
「我怎麼敢講?我要是講了,就是下一輩子也不能和雁妹成親!」
燕雁要利用他,總要讓他在嘴皮子上佔點便宜,道:「魯鈍,你猜猜看,我現在最想去的地方是哪裡?」
魯鈍搔搔頭皮,道:「猜到了,就是小唐的所在地!雁妹,你不以為和他來往很危險嗎?」
「有什麼危險?」
「本幫要一統武林,他們一干人似想阻止我們!」
「魯鈍……」燕雁認真地道:「你以前有未想過?『人間天上』的作風問題?憑什麼一統武林?尤其是想消滅武林各大門派!」
魯鈍一怔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不這麼想,算不算沒有是非感?」
「雁妹,世上真正有是非感的人不太多。」
「咱們就做個有是非感的人如何?」
魯鈍道:「以我目前的身份和處境,要談是非感,等於把腦袋瓜子掖在腰帶上。只不過為了你,我不在乎!」
「魯鈍,我去找小唐,你不吃醋?」
「你剛才說過,要我照照鏡子,老實說,人不嫌自丑,馬不嫌臉長,這話固然不錯,我卻有自知之明。你只讓我永遠跟著你,每天能看到你,就已知足了!你真以為我會傻到相信今生能娶你?」
燕雁道:「魯鈍,你真是我的知己,以後我就叫你大哥吧……。」
尋找連蓮,也驚動了「潛龍堡」的人,他們也下令留意連蓮的行蹤。
石綿綿遇上小幫主燕雁,連蓮就趁機走了,她知道小唐等人有多麼焦急,立刻兼程趕回「一瓢山莊」。
第二天午後,她又遇上了「人間天上」的人,足有十七、八個之多,為首的是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頗似燕子飛。
有人認識連蓮,大聲道:「她就是『一段香』連蓮,是龍三龍大俠的師妹,弄回去送給龍大俠,算是一份厚禮吧!」
燕子翔道:「原來她就是連蓮,果然不錯。」
剛才說話的人道:「讓屬下把她制住……」此人身手了得,但連蓮相信不須五十招可撂倒他,但撂倒又如何?還有那麼多的人在一邊虎視眈眈地。
於是她就和對手磨蹭,打了六十多招,還差不多,只略佔上風。
這工夫有人道:「『一段香』也不過如此!」
燕子翔道:「你知道什麼?她在拖時間,住手!」
兩人停手,燕子翔出了手。連蓮—試,知道前後二人完全不同,這一個的招式詭奇而凌厲,估計她不可能拖過八十招。
她證實了師兄龍三叛了,投靠「人間天上」的事,內心悲痛,一邊還有十餘人觀戰,表現就不可能正常。
四十招之後,就不穩了,就在這時,四周出現了七八個人,居然有龍潛在內,還有顏君山、蕭笠、唐耕心、李天佐、冷雪舫和「潛龍堡」幾個七十二地煞中人物。
燕子翔和連蓮的打鬥立刻停止。小唐上前,夫妻只要交換一個眼神,彼此的關切也就靈犀相通了。
連蓮一一拜見長者,尤其是龍潛及顏君山,龍潛道:「蓮丫頭,是什麼人劫走了你?」
「是石擎天之女兒石綿綿!」
「這些人圍住你目的何在?」
連蓮道:「有人說要擒住晚輩獻給龍三師兄!」
龍潛大聲道:「各位,以後遇上劣子龍三,格殺勿論,不必留情。」
唐耕心、冷雪舫及李天佐等人不由暗暗佩服龍潛,都說他護犢,敢說這幾句話的人還是不多。
顏君山道:「你們是『人間天上』的人?」
燕子翔道:「正是!」
顏君山道:「誰是頭兒?」
燕子翔道:「沒有什麼頭兒,都差不多!」
龍潛道:「你以為能接下我們哪一個老一輩的?」
燕子翔道:「任何一位也沒有把握。」
龍潛手一揮,道:「滾!」
燕子翔帶人離去,原來顏君山和小唐及李天佐出來找連蓮,遇上了蕭笠和龍潛等人。這些老—輩的人,都知道再不合作,必然被各個擊破,所以顏君山和龍潛都能走在一起。
這當然是很不容易的事,即使退回半年以前,說出去只怕沒有幾個人會信。
為什麼他們能化解雙方的仇恨?難道龍三把顏學古弄成重殘,龍三隻被小唐切去一手,雙方就這麼扯平了?
