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六 章 文 / 獨孤紅
湖邊草地上坐著個人兒,她面對著小湖,只能看見她那剛健、婀娜、無限美好的背影。
清澈的湖水泛起一陣陣的漣漪,圈兒一個接一個地向四下裡擴大,那是她折一枝樹枝在打水。
朱順沒說錯,也沒誇張,這小湖的景色的確夠美的。
湖水清澈可見底,周圍細草如茵,像鋪了一圈氈子,樹林子有幾株老樹彎腰,枝葉拂著了湖面。
她,那無限美好的身影,那身火一般的大紅衣裳,再為這小湖一片翠綠之中添上了鮮艷動人的一抹。
李玉翎看見了小湖,看見了她,腳步聲夠大的,她不會沒聽見,可是她坐在湖邊沒動,就像沒聽見一般,皓腕擺動,樹枝兒輕拂,仍在玩她的水。
李玉翎停了步,而旋即他揚了揚眉又走了過去。
他走到了她身邊,淡淡地開了口:「聽說姑娘找我。」
人都到了她身邊,她仍坐著沒動.臉沒轉,眼皮也沒抬一下,要說一個大人到了身邊還不知道,那是假的!
「聽說?」她眼仍望著湖面那一陣陣的漣漪:「聽誰說的!」
李玉翎道:「姑娘交待了誰?」
姑娘道:「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
李玉翎道:「朱順告訴我的,他說姑娘在這兒等我,要我到這兒來見姑娘。」
「沒錯!」姑娘點了點頭道:「我是這麼交待他的,他還對你說了些什麼?」
李玉翎道:「別的他沒說什麼,可是我看見了別的。」
姑娘道:「你看見了別的什麼?」
李玉翎道:「姑娘生了氣,發了威,打了人。」
「不錯!」姑娘淡然說道:「我是生了氣,發了威,打了他,怎麼樣?」
「不怎麼樣。」李玉翎道:「誰又敢把姑娘怎麼樣,不過我要告訴姑娘,朱順雖然是個馬伕,可是他並不是天生的低賤,這個地方幹不了,待不下去,他可以另換個地方……」
姑娘霍然轉過了臉,抬眼問道:「這話是他說的?」
李玉翎道:「姑娘聽見了,是我說的。」
姑娘道:「我問是不是他讓你說的?」
李玉翎道:「我又不是小孩,說什麼話還要人交待麼!」
姑娘哼了一聲道:「諒他也沒這個膽。」
李玉翎眉梢兒微揚,道:「姑娘,他或許沒這個膽,可是世上另有敢說話的人。」
姑娘道:「我知道你膽大,敢說話又怎麼樣,不錯,我打了朱順,你能把我怎麼樣!」
李玉翎道:「我不敢把姑娘怎麼樣,但姑娘要明白一件事,姑娘的性情跟作風,姑娘自己應該清楚,牧場裡的人雖然表面上不敢把姑娘怎麼樣,可是心裡都明白姑娘是個怎麼樣的人,那對姑娘又有什麼好處!」
姑娘道:「我不要什麼好處,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天生的這種脾氣,做事向來只隨自己的高興……」
李玉翎道:「我對姑娘又多認識了一層。」
姑娘道:「那最好,又怎麼樣!」
李玉翎道:「至少對姑娘我不敢恭維。」
姑娘臉色為之一變,但旋即她又淡然說道:「你可知道,朱順是代人受過。」
李玉翎道:「我不懂。」
姑娘道:「假如我在當時碰見了你,挨打的是你不是他。」
李玉翎道:「我仍不懂,我何罪,姑娘?」
姑娘道:「你的罪過大了,要不然我怎麼會氣得忍不住打人呀!」
話鋒微頓,抬了抬皓腕道:「別一來就盡說我的不是,坐下來說好麼?」
李玉翎卓立不動,道:「姑娘面前那有我的坐處。」
姑娘道:「這兒不是家裡。」
李玉翎道:「事實上姑娘在這兒是沒有我坐的。」
姑娘道:「這兒不必拘禮。」
李玉翎道:「禮固不必拘,但禮不可越。」
姑娘目光一凝,道:「你是根本不願意坐下來,還是想給我個難堪?」
李玉翎道:「姑娘明鑒,後者我不敢……」
姑娘道:「那麼是前者?」
李玉翎道:「一個下人跟姑娘坐在一起,那是不成體統的。」
姑娘道:「你不是說,下人並不是天生的低賤麼?」
李玉翎道:「下人固然不是天生的低踐,可是從古以來人們都把下人看得很低賤,訂了很多的禮來約束他們,使他們永遠不能跟做主人的混為一談。」
姑娘深深一眼,道:「你很會說話,也的確讀過書,算了,既然你不願意坐下來,我也不勉強你了……」
李玉翎道:「謝謝姑娘。」
姑娘道:「你要知道,我這是破例,『天威牧場』裡,你是第一個不聽我的話的人,而怪的是我居然也容了你,這要在別人,『天威牧場』裡的任何一個人,我今天非讓他坐下不可……」
一頓,接著:「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換別人,我也不會讓人坐下了,尤其是坐在我身邊,我面前。」
李玉翎又是一聲:「謝謝姑娘。」
姑娘翻了他一眼道:「你只會說謝謝麼。」
李玉翎道:「事實上這是姑娘另眼看待,我該謝謝。」
姑娘道:「好會說話的一張嘴……」
突然接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對你另眼看待麼?」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那也許是因為我能治好姑娘的愛馬。」
