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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寵結椒房 文 / 獨孤紅

    在另一方面,雍王那天換好衣服,帶了幾個護衛,到了李氏姑嫂所居紅香小榭之後,榮嬤嬤忙從院落裡迎出來,悄悄的說了幾句話,一面打起簾子,高聲道:「李大姑娘,我們王爺親自看你們來咧。」

    玉英在房中一聽,連忙趕了出來,雍王已經到了明間裡面,一見玉英首先含笑問道:「昨天太委屈大姑娘了,你嫂嫂傷勢好點嗎?那郝四出言無狀,我已命載總管棍責,罰充更夫一年,以後如果再有人冒犯,你只告訴我,決不輕恕。」

    玉英一看那雍王,頭戴朱纓大帽,一顆鮮紅的寶石頂子,閃閃生光,後面拖著三眼花翎,身穿團龍黃馬褂,京醬四開氣袍,再配上一副闊額豐頤深日隆準的相貌,兩邊站著三四個帶刀護衛,分外顯得氣象威猛,不由匍匐在地連連叩頭道:「民女李玉英,兩兄迭犯王駕,罪該萬死,妻孥得免刑戮已是萬幸,復蒙如此恩遇,不特感激莫名,便肝腦塗地也不足以圖報於萬一。至於那郝四出言不慎,既已責罰,還望從寬發落。」

    雍王一聽,不但口齒清楚,而且鶯聲嚦嚦,彷彿銀瓶瀉水一樣,措詞也很不俗,不由心中奇怪,忙道:「李大姑娘,不必多禮,趕快起來,我還要去看看令嫂呢!」

    玉英聞言,起來又福了兩福道:「謝謝王爺,我那嫂子的傷勢已經好多了,現在決不敢再勞王駕前去看望,只等她能行動自如,再去叩頭吧!」

    雍王抬頭一看,只見她身上穿著玫瑰紫襖褲,臉上脂粉不施,天然淡雅,說話行動都很大方,決不像個出身盜窟的少女,不禁笑問道:「你讀過書嗎?怎麼氣質言行和令兄完全不同呢?」

    玉英躬身道:「民女因各位兄長均陷身萑府之中,自幼便由族叔收養,家叔本清白良民,出身生員,—生教讀為生,不時也教我讀書識字,直到十三歲,叔父身故,長兄又娶了嫂嫂,才又從兄嫂練武。所以稍形粗野。」

    雍王笑道:「哦!原來如此,那就難怪了。」

    說罷又道:「如此就請你告訴令嫂一聲,教她好好養傷,我已為她特地派出人去,請那有名的蒙古醫生,只要有復原之望,我必悉心代為醫治,教她放心好了。」

    玉英又萬福道:「謝謝王爺的關切,我那嫂子稍好,必定當面叩謝。」

    雍王目視左右,又當面吩咐榮嬤嬤好好照料,只須什麼,立刻照辦,方才離開。玉英把這一席話告訴張桂香之後,姑嫂兩個更加感激。

    看看臘盡春回,新年已屆,雍王府和年府自有一番熱鬧,這些不必細說。卻好正在這時候,年遐齡又奉驛馳來京陛見,於年底到京,一聽羹堯竟邀雍王寵眷,聘為上賓,也不由歡喜萬分,只是自己幾次到雍王府去求見當面申謝,都被門上擋駕,推說王爺身體違和,不能見客,便羹堯自去,也均未見著,父子二人,不由全覺奇怪。直到正月初二這天,那隆皇親的太太又前來拜年,年夫人自是竭誠款待。席次隆太太看著芳華小姐忽然笑道:「年夫人,我有一句話不知能說嗎?」

    年夫人心知隆太太必為女兒說親而來,連忙向女兒使了一個眼色。芳華心裡也有幾分明白,不禁臉上一紅,托故避開。年夫人接著又向隆太太道:「您有話只管請說,咱們一家全靠著皇親提攜呢,還有什麼不可以說的?」

    隆太太笑道:「如此便請恕我唐突了。實不瞞年夫人說,我此番造府,雖然是給您拜年來了,實際上卻是受了外甥四阿哥之托。他不知在什麼地方,聽說您這芳華小姐為人才貌出眾,又極賢淑,幾次磨著我來求您,聘為次妃。我因為您對這位小姐愛如掌上明珠,他又有了正妃,雖說現在頗為父皇喜愛,正妃鈕鈷祿氏也很賢淑,但是說起來總是一位側福晉,我怕您不願意。再說,你們年大人又在任上,所以始終不好啟齒。誰知那孩子,昨天到我那裡去,給他舅舅拜年,又賴在那裡不走,非教我來這趟不可,並且說是連宮裡娘娘那裡都已說明,說得我只好拼得捨了這副羞臉,老實說了,您可別見怪。」

