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章 文 / 獨孤紅
楊敏慧道:「我也想往好處想,也但願如蒙老所說……」
蒙不名道:「錯不了的,姑娘,我拿這條老命擔保還不夠麼,大黑夜裡一點光亮都招引人,何況這燭天的火光,說不定已經有不少人往這兒來了,咱們快走吧。」
「不,」楊敏慧搖頭說道:「我不走,我要等火熄了之後再走。」
蒙不名皺眉苦臉,道:「姑娘,你這是……」
楊敏慧道:「等火熄後,我要進去看看。」
蒙不名道:「姑娘,這麼大個莊院,一場火恐怕得燒上大半夜的……」
楊敏慧道:「哪怕是等上二天三夜我也要等。」
蒙不名歎了口氣,搖頭說道:「我真拿你沒辦法,好吧,等就等吧,只是姑娘,你也聽聽我的,咱們站遠點兒,別站在光亮裡。」
轉身退後,把馬車趕進了附近一處矮樹叢裡。
楊敏慧明白這道理,她老少三個站在光亮裡,要是有人看見火光往這兒來,老遠就能看見她們了,當即她也跟著退了過去。
蒙不名表面上一付沒事人兒般模樣,其實他也揪著一顆心,他心裡的難受絕不下於楊敏慧。
只是他是個成名多年,名列當世四大霸主的人物,他總不能先亂方寸,給晚輩們增添悲痛。
他曾經一再地往好處想,也絕不相信祖天香會葬身火窟,香消玉殉,下場這麼悲慘。
可是他是真害怕火熄之後會在火場廢墟之中找出什麼來,事實上他跟楊敏慧趕到這兒來,就是怕祖天香會做傻事。
他沒有說錯,這場火足足燒了大半夜,還算風助火勢燒得快,要不然還不知道要燒到什麼時候呢。
天已經亮了,雖然不是大亮,遠近晨霧迷濛,但總比潑了墨—般的黑夜強得多。
露水相當的重,頭髮上濕濕的,衣裳上也濕濕的。
楊敏慧不管這些,邁步就往那一片淒慘的廢墟走。
蒙不名伸手攔住了她,道:「慢點兒,姑娘,表面上看火是熄了,其實裡頭埋的還有餘火,一腳踩進去,再想抽出來都來不及了。」
說著,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砍了一顆小樹,用匕首削去枝葉,轉眼間就是棍兒一根。
他揮了揮那根「棍」兒,道:「用這個先試探試探,撥著點兒就不礙事了,跟我來吧。」
他當先邁步走了過去。
他走得相當快,可是他走—步心往下沉一寸,他的心裡很矛盾,希望永遠走不到近在咫尺的那片廢墟,卻又希望趕快進那片廢墟去看個究竟。
到了,圍牆還在,越過圍牆往裡看,除了那燒焦了的房屋空架子之外,什麼也看不見,樹都被燒得光禿禿的,只剩下幾根焦黑焦黑的樹幹。
那兩扇大門還在,只是兩扇朱門也變成黑門了。
蒙不名手裡的棍兒往前一遞,砰然一聲,兩扇門倒了下去,馬上四分五裂,灰燼飛揚。
這下可以看見莊院裡頭丁.一根根燒焦了的木頭,一堆堆的瓦磚,慘不忍睹,幸好還有落腳地兒,院子大,燒剩下的焦木瓦磚並沒有蓋住整個院子。
蒙不名道:「別亂跑,咱三個走在一處,我怎麼走你們倆跟著怎麼走,留神那些帶著余火的空架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倒塌,起風的時候更要小心。」
他一步跨了進去。
楊敏慧、趙曉霓緊跟在了他身後走進去。
楊敏慧一看眼前情景,忍不住淚水又在眼眶裡打轉,她向下看了看之後道:「妹妹,你是在什麼地方見著天香姐的?」
趙曉霓往一處燒黑了的月形門一指,道:「那邊兒,後院。」
楊敏慧道:「蒙老,咱們……」
蒙不名道:「走,咱們到後院瞧瞧去。」
用棍兒撥著路上的木頭瓦礫往後行去。
剛走沒兩步,身左突然傳來「格」地一聲異響,蒙不名立即震聲大叫:「留神,往後退。」
楊敏慧、趙曉霓同時警覺,楊敏慧伸手抓往趙曉霓往後退去。
身左一個房屋空架子倒丁下來,蒙不名放下那根棍兒雙掌—翻,猛力劈了過去。
空架子倒了,灰燼、瓦礫、火星滿天飛,蒙不名出掌得早,掌風所及,那些灰燼、瓦礫、火星都往前方飛去,沒有一點濺到這邊來。
蒙不名吁了一口氣,俯身抓起了那根棍兒,棍兒是抓到了手裡,可是他的腰一時沒直起來。
趙曉霓忙道:「乾爹,您怎麼了?」
蒙不名一雙老眼直望著眼前丈餘外那片瓦礫堆,道:「你們看,那是什麼?」
楊敏慧、趙曉霓立即凝目望去,只見蒙不名的目光投注處,橫著一根燒焦的大木頭,木頭上露著一對焦黑焦黑的東西,那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一雙人腳。
這座莊院裡不是沒人,有人。
蒙不名看見這雙人腳的時候,心就往下一沉,可是他又不能不說,瞞人得看什麼事情,這種事怎麼能瞞?