姑娘道:「世上不乏名醫,能治好我的馬的人並不只你一個。」
李玉翎道:「事實上這附近只有我……」
姑娘截口說道:「我可以捨近求遠,再說能治好我的馬的人並不是你,而是你那位長輩。」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那就是因為場主垂青厚愛。」
姑娘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他看重的人我不一定看得上眼,我看得上眼的人,他不一定就會喜歡。」
李玉翎搖頭說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姑娘凝目問道:「你真不知道麼?」
李玉翎道:「我是真不知道。」
姑娘搖頭說道:「像你這麼聰明的人,我不信你會不知道。」
李玉翎道:「事實上我算不得聰明,更不敢欺瞞姑娘。」
姑娘嬌靨上掠過一絲異樣表情,道:「真不知道就算了……」
李玉翎道:「那麼姑娘叫我到這兒來是……」
姑娘道:「你不打算問問,不想知道麼?」
李玉翎道:「我正想請教……」
姑娘搖頭說道:「你準是跟我裝傻,我指的不是這,我是說你不打算問問我所以對你另眼看待的原因……」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姑娘假如願意賜知,我自當洗耳恭聽。」
姑娘沉默了一下,搖頭說道:「說來你也許不信,其實我自己也說不上個所以然來。」
李玉翎皺了皺眉,沒說話。
姑娘低下了頭,轉過臉去用樹枝拂了一下湖水,然後輕輕地說道:「我總以為你會知道,也該知道……」
李玉翎道:「姑娘,只怕場主會找我……」
姑娘霍地轉過臉道:「你別想走,人是我叫出來的,我爹他就不會說什麼,再說現在也沒給你派活兒,找你幹什麼,乖乖地給我在這兒耽著,沒有我的話你別想走。」
李玉翎又皺了眉,問道:「姑娘叫我到這兒,到底是……」
姑娘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急也沒有用,我現在還不想說,等到了我想說的時候,也不用你問……」
李玉翎道:「姑娘,我是個下人,沒那麼多工夫。」
姑娘變色說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沒那麼多閒工夫,那你走好了,沒人稀罕你……」
「是,姑娘。」李玉翎一欠身,扭頭就走。
「站住!你敢走!」姑娘突然嬌喝了一聲。
李玉翎停了步,回身說道:「是姑娘要我走的,我身為下人,焉敢不遵。」
姑娘摹地躍了起來,揚了揚手中的樹枝,作勢欲抽,但畢竟她沒有揮出去,抽下去,白著臉道:「你這是存心氣我……」
眼圈一紅,住口不言。
李玉翎道:「我不敢,姑娘。」
姑娘跳腳說道:「你還說不敢,我就從來沒有碰見過像你這麼一個人,跟塊死水頭似的,我認識的人多了,見了,見……我是說那些蒙旗裡的,就算是官家那些帶翎的吧!他們那一個不是對我百般討好,唯恐不周,只有你,只有你敢對我這樣兒……」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李玉翎沒說話,一個字也沒說,只凝視著她,不作一聲。
姑娘發洩了一陣,似乎氣消了不少,人漸漸地也趨於平靜,可是他沒說話,好半天才聽她低低說道:「你看看這湖,美麼?」
她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美,美極了,在這塊地方能有這麼一個美好的小湖,應該說是難得。」
姑娘道:「喜歡麼?」
李玉翎道:「那有不喜歡的道理。」
李玉翎想起了跟秦天祥到過的那條河。
姑娘轉向湖面,接著說道:「你沒有說錯,在這地方能有這麼一個小湖,的確是很難得,只要我在牧場裡,我在這小湖邊上的時候居多,我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這兒,玩玩水,看看漣漪,消磨了一天,只有在這兒的時候,我覺得比什麼都舒服,沒有憂,沒有愁,沒有那些討厭的……」
她閉上檀口,沒再說下去。
李玉翎靜靜地聽著,沒有接話。
姑娘忽然轉過身來問道:「我說的話,你聽見了麼?」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聽見了。」
姑娘道:「我說了半大,你都聽進了什麼?」
李玉翎道:「全聽見了,一字沒漏。」
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我都說了些什麼?」
李玉翎把她剛才說的話又說了一遍,果然是全聽進去了,確實是一個字也沒有漏,姑娘滿意了,放心了,也笑了,笑得很輕微:「你的記性很好,這證明你是個聰明人,也證明你剛才一直在跟我裝傻。」
李玉翎沒想到她會「舉一反三」,呆了一呆,沒說話。
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我說對了你,是不是?」
