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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六 章 文 / 獨孤紅

    日頭偏了西,西半片天一片血紅,馬市的熱鬧漸漸歇下來了。

    快上燈的時候了,熱鬧還能不歇歇?

    馬市的熱鬧是漸漸歇了,另外有些地兒,另外有些行業卻是剛開始熱鬧。

    那是那些小胡同裡的有個小窄門兒,那些小窄門兒裡,進進出出的全是男人。

    這當兒任先生也出來了,換了件衣裳,淡青色的府綢長衫,手裡還拿把折扇,看上去益顯灑脫飄逸。

    任先生可沒往小胡同裡那些小窄門兒裡跑,那不是任先生去的地兒。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好風流,任先生算得上是位「名士」,這個名士即或偶而風流,落跡風塵,那也只有出自風塵,不染塵埃的俠女才能配得上他。

    任先生進了一家茶館兒。茶館兒是個消閒去處,儘管品流極雜,什麼人都有,可算得是個正經地方。

    這家茶館兒離馬市沒多遠,不過四五十丈距離,根本可以說就挨著馬市。

    這家茶館兒不算髒,也不能說它乾淨,挨著馬市各色人物消閉聚會的地方,還能乾淨到那兒去,光那股子馬尿馬糞味兒就讓人掩鼻,再加上那滿地的西瓜,瓜子皮兒,瓜果核兒,偶而還可看見一兩口黃鼻涕也似的濃痰,夠瞧的。

    任先生揀了一副靠牆的座頭兒,這種地方挨著裡頭倒顯得清靜點兒。

    茶館裡進進出出的人很多,任先生之後又進來幾個人,緊跟在任先生身後進茶館的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漢子中等身材,略嫌胖了點兒,挺白淨,穿一身黑綢褲褂,袖口捲著,領口敞著,手裡提著個罩了布罩的鳥籠子,派頭兒十足。

    他隔任先生兩副座頭坐下,鳥籠子剛往桌上一放,過來個年輕夥計,擦著汗,一哈腰,陪笑說道:「七爺,好些日子沒見您了,今兒個是什麼風……」

    白淨漢子一抬手,道:「別什麼風了,我們弟兄們快喝西北風了。」

    夥計一怔,旋即笑道:「七爺您開玩笑……」

    「開玩笑?」白淨漢子道:「往日我嘻嘻哈哈的,今兒個可沒那心情,三太爺身邊兒的二爺跟三爺,在『張家口』這塊地面上讓人整了,你說,今後我們弟兄能不喝西北風麼?」

    夥計兩眼一睜,道:「七爺,您……您別開玩笑吧!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在這『張家口』這塊地面上……」

    白淨漢子有意無意掃了任先生一眼,哼地一聲道:「不是猛龍不過江,世上不乏那膽大的,不乏那不開眼的,也不乏那嫌五穀雜糧難嚥,活得不耐煩的。」

    夥計是機靈人兒,一點就透,瞟了任先生一眼,臉色為之一變,「哦」,「哦」兩聲道:

    「七爺,您今兒個要不要換換口味……」

    白淨漢子一擺手,道:「心裡有團火,燒得喉嚨直冒煙,還是照老規矩吧!」

    夥計答應一聲,一哈腰要走。任先生突然開了口:「夥計,我枯坐了半天了怎麼連個招呼的人也沒有,什麼事得分個先來後到,幹嘛這麼勢利眼呢?怎麼,怕我付不起茶錢麼?」

    任先生是話裡有話,存心找碴兒。

    白淨漢子是正在火頭兒上,一聽他說,心裡有團火,那自是一點就著,只見他臉色一變,一按桌沿兒站了起來。

    夥計是狗仗人勢,在誰的地盤兒上幫誰,一瞪眼道:「你這位說話怎麼這麼沖,不吭氣兒誰知道你來了?」

    「好哇!」任先生笑了,道:「狗仗人勢的東西,我倒要看看是誰給你壯的膽,撐的腰。」他一按桌子也站了起來。

    他站了起來,桌子卻一下子矮了半截,沒別的,桌子的四條腿全入了地了。

    夥計直了眼,那白淨漢子也直了眼,整個茶館兒裡的人都直子眼。

    休說「張家口」這塊地方,就是放眼江湖,恐怕也挑不出幾個有這手兒俊功夫的。

    這一下僵在那兒了,也震在那兒。

    白淨漢子剛才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大有開打之慨,如今竟沒敢再動。

    白淨漢子沒動,試問夥計又有幾個膽?