趙曉霓脫口叫了一聲:「人,有人。」
楊敏慧臉色一白就要走過去。
蒙不名直起腰來伸手攔住了她,道:「慢點兒,姑娘,讓我走前頭。」
他提著那報棍兒跨步越前走了過去。
木頭壓在人腿上,再往上看是一堆瓦礫,毫無疑問地,人是埋在了那堆瓦礫裡。
蒙不名估量了一下伸出了那根棍兒,一根小樹幹,夠細的,夠軟的,可是在蒙不名手哩,它就跟一根鐵棍差不多。
蒙不名單臂凝功,把真力貫注在那根棍兒上,先排開了那根燒焦了的木頭,然後又撥開了瓦礫。
人露出來了,都燒焦了,烏黑烏黑的,不但難辨目,連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來了。
趙曉霓在「白蓮教」裡多年,見過不少血淋淋的場面,可是現在她卻不忍看這火窟焦屍,也不敢看。
楊敏慧臉色白的厲害,兩眼直愣愣地望著那具焦屍,道:「蒙老……」
蒙不名心裡也揪得厲害,吁了口氣,道:「不會的,姑娘。」
楊敏慧聲音突然發了抖,道:「這間房子不小,說不定還有您再翻翻看。」
蒙不名沒說話,沉默了一下,又遞出了他手裡那根棍兒。
蒙不名的動作相當快,不一會兒工夫瓦礫、焦木都撥開廠。
楊敏慧沒說錯,的確還有,這片瓦礫底下埋著整整廿具屍體,都燒焦了,衣裳沒了,毛髮也沒了。
趙曉霓身軀泛起了一陣顫抖,緩緩背過身去。
蒙不名臉上的顏色也變了。
楊敏慧木然站在那兒,臉色更白。
蒙不名定了定神,強忍驚駭,道:「不會的,姑娘,光祖家的人也不只廿個。」
楊敏慧開了口,聲音顫抖得厲害:「蒙老,這廿個人在一間屋裡,屍體橫七豎八,而且還有相連的,分明是火起前讓人關在了一處,或者在關在這兒之前就沒了知覺,他們投一個是近門近宙的!」
蒙不名心神震動,他知道楊敏慧推測得不錯,廿個人在一間屋裡,有九成九是被人關在一起的。
廿具屍體沒一具近門近窗,那就是說火起時沒人爭先恐後的逃命,除非他是沒知覺的人,要不怎會見火起不逃命?
他打心裡起了顫抖,道:「姑娘,即或是,這兒只是些被宰的,香妞兒恐怕早已經離開這兒了,說不定連火都是她放的。」
楊敏慧道:「您說得對,光祖家的人也不只廿個,咱們再找找看。」
天已經大亮了,晨霧也散了,遠近的事物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設再見一具屍體。
蒙不名沉默了一下道:「咱們再到後頭看看去。」
三個人到了後院。
後院比前院略小了一些,可是那瓦礫與焦木遠比前院為多,另外還有假山,有水塘,有小橋」
假山是好的,小橋也沒被波及,朱欄仍是鮮紅鮮紅的,只是那水塘裡落了不少灰燼。
楊敏慧道:「妹妹,你是在什麼地方見著天香姐的?」
趙曉霓一指院東一座燒焦了的空架子,道:「那間屋,那間屋原是間精舍。」
楊敏慧二話投說,騰身掠了過去。
蒙不名叫一聲:「姑娘,慢點兒。」
飛身跟了過去。
楊敏慧人落在「精舍」前,她沒有掠進去,事實上她掠進去並沒有用,—間「精舍」都被瓦礫焦木堆滿了,不一點一點地翻開,是很難看見什麼,找到什麼的。
蒙不名趕到,她向蒙不名伸出了手,道:「蒙老,把那根棍兒給我用用。」
蒙不名道:「你外頭等著,還是我來吧。」
他沒等楊敏慧答話便一步跨了進去,一根棍兒翻動,左撥撥,右挑挑,設多大工夫把瓦礫焦木全挑開了,雖然還剩下幾小堆,可是那已經不足藏一個人了。
沒有,什麼也沒找到。
蒙不名吁了一口氣,他抬袖子擦了擦汗,那汗並不是累出來的。
他一步竄子出來,道:「可以放心了吧,姑娘。」
楊敏慧沉默了—下道:「蒙老,我要再找找,除非找遍每一個角落,要不然我不能放心。」
蒙不名沒奈何,其實在沒找遍每一個角落之前,他又何嘗能放心,他點了頭,道:「好吧,姑娘!」
後院都找遍,蒙不名手裡那棍棍兒沒放過任何—『個角落,連牆邊的陰溝都翻過了。
沒找到一具屍體!
甚至連個可疑的東西都沒有。
蒙不名吁了—口氣,舉袖又擦了擦汗。
這回,那汗有一半兒是累出來的!