    年夫人一聽,不由又驚又喜,半晌不語,連長媳佟氏也怔住了。

    隆太太忙道:「您是在怪我嗎?這是婚姻大事,決沒有個勉強的,您要是不願意,我可以婉言回他去,決不會教您為難的。」

    年夫人連忙起身道:「這是雍王爺瞧得起咱們的孩子來,何況又是您親自來提親,焉有見怪之理?我真想不到寒舍有何祖德,忽蒙王爺如此恩寵。既如此說,便請上復王爺和宮內娘娘,我們決定仰體恩命便了。」

    隆太太笑道:「那麼,我便先代四阿哥謝過,只是年大人面前有無異議呢?」

    年夫人道:「我們一家,久蒙聖眷,闔門富貴哪一項不是出諸主子的恩澤?他怎敢會有異議?就煩皇親代為回復便了。」

    隆太太不由把大拇指一豎道:「您真是女中丈夫,說話爽快極了。那麼,我也不多留咧,省得四阿哥老是心裡惶惶的。」

    說罷一笑便起身告辭,傳命套車趕向雍王府去不提。

    這裡自從隆太太走後,年夫人立刻請來遐齡和希堯兄弟告訴這消息,遐齡希堯父子,自是喜歡不盡。接著雍王正式納採行聘,簡直把個年府上下忙得個不亦樂乎。又因為雍王急於迎娶,遐齡又忙於回赴湖廣任所,所以把吉期定在元宵,以致份外忙碌。自從芳華過門以後,雍王對於遐齡夫婦,一切都以子婿之禮相見,除冊寶而外,幾與福晉鈕鈷祿氏無異。等到三朝以後,雍王單獨延羹堯於秘閣笑道:「二哥,現在我們是親戚了,你卻再對小弟客氣不得呢?大哥之稱,從今丟開一邊,可是這個二哥之稱,卻是實實在在的,再不容改口了。」

    羹堯這才知道,雍王之所以要結這一門親,完全是為對於自己更加親近,不由滿心感激道:「我真想不到王爺對羹堯竟如此器重,今後敢惜肝腦塗地。」

    雍王大笑道:「二哥怎麼又出此言?你還記得雲家堡富貴與共的話麼?我之所以急急附於姻婭的,就是恐怕二哥見外,如今如果再這樣說,你不但無以對我,更無以對令妹了。」

    說罷又道:「小弟今後,不但已視二哥如家人骨肉。便為了那馬天雄,也已托人向那刑部查過,現在已專人向打箭爐去了。如果他來,還望轉告,命其立刻來見。就此一端,二哥便可見小弟求才若渴了。」

    羹堯慨然道:「王爺如此待人,何愁大業不成?天雄為人磊落豪雄,向來不輕然諾,何況王爺如此相待,只不解,為何迄今尚未見到京?便連我那老蒼頭也未回來,真不知道是何緣故?難道那縣官對於李案又變化嗎?」

    雍王笑道:「這倒不會,實不相欺,那邢台李令的嫡叔,乃小弟府中包衣,載澤那奴才知之甚詳,決不會讓他翻出手掌去。他們遲遲未回,或天雄傷勢未能痊癒亦末可知,倒是我們前此所談之事,二哥曾有眉目嗎?」

    羹堯道:「上托王爺德望,現在已經大致就緒,不過因為草創伊始,又正在年尾年頭,各人都有私事,一時還未能使其發生效用。」

    說著,從靴筒裡,掏出一個手折來道:「王爺請看,這便是分佈在各地段各衙門的一個清單。」

    雍王接過,略一翻閱,仍還羹堯道:「也差不多應有盡有了,不過八阿哥、十四阿哥府內還宜多派得力人員才對。」

    羹堯聞言不禁又笑道:「那李家姑嫂現在如何?是否已經就範呢?」

    雍王笑道:「這幾天我因為要辦喜事,所以未遑顧及。不過以我看,他那妹妹人還老實,並且還曾讀過幾天書,也許不難驅使,那張桂香,傷勢尚未痊癒,只好等她傷好再為相機行事,二哥另外還有人派嗎?」