    任先生開了口:「夥計,給我沏壺香片來。」

    夥計倏然驚醒,怯怯地看了看白淨漢子,猶豫著沒敢動。

    白淨漢子臉上一陣白,一陣青,突然掉頭行了出去,連桌上的鳥籠子也不要了。

    任先生笑了,道:「夥計,沏茶去吧,沒人給你撐腰了。」

    只聽櫃檯裡那瘦老頭兒喝道:「小子還站在那兒發什麼愣,還不快給這位爺沏茶去。」

    夥計連忙答應一聲,拔腿往後而去。

    任先生笑笑坐下了,任先生是坐下了,可是在座的那些茶客,卻一個連一個地站起來會了茶資出門,不過一轉眼工夫,茶館兒裡就剩下了任先生一個人。任先生卻跟沒看見似的。

    夥計端著茶來了,怯怯的,不知啥回事兒,茶壺蓋兒叮噹直響,好不容易走到任先生座頭前把茶放在了桌上,生怕任先生留住他似的,轉身就走。

    這時候茶館兒進來四個人,一前三後,前面一個是個身軀魁偉,濃眉虎目大漢,一身黑綢褲褂,年紀四十多近五十。後頭三個有一個是剛才那個白淨漢子,另兩個年紀稍大些,—

    個黑壯黑壯的,一臉繞腮鬍,一個秀裡秀氣的,長得挺俊。

    四個人一進茶館兒,那虎目濃眉壯漢一眼就盯上了任先生。

    櫃檯裡那瘦老頭兒連忙跑了出來,躬身哈腰陪上一臉勉強笑意。

    「『二太爺』您怎麼親自……」

    虎濃眉大漢一擺手,道:「孫老,你後頭忙去吧!我叫你再出來。」

    瘦老頭兒一連答應了三聲,忙不迭地退著走了。

    那黑壯的漢子突然邁大步沖任先生走了過去,到了任先生桌前,蒲扇般大巴掌一伸,他握住了桌沿,一句話沒說,猛力就掀。

    「砰!」地一聲,桌子四條腿沒見動,桌面卻讓他掀裂了一塊,剛沏好的一壺茶跳了過來,眼看著就要摔。

    任先生伸手托住了那只茶壺,四平八穩,他那隻手居然也不怕燙,笑嘻嘻地望著眼前那黑壯漢子,道:「剛沏好的,沒喝一口就摔了,未免可惜。」

    黑壯的漢子一張黑臉剎時變得好紅,都成了茄子色。

    只聽那虎目濃眉大漢哼了一聲:「別給我丟人現眼了,回來。」

    黑壯的漢子還真聽話,頭一低,退了問去。

    虎目濃眉大漢抬手沖任先生抱了拳,他剛要說話。

    任先生那裡站了起來,一抱拳道:「不敢當,張二爺請坐,喝杯茶,然後容我解釋誤會。」

    虎目濃眉大漠一怔,道:「朋友認識張某人?」

    任先生笑笑說道:「『霹靂火』張二爺,這一帶地面上一打聽,人人翹拇指。」

    張保道:「好說,抬舉張某人了。」

    當即走前幾步坐在任先生面前一副座頭上,道:「張某請教,朋友高姓大名,從那條路來。」

    任先生道:「有勞張二爺動問,我剛到『張家口』,是跟車隊從塞外來。」

    「霹靂火」張保抱拳道:「原來是『張掖』駱三爺的客人,失敬。」

    頓了頓道:「張某人要請教,『紅幫』跟朋友你過去有什麼過節?」

    任先生道:「沒有,毫無過節。」

    「霹匾火」張保濃眉—聳,道:「那麼你在『福記客棧』放倒『紅幫』兩個弟兄,又在這家茶館裡跟『紅幫』弟子過不去,這……」

    任先生道:「這兒沒有外人,張二爺可願聽我說兩句?」

    「霹靂火」張保道:「張某人原要聽聽朋友你怎麼說,『紅幫』勢力遍天下,幫規森嚴,弟子個個懂理知禮。」

    「只要朋友你的話過得去,『張家口』這一幫人沖朋友你低頭就是。」

    任先生—抱拳道:「多謝張二爺,我久仰『紅幫』人人英雄,個個俠義,今日一見,果然不錯,我不瞞張二爺您說,就是您不來找我,我也會請這位七爺帶路,見您或者是見展大爺去。」

    白淨漢子冷笑說道:「打了人你還要找上門去……」

    「霹靂火」張保瞪眼道:「小七兒,我在這兒。」

    白淨漢子立即閉上了嘴。

    「霹靂火」張保轉望任先生道:「朋友請說下去。」

    任先生道:「我所以要去見張二爺或者是展大爺,就是為『福記客棧』裡的那檔子事,事情是管閒事我惹出來的。」

    「我不能不見展大爺或張二爺您有個解釋。」

    「霹靂火」張保道:「朋友你怎麼個解釋?」

    任先生道:「張二爺您可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霹匾火」張保道:「我大概知道一點兒,今兒個跟駱三爺的車隊來了個風塵女子,住在『幅記客棧』,『紅幫』兩弟兄知道,跑到那兒找樂子去,結果讓朋友你露了兩手給摔了出來……」

    任先生道:「事情確是這樣,只是那位姑娘非風塵女子,不是青樓妓,她是位孝女,是位奇女……」

    「霹靂火」張保「哦」地一聲道:「怎麼說,那個娘兒們不是……」

    任先生道:「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所謂風塵女子青樓妓,只是掩飾她的身份的,也只有這樣不會叫人動疑……」

    「霹靂火」張保兩眼一睜,擺手說道:「四下看看去。」

    他身後那三個一個竄向門口,一個竄向窗戶,一個竄向通往後頭的那扇門,三個人一打量,馬上退了回來。

    「霹靂火」張保凝望著任先生道:「朋友,你是跟駱老三的車隊來的?」

    任先生道:「不錯!」

    「霹靂火」震道:「朋友你是……」

    任先生笑笑說道:「我姓任,是個讀書人。」

    「霹匾火」張保深深一眼,道:「朋友,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卻不能不該不相信『紅幫』弟兄,『紅幫』中人個個有一顆赤心,有一腔熱血,也有一副寧折不屈的硬骨頭。」

    任先生道:「這個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會要見展大爺或者張二爺您了,也不會一言道破那位姑娘的真身份。」

    「霹靂火」張保道:「那麼朋友就該……」

    任先生道:「我可以告訴張二爺,我也有一顆赤心,一腔熱血,一副寧折不屈的硬骨頭,是暗中我保護著那位姑娘來的,張二爺只知道這些就夠了。」

    「霹靂火」沉默了一下道:「朋友,我聽說沈先生的愛女在駱老三那個車隊裡。」

    任先生道:「張二爺,那位姑娘就姓沈。」

    「霹靂火」張保臉色陡然一變,砰然一拍桌子,道:「他兩個該死,要不是朋友你,『紅幫』成千古大罪人了,將來有什麼臉見沈先生,小七兒,去把他兩個給我叫來。」

    白淨漢子道:「二叔,咱們怎麼知道那位姑娘姓沈。」

    任先生笑笑說道:「七哥,即使她不姓沈即使她真是個風塵女子,那是客棧並不是個煙花柳巷。」

    「霹靂火」就是「霹靂火」,他霍地站了起來:「叫你去你聽見沒有。」

    白淨漢子看了任先生一眼,答應著要走。

    任先生站起來伸了手,道:「七哥慢走一步。」

    白淨漢子冷冷說道:「朋友還有什麼教言?」

    任先生看了他一眼,淡然一笑:「七哥,一家人沒有不護一家的,今天我要是七哥你,心裡也會不高興,只是,七哥,若不是沖整個『紅幫』,我不客氣說一句,我絕不會讓那兩位出『福記客棧』,『紅幫』是個什麼樣的組織,我或許不明白,七哥卻不會不知道。」

    白淨漢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霹匾火」臉上也掛不住了,他一瞪眼就要叱喝白淨漢子快去。

    任先生又說了話:「張二爺,我把這件事告訴您,所以說這些話,並沒有意思讓您以幫規懲治自己的弟子,年輕人能有幾個不好玩兒的,只要張二爺您轉告展大爺一聲,今後多約束『張家口』這些『紅幫』弟兄,也就夠了。」

    「霹靂火」緩緩說道:「朋友,家有家規,國有國法……」

    任先生道:「張二爺,真要說起來,那兩位並沒有觸犯『紅幫』的幫規,張二爺您要拿什麼懲治他二位,『紅幫』的幫規並沒有明文規定弟子不能花錢玩樂去,是不是?」

    張二爺道:「這個……」

    任先生道:「他二位唯一的過錯,就是沒分清楚地方,這一點,訓叱一頓,以後多加管束也就夠了。」好話讓他說了,壞話也讓他說了,這個人究竟是怎麼個人?