是不是雙方有了什麼默契?
辛南星真正是「上窮碧落下黃泉」,發誓非找到燕雨絲不可,當然,他並不知道她就是當今「人間天上」幫主夫人,也是當今武林女性頂尖高手。如果辛南星知道她的身份,又會如何?是更加迷戀抑是急流勇退?
他下了決心,幾乎是逢人便問,真正是上天不負苦心人,居然被他問出些眉目來。他急趕一晝夜,在一山麓下找到一座小道觀。
有人告訴辛南星,一位美婦和一位中年道姑同行,一路西北,也就是太行山東麓的方向。
此刻約二更左右,道觀中一片死寂,也沒有燈光,辛南星有點失望,他以為八成是白追了百餘里路。他落在這小道觀偏殿窗外,漆黑的殿內傳來的冷冷的女聲道:「什麼人?」
辛南星一聽就敢斷定,這女人八九成是他要找的人。辛南星喜極而激動地道:「妹子,是我,我是南星呀!」
殿內忽然靜下來,辛南星道:「妹子,你不知道我找你多苦,這些日來,夜不安枕,食不其味,見人就打聽……」
室內—直不出聲,不由起疑繞到殿後,忽見一身影越牆而出。辛南星看出是她,顫聲道:
「妹子,你後悔和我認識,發現我配不上你嗎?」
他現在也來到牆外,這兒是一片稀疏的梅林。她聽了這話,也許是一時感動,就停了下來。辛南星緩緩地走近,像失去的瑰寶而復得,握住她的手,貪婪地欣賞她,繼而粗獷地抱住了她。
這舉措使她有點吃驚,多少年沒有承受過這種充滿了原始作風的溫存,而她需要的似乎也正是這種野性的需索或奉獻。
激情中有點悸懼,因為她有如燈光四周的飛蛾,明知一撲即不克抽身,卻不能左右自己。
他瘋狂地琢吮著她的面頰、前額、唇和粉頸。太可怕了!她以為辛南星就是一團火,她還沒有飛撲,火已燒了過來,但是她無法抗拒。辛南星把她抱了起來,似要回到道觀中,她像沉醉在醇醪中,因為辛南星曾經和她有一個奇妙的夜晚。那一夜不是對青春的憧憬,更不是綺夢,而是實實在在的抒發和承受。
她不以為是自己年紀大了易於滿是,的確以為,在她年輕時,譚起風並沒有給她同樣的刺激與快樂。
她確信這一點,所以她願意永遠沉醉在他的懷抱之中。而且相信,這一夜會比那一夜更加奇妙,而不可思議。
她剛剛要逃走,是因為她後悔和辛南星的事,她畢竟是三個孩子的母親,是譚起風對不起她,而不是孩子。
她要進入空門,也是為了這件事。她那麼做,本想報復譚起風,送他一頂帽子,事實上,這麼做卻等於為了驅除老鼠而燒燬了自己的房子。
在目前,她又忘了這些,因為以辛南星的狂熱和真情,與譚起鳳這些年來的淡漠和虛應故事相比,何止霄壤?