    羹堯道:「三八兩王府裡,因為有好幾個包衣和護院把式,平日都有往來。惟獨這十四王爺府裡,雖然也有幾個人,卻都非親信,所以我希望能在她姑嫂二人身上設法一二。要不然王爺和十四王爺是同母親弟兄,那只有在府中婢嫗僮僕之中設法了。」

    雍王沉吟半晌,忽然笑道:「如果必須要用這個人,我自有道理,可惜那張桂香一時不能痊癒,未免誤我時日了。」

    羹堯道:「她那傷勢,以我看來,當日雲女俠下手時便已留情,有這許多天,也許已經好了,只不過那身功夫一時不能復原而已,王爺何妨再查一查。此婦向來狡獪異常,也許她存心裝病拖延亦未可知。」

    雍王笑道:「二哥不必多疑,對於此婦,我已想好制她之策,只要她傷勢一好,便不難遣出。」

    羹堯詫異道:「王爺用何法制她,能見告一二嗎?」

    雍王又笑了一笑道:「女人家再倔強些,終跳不出財勢二字的圈子,不外動之以利,壓之以勢而已,二哥何必再問?倒是雲家父子新正之約迄今未踐,我反有點擔心,二哥最近曾接到來信嗎?」

    羹堯搖頭道:「他父子連王爺處都未有來信,何況我呢?」

    雍王一笑道:「我不是說他父子,而是說他父女,難道這好多天,那雲小姐也沒有來過信嗎?」

    羹堯臉上一紅道:「王爺又取笑了,她平白寫信給我做什麼?」

    雍王大笑道:「二哥,如今我們是至親呢,你還瞞我做什麼?便算你尊敬她,不作褻瀆之想,難道對這樣一個紅粉知己,就連寫一封信也不應該嗎?這未免太矯情了。」

    羹堯道:「其實並非矯情,實在人言可畏,稍一不慎,不特我今後做人不得,便在她也彼此不好再行相見,那是何苦呢?」

    雍王笑道:「如畏人言,在小弟看來,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必也正名乎,捨此以外,那就只有避嫌愈甚,人言愈多,何苦乃爾呢?」

    羹堯不禁把雙眉一皺道:「王爺之言未嘗無理,不過此中實有難言之隱,此事還是暫且不談為妙,這些時,宮中有什麼消息嗎?」

    雍王只把頭搖,接著道:「宮中倒未見什麼消息,不過太子一天比一天行為更乖謬些。據說六阿哥不知在什麼地方,請來一個喇嘛,現在正在秘密對太子詛咒,雖然人言不可盡信,但是太子一天癲狂一天則是事實。」

    羹堯道:「詛咒巫蠱之術,雖然自古有之,但未能全信。依羹堯的推測,或許那喇嘛欲神其術,暗中派人在太子飲食之中下了點什麼東西,倒有幾分可信。」

    雍王道:「這卻然而不然,二哥是沒有見過那喇嘛的神術,有時的確有不可思議的地方……」

    正說著,忽聽室外報道:「稟王爺,皇親隆大人來了。」

    羹堯方欲迴避,雍王大笑道:「我那舅舅並非外人,如今你我又是郎舅至親何須如此?我對你們兩位已視如左右手,以後好多大事,非在一起商量不可,如何能不相見呢?」

    正說著,只聽外面高聲道:「四阿哥,裡面是年大人的二公子雙峰嗎?這幾年來,九城俠少都說,他好像孟嘗信陵一流人物,只恨我一官羈身,反無緣相見,如今你們已經成了至親至戚,能容我這神交已久的老姻叔,就此認一認親戚嗎?」

    說著,靴聲響處,門簾一掀,走進一個四十多歲,頭戴水紅頂子,身穿箭衣的偉丈夫來。羹堯知是皇親隆科多,連忙請了一個雙安道:「皇親,您過獎了,羹堯少年無狀,怎敢當您一顧?更何敢僭以姻埡相附?」

    說著,便待叩拜下去,隆科多雙手扶著,大笑道:「日前我在尊府便欲相見,無如令尊老大人和令兄均皆在坐,因恐為俗禮拘束,彼此轉不能暢所欲言,所以末命人相邀,想不到今日在四阿哥這裡不期而遇,再如此便俗了。」