    白淨漢子忍不住疑惑地看了任先生一眼,「霹靂火」也有同感,軒了軒濃眉,道:「朋友要見張某人兄弟,就是為了這麼?」

    任先生點了點頭,含笑說道:「不錯,沈姑娘已經夠可憐的了,希望『紅幫』弟兄今後別再找她的麻煩了。」

    「霹靂火」道:「這個朋友放心,今後沈姑娘再有一點麻煩,只要是『紅幫』弟子干的,朋友,你唯我張某人是問就是。」

    任先生抱拳道:「多謝張二爺!」丟下兩枚制錢兒,要走。

    「霹靂火」伸手一攔,道:「慢著,朋友,沈姑娘要上京裡去,那不是自投虎口麼?」

    任先生道:「沈姑娘此行是相當危險,奈何沈先生現在難中,她身為子女,不能不謀搭救。」

    「霹靂火」道:「沈姑娘要救沈先生?宮廷那麼多好手……」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江湖上這麼多能人都救不了沈先生,何況沈姑娘一個弱女子,只是張二爺武功並不能解決任何事。」

    「霹靂火」臉一紅,乾咳一聲道:「『紅幫』也曾幾次想搭救沈先生,只是京裡宮裡好手太多……」

    任先生微一搖頭,道:「沈姑娘並不指望江湖上的人代她救父,只要江湖上別找她這個弱女子麻煩,必要的時候衝她伸個援手,能讓她平安抵京,她也就知足了。」

    「霹靂火」臉上有點難看,沉默了一下之後才道:「那麼沈姑娘打算怎麼救沈先生?」

    任先生道:「據我所知,沈姑娘打算破財為沈先生消消災。」

    霹震火「哦」地『聲道:「我明白了,公門中有不少貪這個的,沈姑娘只要出得起,這條路或許行得通。」

    任先生道:「一個弱女子,也只好如此了。」

    白淨漢子突然說道:「聽朋友的口氣,似乎很同情沈姑娘的?」

    任先生道:「那是當然,凡是有血性的人,沒有不同情沈姑娘的。」

    白淨漢子揚了揚眉,道:「朋友有一身過人的好能耐,為什麼不幫沈姑娘去把沈先生救出來?」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七哥抬舉我了,江湖上有這麼多能人都怕定那些宮廷好手,我這個籍籍無名的江湖未流有多大的膽子,多大的能耐?」

    白淨漢子冷笑一聲道:「朋友既沒這個膽子,沒這個能耐,就該少指責別人。」

    任先生一笑說道:「指責別人?我那兒敢呢!又憑什麼指責別人,不過碰見不平事,則作不平鳴,胸中藏這麼一口怨氣,不吐不快而已,雖然難免得罪人,可是我不在乎,其實有識之士也不會跟我計較的,縱然有一點不痛快,他也會……」

    「霹靂火」一擺手道:「好了,好了,朋友不必再說什麼了,一句話,紅幫弟子雖多,勢力遍扛湖,但論起實力來,卻遠不如別的幫會,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那來的能耐管別人的事……」

    任先生笑笑說道:「張二爺客氣了,太客氣了,其實也難怪,這年頭兒人心本就如此,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尤其這種事,牽涉到兩字反叛,一個不好招來了『血滴子』,惹禍上了身……」搖搖頭,道:「不說了,說下去會惹張二爺生氣,張二爺要—生氣,『張家口』地面我就不好呆,就此打住,告辭。」一抱拳,要走。

    「霹靂火」又伸手攔住了他。

    任先生目光一凝,道:「張二爺還有什麼教言?」

    「霹靂火」冷冷說道:「我保證『紅幫』弟子今後不再找沈姑娘的麻煩,朋友你從今後最好也少招惹『紅幫』弟子,你請吧!」

    任先生笑了,要走。

    白淨漢子突然開了口:「把你那兩枚制錢兒帶走,這壺茶算『紅幫』的,『紅幫』拿你當朋友看待,今後嘛,那要看你了。」

    任先生一笑說道:「謝謝,我跟『紅幫』毫無瓜葛,這份情我不敢領受。」舉步就走。

    白淨漢子伸手一攔,道:「我叫你拿走。」

    任先生微皺眉鋒一笑說道:「何必呢?七哥。」

    說話間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身法,只見他身子一閃便過去了,灑脫地往門外行去。

    白淨漢子臉色一變,閃身要追,可是他雙肩剛動,「霹靂火」又抓住了他,道:「讓他去,眼前咱們沒一個能攔得住他。」

    白淨漢子砰然一聲拍上了一張桌子,那張桌子應掌震散了,他眼都紅了道:「二叔,他雖是護沈姑娘的,可是這口氣我嚥不下。」

    「霹靂火」沒說話,臉色好難看。

    那黑壯漢子道:「二叔,您看這小子究竟是什麼來路?」

    「霹靂火」微一搖頭道:「我沒看出來。」

    那黑壯漠子道:「二叔,難道咱們就這麼算了?」

    「霹靂火」默然半天才道:「應該是算了。」

    白淨漢子反手一把抓住了「霹靂火」,道:「二叔,您……」

    「霹靂火」道:「他說的對,江湖上這麼多昂藏七尺的鬚眉漢子,個個有一身好能耐,人人自認是有血性,沈先生在難中這麼多年,沒一個挺身露頭的,到頭來卻讓沈姑娘一個弱女子。」