譚起風的力氣絕對比辛南星大,但他從未摟得如此之緊,譚起鳳的雙手也絕對比辛南星細嫩,他的愛撫卻沒有辛南星細柔。
總之,她真正需要的,就是這種火辣辣、赤裸裸的愛。他們又返回小道觀中,只不過一次不過這不是在偏殿中,而是在後院三間小齋中。這小齋是專供客人居住的,在此做那事不算是猥褻。
胴體雖不能和少女比,缺乏那種細柔和彈性,練武之人卻不會老化得太快。尤其在辛南星來說,他以為這就是最美的,最青春的了。他吻遍了她的身體,愛撫著每一寸之地,失而復
得,使他幾乎瘋狂,他要把握每一寸每一分的時光。
此小道觀的觀主是她的舊識,昔年也是武林中人。因失去武功而遁入空門,她們在此相遇,十分投契,她表示要出家,觀主反對。
觀主說的也對,如果是真的頓悟人生,看破紅塵,出家是正途,設若是由於受了打擊而出家,那是逃避。
如果不是真悟,遁不了也逃不了,煩惱更增。
這話並未說服她,觀主並不知道她目前的身份,還以為她在武林中混了幾十年,依然單身,也就答應了,師徒二人到十里外購物去了。
她來了,小道觀的生活費用就寬裕起來了,師徒二人從未如此興高采烈地一起去購辦物品。可見「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之句,仍是很高的境界。
就在這時,大殿內隱隱傳來了聲音。—聽就知道是武林高手的步履聲,正要進行的事只好暫停。
這工夫還傳來了低聲交談,年輕男聲道:「沒有人!」
「好像有人但不在。」這少女的口音。
「小妹,你對那件事有什麼看法?」
「不管娘有什麼缺失,爹都不該和石綿綿……」
「我也是這麼想。」
「你以為娘會尋短嗎?」
「不會的,娘不是那種容易被擊倒的人……」
在黑暗中,她匆匆穿上衣衫,這些交談每一句每一字都擊中了她的心坎,尤其是「不管娘有什麼缺失,爹都不該和石綿綿……」這句話。
所謂「不論是什麼缺失」,是否也包括目前要做而尚未做的事,以及上次已和辛南星所做的第一次?
這答案是十分容易的,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她的子女能原諒她所做的這件事,也可以原諒譚起風和石綿綿的事了。
就在這一會工夫,沸騰的熱血降到冰點。她問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如何對得起子女?
此刻的辛南星卻不知道燕雨絲在想什麼,只隱隱看到她已穿好了衣衫,不免詛咒這兩個年輕人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這兩少正是燕子飛和燕雁,他們不期而遇,聯袂去找他們的母親。巧的是,燕子飛本是暗暗跟蹤小唐,驚鴻一瞥,見到了一位婦人的背影。他以為那是他的母親燕雨絲,但卻追丟了。不久遇上了燕雁,其實燕雁也是追蹤小唐的。
兄妹二人各懷心思,卻都不說穿,都說是來找母親的,事實上找母親當然也很重要。
辛南星貼在窗上向外望去,發現這兩個年輕人來到後院中,向這小齋走來。不由回頭望去,她已不見。
原來燕雨絲已自後窗走了,這情景要是被這兄妹二人看到,那會是如何可怕的場面?所以她倉惶自後窗走了。
「屋中有人嗎?」燕子飛問了三聲,辛南星未應答。
他希望這二人及早離去,也許她就藏在本觀其他地方,這兩少走後她還會回到此小齋中來。
這時燕雁道:「屋內也許有人。」
燕子飛道:「怎見得?」
「有人住的屋子有人味。」
燕子飛道:「那就進去看看……」二人推開門,燕子飛領先,燃上火摺子,進入內間,發現一個人端坐在床上,神色十分不快。
他怎麼會不惱火?這兩個小傢伙不來攪局,此刻正在銷魂中吧?
燕雁道:「你是什麼人?不是道土呀!」
辛南星道:「在道觀中的人就一定是道士?」
「對對!」燕雁道:「剛才我們問話,你為何不回答?」
「擾人清夢,討人嫌!當然不回答。」
燕雁打量屋內,突然發現枕邊有一件東西,閃電撲上搶在手中。這是一支純金打造的金步搖,武林中的女人很少戴這個,因為動武很不方便,走路都會搖來搖去的,不過是增加女性走路的美姿而已,只不過有身份的武林女性,少數的會戴此飾物。
「哥,這不是……」燕子飛畢竟老練些,反應也快,他也看出這是她母親常戴的金步搖。
這事雖然尚不能確定什麼,他們兄妹卻在附近發現過母親的蹤影。
燕子飛急忙扯了燕雁一下,道:「道觀中固然可以有俗人,只不過男女俗人同居一室……。」
燕雁懂了哥哥的意思,如今尚未證實這東西是母親的,不是更好,如果是的話那不是太尷尬了?