三個人默默地出後院又回到了前院。
楊敏慧停步四下望了望,道:「蒙老,前院還有役找過的地方。」
蒙不名沒說話,提著棍兒往右行去。
他從院西開始翻,仍然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沒放過任何一寸被瓦礫蓋著的土地。
從院西,到院東,結果……
院東,緊挨著東牆有一間小屋,看屋裡的瓦礫下一根根焦木,這間屋像是柴房。
在這間柴房的瓦礫下,蒙不名手裡那根棍兒翻出了一具燒焦子的屍體,也就是在這座大莊院裡找到的第廿一具屍體。
蒙不名的心揪了起來,身上直冒冷汗,可是他役敢說出口。
楊敏慧的臉色一下又白了許多,兩眼發直了老半天,才顫聲說道:「妹妹,你來的時候,可看見別個女的?」
趙曉霓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是直來直去,沒到別的地方去,也許……」
蒙不名突然吐氣開聲,道:「對了,這兒不可能沒有別的女流!」
楊敏慧兩眼含淚,緩緩蹲下身去,她在那屍體的頭前方地上捏起了—樣東西,那是—只燒黑了的風釵。
她緩緩站了起來,道:「妹妹,你見過這隻鳳釵麼?」
趙曉霓忙一搖頭,道:「沒見過。」
楊敏慧轉動淚眼望向蒙不名道:「蒙老,您呢?」
蒙不名道:「姑娘,這兒的女人不只香妞兒—『個,用釵的女人也不只香妞兒一個。」
楊敏慧沒說話,她拿釵的那隻手起子顫抖。蒙不名接著說道:「姑娘,香妞兒要做,屍體不會只有廿具,再說她也不會跑到
這間柴房裡來……」
楊敏慧道:「我怕她剛放倒二十個便被他們發現了……」
蒙不名皺眉說道:「姑娘,你怎麼老往壞處想?」
楊敏慧目光一凝,道:「蒙老,您怎麼想,您真能一點也不揪心麼?」
蒙不名道:「這個……我這個人無論碰上什麼事,一向都往好處想,事實上,根據這兒的情形看,根本就不像……」
楊敏慧道:「要是咱們沒想到天香姐要做傻事,那還好一點。」
蒙不名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楊敏慧目光又落在地上那具女屍上,道:「不管她是不是天香姐,我想埋了她。」
蒙不名道:「人死人土為安,咱們既然碰上了,那是應該的咱們把他們都埋了,就埋在這前院。」
楊敏慧道:「怎麼,那二十具屍體您也要埋麼?」
蒙不名道:「姑娘,不管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嚥下這口氣後都是一樣的。」
楊敏慧沒說話,目光又落在地上那具女屍上,她的臉蒼白得厲害,一點血色都沒有。
口口口
出了莊院,蒙不名揮了揮身上的土。
日頭老高了,那匹套車的牲口,正在低頭吃草,只有它不懂什麼叫揪心,什麼叫悲痛。
蒙不名走向馬車,剛走了兩步,他突然停住了,兩眼直望著身前地上,接著,他蹲了下去。
大黑夜裡看不見。
那時候只注意火場,也沒留意。
現在大白天看見了。
地上有馬蹄痕印.也有車輪痕印,一直往前延伸著。
他站了起來,轉過了身,道:「姑娘,這些蹄印輪痕還是新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天,而且是出去的,不是往這邊來的。」
楊敏慧似乎聽不進這些,也似乎對什麼都投丁興趣,她淡淡地應了一聲:「是麼。」
蒙不名道:「我認為火起之前,他們帶著香妞兒走了。」
櫥敏慧失色的香唇翕動了一下:「那麼,裡頭那二十一具屍體又是誰?」
蒙不名道:「只要咱們能順著這些蹄印輪痕找到了車馬愁不明白。」
楊敏慧失色的香唇翕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蒙不名道:「姑娘,咱們總是要走的,不能老呆在這兒楊敏慧道:「蒙老,我也還存著一線希望,可是我怕,我怕這一線希望幻滅。」
蒙不名苦笑說道:「話是不錯,只是……」
楊敏慧一點頭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喜訊也好,噩耗也好,遲早總會知道的!
我聽您的,咱們走吧。」
蒙不名當先邁步往馬車行去。
羅漢正在喝酒。
以前他是酒不沾唇,可是現在他愛上了這辛辣的東西。
酒是香醇的,可是在羅漢嘴裡,卻晶不出它一點香醇味兒。
這個酒棚子塌了一半,可是賣酒的還做著生意,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不做生意吃什麼。
兵荒馬亂的時候,進這個棚子的人少得可憐,可是有一個總比沒—個好,現在不就有一個麼!
下酒的菜,可憐,兩個小碟兒,一碟兒花生,一碟兒鹽黃亓在這時候,有勝於無,有這碟兒花生跟黃豆,已經是很不錯了。
這個酒棚子緊挨著一棵大樹,枝葉茂密,樹陰相當濃,日頭曬不著,挺涼快的。
這棵大樹長在村口,這個村沒幾戶人家,比較大,比較像樣的一家,坐落在村西,遙遙地正對著這棵大樹。
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家大宅院門口來丁一隊車馬,一輛高篷馬車,二三十匹健騎。
羅漢臉正對著那座大宅院,他清楚地看見廠這隊車馬,他先是一怔,繼而兩眼之中射出了怕人的光芒。
馬車停妥,車裡下來個人,是個女的!