    白淨漢子道:「二叔,他怎麼不挺身露頭?」

    「霹靂火」道:「你怎麼知道他沒挺身露頭,他不是一路暗中護著沈姑娘到『張家口』,沈姑娘要上京裡去,我相信他一定會跟去。」

    白淨漢子道:「這麼說他是故意……」

    「霹靂火」道:「碰見不平事,則作不平鳴,胸中有口怨氣,不吐不快。」

    白淨漢子鬆了抓在「霹靂火」胳膊上的那隻手。

    「霹靂火」道:「你們哥兒幾個在這兒坐坐吧!我回去了。」他可是說走就走,說完了話,扭頭走了。

    白淨漢子緩緩坐了下去,伸手抓住了那張已然零散的桌子,抓得那桌子吱吱作響,咬著牙道:「不管怎麼說,我還是不服氣,我非鬥鬥他不可,大哥,二哥,你們倆怎麼樣?」

    黑壯漢子道:「瞧你問的,你不服氣誰服氣……」

    只聽一個話聲從門外傳了進來:「大哥,不服氣誰呀!咱們弟兄鬥鬥他去。」

    隨著這話聲,茶館兒裡進來兩個人,正是在福記客棧讓任先生摔出來的那兩個。

    白淨漢子霍地站了起來,道:「老二,小三兒,你們倆來得正好,我們幾個要鬥鬥摔你們倆的那個小子,你們倆要不要算一份。」

    清秀年輕漢子一睜眼道:「要啊,怎麼不要,我們倆是正主兒,焉有不算一份兒的道理,只是……」抬手指了指道:「這兒怎麼回事兒,剛在這兒跟他朝了面麼?」

    白淨漢子當即就把適才的經過說了一遍,當然,少不了添油加醋的。

    聽歸聽,清秀年輕漢子臉上一點慍意沒有,容得白淨漢子把話說完,乾咳一聲開了口:

    「氣人,真是氣人,這口氣要不出,咱們弟兄今後就別在『張家口』這塊地面上混了,『紅幫』的臉也讓咱幾個丟光了……」

    白淨漢子道:「說的也是,我氣也是氣這個。」

    「別忙。」清秀年輕漢子一抬手道:「我還有後話,這件事氣人歸氣人,可以暫時攔下不談……」

    白淨漢子道:「可以暫時攔下不談,什麼意思?老二,你要是不願意,要是怕事,乾脆就說一聲……」

    清秀年輕漢子臉一抬道:「七哥這叫什麼話,咱們弟兄那一個是怕事的,要是怕事當初何必惹事,自己兄弟,別人不知道,難道七哥你還不知道麼?你可真把人瞧扁了。」

    白淨漢子道:「那為什麼,你要暫時攔下不談?」

    清秀年輕漢子一搖頭道:「現在咱們沒工夫,明白麼?」

    黑壯漢子道:「吞吞吐吐什麼意思?」

    清秀年輕漢子「哈哈」地一笑道:「什麼意思?我跟少二兒就為這件事找你們幾個,差點兒沒跑斯腿,剛才碰見二大爺才知道你們在這兒………」

    白淨漢子道:「老二,別賣關子了好不,什麼事兒,快說呀!」

    清秀年輕漢子咧嘴道:「七哥,你猜猜誰來了?」

    白淨漢子道:「誰來了,我沒那麼好心情猜,你快說吧!」

    清秀年輕漢子—雙眼緊緊地盯住白淨漢子,似笑非笑地道:「七哥,今兒個是怎麼了?」

    黑壯漢子道:「老二,別逗他了,他今兒個心情不好。」

    清秀年輕漢子搖了搖頭,旋即整了臉色道:「七哥,我跟小三兒這兩個正主兒,都還沒怎麼著,你怎麼就先跟自己過不去了,七哥,在咱們這些弟兄裡,你算得是個聰明人,怎麼也不想想,心情不好,氣,有什麼用,不但沒用而且先亂了自己的方寸,你這不叫斗人家,叫整自己,七哥,報仇,出氣,不是這樣兒的,也不能這樣,你怎麼會連這一點都不懂。」

    單聽這番話,就知道清秀年輕漢子是個頗具心智,富心機的人。

    白淨漢子臉色緩和了點兒,道:「那麼,依你該怎麼辦?」

    清秀年輕漢子道:「在這節骨兒要冷靜,這情形跟仇人站在對面,眼看就要展開一場拚鬥沒什兩樣,自己不要先亂陣腳,那倒霉的是你,不是別人,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只有在冷靜的情形下才能想出克敵致勝的好法子……」

    白淨漢子道:「你有什麼好法子?」

    清秀年輕漢子遲疑了一下,道:「眼前就有一個好法子,只不知道七哥你敢不敢用。」

    「笑話。」白淨漢子一拍桌子道:「我有什麼不敢的,我怕誰,你說……」

    清秀年輕漢子睬了他一眼,道:「七哥,可以拿我這條小命擔保,這法子準能整得那小子慘兮兮的,只是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白淨漢子不耐煩了,兩眼一瞪,道:「你到底是說不說,不說,就算了,幹嘛怕這怕那的,那像男人家。」

    「看。」清秀年輕漢子道:「怎麼說著說著就又來了,七哥,你別急讓我先告訴你那小子是誰,你考慮考慮。」

    「考慮。」白淨漢子道:「我用不著考慮,我白君武長這麼大還不知道什麼叫怕,就是天皇老子我也要鬥鬥他。」

    清秀年輕漢子道:「七哥,他不是天皇老子,他是『大漠龍』傅天豪?」

    白淨漢子白君武猛然一怔,霍地站了起來:「老二,你說他是誰?」

    清秀年輕漢子道:「我說他是大漠龍傅天豪。」

    黑壯漢子定過神來,脫口叫道:「『大漠龍』傅天豪,我的天,怪不得……」

    清秀年輕漢子笑笑說道:「不錯,江湖上的第一把好手,『大漠龍』傅天豪,近百年來的頭號獨行大盜……」

    黑壯漢子忙道:「老二,你可別胡說,誰不知道『大漠龍』是頭一號的俠義人物。」

    清秀年輕漢子道:「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官家說的,他是官家的眼中釘,肉中刺,官家恨不得剝了他的皮,抽他的筋……」