姑娘淡然一笑,搖頭說道:「我不跟你爭辯了,我有沒說你對,你明白。你明白,這就夠了,現在我要跟你談正事了……」
目光一凝,接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到這兒來麼?」
李玉翎道:「剛才我還在問……」
姑娘道:「這你或許真不知道,在沒到這兒來之前,你上哪兒去了?」
李玉翎道:「跟秦總管在一起,場主命秦總管帶我到各處走走,順便跟弟兄大夥兒見個面,認識,認識。」
姑娘道:「秦大樣都帶你上那兒去了。」
李玉翎道:「該去的地方都去了。」
姑娘道:「該去的地方?難道『天威牧場』裡還有不該去的地方嗎?」
李玉翎道:「我的意思是說所有的地方都走遍了。」
姑娘道:「我爹這『天威牧場』怎麼樣,你看過之後有什麼感想?」
李玉翎腦海裡盤旋了一下始說道:「『天威牧場』是罕見的大牧場。」
姑娘道:「『天威牧場』的每個角落你都走遍了,看了這半天,你就只覺得它是個罕見的大牧場麼?」
李玉翎又想了想她問這話的可能用意,然後說道:「馬匹、牛羊夠多……」
姑娘突然笑了,她笑的時候十分動人:「馬匹、牛羊夠多,水草也很豐富,是不?」
李玉翎點頭說道:「不錯,姑娘。」
姑娘笑笑問道:「你有沒覺得『天威牧場』,跟別的牧場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李玉翎搖頭說道:「『天威牧場』是我生平所見第一個牧場,在此之前我沒有見過牧場,姑娘這一問我無從作答。」這句話答得很夠技巧。
姑娘偏了螓首,打量了李玉翎一下,道:「真的麼。」
李玉翎道:「這有必要說假話麼。」
姑娘微一點頭道:「那我這一句你的確沒辦法作答……」
一頓,突然接問道:「秦天祥可曾跟你說過什麼?」
李玉翎心頭微微一震,道:「姑娘是指……」
姑娘道:「我是問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李玉翎訝然說道:「姑娘問這……」
姑娘道:「沒什麼,沒話找話,隨便問問。」
李玉翎當然明白絕不是這麼回事,當即說道:「秦總管每到一處總會把那一處對我詳加介紹一番,要我好好幹,好好跟弟兄們相處,只要勤快賣力,場主不會虧待我的……」
姑娘道:「就只這些麼?」
「還有。」李玉翎道:「秦總管還告訴我場主是個大好人,是位大英雄,大豪傑,我看得出來,他對場主敬佩得不得了。」
姑娘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又問道:「還有麼?」
李玉翎想了想,然後說道:「秦總管還問過我的家世,別的沒說什麼?」
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真的沒了麼?」
李玉翎道:「我怎敢騙姑娘,難道秦總管還會對我……」
姑娘道:「他可曾說了我什麼?」
李玉翎明白姑娘只是掩飾,真意不在此,但他卻故作恍悟之態地道:「原來姑娘只是想知道秦總管對姑娘……」
姑娘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道:「我想知道他是怎麼說我的。」
李玉翎道:「秦總管並沒有說姑娘什麼……」
姑娘雙眉一揚道:「你騙我,我不信!」
李玉翎一臉猶豫之色,道:「其實……秦總管只說姑娘脾氣壞了些,只是那是場主對姑娘寵愛過甚,姑娘的人倒是個好人,難得的巾幗奇英。」
姑娘兩眼微睜,道;「真的麼,他是這麼說我的麼?」
李玉翎道:「我是句句實話,有一句說一句,姑娘要是不信,盡可以去問秦總管……」
「廢話!」姑娘白了他∼眼,嗔道:「我要能問他還用問你麼!」
李玉翎呆了一呆,赧然失笑:「說得是,只是我說的都是實話。」
姑娘搖頭說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自己知道,秦天祥背著我決不會說我的好話。」
李玉翎訝然說道:「姑娘,那為什麼?難道姑娘得罪過他。」
「正是!」姑娘道:「我常得罪他,我在我爹面前不知道說過多少次,要我爹別用他,誰知道我爹根本就不聽我的,對他信任得不得了……」
李玉翎道:「姑娘為什麼進言場主,要場主別用秦總管,難道秦總管得罪過姑娘?」
姑娘搖頭說道:「那倒沒有,他也不敢,其實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我只是覺得他這個人不像什麼正派人……」
李玉翎詫聲說道:「那怎麼會,我看秦總管人挺好的……」
姑娘白了他一眼,嗔道:「你懂什麼,看人我看得多了,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幫他說話。」
李玉翎道:「我說的是實話……」
「知道你說的是實話!」
姑娘又道:「你根本就不會看人,你讀的書也許不少,可是看人一途你絕比不上我……」