    說罷一面還禮,一面道:「我久已聽得四阿哥說你是今之奇士,不但文學縱橫,才氣蓬勃,便武功劍術也自了得,等過些時,我這一等侍衛出身的九門提督,還要向你請教呢!」

    雍王拊掌大笑道:「舅舅,您向來是自命知兵不讓諸葛的,我們這位年二哥,可也是今之管樂,今後你們兩位多親近吧。」

    羹堯愈加惶恐道:「王爺言重了,想羹堯一介書生,平日雖然狂放,怎敢和皇親相提並論?」

    隆科多笑道:「你瞧,不但我聞名已久,便連四阿哥也如此說,足證名下無虛。老實說,你與四阿哥締交經過,他已全告訴我了,我輩雖然不便過於脫略,但如為世俗禮法所拘反而不好,何況現在又已經結成至戚呢。」

    說罷把臂相邀入座,一面笑道:「你去年對四阿哥所說的計劃,他已全對我說了,雖然陳平復生不過如此。天既生你這等奇士,自必有一等豐功偉績寄托你身上,今後在皇上面前和宮中自有我去應付,那對付各衙門和結納重距疆吏之責便在你了。」

    羹堯不禁又惶恐道:「羹堯前此對王爺所言,不過書生之見,雖蒙王爺皇親加以採納,如論查探各方情形乃至佈置用間,或者還可稍盡犬馬之勞,至於說到聯絡結納重臣疆吏,則似非一介書生之能用命了。」

    隆科多笑道:「老姻侄,你說這話就未免把自己看得太輕了,以我看來,令尊大人現在開府湖廣,固然在疆吏當中是數一數二人物。同時,今年春闈,你是必然及第無疑,轉眼不就是一個學政大人?三五年一來,還怕不飛黃騰達?以你這樣文武全才,再加上家世清貴,又是四阿哥的至親至戚,如果存心結交權貴,誰不倒屣相迎呢?」

    雍王也笑著一拍羹堯肩頭道:「二哥好自為之,小弟在訂交之初已經說過了,富貴均當與共,將來一旦天命攸歸,那顆大將軍金印是不會吝惜的。」

    羹堯雖然抱負不凡,一聽兩人的話,也不免有點飄飄然,忙道:「既承王爺和皇親如此見重,羹堯敢不盡命以報知遇?不過以目前而論,八王和十四王爺,實在是王爺的勁敵,尤其是十四王爺頗有知兵得士之名。我們雖然處處準備,卻須善刀而藏。羹堯既辱附外戚之末,萬不宜得意過驟,否則轉足以貽人口實,反而不美了。」

    隆科多大笑道:「我真想不到你竟出此語,如果是謙遜之辭,已非英雄本色,倘若因此真欲避嫌,那便真是書生之見了。自古謀大事者不拘小節,外戚秉政,建不世奇勳者也不在少數,你能說衛霍長孫無忌不是賢者嗎?連我這以侍衛起家的鄙夫,尚且不甘自棄,何況你這名滿京都,人所共知的賢公子呢?」

    雍王也笑道:「自古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何況二哥才華蓋代,科舉又是正途出身,即使小弟暗中代為吹噓一二,也似無礙於清譽,為時尚早,何必先斤斤於此呢?」

    說罷又道:「適才你說十四阿哥和八阿哥是我勁敵,這話倒還有點道理。不過此番回京以後,小弟已遵二哥所囑,事事退後一步,決不與人爭先,只不時向幾個洋人學點勾股算法,間或研究點訓詁之學,這風聲已經傳到皇上面前去,據說因此還得到皇上在無意中誇獎兩句,足見舅舅和二哥為我劃策已經有了相當效果了。」

    隆科多笑道:「我雖不敢說是算無遺策,但是在這揣摩工夫上,自信還有點心得,你只照這個辦法做下去,不出一年半載,包管不錯。」

    三人正在說著,忽然載鐸在門外道:「回王爺的話,奴才的兄弟載澤回來了,因為隆皇親和年二爺在這裡,不敢擅自進來,王爺有話要問嗎?」

    雍王道:「年二爺正不放心那位馬爺呢!你教他就進來吧!」

    接著,只見載澤一臉風塵之色,走進來先向雍王請安,又向羹堯隆科多一一請安,然後躬身道:「那馬爺已和奴才一同到京,現在由年老管家引往年二爺府內去了。本來奴才去年就想趕進京來,只因那李知縣深恐馬爺傷勢未癒,路上不便,硬留著在邢台過年,所以來得遲了。另外那雲家堡的張總管托奴才代稟王爺和年二爺,他主人云老英雄父子至遲月底必可到京,到時再給王爺和年二爺拜年請安。」