由這人的表情和應對看來,顯然並不認識他們兄妹,自然更不知他們兄妹和這金步搖主人的關係了。
燕雁道:「這位貴姓呀?」
「二位不該先報出大名嗎?」
兩兄妹未出聲,燕子飛道:「這位金步搖的主人呢?」
「有必要告訴二位嗎?」
燕雁道:「這金步搖的主人和你是什麼關係?」
辛南星道:「夫妻!」
兩少一楞,人家是夫妻,到此作客自然可以同居一室。再說,這金步搖的大小、款式和新舊程度,雖然都酷似他們母親之物,戴此飾物的女人畢竟不止他們的母親一個人。
燕雁道:「你妻子的芳名可以見告嗎?」
辛南星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二位?」事實上他也感到滑稽,他自己也不知道她是誰。
燕雁道:「你的妻子有多少歲?很美嗎?」
辛南星一時忘形,撫掌讚歎,道:「在我的心目中,她是天女下凡,世上最美的女人,雖已三十出頭了,還是那麼嬌嬈動人……。」
燕氏兄妹互視一眼,三十郎當歲,和四十幾相去不遠,他們以為有此可能。
如果為了保護自己的尊嚴,他們寧可不信這金步搖的主人是他們的娘,他們的確不信娘會做出這種事來。
燕雁道:「你的妻子喜歡什麼顏色的衣衫?」
「淺紫的……」
兩兄妹又互視了一眼,燕雁道:「她為什麼不在這兒?」
「她到鎮上去了!」辛南星道:「姑娘把那金步搖還給在下。」
燕雁道:「你說出她的姓名,我就還給你!」
「連我都……」他忽然打住,道:「非親非故,沒有必要告訴二位……。」
燕子飛出了手,辛南星一接就吃了一驚,這麼年輕,招式卻是如此犀利。接了五七招,沒佔到半點便宜。
十五招後,辛南星偶爾會遭遇險招,燕雁再出手,辛南星自信接不下二人二十招,道:
「二位這是幹什麼?」
燕雁道:「這位朋友合不合作?」
辛南星道:「合作什麼?」
「說出你妻子的名字。」
「莫非二位和她有什麼關係?」
「沒……沒有!」燕子飛道:「只是問問!」
「既然如此,在下認為沒有必要……」說話分神,被燕子飛蹴了一腳,不久又被燕雁抓破了背衣。辛南星出道以來,還很少如此狼狽過。但盡力而為,仍不免失招,他隨時都會被擊倒甚至重傷。
這時忽見前窗上起了火,顯然有人在窗紙上點了火,通常窗紙上都塗有桐油而易燃。火舌立刻迅速蔓延。
不一會,後窗上也起了火,辛南星震開後窗竄了出去。燕氏兄妹也要竄出,被辛南星震出的窗子,帶著火焰又飛了回來。燕氏兄妹只好退回屋中,待他們脫出小齋,辛南星已不知去向。
此刻辛南星跟著一個人向東南疾奔,在十里外停了下來,此人居然是龍三。
辛南星道:「多謝師弟援手,不過師弟投靠『人間天上』,未免太離譜了吧!」
「師兄,人各有志!」
「你知道師父有多麼傷心嗎?」
「我知道,師兄剛才和燕氏兄妹交談……」
「燕氏兄妹?」
「是啊!師兄居然不知他們二人就是『人間天上』的小幫主?」
「原來他們……這就難怪武功怪異了!」
「師兄有位相好的?」
「師弟,你怎麼知道?」
「剛才燕氏兄妹撿到一支金步搖,你說是你妻子的,大師兄成家了?」
「沒……沒有,只有一位紅粉知己!」
「大師兄,這也是一件好事,對師弟你總不會保密吧!」