李玉翎搖頭說道:「不管怎麼說,姑娘這說法我不敢苟同。」
姑娘道:「你認為他是個好人?」
李玉翎道:「也許我認識還淺,不過他跟了場主該多年,場主認識他總夠深,場主看人也不會不如姑娘……」
「那可難說!」姑娘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爹他是個老好人,從來就不留意,從來就不考慮那麼多。」
天知道,不是姑娘對乃父不夠瞭解,便是做女兒的幫親爹說話,再不就是做女兒的總認為自己的爹是世上最好的好人。
李玉翎道:「姑娘究竟認為秦總管有什麼地方不夠正派?」
姑娘搖頭說道:「我也說不上來,我總覺得他一舉一動有點鬼祟……」
李玉翎心裡明白,一定是秦天祥行事不夠穩健,不夠小心,招得心細如髮的姑娘動了疑,他搖頭說道:「秦總管一天到晚跟著場主,他要是有什麼,場主不會不知道,不會看不出來。」
「別說了。」姑娘道:「你不知道我爹這個人,我告訴他他都不信,非但不信還罵我多疑,你說氣不氣人?」
李玉翎心想:氣人?這才是高明人物老江湖,姑娘,你比你那位爹差多了。
當即說道:「我看場主不是糊塗人,總管一職非同小可,秦總管要不是博得場主的十分信任,場主不會委此重職,把牧場裡的大小事全交給了他。」
姑娘道:「壞就壞在這兒,希望我是多疑,萬一他真是這麼個人,有什麼居心,這不是怕人的陰事兒麼?」
李玉翎道:「話是不錯,可是我也覺得……」
姑娘道:「你覺得他不會是個什麼不正派的人物,是不?」
李玉翎點頭道:「事實如此,這是我的看法……」
姑娘道:「他準是給了你什麼好處……」
李玉翎道:「姑娘,這話可不能隨便說……」
姑娘道:「他要是沒給你什麼好處,為什麼你老幫他不幫我。」
李玉翎道:「姑娘,我是以事論事,我進牧場日子還淺,跟誰也沒親沒故,也談不上有什麼交情,我會幫誰不幫誰?」
姑娘道:「跟誰也談不上交情?」
李玉翎道:「難道這不是事實?」
「朱順呢?」姑娘接下又道:「他怎麼說,我打了他一下,你就跑來氣勢洶洶的問罪,瞧你那模樣很不得能一口吃了我……」
李玉翎道:「姑娘,氣勢洶洶兩字不妥,我是個下人,要說吃誰我更不敢,我只是覺得朱順沒犯什麼該打該罰的過錯。」
「誰說的?」姑娘道:「他就是犯了我該打的過錯,要不我怎麼會打他!」
李玉翎揚了揚眉道:「那麼我請教,朱順他究竟犯了什麼?」
姑娘道:「你把話扯遠了,如今我不跟你談這個,我叫你到這兒來也不是為這,我要你替我做點事,你願意不願意?」
李玉翎道:「姑娘要我做什麼事?」
姑娘搖頭說道:「你先別問,只告訴我願意不願意。」
李玉翎道:「我是個下人,姑娘要有吩咐,我自當盡心盡力,還有什麼願意不願意的,我進『天威牧場』來就是來幹活做事的,場主垂愛,看得起我,給我吃住,我當然該為他做事。」
姑娘搖頭說道:「這事跟我爹沒關係,跟『天威牧場』也沒關係,這是我個人的事。」
李玉翎道:「姑娘總是主人。」
姑娘道:「從現在起,你我之間沒有主下之分,我把你當朋友,當知己,希望你把我也當朋友、當知己。」
李玉翎道:「姑娘,這越禮,我不敢。」
姑娘道:「又是禮,你這麼俗麼!」
李玉翎道:「姑娘,這跟那個俗字無關,這是禮,這是古來無人能改變,無人能廢棄的禮、傳統。」
姑娘道:「你我之間不談這個。」
「不行,姑娘。」李玉翎搖頭說道:「人與人之間相處不能沒那個禮字,要不然那就亂,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之間各有各的禮……」
「瞧你!」姑娘嗔聲說道:「對我搬出來這一套幹什麼,難道我不懂麼?我的意思只是說你我之間不分主下,不必拘……」
李玉翎剛要張嘴說話,姑娘已然瞪眼跺了腳:「你就天生的是個下人,天生的那低賤命麼,你就不能把我當朋友,當知己看待麼?」
「不,姑娘。」李玉翎道:「我讀的是聖賢書,只是不願逾越那個禮字。」
「那好。」姑娘賭氣地道:「你既然堅欲分主下,我有所吩咐,就是蹈湯赴火,你也得給我去做……」
李玉翎道:「那不一定,姑娘。」
姑娘冷冷說道:「為什麼不一定。」
李玉翎道:「那要看是什麼事。」
姑娘道:「無論什麼事。」
李玉翎微一搖頭道:「那不行,正正當當的事,在所不辭,要是作奸犯科…」
姑娘道:「這就不超禮了麼?」
李玉翎道:「我不信姑娘不懂禮字的真諦。」
姑娘白了他一眼道:「你盡可以放心,沒人讓你去作奸犯科。」
李玉翎道:「那我自當盡心盡力。」
姑娘道:「我要你接近秦大樣,留意他的一舉一動。」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姑娘是要我監視他?」
姑娘點點頭:「願意麼?」
李玉翎道:「姑娘,牧場之中不乏精明幹練的……」
姑娘搖頭說道:「他們沒有一個是我的朋友,我的知己。」
李玉翎道:「姑娘,我進牧場不過半天一夜……」
姑娘道:「夠了,認識一人並不一定非一段長日子不可。」
李玉翎道:「姑娘就那麼相信我?」