    黑壯漢子道:「老二,咱們可不是官家人,咱們是江湖上的。」

    清秀年輕漢子道:「『大漠龍』在江湖上也有數不清的仇家。」

    黑壯漢子道:「咱們不是他的仇家。」

    清秀年輕漢子一皺眉,道:「聽,大哥,你是怎麼,『大漠龍』可不是有什麼通天澈地之能的三頭六臂人物,你幹嘛那麼怕他呀!」

    黑壯漢子道:「我這不是怕他,我說的是實話。」

    清秀年輕漢子道:「實話,還叫實話,他跑到『張家口』是咱們的地盤,在咱們地盤兒裡摔我跟小三兒,他這不就等於摔大爺跟二大爺麼,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得看主兒,他不是咱們的仇人,他是咱們的朋友?這口氣要不出,大哥,三位老人家也好,咱們兄弟也好,往後還混不混了,拿什麼臉再在『張家口』地面上晃?」

    黑壯漢子臉色變了好幾變,道:「老二,他是『大漠龍』!」

    「『大漠龍』又怎麼樣。」清秀年輕漢子道:「他能咬了我的去,我就不信這個邪,若是大家都含糊他,官家也不用拿他了,你要是怕你回家去……」

    黑壯漢子臉色一沉,道:「老二,你這是跟我說話。」

    清秀年輕漢子道:「大哥,我不是頂擋你,我也沒那個膽,這是實話實說,江湖上要殺『大漠龍』的人多得很,我跟小三兒決心要跟他周旋到底,因為咱們是兄弟,所以我來找你們幫忙,可是凡事不能勉強,與其走到半路後悔,不如這時候就回頭,你們要是怕……」

    黑壯漢子猛力一拍桌子道:「老二,閉上你的嘴,你再敢說個怕字我抽你的嘴,別的不沖,衝你這些話我也要鬥鬥『大漠龍』。」

    清秀年輕漢子神色一喜,但剎時間又恢復正常,道:「大哥可憐自己弟兄,也愛惜『紅幫』的面子,我跟小三兒感激,現在就看七哥怎麼說了。」

    他把一雙目光轉移到白君武臉上。

    白君武神色陰暗不定,半晌才道:「老二,你怎麼知道他是『大漠龍』傅天豪?」

    清秀年輕漢子道:「我怎麼不知道,有人來見老爺子,跟老爺子洽談一筆生意……」

    白君武道:「誰,誰來了?」

    清秀年輕漢子道:「六指兒叔。」

    白君武一怔,叫道:「六指兒叔?他什麼時候來的?」

    清秀年輕漢子道:「剛到。」

    白君武道:「多少年沒見了,怎麼今兒個突然……六指兒叔人呢?」

    清秀年輕漢子道:「跟老爺子那兒喝酒呢!老爺兒倆多年不見了,把臂言歡,酒光了兩罈子了,親熱得不得了。」

    白君武道:「鳳妞兒來了麼?」

    清秀年輕漢子眨眨眼,道:「七哥,鳳妞可不是小時候的鳳妞了,亭亭玉立大姑娘一個,出落得是要多標緻有多標緻,杏眼桃腮,小嘴唇兒鮮紅一點兒,真是美家娘哭美美死了,只是,凶得很啊!七哥,你要再叫她鳳妞兒,留神你的腮幫子。」

    白君武一陣激動,一陣驚喜,一把抓住了清秀年輕漢子,道:「我不怕,走,帶我瞧瞧她去。」

    黑壯漢子伸手一攔,道:「慢著,六指兒叔來跟三叔談什麼生意來了?」

    清秀年輕漢子瞅了白君武一眼,皺眉笑道:「真是,七哥怎麼聽見鳳妞兒就什麼都不顧了……」

    白君武臉一紅,道:「行了,老二,別說了。」

    清秀年輕漢子道:「這還瞎話麼,咱們弟兄這麼多個,她就跟你好,別的是一個也瞧不上眼。」

    白君武心裡樂,臉上也掩不住,道:「老二,你要再嚼舌頭,留神你的腮幫子,這麼多年了,準保人家就沒主兒?」

    清秀年輕漢子「哎喲」一聲道:「七哥,你可別冤枉人,這話要讓她聽見怕她不傷心死,人家一來誰都沒問先問你……」

    白君武聽清秀年輕漢子的話,心裡又是一陣激動,忙道:「她問我什麼來著?」

    黑壯漢子道:「行了,行了,西瓜皮擦屁股,沒完沒了,小七兒真沒出息,怎麼聽見鳳妞兒天大的事兒也不顧了,她問你什麼,你不會當面問她去麼?」

    白君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說話,話是設說,臉上可掩不住心裡的急。

    黑壯漢子轉望清秀年輕漢子一陣子,道:「老二,說你的。」

    清秀年輕漢子四下瞅了瞅,忽然壓低了話聲道:「六指兒叔聽人說沈在寬的女兒到了『張家口』……」

    黑壯漢子道:「不錯,你跟小三兒兩人誤當窯妞的那個妞兒就是沈在寬的女兒,怎麼?」

    清秀年輕漢子道:「我剛才聽二大爺說了,這叫好運當頭,擋都擋不住,六指兒叔聽說沈在寬的那個女兒帶著一批貴重的東西,特來跟老爺子商量,合力下手,然後二一添作五。」

    白君武道:「一人分一半兒。」

    「不。」清秀年輕漢子道:「咱們要東西,六指兒叔要人。」

    白君武眉鋒一皺,道:「六指兒叔要人幹什麼?這麼大年紀了,難道……」

    「你想到哪兒去了。」清秀年輕漢子、笑道:「六指兒叔是那種人麼,憑六指兒叔在道兒上的身份要多少黃花大閨女沒有,多少大姑娘,小娘兒們想跟六指兒叔,六指兒叔還懶得瞧她們呢!老實說吧!六指兒叔如今沾了個官字兒,而那個姓沈的妞兒正是官家緝拿多年未獲的叛逆餘孽;明白了吧!」

    白君武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真沒想到六指兒叔居然也吃了公門飯了。」

    清秀年輕漢子咧嘴一笑道:「這叫通權達變,如今年頭兒不同了,身後要沒個靠頭兒,是站不住腳的,六指兒叔多精明的人,一方面吃上這碗公門飯,一方面仍干他的老本行,兩頭不落空,又穩穩當當該有多好,七哥你將來進了六指兒叔的門兒,不也得吃那碗飯麼?」