「不會的,所以我承認有這麼—位……。」
「她的芳名呢?」
「說也不信,連師兄也不知道。」
龍三面色一變,道:「師兄不願說,我也不會怪你的。只不過,小弟卻以為沒有必要保密!」
「真的,師弟,她說暫不想告訴我姓名,以後自知,剛才被他們兄妹衝散,真是倒霉!」
「師兄,你的女友芳齡幾許?」
「三十多一點吧!說她二十八九也有人信。」
「是不是肌膚白皙,面部極美,只是嘴巴稍嫌大了些?」
「對對!師弟,你好像認識她似的!」
龍三突然默然走出五七步,良久,他忽然輕笑了兩聲,接著忍不住大笑了一陣。
辛南星莫名其妙地道:「師弟,你沒有什麼不對吧?」
「我沒有什麼毛病,只怕師兄—傢伙捅出漏子來了!這漏子之大,簡直是……簡直是無與倫比!」
「漏子?什麼漏子?—個女人和—個男人認識了,兩情相悅而已!」
「師兄,看來你也是個天真的人!」龍三道:「我已經認出那兩小的身份,而他們又對那金步搖十分驚異而珍視,你還不明白嗎?」
「這……」辛南星為人本份,也就是忠厚些,在這方面的反應自然差些。他陡然一凜,吶吶道;「難道她會是燕氏兄妹之姊或者……」
「如我沒有猜錯,她該是燕雨絲,『人間天上』的幫主,也就是燕氏兄妹的母親……。」
辛南星猛然一震,道;「師弟,你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師兄,只怕不是我語不驚人死不休,而是你這一傢伙,能把江湖捅出滔天巨浪來!」
「師弟,怎麼可能?」
「如果我不知道另一件事,也不敢如此猜疑。」
「另一件什麼事?」
「『八步追魂』石擎天的女兒石綿綿你見過吧?」
「見過一次,頗為動人。」
「『人間天上』的幫主燕雨絲正派出心腹在追殺她。」
「石擎天投靠了『人間天上』,成為該幫的中堅份子,莫非石綿綿犯了該幫幫規?」
「對,只不過幫規上沒有這一條,她分了燕幫主一杯羹。」
「師弟,你別轉彎抹角,能不能說明白些?」
「好,燕雨絲是『人間天上』的幫主,但她上面還有位總負責人,只是不公開而已,他就是燕雨絲的丈夫,但除了他們的子女,卻無人知道他是誰。」
「她的丈夫不是『丑劍客』歸鄉?」
「他只是太上幫主的忠僕而已!」
「師弟,你是說,燕雨絲丈夫和石綿綿……」
「據說石締綿目前的身手和燕雨絲相差不多,甚至平手,她曾蒙面獨接她的父親石擎天和金羅漢二人,兩人竟非敵手。」
「是該幫的太上幫主成全石綿綿?」
「師兄,你終於弄清了!」
辛南星一直不出聲,他信了師弟的話,現在想想她的一切,的確應該是三十以上接近四十的婦人了。
她美艷、成熟而熱情,即使他現在已知她有四十歲了,甚至她再大些,他仍然不變初衷。
「師弟,如果真的是她怎麼辦?」
「你問我,我也不能為你拿主意,我以為你應該立刻返堡和我爹商量!」
「師弟,如你是我,敢把此事稟明師父?」
「你非稟明不可,這件事的後果難測,也說不定焉知非福!」
辛南星知道,一旦把此事稟明師尊,他和燕雨絲這一段孽緣就吹了。如果不稟明師尊又如何?
無怪那小道觀中後院小屋內,她聽到燕氏兄妹交談,就悄悄溜了。連招呼也不敢打,怕他糾纏而脫不了身吧?