姑娘道:「要不我為什麼把這件事交給你,我覺得你這個人正直、剛強,不亢不卑,唯有這種人才能在我面前直言是非曲直,不偏不倚。」
這一點她是看對了,李玉翎確確實實是這麼個人,「老爺嶺」上五年,他學的就是這個。
李玉翎腦海裡盤旋了一下,然後說道:「這件事不能說不正當,我該盡心盡力,只是我有個條件……」
姑娘呆了一呆道:「怎麼,你還有條件?」
李玉翎點點頭說道:「不錯,我有個條件。」
姑娘道:「這又是什麼禮?」
李玉翎道:「這跟禮無關,常言說得好:『沒有功勞有苦勞』我不敢說必有功勞,但苦勞總是有的,姑娘焉可不一酬我這必有的苦勞?」
姑娘笑了,笑得很輕微道:「你會說話,這麼說你這條件算是向我索酬。」
李玉翎道:「向姑娘索酬的是我,但身受這酬的卻是別人。」
姑娘訝然說道:「是別人?這算什麼。」
李玉翎道:「很平常,請姑娘把該給我的酬勞轉付給別人就行了。」
姑娘道:「是誰?你要我把酬勞給誰?」
李玉翎道:「朱順。」
姑娘一怔,道:「朱順?」
李玉翎道:「是的,姑娘。」
姑娘忽然睜大了美目,道:「我明白了,你這是要我……」
李玉翎道:「主下有別,尊卑有分,我不敢讓姑娘向他賠罪致歉,只有請姑娘用這法子算是對他的一點撫慰。」
姑娘一搖頭,道:「這算什麼,簡直……我不能答應。」
李玉翎道:「我不敢勉強姑娘,那就作罷論。」
姑娘道:「你的意思是說……」
李玉翎道:「我願意冒觸怒姑娘之險,落個抗命之名,隨時準備走路。」
姑娘叫道:「你這是為別人……」
李玉翎道:「姑娘說的,他代我受過,我心有不安。」
姑娘道:「那……我給你酬勞,你再把這份酬勞給他……」
李玉翎道:「要能這樣我就不跟姑娘提了。」
姑娘道:「為什麼不能這樣?」
李玉翎道:「打人的是姑娘,不是我。」
姑娘睜大了美目道:「這麼說你還是要我給他賠不是……」
李玉翎道:「難道不該?姑娘不必提那件事的,隨便找個借口都行,我已經顧了姑娘的顏面……」
姑娘叫了起來:「簡直胡鬧,這還叫顧我的顏面。」
李玉翎道:「事實如此,姑娘,而且有前例可循。」
姑娘詫聲說道:「有前例可循?有什麼前例可循?」
李玉翎道:「古來多少為人君者,假如錯罰了臣子他就會用這法子,人君都能這麼做,姑娘為什麼不能。」
姑娘道:「我就是不能,皇上是皇上,我是我……」
李玉翎淡然說道:「那麼姑娘原諒,我說過……」
姑娘嬌喝說道:「李玉翎,你敢!」
李玉翎道:「我既然準備隨時走路,別的還怕什麼。」
姑娘道:「你何必為別人跟我過不去……」
李玉翎道:「姑娘說的,他是代我受過,這過要是他自己的,我可以不聞不問……」
「說得好。」姑娘道:「恐怕你仍要作不平之鳴。」
李玉翎倏然笑道:「姑娘說對了,看來姑娘已經很瞭解我這個人了。」
姑娘沒說話,好半天突然一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要知道,這是絕無僅有的一次……」
李玉翎道:「我知道,我感激。」
姑娘深深一眼道:「別說那麼好聽,嘴裡說感激,你心裡還不知道把我看成怎麼樣的一個女兒家呢!」
李玉翎道:「八個字,姑娘,絕代紅粉,巾幗奇英。」
姑娘道:「真的麼?心裡頭的話?」
李玉翎道:「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姑娘美目中閃耀起異采,道:「謝謝你,玉翎,別人這麼說我那沒什麼,我聽得也夠多,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那就絕然不同,我愛聽,也相信,更知足…」
李玉翎神情微微震動了一下道:「姑娘要是沒有別的事兒……」
姑娘道:「誰說的?想走了?不行,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李玉翎道:「姑娘還有什麼話?」
姑娘道:「多了,三天三夜也聽不完,沒我的話你就別想走,幹什麼這麼急呀!有誰等你了,還是怕我吃了你呀!」
李玉翎道:「一沒人等我,二也不怕誰吃了我,只是我出來太久……」
姑娘道:「怕什麼,你是在這兒陪我,是我叫你來的別說就這麼一會兒,就是三天三夜也沒人敢說什麼!」
李玉翎道:「姑娘,話不是這麼說,場主留下我是要我替牧場幹活兒的,並不是要我陪姑娘談心聊天的。」
一句話頂了姑娘,傷了姑娘的心,姑娘的臉上變了色,但怪的是她沒發作,頭一偏,悄聲問道:「要是呢?」
李玉翎淡然說道:「世上不乏富家公子,江湖俊彥,也正如姑娘所說,姑娘認識的貴公子不少,那絕輪不到我。」
姑娘臉色又一變,但她仍悄聲笑問道:「為什麼輪不到,說個理由我聽聽。」
李玉翎道:「姑娘知道,李玉翎出身鄉隅,貧寒無立錐之地,從小到處流離,無親無故,是個人人瞧不起的孤兒,至今更了然一身,只能幹些賣力氣的粗活兒,這輩子能有多大出息……」
「夠了!」姑娘身子發抖,臉發白,顫聲說道:「你,你,你,李玉翎,你就看我是那種人麼?我要是那種人,大可找那些富家公子、貴官、俊彥去,用不著千方百計,厚著臉皮的接近你……」