    白君武臉上紅了紅,道:「只是這跟對付『大漠龍』有什麼關係?」

    「嗨!」清秀年輕漢子道:「七哥你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大漠龍』護著姓沈的妞兒,他圖的是什麼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不圖利不起早,黃鼠狼給雞拜年,他會安好心啊?」

    白君武兩眼一睜道:「你是說他也惦記著……」

    「這還用說麼?」清秀年輕漢子道:「要不你說他圖的是什麼?真衝著兩字俠義來個『千里送京娘』?算了吧!我還沒聽說過右那個重寶當前能不動心的,這就跟我還沒聽說過有那個真能坐懷不亂一樣。」

    白君武道:「你是說咱們先下手為強,讓『大漠龍』落個空。」

    清秀年輕漢子輕輕拍了一掌,道:「這句話你算是說著了。」

    白君武搖頭說道:「不行,單讓他落個空,不能出我的氣。」

    清秀年輕漢子道:「七哥,你怎麼又糊塗了,人讓官家弄了去,『大漠龍』不甘損失,總會去救,讓他去吧!官家正愁找不著他呢!明白了吧?」

    白君武道:「這還差不多。」

    黑壯漢子突然說道:「我看『大漠龍』不是那種人……」

    清秀年輕漢子眉鋒微皺,道:「大哥,你是怎麼了,怎麼又……」

    黑壯漢子正色搖頭,道:「這是實情實話,『大漠龍』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咱們都清楚,我只為這己氣要鬥『大漠龍』,我可不願害人家沈先生的女兒,沈先生是呂晚村先生的學生,忠義傳家,矢志不二,他現在正在難中,咱們沒伸手救他已經夠說不過去的了,怎麼能再害孤苦伶仃,忍悲痛忍羞辱,東躲西藏,千里迢迢上京救父的沈姑娘,這種事恐怕三叔也不會答應……」

    清秀年輕漢子道:「大哥,你怎麼……?」

    「別說了,老么。」黑壯漢子一擺手,道:「我剛才說過,是為這口氣斗『大漠龍』,不為別的,要鬥『大漠龍』,我頭一個先上,可是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我不幹,我敢說三叔也不會幹,你們趁早打消這主意,不管怎麼說,咱們『紅幫』創幫的宗旨是反清復明,兄弟們也滴血為盟,現在雖然沒當年那麼熱了,可還沒幹過一件欺師滅祖,數典忘祖,仰愧俯作的事,你們要這麼幹,不但為幫規所難容,也必然會引起江湖的公憤,這等於是給本幫招禍害,我是你們的大哥,不能不聞不問……」

    清秀年輕漢子靜聽之餘臉色連變,這時候打斷黑壯漢子的話題道:「大哥,這可不是我跟小三兒出的主意。」

    黑壯漢子道:「那你說這是誰的主意?」

    清秀年輕漢子道:「當然是六指兒叔跟老爺子。」

    黑壯漢子道:「三叔不會答應。」

    清秀年輕漢子道:「萬一老爺子要是答應了呢?」

    黑壯漢子道:「我敢說三叔絕不會答應。」

    清秀年輕漢子道:「大哥,你是怎麼回事兒,這是為對付『大漠龍』啊?」

    黑壯漢子道:「我對付『大漠龍』只為一口氣,不為別的,即使為什麼別的,也該面對面用光明磊落的手法,不應該用這種卑鄙的暗箭……」

    清秀年輕漢子臉色有點難看,聳聳肩,道:「那你去找老爺子說話吧?」

    黑壯漢子道:「你說著了,我這就去,我還要見見六指兒叔。」轉身大踏步往外行去。

    清秀年輕漢子臉色一變,旋即望著白君武笑道:「七哥,現在是時候了,瞧鳳妞兒去吧?」

    白君武有點猶豫,但終於他還是邁了步。

    那位俊秀漢子打始至終—直沒說話,好像他沒主見,人家怎麼做他就跟著怎麼做似的。

    「張家口」的夜色,在有些地方是熱鬧的,在有些地方是寧靜的。

    這地方就是「張家口」夜色寧靜的一角。

    一座大宅院,朱門高牆,石階如玉,相當的氣派,門口兩盞大燈,高挑了個「孫」字。

    清秀年輕漢子一行五人敲開門走了進去,剛進前院白君武便道:「老二,鳳妞兒呢?」

    清秀年輕漢子笑道:「七哥急什麼?到了這兒了,還愁見不著人兒麼?」

    他搶先一步攔住了直往裡走的黑壯漢子,道:「大哥,二哥跟七哥先請在那兒坐,我到後頭通報一聲去。」

    黑壯漢子道:「三叔這兒是什麼時候立了這個規矩的?」

    清秀年輕漢子道:「有客人在,總不能讓人家笑咱門『紅幫』裡的弟兄沒有規距呀!」

    黑壯漢子哼了一聲,帶頭兒往東行去。

    清秀年輕漢子沖小三兒施了個眼色,兩人飛快地往後行去。

    沒多大工夫,清秀年輕漢子滿臉帶笑地到了院東一間精舍裡,沖白君武眨了眨眼,道:

    「七哥,鳳妞兒在後河沿等著你呢!快去吧!」

    白君武一下子竄了出去,快得像一陣風。

    黑壯漢子哼一聲道:「真沒出息。」

    清秀年輕漢子望了他,兩眼之中閃過兩道異彩,道:「大哥,老爺子叫你進去。」

    黑壯漢子站起來行了出去。

    清秀年輕漢子沖那俊秀漢子道:「二哥,老爺子有客人在,只有委屈你在這兒坐了。」

    俊秀漢子道:「自己兄弟幹嘛還這麼客氣,那兒不一樣,你忙去吧!」

    清秀年輕漢子道:「我沒事兒,二哥,對這件事兒,你怎麼個看法。」

    俊秀漢子笑笑,笑得很不自在,遲疑著道:「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過,我認為大哥說的也對……」

    清秀年輕漢子目光一凝,道:「這麼說,二哥也不願意幹嘍?」

    俊秀漢子不安地搓了搓手,道:「我?我跟著大哥走,我聽大哥的……」

    清秀年輕漢子笑了,道:「二哥坐坐吧!我去看看大哥,大哥的脾氣咱們是知道的,一句話不對就臉紅脖子粗的,我去看看,必要的時候也可以在邊兒上打個圓場。」他走了。

    俊秀漢子站起來不安地來回踱著步。

    他就是這麼個沒主見,沒氣魄的人,不但對什麼事都舉棋不定,而且時常患得患失的。

    就拿眼前這件事來說,他明知道他大哥義正辭嚴,站穩了一個理字,他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可是他卻又暗感不安。