辛南星考慮再三,還是返回「潛龍堡」,儘管他一千一萬個不願。這件事如何啟口?真的不好啟口,可是他找到了龍不忘,而且拉他到他自己的院落屋中。
龍不忘道:「辛南星,我看你變了,神秘兮兮地,你這是幹啥?」
「大叔,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也可以說向你求教!」
「那就乾脆說出來!」
「大叔,這件事真不好啟口!」
「不妨,大叔給你提著,不管你惹了多大的紕漏。」
「大叔,這件事我又不想說了……」
龍不忘站起就要出屋,他的性子就是這樣。辛南星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大叔,我又決定了!」
龍不忘站著不動,道:「我在聽哪!」
「大叔,你先坐下!」
「不必,我站著聽比坐著聽得更清楚些!」
辛南星搓著手,道,「大叔,我邂逅了一個女人!」
「好哇!你小子早就該成家哩I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哩。你可真有出息,是哪一家的閨女呀!」
「大叔,她……她是個婦人……」
「婦人?怎麼?你才三十出頭一點,就遷就二手貨哩?」
「大叔,您別開玩笑,這件事並不可笑,而是個大麻煩!」
「怎麼?中了人家的『仙人跳』哩!」
「不是的,大叔,她可能是……可能是……」
「哎呀!我的天哪!你是男人還是女人?」
「大叔,如果這個女人是一個大人物的妻子呢……」
「大人物?」龍不忘面色一肅,道;「你小子八成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哪!是什麼名人的老婆?」
「大叔……」他放低嗓音,道:「據龍三師弟說,那美婦可能是『人間天上』的幫主燕雨絲……」
龍不忘木然坐了一會,大步走近辛南星,他本以為龍大叔要賞他兩個「鍋貼」(耳光)。
沒想到他的手放在他的前額上摸了一下道:「你沒有發燒呀!」
「大叔以為我胡說八道?」
「不但是胡說八道,簡直是癡心妄想!」
哪知這時院中有人道:「不然,這件事有可能是真的。」
「堡主……」龍不忘站在門口哈腰,辛南星上前行禮。
三人進屋裡,龍不忘去弄茶點,龍潛道:「不必張羅了,坐下來談談這件事。」
龍不忘道:「辛南星,說吧!你這一傢伙,戳出名堂來了……」
龍潛面色一板,龍不忘連忙收起戲謔之態。
屋中靜了一會,龍潛道:「我知道你的為人,南星,發生的事一字也不要瞞我,為師為你作主。」
辛南星說了一切,這種遇合的確很奇妙,而且發乎情止乎禮,不能苛責辛南星。
當然,也包括在那小道觀中的一切,以及被師弟龍三暗暗援手脫身的事,只是男女溫存的事,只好讓他們推理一番。
龍潛忽然攤攤手,道:「八成是燕雨絲!」
龍不忘道:「堡主,燕雨絲大約四十了吧,而且有兒有女了,這怎麼會?」
龍潛道:「不正常的事一旦發生了,繼續發生的事也一定不會正常,可靠消息,石綿綿被『人間天上』的人追緝,燕雨絲和她的丈夫鬧翻,而石綿綿在一月間武功增加了數倍……」
龍不忘吶吶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龍潛道:「石綿綿居然會勾搭上那主兒?真是人小鬼大,膽大妄為!」
屋中只有龍潛語音的迴響,辛南星不敢出聲。龍不忘瞇著眼盯住辛南星,是在羨慕他,抑是佩服他,居然能一躍而為那個—幫之主的女人的「身」上人。
龍不忘一生未娶,心想:這小子真行!
「恩師,弟子不肖,為恩師丟人!」辛南星跪了下去。龍潛道:「也不能怪你,在那情況之下,差不多的人都會那麼做的。」
龍不忘道:「堡主,『人間天上』那主子會嚥下這口氣?」
「嚥不下也要咽!」龍潛道:「難道他會到此興師問罪,說是我的乖和他老婆如何如何?」
龍不忘哈哈大笑道:「的確不會……」笑聲又被龍潛的目光切斷,那目光像一柄利剪。
「如果他已知道了此事,」龍潛道:「他雖不會公開來此找我算帳,卻會暗中下手,不過在目前,雙方早已攤了牌,有沒有這件事似乎都差不多,起來吧!」
辛南星這才站了起來,自他進入潛龍堡門下,一向本本份份,規規矩矩,今日這份難堪,真是終生難忘。
「你暫時不要離堡,記住,你錯了第一步,但值得原諒,卻不能再錯第二步!」
「是的,恩師……」這工夫龍潛已經負手踱出。
當龍潛聽了這件事未發怒時,辛南星以為師父也許會像大叔一樣,放聲大笑,敵人出了這種事,他應該娛心的吧?
龍潛沒有大笑,甚至壓根兒沒有一絲笑意,辛南星內心十分慚愧,也體會到師父的偉大,師父是一位君子。
過去他不諒解師父護犢,十分不滿,以後發現師父對於龍三失去一手之事,態度非常嚴正,他甚至還常常誇讚小唐和顏學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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