砰然—聲,羅漢手裡的酒杯掉在廠桌上,杯沒摔碎,酒卻濺廠一身。
他像根本沒覺得,兩眼瞪得大大地望著那個女的,可是那個女的連停也沒停便出幾個人擁著進丁那大宅院。
賣酒的過來廠,一股的菜色,哈個腰,賠著笑說道:「客官,你……怎麼了?」
羅漢從那座大宅院前收回丁目光,倏然一笑道:「沒什麼,手滑了,掌櫃的,我想在你這兒多坐會兒,行麼?」
賣酒的忙道:「行,行,怎麼不行,客官愛坐到什麼時候,就坐到什麼時候。」
羅漢道:「我想坐到天黑,再給我打壺酒來。」
賣酒的答應『聲,提著空壺走了。
口口口
晌午過了,棚子裡進來兩個人,兩個腰佩單刀的黃衣漢子,進棚子一個坐丁下去拿眼直瞧羅漢,另一個『腳踏在凳子上,粗聲粗氣地叫道:「喂,長腦袋長腿的給我過來。」
真和氣。
賣酒的忙走了過來,搓著手哈腰賠笑:「二位客官是要……」
那黃衣漢子兩眼—翻道:「到你這兒來還能幹什麼,有酒麼?」
賣酒的忙道:「有,賣酒的哪能沒有酒。」
那黃衣漢子道:「有多少?」
賣酒的賠笑說道:「多得是,二位要喝多少有多少。」
那黃衣漢子道:「好極了,在哪兒?」
賣灑的手往後一指道:「在裡頭」
他手指處,有一扇垂著布簾的門兒,那是另一小間屋子,其實,與其說是屋子,不如說是草搭的一個四下透風的小棚子。
那黃衣漢子一咧嘴,笑了:「你是個老實人,呆會兒有賞,我們將軍今天大喜,找遍了這個鬼地方找不到一壺酒,沒酒怎麼辦喜事兒,如今嘛,合該你走運……」
腦袋一偏,道:「老劉,走,咱們自己搬去。」
那坐著的站了起來。
賣酒的忙道:「酒是一壇一壇的,二十兩銀子一壇……」
「老劉」一咧嘴道:「剛說你老實,你怎麼就不老實了,真是誇不得,要銀子啊,我還想伸手衝你要幾個呢」
臉一沉,道:「滾—邊去。」
一巴掌揮了出去。
「哎喲,」一聲,賣酒的捂著臉摔出了老遠,倒在那兒怔住了。
兩個黃衣漢於進那間屋一人扛一壇走了出來,「老劉」道:「先告訴你一聲,兩罈酒不夠塞牙縫兒的,我們馬上再來扛。」
兩個人出棚子走了。
賣酒的站了起來,半邊臉都腫了。
羅漢淡然說道:「掌櫃的,他們是李自成的部下,你怎麼衝他們要起戧來了,沒傷你的性命你就該知足,有多少酒讓他們扛吧,算我的,一壇二十兩是不?
呆會兒咱們一塊兒算。」
賣酒的一聽來人是李白成部下,馬上就嚇白了臉,羅漢後話說的是什麼,他一句也沒聽見。
天黑了,那座大宅院裡燈光上騰,老遠就能瞧得見。
棚子裡也點上了燈,那是一隻破燈籠,八下透氣,燭焰直晃,比役點燈強不到哪兒去。:
棚子裡兩個人,賣酒的呆坐在一旁,半天,他沒說一句話:
羅漢桌子上下酒萊沒了,酒壺也空了,他兩眼直望著村西那座大宅院,棚子裡是夠靜的,可是那座大宅院裡的吵鬧聲卻跟燈火一起上騰雲霄。
漸漸地,吵鬧聲小了,燈火還是那麼亮。
羅漢站了起來,右手探懷摸出了一片金葉,往桌上一放,道:「他們搬去的,連我的吃喝,拿去離開這兒到別處討生活去吧。」
賣酒的霍地站了起來。
羅漢沒等他說話,抓起桌上的紫金刀,大步行了出去。
棚子離大宅院,不過百來丈遠近。
羅漢放開大步,汲一會兒便到了大宅院前。
這時候,大宅院裡靜得跟死了一樣,聽不見一點聲息。
羅漢提一口氣,身軀竄起,直掠了進去。
他落腳處,是後院,他找的就是後院。
後院裡,連上房在內七間屋,每個屋裡都亮著燈。
東西四間廂房,門敝著,燈火外,桌上爬的是人,地上躺的也是人,役一個動的。
不花錢的酒,真過了癮。
羅漢暗暗一聲冷笑,舉步直闖上房。
堂屋裡有燈沒人,兩邊套間都垂著布簾,也一點聲息沒有。
別人喝醉了,難道新郎、新娘也爛醉如泥不成?紫光一閃,紫金刀出了鞘。
羅漢用刀尖挑開了西套間的布簾,裡頭黑漆擦的,沒人,也沒燈。
羅漢回刀挑開了東套間,燈光外瀉,他為之一怔。
東套間是新房所在,新房裡兩個人,一男一女,祖天香坐在床邊,臉色白裡泛青,閉著一雙美目。
那個男的躺在床前地下,好大的個子,濃眉大眼絡腮鬍,眼蹬著,嘴張著,一動不動。
羅漢一步跨了進去,道:「祖姑娘。」
祖天香身軀一震,倏地睜開兩眼,她一怔,叫道:「羅漢,是你……」
羅漢道:「姑娘怎麼在這兒,蒙老、楊姑娘跟阿霓呢?」
祖天香微微一笑道:「說來話長了……」
接著,她把跟羅漢分手後的經過,以及她跟蒙不名、楊敏慧趙曉霓怎麼分手的,以及分手後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羅漢陡揚雙眉,道:「這麼說,這個人就是張三勇?」
祖天香點了點頭道:「是的。」
羅漢目閃殺機,紫金刀一揚就要劈下。