    剛走沒兩趟,一陣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清秀年輕漢子慌慌張張,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進門便道:「二哥,糟了,大哥跟六指兒叔怎地火起來了,一個人怒沖沖地跑了,大哥的脾氣咱們知道,發了脾氣就會鬧出事兒來,咱們快迫他去。」話落,轉身又竄了出去。

    俊秀漢子怔了一怔,連忙跑了出去。

    口口口

    這座大宅院後頭有條河,與其說它是河,不如說它是條小溪,水面寬不過丈餘,河水清澈見底,小溪兩邊種著一株株的垂柳,夜風過處,千百條柳枝兒拂動,景色寧靜優美,小溪邊一片青草地上,坐著兩個人,兩個人挨得挺近。

    這兩個人是一男一女,男的是白君武,女的是個紅衣大姑娘。

    大姑娘柳眉鳳目,眼角兒,眉梢兒微微往上翹著,美色之中還帶著幾分嬌媚俏意。

    她這麼嬌靨動人,但更動人的是她那雙鳳眼,她那雙鳳眼太過水靈,跟會說話似,轉—

    轉真能勾人魂。

    她這雙鳳眼動人,但比她雙風眼還要更動人的是她那成熟的胴體,她那胴體該凸的地方凸,該凹的地方凹,該小的地方小,該大的地方大,無論那一寸都醉人。

    有人說,剛健婀娜而結實的少女胴體美,可是她比剛健婀娜而結實的少女胴體還多了種成熟的風韻。

    她的肌膚既白又嫩,碰一碰像能碰出水來,而且看上去軟棉棉的,與其說她有一種少女美,不如說她有一種成熟的少婦美來得恰當。

    她跟白君武對坐著,一雙勾魂妙目直盯著白君武,毫無怯意,毫無羞澀態。

    倒是白君武反而像個大姑娘似的,不安地低著頭,不敢抬起來。

    紅衣人兒那鮮紅一抹,散發著熱力的香唇邊掠過一絲奇異的笑意,輕輕地開了口:「七哥,你到這兒來是來幹什麼的?」

    話聲略帶點兒鼻音,讓人說不出有多嬌,說不出有多美。

    白君武身軀一震,道:「我?我想來看看。」

    那紅衣人兒道:「難不成我在地下麼?」

    白君武笑了,笑得好窘,可不,耳根子都見了紅意,他抬起子頭,可是當他那目光一觸及紅衣人兒那雙鳳眼的時候,他卻像觸了電,身子抖了一下,忙又低下頭去。

    紅衣人兒香唇邊那絲笑意更濃了:「七哥,多少年不見了,現在好不容易地見到面,難道你就沒有話說麼?」

    白君武道:「我,我,我……」

    紅衣人兒夠大方,也似乎有點情難自禁,伸出如雪賽霜,柔若無骨的玉手,抓住了白君武一隻手:「告訴我,想我不?」

    白君武一驚一顫,下意識地一掙,可是他沒掙脫,他也沒有真掙脫的意思,他耳根子更紅了。

    「我……我……」

    紅衣人兒道:「幹嘛我呀我呀的,想就想,不想就不想,想就點頭,不想就搖搖頭不就結了麼?」

    白君武點了點頭,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

    紅衣人兒道:「這不就結了麼……」頓了頓道:「你可知道我想你不?」

    白君武半天才道:「我……我不知道……」

    紅衣人兒道:「我要說不想你,你信不信?」

    白君武道:「我信。」

    紅衣人兒輕輕歎了口氣,道:「你信對了,我不想你,我不敢想你,一想你心裡就亂得像捆撤散了的麻一樣,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懶洋洋的,幹什麼都打不起精神,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也許這就是緣份,小時候我跟你最好,其實那麼小又懂什麼,可是這麼多年來我心裡一直有你……」

    這番話如怨如慕,如位如訴,就是鐵石人兒也忍耐不住。

    白君武被激得胸中激動,熱血上騰,再也忍不住了,那股氣也像突然間壯了很多,反手一把抓住了那只能害死人的玉手,顫聲叫道:「鳳妞兒……」

    紅衣人兒道:「換個別人他敢叫我鳳妞兒,我非打爛他的嘴不可,連爹都改了口。」

    白君武要改口,紅衣人兒另一隻玉手掩上了他的嘴,道:「我就不許你改口,我許你叫,也愛聽你叫。」

    白君武臉上的神色又泛起了激動。

    紅衣人兒輕輕地收回了手,道:「七哥,你別說話,聽我告訴你件事兒……」

    白君武強忍激動,道:「什麼事兒?」

    紅衣人兒一顆烏雲螓首微微垂下了些,低低說道:「我心裡頭的事兒,已經跟爹說過了。」

    白君武神情一震一緊,道:「老人家怎麼說?」

    紅衣人兒那雙能銷人魂,蝕人骨的目光瞟了他一下:「傻子,爹這不是來了麼?你當爹爹這趟到了『張家口』來找三大爺,純是為了那宗生意?」

    白君武道:「那,那老人家的意思是……」

    紅衣人兒道:「想請三大爺做個大媒。」

    白君武又是一陣激動,忍不住又抓住了另一隻玉手:「鳳妞兒,謝謝你。」

    紅衣人兒美目一瞟嬌媚橫生,道:「傻子,謝我幹什麼呀!爹跟我還得求你幫忙呢?」

    白君武惑然說道:「老人家跟你還得求我幫忙,求我幫什麼忙?」

    紅衣人兒道:「眼前這檔子事,二哥告訴你了?」

    白君武道:「老二說過了,怎麼,就是……」

    紅衣人兒點點頭道:「就是這檔子事,老人家初入公門,上頭就交上來這一樁大差事,那個姓沈的丫頭是叛逆餘孽,『大漠龍』也是官家緝拿多年未獲的大盜,要是爹能拿住這個姓沈的丫頭,然後再用這個姓沈的丫頭拿住了傅天豪,不但可以交差,而且還是天大的功勞一樁,女婿半子誼,爹不求你幫忙求誰呀!」