李玉翎道:「姑娘錯愛,我只有感激……」
姑娘淒然搖頭道:「沒人讓你感激……」
目光忽地一凝,道:「這麼說,你知道我的心意?」
李玉翎苦笑說道:「姑娘,我並不是塊木頭。」
姑娘道:「那你為什麼跟我裝傻?」
李玉翎道:「姑娘應該已經明白了。」
姑娘道:「我明白,我明白你只會傷人的心!」
李玉翎道:「姑娘,事非得已……」
姑娘道:「有什麼不得已的!」
李玉翎道:「我一無可取,對姑娘大不相宜。」
姑娘道:「要怎樣才相宜,你以為非得家大業大,非得江湖上出了名,非得沾上個官家才相宜,我不說了麼,我要是那種人……」
李玉翎道:「姑娘或許不是那種人,可是我……」
姑娘道:「你怎麼樣?」
李玉翎道:「我不敢誤人。」
姑娘道:「你可知道在我眼裡你是個怎麼樣的人麼?」
李玉翎道:「姑娘,你我相識日淺……」
姑娘道:「我剛才怎麼說的,非得十年八年不成麼!」
李玉翎搖頭說道:「十年八年固然不必,真要十年八年,大好年華已逝,至少也得個長時間……」
姑娘道:「我認為有一眼已經是夠了,我認識的人不少,也都不是一天兩天,可是我看他們才真正一無可取……」
李玉翎道:「姑娘,像我這麼個人,又有什麼可取之處?」
姑娘道:「多了,你的談吐,你的氣質,你的見解,你的為人,你的做事,你的性格……還有,也許我跟你有緣……」她低下了頭。
李玉翎苦笑一聲,沒說話。
姑娘低著頭低低說道:「你聽見了麼?」
李玉翎道:「姑娘,我聽見了。」
姑娘道:「你怎麼說?」
李玉翎道:「姑娘日後會懊悔的……」
姑娘道:「那是我的事,如今你怎麼說?」
李玉翎道:「也許姑娘還不知道,我已經訂了親……」
「怎麼?」姑娘一怔,道:「你已經訂了親了,是誰家的姑娘?」
李玉翎道:「就是那位羅老人家的女兒……」
姑娘訝然說道:「就是羅老頭兒的女兒……」
李玉翎點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姑娘瞪著美目道:「我不信,你可別騙我。」
李玉翎強笑說道:「這是什麼事,能隨便說麼!」
姑娘沉默了,緩緩地低下頭去,半晌才聽她問道:「這是什麼時的事?」
李玉翎道:「前不久,才二天。」
「才兩天!」姑娘猛然揚起螓首,道:「玉翎,你沒有騙我?」
「怎麼會,姑娘。」
李玉翎道:「姑娘要是不信,盡可以派個人到羅家問問去!」
姑娘搖頭說道:「我倒不是不信……才兩天,怎麼這麼巧,我只不過遲了兩天,要是早兩天……這麼說你我相見晚了……」
李玉翎想說些什麼,但他口齒啟動了一下,始終還是沒說話。
姑娘卻問了他這麼一句:「你說,是不是晚了?」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該是,姑娘。」
姑娘眼圈兒一紅,美目中倏現淚光,道:「我的命實在夠苦的。」
李玉翎心中大感不忍,在這時候,他的心夠軟的,何況他還沒碰見過這等陣仗,他忙道:「姑娘……」
姑娘搖了頭,道:「有些事你不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天生的命薄、命苦……」
李玉翎道:「姑娘,這不能就算命苦……」
「怎麼不能算?」姑娘道:「要怎麼才能算命苦,你別以為我是『天威牧場』場主的女兒,家大業大,嬌生慣養,想要什麼有什麼,日子過得一定很愜意,很舒服。我知道,凡知道我的人,沒一個不這麼看的,其實,我的日子過得並不舒服,並不快樂,我寧願生長在尋常人家,做個平平凡凡的女兒家。」
李玉翎腦中盤算了一下,道:「姑娘還有什麼不快樂,不如意的事麼?」
「怎麼沒有!」姑娘道:「我沒有一天快樂,沒有一天如意,像……你不知道,我也不能說,我只能告訴你,自從你來了之後,我才知道什麼叫快樂,說了你也許不信,要是你叫我跟你走,天涯海角我都願意去,過再苦的日子,那怕是喝涼水我都心甘情願,可是誰知道已經遲了……」
李玉翎暗中好不詫異,心想:難道說她不滿意她爹的作為,還是故意作態哄騙他的,當下他詫聲問道:「姑娘,這是為什麼?』
姑娘搖頭悲笑道:「你不知道……」
李玉翎道:「我就是不知道才問!」
姑娘道:「那當然,要知道你就不問了,可是……」
淒然一笑接道:「我不能說……」
李玉翎道:「我記得剛才姑娘曾許我為知己。」
「不錯!」姑娘點頭說道:「我把你當做我的知己,可是……」
微一搖頭道:「別問了,就是知己也不能說。」李玉翎還想再試探,再問,可是他還沒張嘴,姑娘已然搖頭說道:「好了,玉翎,你我相見恨晚,這也許是我的命,也許是你我的緣份僅止於此,從今後不再提這件事了,萬般皆天定,半點不由人,就讓我憂愁、鬱悶、命苦一輩子吧!我只恨,恨我為什麼生在官家…」
李玉翎還想問,姑娘又搖了頭,幽怨地說道:「我求你,玉翎,別問,現在別問,只要你在牧場待久之後你就會知道了,不過也難說,也許你永遠不會明白,希望你還是別明白的好,這些事沒什麼好知道的,不知道心裡還淨些……」
李玉翎道:「姑娘,我在牧場也待不久的。」
姑娘訝然說道:「你在這兒也待不久?為什麼!」