祖天香道:「不必了,羅漢,他已經死了,何必再讓他的污血玷辱了你的寶刀。」
羅漢一怔收刀道:「姑娘,他是……」
祖天香笑笑說道:「我在酒裡下了毒。」
羅漢心頭一震,道:「姑娘在酒裡下了毒,那麼外頭那些人祖天香道:「這兒除了我之外,恐怕已經沒有活口了。」
羅漢悚然動容,道:「姑娘妙計殺賊,令人……」
突然臉色大變,道:「姑娘,令尊跟祖家的人……」
祖天香唇邊掠過一絲抽搐,道:「這是喜事,誰能不喝酒。」
羅漢心神狂震,立時怔在了當地。
祖天香淺淺一笑道:「我曾經一再苦勸過他老人家,奈何他老人家不聽,與其讓他老人家成為千古罪人,將來難以存身,不如……」
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他是我的生身父,我敬他,愛他,我不能讓他愧對祖家列祖列宗,我不能讓他愧對大明朝朝廷……」
羅漢顫聲叫道:「姑娘……」
祖天香接著說道:「羅漢,你別插嘴,趁我還能說話的時候,讓我把話說完。」
羅漢機伶一顫,道:「怎麼,姑娘你……」
祖天香道:「不該麼,陽世不能盡孝,我只有到陰間盡孝去了。』』羅漢一步跨了上去,一指落在祖天香心口。
他以為這下子,一定可以防止意外發生。
祖天香道:「謝謝你,羅漢,只是遲了,我很小的時候就沒了娘,我是我爹一手帶大的,我爹沒了,我也不願再偷生苟活……」
羅漢雙眉一揚,要說話。
祖天香道:「聽我的,羅漢,難道你要讓我帶著沒說完的話走麼?」
羅漢突然低下了頭。
祖天香道:「別這樣,羅漢,人生艱難唯一死,我卻把生死看得很淡,固然—身體膚受之父母,人不能輕易言死,可是一個人到了該死的時候,也大可不必畏縮不前,猶豫難決!」
頓了頓,道:「羅漢,現在我要告訴你幾句話,你可願意聽?」
羅漢抬起了頭,道:「姑娘請說就是。」
祖天香道:「我要告訴你的事,就是你的心胸太狹窄了。」
羅漢愕然說道:「我……」
祖天香道:「羅漢,你要體認一件事,真摯的情愛是不受任何事物的影響的,別說你只是斷了一條胳膊,就是你是個不成人形的殘廢人,阿霓對你的情愛也始終如一,她是十可敬可佩又慘又憐的女兒家,你不應該這樣對她。」
羅漢明白了,木木然道:「我是為她著想,為她好。」
祖天香道:「你以為你是為她著想,為她好麼?」
羅漢毅然點頭,道:「是的。」
祖天香微一搖頭,道:「不是的,你錯了,你這麼做不但不是為她著想,為她好,反而害了她,跟你拿把刀子,插進了她的心窩沒兩樣,羅漢,當初沈玉霞沈姑娘明知道你恨她入骨,非殺她洩憤不可,她卻不顧一切,不計一切後果地脫離『白蓮教』跑出來找你,寧願死在你手下,寧願死在你眼前,你可知道這是瘤什麼?」
羅漢遲疑著道:「這個……」
祖天香接著說道:「羅漢,我是個女兒家,女兒家最瞭解女兒家,我所認識的這幾人,可以說個個都不是世俗兒女,她們都沾得一個奇字,羅漢,別讓阿霓心碎斷腸,別因一念之誤鑄下無可挽救的悲痛慘劇,聽我的,羅漢,找阿霓去,回到她身邊好好照顧她,她需要你的照顧,需要你的陪伴,我在這兒,祝你們相偕白首,生生世世為夫妻。」
她眼看就要嚥下這口氣。
在這當兒她還不忘為他倆的事盡一分心力。
除非是鐵石人兒,鐵石心腸,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就不會不受感動。
羅漢一陣激動,陡揚雙眉,道:「祖姑娘,你這份好意我領受,你的話我也願聽,只是祖姑娘,你只知道為別人,你只知道為別人盡心盡力,你自己的事呢?」
祖天香倏然一笑,笑得淒婉動人,道:「羅漢,你的意思我懂,我跟德威、敏慧的緣份僅止於那一段日子的相處,萬般皆天定,半點不由人,這是絲毫強求不得的,其實能跟德威、敏慧有那麼一段日子的相處,我已經很知足了。」
羅漢道:「我不這麼想,我只認為你們三位神仙眷屬,應該一修三好,你為國事盡了那麼多心力,甚至甘冒大不韙脫離了祖家,尤其大義滅親,免使令尊仰愧於天,俯怍於人,羞見祖家列祖列宗,成為千古一大罪人,這麼一位忠孝義三全的奇女子,竟在半途上撒手他去,上蒼豈不是太不公平!」
祖天香美目淚光閃動,含笑說道:「謝謝你為我不平,羅漢,只是我……」
羅漢道:「祖姑娘,你不必再說什麼了,我不惜天涯海角遍求名醫,不惜跑斷了兩腿,不惜赴湯蹈火,不惜上刀山,下油鍋也要保住你這條性命。」
祖天香帶淚笑道:「羅漢,你的好意讓我感動,只是來不及羅漢目光翹地一凝,道:「姑娘哪裡來的藥物?」