    雍王不禁眉頭一皺道:「那雲老山主上次不是說新正便來嗎?如何又要到月底呢?」

    載澤看了羹堯一眼笑道:「這個……奴才也不知道什麼原故,不過聽那張總管說,好像因為雲小姐有事已經到山外去了,必須要等她回來,才能同來。」

    羹堯忙道:「那雲小姐為了什麼事要到山外去,你知道麼?」

    載澤道:「這個奴才倒不十分清楚,不過據張總管說,那李如虎的哥哥李飛龍曾經夜入雲家堡去滋事,被雲小姐擒住又放了,恐怕他要到京裡來騷擾,所以雲小姐著他教奴才呈明王爺和年二爺要多多留意,並且附帶送來一包解毒的靈藥,說那廝並無真實功夫,只仗迷魂彈藥取勝,如用此藥在鼻子裡塞上兩粒便無所施其技了。」

    說罷,從靴筒裡取出一包丸藥來,遞在羹堯手上。

    雍王看著那丸藥,不禁詫異道:「既已拿住了,為何卻又把他放了?這是什麼意思?」

    載澤道:「這個……奴才不知道,那張總管也沒有說。」

    羹堯沉吟半晌不語,雍王忽然把手一拍道:「好!我明白了。」

    說著,把手一揮道:「你先下去,等一會再把路上詳細經過告訴我。」

    載澤答應一聲:「是。」便退了下去。羹堯道:「王爺明白什麼?她此舉太荒唐了,那等下流匪類就不當場宰了,也該送進京來才是,為什麼擅自放了呢?」

    雍王大笑道:「她之所以不殺張桂香,又把李飛龍放了,全是為了你,怎麼你自己反不知道呢?」

    羹堯不禁惶惑道:「這個與我何干?羹堯倒有點不明白了。」

    雍王笑道:「以我看來,她這兩件事,完全是為了對你解答她那笑面羅剎的綽號。其用心之細已經妙到秋毫,我這旁觀的人都已明白,你為什麼反不能體會呢?」

    羹堯臉上—紅道:「王爺不必取笑,她的綽號與我何干?又何用如此曲折解釋呢?」

    雍王笑道:「她那天治了張桂香,你不是說她手底下太辣了嗎?教她如何能不加解釋呢?」

    羹堯不語,心中也不禁一動,隆科多在旁微笑道:「我靜聽你兩位所說的話,其中必定藏著一件極有趣的風流艷事,能告訴我聽聽嗎?」

    雍王不禁又哈哈大笑,隨即把中途所遭,大略的說了。隆科多大笑道:「這一段故事,真可抵得一部唐人劍俠傳,我想不到天壤之間,既生年雙峰這等英才,又生如此奇女子。」

    說著看了羹堯一眼道:「照如此說來,四阿哥的話,就有點近乎此了。你還應該加以體貼才是。」

    羹堯紅著臉道:「這是王爺成心取笑,其實羹堯從無此念,便那雲小姐一身俠骨也未必便有世俗之見,我想,她也許因為那李飛龍的妻妹均在此地,即想留他活口,所以不得不再示寬大,亦末可知。」

    雍王笑道:「你自己替自己辯白罷了,怎麼又替別人也辯護起來?萬—所料不中,豈非有負人家一片美意嗎?現在我們是親戚呢,好便好,不好我便要稟明岳父母打這個抱不平了。」

    說著又恐羹堯臉上掛不住,接著道:「此事姑且不談,那馬天雄既已來了,我知他是個孝子,二哥不妨先回去安慰他一下,請他明天便到我這府裡來,為了邢台一案,我早把他名字補了護衛,任事與否無妨,一但在此時他卻推辭不得,這一點也請你告訴他。不然,此人素行奇特,也許會不就呢!」