李玉翎揚了揚眉道:「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姑娘以為我能老在牧場裡待下去,居人下,幹粗活終一生麼?」
姑娘美目微睜,凝視著玉翎老半天才道:「我沒有看錯你,有多少人巴不得進『天威牧場』,只能進『天威牧場』,那怕讓他干最下等的活他都願意,只憑你這句話,就知道你跟一般人不同……」
李玉翎笑笑說道:「姑娘誇獎了,也許我這個人過貪不知足。」
「不!」姑娘道:「這叫胸懷大志,不能叫貪,不能叫不知足,要是在這方面知足的話,那就成了沒出息了……」
李玉翎道:「要是過於不知足,那就未免野心太大了。」
姑娘倏然而笑,笑得很爽朗,很動人:「說得也是,不過我看你不是野心太大的人。」
李玉翎道:「這見得,姑娘。」
姑娘搖頭說道:「我說不上來,總之一句話,我不會看錯你的,我也有把握不會看錯任何人。」
李玉翎道:「但願姑娘看對了……」
姑娘突然問道:「玉翎,你的宏志在於那一方面,你想幹些什麼?」
李玉翎道:「我不是讀書人,但我有諸葛武候所說君子之儒深及於當時,名留於後世的宏願……」
姑娘悚然動容,瞪大了美目道:「好志向,玉翎,我還低估了你,你讓我敬佩……」
李玉翎赧然一笑道:「也許是磨嘴皮,說說而已,像俗話所說,天橋的把式,只說不練。」
姑娘笑了,笑得好美,好甜,旋即她斂去笑容,正色地搖頭說道:「不會的,玉翎,我知道不會。」
李玉翎突然說道:「我這些話姑娘最好別給我說出去!」
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怎麼?」
李玉翎道:「像我這麼一個人,說這種話,未免太以不襯,我怕人家會笑我癲狂。」
「癲狂?」姑娘道:「誰笑你癲狂誰才是真癲狂,昔日韓信三餐不繼,衣難蔽體,落魄如此,一旦風雲起,他還不是直上青雲。」
李玉翎道:「也幸虧有個識英豪的內蕭何。」
「不然,玉翎。」姑娘道:「大才不會長久埋沒,明珠不會永遠陷於泥沙之中的。」
李玉翎道:「謝謝姑娘。」
姑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問道:「離開『天威牧場』後,你打算上那兒去,幹些什麼?」
李玉翎道:「上那兒去,我還沒有打算,因為預先的打算並不是一成不變的,那要看屆時的情形,至於我想幹些什麼……」
淡然一笑,接道:「我讀過幾年書,天賦一身力氣,姑娘看我還能幹什麼?」
姑娘美目一睜,道:「你想在仕途上求發展,博一個朱紫……」
李玉翎道:「談仕途,就憑我讀這幾年書也許不夠……」
姑娘道:「我是問你是不是這意思?」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姑娘可記得班定遠的幾句話?」
姑娘美目睜得更大,臉色微變,道:「記得,這麼說你果然……」
李玉翎道:「只求燕然勒銘,名垂青史。」
姑娘的臉色連續變了好幾變,沉默了良久才緩緩說道:「你的志向要是真在此,我可以幫你個忙,助你一臂之力……」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姑娘能幫我什麼忙?」
姑娘道:「剛說過,我認識的貴戚不少,只要我在他們面前說一句,讓你脫去這身布衣諒還不難。」
李玉翎微一搖頭,淡然而笑:「謝謝姑娘,姑娘的好意我心領。」
姑娘道:「怎麼,你不願意?」
李玉翎道:「我要靠自己,我不願意靠關係。」
姑娘倏然一笑,美目微轉,道:「看不出你的脾氣還挺硬的呢!」
李玉翎道:「我有一身既硬又臭的傲骨。」
姑娘笑笑說道:「既然這樣,我不願意太勉強,凡事靠自己也好,別讓人說你是靠裙帶關係得以飛黃騰達的,你有一身傲骨,你會受不了的。」
姑娘現在不難受了,不但嬌靨上已看不出那淒楚幽怨的神色,而且居然能笑,完全跟個沒事人兒一般。
李玉翎暗暗不免有點納悶,可是他心裡又有幾分明白,姑娘之所以如此,似乎是他說的心計生了效。
當即他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願意靠關係。」
姑娘微微一笑,突然問了這麼一句:「你是跟我說著玩兒的,還是當真?」
李玉翎道:「姑娘是指……」
姑娘道:「指你的志向,指你的打算。」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姑娘以為我是說著玩兒的麼?」
姑娘道:「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
李玉翎道:「我為什麼要跟姑娘說著玩兒,似乎沒這個必要。」
姑娘道:「這麼說來,是當真的了?」
李玉翎道:「自然是當真的。」
姑娘笑了,笑得不像剛才那麼爽朗,那麼美,那麼甜,看上去讓人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你要知道,一個人有宏志,不一定非在仕途打算不可,在別的途徑上一樣地可以深及當時,名留後世。」