祖天香道:「藥是我祖家無色無臭的『斷魂散』,我帶了一包在身上,準備隨時自絕的,你知道,兵荒馬亂的時候,我一個弱女子,不能不防著點兒,沒想到現在卻把它派上這一用場,怎麼,你問這……」
羅漢道:「我突然想起來了,我用不著天涯海角遍求名醫去,解鈴還得系鈐人,祖家既有這種歹毒霸道,一點點便足以致人於死的藥物,自然也該有解這種毒藥的藥物。」
祖天香道:「我不願意瞞騙你,祖家確有也當然有解藥,可是當初我拿一包『斷魂散』帶在身上的時候,並沒同時帶一包解藥在身上.那是因為一旦到了該吞服『斷魂散』的時候,我就沒打算再活。」
羅漢道:「姑娘或許沒帶解藥,可是令尊跟祖家人身上……」
祖天香截口說道:「羅漢,我爹他們身上要是有解藥的話,他們也不會一個個中毒倒斃了。再說,就算你能在他們身上找到解藥,只怕那解薊也救不了我的命了。」
羅漢道:「就有解藥也救不了姑娘,那是為什麼?」
祖天香道:「衰莫大於心死,我的心已經死了,解藥縱能保住我的性命,那也只是暫時的,過不了多久,我仍然會死,這道理你懂麼?」
羅漢一點頭道:「我懂,只是既然讓我碰上了,我便不能見死不救,更不願讓自己鑄下這一步之差的恨事,我這就去找解藥去。」
轉身便要往外闖。
只聽祖天香聲說道:「來不及了,羅漢,我要走了。」
羅漢腳下剛一緩,陡聽背後傳來砰然一聲,他驚回身,祖天香已經倒在了床上。
他心膽欲裂,一步跨回,道:「姑娘……」
祖天香的臉色已經由青變成了烏黑色,她微微睜開了眼,唇邊掠過一絲讓人心碎的笑意:
「羅漢,別的人你可以不必管,請把我跟我爹埋在一起,告訴德威、敏慧、阿霓,別為我難過……」
她閉上了眼,唇邊還留著那一絲讓人心碎的笑意。
羅漢忙伸手往她鼻下操去。
那隻手半天沒能收回來。
他不怕死,可是他怕見別人死,尤其怕見跟他有關係的人撒手西去。從小到大,除了當日聽見他奶奶的噩耗之外,他沒哭過,可是現在他又掉了淚,淚一滴一滴地滴在了祖天香身上,祖天香的衣裳都濕了。
天剛亮,一輛馬車從賣酒的棚子前馳過。
賣酒的棚子裡已經空了,只有那幾付破舊的桌椅還在。
轉眼工夫之後,馬車停在了那火莊院之前。
楊敏慧四下看了看,道:「蒙老,是這兒麼?」
蒙不名道:「沒錯,蹄印輪痕到這兒就斷了,沒見這地上的馬糞?」
楊敏慧跟趙曉霓跳下丁車,楊敏慧凝神聽了聽,道:「這些車馬要真是他們,只怕,自們又來遲了一步。」
蒙不名也皺了眉,他也沒聽見裡頭有一點動靜。
他沉默了一下道:「不管怎麼說,既然到了這兒,總該進去看看。」
趙曉霓道:「讓我先進去看看情形。」
她身子一轉,一陣風便沒了影兒。
楊敏慧騰身要跟。
蒙不名伸手攔住了她,道:「不急在這一會兒,等阿霓出來之後再說。」
楊敏慧道:「阿霓妹妹一個人……」
蒙不名道:「你看她這身能耐,誰能奈何她。」
楊敏慧一想也是,趙曉霓有一身「白蓮教」的法術,來尤蹤,去無影,除非碰見「白蓮教」裡的高手,要不然誰能奈何她?她打悄了跟進去的念頭。
她這裡剛打消跟進去念頭,莊院的兩扇大門突然開了,趙曉霓當門面立。
蒙不名當先一步跨到,道:「怎麼樣,沒人兒了?」
趙曉霓微—『搖頭道:「不,有人,他們都在裡頭!」
蒙不名一怔道:「怎麼說?他們都在裡頭?」
趙曉霓道:「是的,他們都在裡頭,只不見天香姐。」
蒙不名忽然神情震動,閃身撲了進去,楊敏慧跟著撲了進去。
在前院,他們看見了「弓神」金元霸跟祖家的人,獨不見祖財神。
在後院,他們看見了張三勇跟他手下那些人,最後也找到了祖財神,那是一堆新土,前頭插塊石頭,上頭被人用指力刻著幾個字,刻的是:「祖財神之墓」,只沒找到他們要找的祖天香。
三個人站在那堆新土前,老半天蒙不名才說了話,話聲是那麼有氣無力:「香妞兒,她畢竟做了……」
楊敏慧流著淚道:「令人肅然起敬,愧煞那些數典忘祖,賣國求榮的賊,天香姐本就是這麼一位讓人鈦敬的奇女子。」
蒙不名道:「我看過了,這些人是死在祖家『斷魂散』劇毒之下,祖老頭兒他們身上一定沒帶解藥,要不然他絕死不了。」
楊敏慧道:「只是,天香姐呢?」
蒙不名口齒啟動了一下道:「至少她不在這兒,咱們沒能在這座大莊院裡找到她。」
楊敏慧道:「蒙老不必安慰我了,您明知道,天香姐大義滅親,但她卻不會有虧孝道,她一定也……」
身軀一陣輕顫,住口不言。
蒙不名道:「姑娘,別難受了……」
他自己流下了兩行老淚,突然他舉袖擦淚,道:「要說那座大莊院柴房裡那具女屍是她,是她謀誅這些賊寇不成,反被這些賊寇所害,因而激動了祖老兒的仇恨,到了這兒在吃喝裡偷偷撒下了那歹毒霸道,五色無臭的『斷魂散』,祖老兒他心痛愛女慘死,不欲獨生,也來個『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可是祖老兒又是誰埋的呢?死了這麼多人,怎麼單單埋了他一個……」