    話聽得白君武心裡一陣蕩漾,他道:「我能幫得上什麼忙?」

    紅衣人兒道:「傻子,爹還能叫你幫什麼忙呀!只要你點個頭,願意跟在爹左右就行了。」

    白君武遲疑了一下道:「這個……三叔答應了?」

    紅衣人兒瞟了他一眼道:「三大爺跟爹是什麼交情呀!那有不答應的道理,還不是一句話,其實三大爺不愧是個聰明人,幹什麼事兒都顯露著精明……」

    遲疑了一下,道:「一個男人家,老在江湖上混,到頭來有多大出息,江湖生涯刀口舔血,路死路埋,溝死溝埋,今天穿上了鞋和襪,明天誰也不知道穿齊穿不齊,誰願意辜負這昂藏鬚眉七尺軀,誰不想為自己的以後打算?三大爺有心也進宮家去,這件事情點了頭,就等於為自己搭了橋,鋪了路,將來一旦事成,這功勞還能少得了三大爺一份麼?一旦飛黃騰達,別說自己要什麼有什麼,享用不盡的勞華富貴,就是後世子孫也能沾上大光,這不比在江湖上混不出出息,過那刀口舔血的生捱擔風險強麼?」

    白君武怔了一怔,道:「怎麼,三叔也有意思要進官家門兒?」

    紅衣人兒搖搖頭,道:「三大爺沒明說,當然了,身在『紅幫』裡,就是有這種意思也不便明說啊!不過這種事兒呀!明眼人一看也就看出來了,我以為這是明智之舉,良禽還知道擇木而棲,何況三大爺這麼個聰明人。」

    白君武道:「不會吧!三叔怎麼會有這意思?」

    紅衣人兒道:「怎麼不會?有這意思有什麼不好,將來你一旦成了孫家的嬌客,不也等於進了官家的門兒麼,就憑你的才智,再加上爹的照應,你愁沒出頭的一天麼?飛黃騰達,榮華富貴,要什麼沒有呀!權勢在握,一呼百喏,誰敢不聽你的,到那時候你就不是今天的白君武了,我也成了個貴夫人,官太太了,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出門有車有轎,使喚下人一大群……」

    吃吃一笑,嬌媚四溢,道:「七哥,你說那該有多好,是不是?」

    白君武並不見得喜歡這個,可是他眼見這等嬌媚態卻不能不動心,情不自禁雙腕微微一扯,紅衣人兒有點弱不禁風,也無限嬌柔溫順,嬌軀一歪,倒進了白君武懷裡。

    手兒相接已心動,更那堪身兒相貼,溫香軟玉,耳鬢廝磨,還有害死人的陣陣幽香,白君武魂魄搖動,血脈賁張,乖乖地做了裙下臣虜。

    就在兩條蛇一般纏在一起的人影,倒在草地上的當兒,遠處傳來了一陣步履聲。

    兩條人影霍地分開,都坐了起來,臉兒紅,心兒跳,四目相投,紅衣人兒嬌媚之態畢露,白君武甘願為情粉身碎骨。

    夜色中走來個人,老遠便笑著說道:「夜深露重,二位也不怕著涼。」

    紅衣人兒忙站了起來,白君武跟著站起,窘笑著說道:「老么,你胡說什麼?」

    清秀年輕漢子到了近前,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含笑說道:「七哥真好福氣,簡直令人羨煞,可令人慕煞也。」

    白君武皺眉叱道:「老么,你有完沒有?」

    清秀年輕漢子咧嘴一笑道:「說正經的,我來給七哥送個信兒,大哥,二哥已經回去了,知道你定在這兒,沒等你。」

    紅衣人兒飛快衝白君武遞了個眼色;道:「時候不早,你也回去吧?」

    白君武正自興高情濃,怎麼捨得,可是當著這位煞風景的老么,他不能小暗暗咬牙,道:

    「我走了,你們聊聊吧!」邁步就走。

    紅衣人兒追上去,背擋著老么,飛快伸手握了掘白君武的子,低低說道:「記住,今兒晚上的事仟何人別說,要不然咱們美好的將來就全沒了…—」

    只聽老么在身後笑道:「有什麼事兒不能讓我聽,非得接得近近的咬耳朵不可!」

    紅衣人兒咬牙低叱一聲:「死老么,快去吧!」

    白君武還真聽話,扭頭走了,輕飄飄的走了,今兒晚上他要睡得著那才怪。

    白君武走得沒子影兒。

    清秀年輕漢子接了過來,緊跟著紅衣人兒身後笑道:「怎麼樣,我來得是時候吧?」

    紅衣人兒沒動,斜著一揚臉,那張誘人的嬌靨就在清秀年輕漢子眼前,差一點便碰著他的下巴,流波一轉,嬌媚無比:「小鬼,你也不怕瞎眼。」

    清秀年輕漢子一陣激動,目射異彩道:「鳳姐,老么不小了。」

    說話間一雙手已然上了紅衣人兒那蛇一般的腰肢。

    紅衣人兒腰肢像蛇,人也滑得像蛇,一擰身已竄了出去,睜大了一雙鳳眼道:「老么,你怎麼敢……」

    清秀年輕漢子道:「鳳姐,老么是個有心人,你不該把好處全讓老七佔了。」

    紅衣人兒看了看他,咬了咬下嘴唇兒:「你比老七有良心?」

    清秀年輕漢子抬手往天指道:「羅玉成可以指著天說話……」

    紅衣人兒妙目一瞟,道:「幹嘛呀!老么,把對風塵女人的那一套搬來對鳳姐了。」

    清秀年輕漢子羅玉成臉紅了紅,旋即笑了笑道:「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咱們誰也佔不了便宜啊!誰也不吃虧。」

    紅衣人兒美目猛地一睜,旋即送過來一絲媚笑道:「老么,你可真是長大了。」

    羅玉成一陣激動,就要撲過去。

    紅衣人兒吃吃一笑道:「我還有事兒,以後再說吧!少不了你的就是。」

    帶著那陣銷魂蝕骨的吃吃笑聲竄了出去,一陣風便消失在夜色裡。

    這兒,只留下了一片惱人的幽香。

    羅玉成站在那兒直發愣,可是很快地他那薄薄的雙唇邊泛起了一絲奇異的笑意……——

    xmwjw掃瞄,一劍小天下COR,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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