李玉翎心裡一跳,道:「姑娘是指……」
姑娘遲疑了一下道:「你知道,那途徑很多……」
李玉翎道:「我知道,可是我認為別的途徑都不如在仕途容易,我不求聞達,不求顯赫,只求有一番轟轟烈烈的作為……」
姑娘美目中泛起了一種異彩,道:「那就更不必走上仕途。」
李玉翎抬頭說道:「姑娘,我的志向是操戈縱騎,馳騁疆場,上效那班定遠、衛青、霍去病,威震邊陲,驚破胡膽,勒銘燕然,名傳千古……」
姑娘道:「那得會武才行,單憑幾斤蠻力是不夠的。」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姑娘許我為知己,我不瞞姑娘,在回『藏龍溝』之前,我一直在外間飄蕩、浪闖,其間我接觸過各色各樣的人,因之那十八般武藝我也學過幾年……」
姑娘美目一睜,道:「怎麼,你會武?」
李玉翎道:「可不是江湖能人那種高來高去,軟硬功夫那種武。」
姑娘道:「也差不到那兒去,早先怎麼沒聽你說。」
李玉翎笑笑說道:「沒人問我,我提這個幹什麼,自誇!炫耀!今天要不是姑娘許我為知己,要不是話說到了這兒,我還不會說的。」
姑娘道:「這麼說你文武雙全。」
李玉翎道:「書讀過幾年,武也學過幾年,要說文武雙全,我不敢當,較諸當年的班走遠諸位還差得遠。」
姑娘道:「別跟我客氣。」
李玉翎道:「我說的是實情,我這個人向來有多少說多少。」
姑娘道:「不管怎麼說,你文武兼備,那究竟比讀幾年書,憑幾斤蠻力要容易些。」
李玉翎笑笑說道:「這是姑娘的看法,我要是投軍去,還不知道人家看得上眼,看不上眼呢!」
姑娘目光一凝,道:「那要看你真有多少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在八旗裡干個『都統』應該是綽綽有餘的。」
姑娘美目一睜,道:「都統!」
李玉翎道:「副都統、參領、佐領,我不屑一顧。」
姑娘叫道:「你很了不得嘛!」
李玉翎道:「不過一個都統而已。」
姑娘道:「你還想幹什麼?」
李玉翎道:「論遠,我願效班、霍、衛,說近,我願意學學故年羹堯大將軍。」
姑娘道:「好大的口氣……」
話鋒忽轉,接道:「你想學年羹堯。」
李玉翎道:「是的,姑娘。」
姑娘道:「你可知道年羹堯的下場。」
李玉翎點頭說道:「小時候聽過,老一輩的人總拿年大將軍的事跡當故事說,每一個小孩子都愛聽,而且百聽不厭。」
姑娘道:「那麼我問你,年羹堯落了個什麼下場?」
李玉翎道:「年大將軍死在『血滴子』之手,這就是說皇上賜死。」
姑娘道:「年羹堯貴為大將軍,握重兵,掌典符,顯赫一時,紅極一時,滿朝文武,便連皇上都為之側目,你可知道他後來為什麼落得那個下場麼?」
李玉翎道:「據說他後來生心反叛……」
姑娘抬頭說道:「那只是君治要犯的一個借口,主要的原因在於功高震主人君所忌八個字,壞就壞在他握重兵,掌虎符,顯赫一時,紅極一時,滿朝文武,便連皇上都為之側目,年羹堯不解此,宜其殺身之禍,自古忠臣如蕭韓,俱遭走狗之烹,軍法森嚴,令出唯行,原是為將者之得意事,然後專權寄閫,知人無任者,自古明主曾有幾人,況且那位主子天性忌刻,為人臣者自古有鳥盡弓藏之歎,年羹堯未免太不知機了。」
這一番話聽得李玉翎心頭連霞,容顏連動,姑娘把話說完,他淡然一笑,立刻接口說道:「姑娘說的都是事實,令人無從否認,無從辯解,但若論為人臣者知機一點,少露點鋒芒不就沒事了麼。」
姑娘抬頭說道:「疆場殺敵,汗馬功勞,被擢升在所必然,到後來也必然顯赫紅極,權勢而言,擁握重兵,掌虎符,也必然會形成功高震主,人君所忌的局面……」
李玉翎道:「姑娘的說話未免流於偏激,要知道古來重臣人將名傳青史,畫圖凌煙閣的也不乏人。」
姑娘道:「那畢竟不多。」
李玉翎道:「好在我並不求聞達,不求顯赫。」
姑娘抬頭說道:「只怕到時候由不得你。」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那要看人,姑娘。」
姑娘看他一眼道:「既然這樣,那我就不便多說了,你我的談話到此為止,記住,別忘了我托你的事。」
李玉翎道:「不敢當,姑娘,那是吩咐,是交待。」
姑娘微微一笑道:「隨你怎麼說都行,只別忘了就行。」
李玉翎道:「不會的,姑娘,我自當盡心盡力……」
微一欠身道:「姑娘,我告退了。」
姑娘淡然說道:「你走吧!我還要在這兒坐一會兒。」
李玉翎道:「姑娘,天色不早了……」
姑娘笑笑說道:「忘了,我只有在這兒的時候才能忘卻一切。」
李玉翎道:「那我走了,還請姑娘早些回去。」
姑娘道:「你走吧,爹要問起,你就說我在這兒好了。」
李玉翎應了一聲,轉身行去,他有點輕鬆,因為他畢竟擺脫了一件該擺脫的,可是他心裡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雷霆小組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