趙曉霓道:「從這一點看,埋葬祖財神的人,必然跟祖財神有深厚的淵源,至少他應該是祖財神的朋友,要不然他不會單埋祖財神一個人,而遍數這兒,能埋祖財神,而又跟祖財神有深厚淵源的人,該只有天香姐一個……」
楊敏慧美目圓睜,道:「妹妹是說……」
蒙不名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楊敏慧突然神色.頹又搖了頭,道:「不,不會是天香姐,天香姐不會武功,而埋葬祖財神,以指力刻石當碑的人,分明具有一身上乘武功。」
蒙不名吁一口氣,道:「姑娘,我想說的也就是這—句。」
楊敏慧淚如雨下,道:」這麼說,那座大莊院柴房裡那具女屍,就是天香姐了。」
趙曉霓道:「姐姐,先別那麼難受,不見得。」
楊敏慧淚眼相望,道:「怎麼不見得,妹妹?」
趙曉霓道:「也可能天香姐是讓人救了去。」
楊敏慧一怔,道:「天香姐是讓人救了去?」
趙曉霓點了點頭.指了指跟前那堆新土,那方墓碑,道:「就是被這個具有上乘武功,埋葬了祖財神的這個人。」
蒙不名凝目問道:「阿霓,你怎麼知道……」
趙曉霓道:「我只是根據眼下咱們所看到的所做的推測,您也看過了,這些人一個個酒氣沖天,分明是死前喝了不少的酒,為什麼人人都喝酒,而且喝了那麼多酒,那該是因為這兒有值得他們狂歡的事,張三勇死在西套間地上,而西套間床上卻不怎麼平整,像是有人在上頭坐過躺過,根據這兩種情形看,值得他飲酒作樂狂歡的事,十有八九是張三勇昨晚上結親,假如是張三勇昨晚上結親,天香姐又怎會死在那座大莊院的柴房裡?」
蒙不名兩眼暴睜,一點頭,道:「對,阿霓,還是你細心。」
楊敏慧好不激動,顫聲說道:』那,妹妹,你說天香姐……」
趙曉霓道:「根據這些情形,我所做的推測是,張三勇昨晚上成親,上下飲酒狂歡,天香姐在酒裡下了藥,張三勇帶醉闖進西套間的時候,藥力發作,不支倒地,就在這時候,有人進了這座莊院,救走了天香姐,埋葬了祖財神,那人所以單埋祖財神,恐怕還是出於天香姐的要求。」
蒙不名鬚髮皆動,道:「你們在這兒等等,我四下看看去。」
他騰身一掠,飛射而去。
楊敏慧仰臉夜空,珠淚泉湧,道:「上蒼保佑天香姐平安,我願減十年陽壽……
趙曉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香唇啟動,欲言又止。
人影一閃,蒙不名已站在眼前,伸手拍了拍趙曉霓,激動地道:「乖女兒,還是你行,乾爹這大半輩子江湖算是白跑了……」
楊敏慧忙道:「怎麼,蒙老,有什麼發現麼』」
蒙不名道:「後門口有兩條車乾印兒,從村西來,往村北去,在後門口停了一下,大半是那人為香妞兒雇了車……」
楊敏慧一陣激動,合十流淚,道:「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廠蒙不名轉凝望向趙曉霓,道:「阿霓,憑你的細心,再看看這人是誰?」
趙曉霓道:「我只是大膽推測,中不中還不敢說,怎麼幹爹把我當成了神仙』」
蒙不名道:「事實上你比你乾爹強。」
趙曉霓搖搖頭,道:「我看不出也無法推測這個人是誰,不過我希望他是個正人君子,江湖俠義。」
這話任誰都懂,蒙不名心頭一震,暗道:可別是師南月那強盜頭兒……
心裡這麼想,嘴裡卻急忙說道:「不管他是誰,是個什麼樣的人,咱們都該迫上去看看,無論如何,香妞兒是咱們的人,該跟咱們在一塊兒,早走一步早一步迫上那輛車,走吧。」
他閃身往外撲去。
楊敏慧拉著趙曉霓跟了出去。
口口口
一輛高篷單套馬車,緩緩向前馳動著。
羅漢高坐在車轅上,車篷遮得密密的,他那把紫金刀就橫在他身後。
蹄聲得得,車聲健健,羅漢兩眼前望,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突然,他一雙眉梢兒揚動了一下。
遠處,約摸有里許之外,出現一條人影,閃電疾風一般地往這邊來,這條人影之後還跟著四五條黃影,身法也都相當快速,始終跟前面這條人影保持個十幾二十丈距離。
當然,羅漢看見了,可是他仍慢慢趕著馬車走他的。
里許距離在有上乘武功的人腳下,那不過是轉眼工夫,一轉眼間,前後五條人影都近了。
前面一個是個身材瘦小的年輕要飯化子,後面四個是四個手持長劍的黃衣人,看這情形顯然是一跑四迫。