    羹堯道:「此點王爺所見極是,那我就先告辭了。」

    說著,便起身向雍王隆科多二人作別回去,等回到家中一看,天雄已由老管家年貴安排在書房之中,不但面上毫無病容,便風塵之色也十去八九,不由笑道:「馬兄傷勢痊癒了嗎?」

    天雄笑道:「不但傷早好了,那李知縣這些時真把我當著王府護衛看待,供應之盛與款待之慇勤真令人難受,傷口不平復又不讓走。那載澤更不時借我向他威嚇,簡直和真的一樣,弄得我大有啼笑皆非之感。好不容易我那傷全好了,他又送我五百兩銀子程儀,我堅持不受,偏那載澤說什麼也不答應,連那老管家,也逼我非受不可,末了弄得我發了倔脾氣,才勉強收回去。誰知載澤那奴才,不但暗中仍替我收下來,而且五百之外又加了五百,直到今天才托老管家交給我,你看此事如何處置呢?」

    羹堯沉吟半晌道:「此等不義之財,你當然不能受,不過此刻急也無用,只好存在此處,等我相機再設法送還他便了。但是你那護衛一職已經弄假成真,卻推辭不得呢!」

    說著把來京以後情形全說了,天雄慨然道:「那位雍王爺我在識面之初,已經猜到八成。不過我生平極少肯受人恩惠,風塵之中得遇午爺已出意外,誰知偏又遭逢此事,他如真的能為我將老父赦回,自當效死以圖報深恩於萬一,豈止充任護衛而已?否則土各有志,從權應命則可,他日趨捨如何便當有所斟酌了。」

    羹堯忙上前握著天雄的手道:「馬兄出言如此光明磊落,實令小弟欽佩無已,只是忒嫌有屈了。」

    天雄笑道:「小弟江湖亡命,忽然榮任王府六品護衛,怎得謂之有屈?不過年爺實小弟平生唯一知遇,有話不容不實說,那雍王他日自不止一親王而已,但是……」

    說到這裡,又看了羹堯一眼道:「以我看來,此人是否能長共富貴,那就難說了,小弟自知福薄,除恩怨必報而外,久已決心終老江湖,成敗得失,無非一身而已,年爺出處倒不可不慎呢!」

    羹堯不禁微訝道:「馬兄難道精於風鑒之術嗎?」

    天雄道:「自古觀人於微,豈必盡在風鑒?小弟也不過說說罷了。」

    羹堯心知天雄必有所見,再三追問,但天雄始終笑而不答。後來又漸漸談到雍王所托之事,天雄笑道:「照這麼一說,年爺已經成了天策長史了,小弟此來,倒有了熱鬧可看呢!」

    羹堯笑道:「難道你真只看熱鬧嗎?」

    天雄道:「年爺如有所命,無不願供驅使,至於雍王真欲以利祿鞭策,那就難說了。」

    羹堯只笑了一笑,也不再說什麼,等希堯回來後,又代為引見,當晚二人便在書房對榻而眠不提。

    另一方面,在羹堯走後,隆科多卻向雍王笑道:「想不到年遐齡這等一個俗吏卻生了這樣一個兒子,不但骨相非凡,而且也確知分際,將來真是四阿哥一條極好膀臂。」

    說著又笑道:「也真不枉你費這一番心機。」

    雍王道:「他因初次和舅舅見面,還未免矜持一點,如再脫略些,你就更看出他的才情和抱負了。有他這一來,不但九城市井之雄盡入網羅,便若干江湖豪客也不難入彀了。」

    隆科多道:「他的才華向來在八旗子弟當中是有名的,如這科能殿在二甲,那就容易設法了。老實說,只要他能由科甲出身,我們多著點力,也不怕旁人非難,就是在皇上面前,也好說話。」

    雍王連連點頭,兩人又商量半會,隆科多才告辭離去,雍王獨自坐在秘閣,想起李飛龍之事,又喚來載澤問道:「那雲小姐為什麼出走,你知道嗎?」

    載澤道:「這個,奴才卻不知道,不過據那張總管語氣之間,好像連雲老山主也不知道,那兩丸解毒丹,便是雲小姐行前交給他的,但對出走之事,一字也末提起,如今雲老山主正在著急哩。」

    雍王笑道:「她曾另有什麼信交給年二爺嗎?」

    載澤道:「據奴才所知,並未有什信件。」

    雍王道:「這就奇了,那李飛龍之事,你知道嗎?」

    載澤道:「這個,奴才倒還聽見張傑說過。」

    說著把中鳳擒縱李飛龍之事說了。

    雍王想了一想道:「那李飛龍真有來京先找我算帳的話嗎?」

    載澤道:「據張傑說確有這話,所以雲小姐才囑咐王爺和年爺小心一二,防他來此騷擾。」

    雍王笑道:「這倒不消慮得,他的老婆妹妹全在這裡,就要下手也得先問個明白,再說這天子腳下,不比偏州小縣,可以肆行無忌,量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說罷一笑,揮手令載澤退去,也不帶從人,竟向李氏姑嫂所居紅香小榭而來,才到院落裡面,那榮嬤嬤便迎著道:「奴才回王爺的話,那李大奶奶大好了,前天本來她姑嫂要去當面謝過王爺,卻好是王爺吉期,所以奴才沒有讓她們去,想不到今天王爺反過來了。」