羅漢忽然收韁停住了馬車,抓起紫金刀躍下了車轅,紫金刀一伸,攔住了那年輕化子,道:「你留一步。」
年輕化子為之一怔,臉上旋即變了色,打狗棒一遞,當胸點到。
羅漢刀匣一擋一撥,年輕化子打狗棒一偏,人踉蹌著往一旁衝去,羅漢道:「別魯莽,我只問你一句話,什麼地方能找到李德威。」
年輕化子入耳一聲李德威,又為之一怔,他剛要說話,後頭四個黃衣人已然迫到,一句話沒說,連招呼也不打一個,四柄長劍閃電般沖年輕化子遞到。
羅漢一步跨前,刀匣一遞,皆指要害,立即逼退了四個黃衣人,道:「等我問完了話,你們再動手不遲。」
一名黃衣人道:「我說,明明是幫忙的,怎麼會突然改變了主意……」
另一名黃衣人冷冷瞅羅漢道:「你要問他什麼話?」
羅漢道:「你四個在這兒,都聽得見。」
那黃衣人道:「他要是跑了呢?」
羅漢道:「四對一,你四個找我就是。」
那黃衣人冷冷一笑道:「有你這句話就行了,你問吧羅漢轉望那年輕化於,剛要說話。
第三名黃衣人突然說道:「慢著,我四個要是不讓你問呢?」
羅漢道:「那就要看你四個是否攔得住我了。」
第三名黃衣人冷笑一聲道:「口氣不小啊,我還沒碰見過呢,讓我試試。」
長劍一抖,分心刺到。
羅漢揚起刀匣一擋,長劍疾抖菇起,第三名黃衣人蹌踉暴退,臉色馬上就變了。
羅漢道:「可要再試試』」
那第三名黃衣人沒說話
羅漢轉望那年輕化子,道:「請答我問話。」
那年輕化子雙眉軒動了幾下,道:「閣下刀匣裡裝的可是紫金刀?」
羅漢道:「你好眼力,我就是白羅漢。」
年輕花於臉上變了色,道:「那麼我告訴你,我不知道。」
羅漢道:「你要分清楚,我找李德威是公事,我傷了『窮家幫』『長安分堂』的人,那是我跟『窮家幫』之間的私怨。」
年輕化子道:「公事也好,私事也好,『窮家幫』若是公私不分的人,不然早就找你了,我不找你就該知足。」
羅漢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以後『窮家幫』可以儘管找我,現在你把李德威的行蹤告訴我。」
年輕化子道:「我說過了,不知道。」
羅漢一步跨到,刀匣一揮,正砸在年輕花子的左肩上,年輕花子大叫一聲倒了下去,羅漢道:「這筆新帳你可以記在舊帳上,將來咱們一併算,告訴我,什麼地方可以找到李德威?」
那年輕化子兩眼直要噴火,瞪著羅漢道:「不知道,你殺了我我也是不知道,你狠是不是?一刀劈了我。」
羅漢兩眼奇光暴射,一抖腕,紫金刀出鞘,他揚起了紫金刀,可是突然他又垂下了紫金刀,戚態一斂,緩緩說道:「你不告訴我我自己找,你走吧。」
年輕化子霍地跳了起來,道:「有種你就殺了我。」
羅漢道:「有了舊帳難道我還怕再添新帳不成,只是你比『長安分堂』那些人差多了,殺你辱我寶刀,你走吧。」
年輕花子白了臉,想打又明知不是羅漢的對手,他跺了腳:「姓白的,你記住了。」
縱身飛掠而去。
四名黃衣人暴喝一聲要追。
「我說過,他走了你四個找我。」
一名黃衣人道:「小子,你是個幹什麼的,明明你跟『窮家幫』之間結有樑子,如今卻又……」
羅漢道:「那是我的事,不勞操心,我要不想殺誰,誰也勉強不了我,我要是想殺,誰也攔不住我,我跟『窮家幫』之間結有樑子,可是我跟你們之間也結有粱子。」
那名黃衣人怔了一怔,道:「你跟我們之間也結有樑子?小子,你可別胡說八道,我們連見都沒見過你,什麼時候……」
羅漢道:「你們竄擾四處,禍國殃民,這就結粱子,而且比什麼都深。」
那名黃衣人哈哈一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又碰見一個不識時務,不知進退的,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四個之間好像有默契一般,他話聲方落,四柄長劍齊舉劍花朵朵,一片劍氣罩了過來。
羅漢雙眉軒動,面泛殺機,不退反進,閃身欺前,飛快揮出一刀。
他揮出一刀之後,收刀而退,轉身行向馬車。
那四個黃衣人,一個連一個倒在地上,四個人胸月膛之間都有一道血口子,血直往外湧。
羅漢登上了車轅,一條人影掠到,是那年輕化子去而復返,他冰冷望著羅漢道:「要飯的人窮骨頭硬,不欠你這個情,要找李大俠往北趕五十里。」
羅漢道:「謝了。」抓起韁繩一抖,趕車馳去。那年輕化於站了一下,突然騰身往西疾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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