    雍王道:「她姑嫂二人呢?」

    榮嬤嬤道:「大姑娘到福晉那裡請安去了,李大奶奶現在房裡。」

    正說著,那張桂香已經從房裡走出來,含笑道:「民婦前此得罪王爺,多蒙見恕,並且如此相待,實在感激之至。」

    說著便就外間拜將下去,雍王忙命榮嬤嬤扶起,一面笑說:「過去的事一切都算了,你姑嫂二人在這裡住得慣嗎?」

    一面抬眼將張桂香一看,只見她身上穿著一件銀紅繡花小襖,下面寶藍撒腳褲子,足下一雙玉色鳳頭小鞋,鞋尖安著一撮粉紅絲線綴就短鬚,面龐只略清減些,卻薄簿暈了一層胭脂,再配上一雙勾魂攝魄的妙目,雖然不及中鳳天然秀麗大方,也不及玉英端正淡雅,卻別具媚骨,有一種說不出的風韻。不由又笑道:「憑你這種人物,埋沒在江湖之中真可惜了,如果願意在這北京城里長住下去,不妨設法通知你丈夫,過去一切罪行,皆可設法赦免,也不難給他找一個小小前程,你意如何?」

    桂香也看了雍王一眼,見他現在雖是穿著一身便衣,但體格偉岸,氣度不凡,較之旅途所見又大不相同。一邊就著榮嬤嬤攙扶之勢,彷彿傷勢猶有餘痛,嬌慵無力,裊裊娜娜的站起來,一邊眼角微睃,秋波一轉,媚笑道:「賤妾罪該萬死,得蒙王爺赦罪不殺,已是僥天之悻,何況又破格以客禮相待,豈有不慣之理。拙夫更是罪大惡極,久干禁律,如蒙王爺設法赦免,令其帶罪圖功,不但賤妾感激,便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就是他李氏門中,祖宗三代也當感恩圖報。」

    說著,又待拜將下去,雍王見她腰肢綽約,好像臨風弱柳一樣,說得又那麼楚楚可憐,不由十分憐惜,忙令榮嬤嬤扶著,不令再拜下去,一面道:「你那傷勢全好了嗎?」

    張桂香笑著榮嬤嬤又是一笑道:「托王爺鴻福,和雲小姐手下留情,又得年二爺解救得法,現在除尚不能用力竄高而外,其餘已經一切如常了,也許稍假時日,還可好些,不過那一身小功夫,恐怕今生難望恢復了。」

    說罷,秀眉微皺,愈形淒楚,雍王道:「你放心,我為了愛惜你這一身功夫,破了未免可惜,已經派人去請那蒙古大夫了。只要他一來,決無不能恢復之理,最多也不過一兩個月,便可跳縱自如了。」

    張桂香斜覷著雍王道:「王爺為我真太費心了,這樣下去,教我如何報答呢?」

    雍王笑道:「些許小事,怎麼說得上報答的話?只要你姑嫂不再恨我就行了。」

    張桂香忽然秋波一轉,又媚笑道:「這在王爺雖然是一件小事,在賤妾卻是恩同再造,感激尚且不暇。」

    說罷又道:「這外間沒有火盆,未免太冷了,王爺不嫌褻瀆,還是請房裡坐吧!」

    說著,一伸纖手,打起軟簾,推開榮嬤嬤,俏生生的,向房門裡面身子一側,就向房裡讓著。

    雍王笑了一笑道:「不是你一說,我倒幾乎忘記了,雖然已經過了年,天氣卻真冷呢。」

    說著,回顧榮嬤嬤道:「你給李大奶奶預備大毛衣服沒有?」

    榮嬤嬤笑道:「預備是早預備了,不過李大奶奶向不喜穿得太多,所以到現在她還是穿的灰背襖兒,在房裡不覺得,一到外面便冷得受不住了。」

    雍王道:「既如此說,你趕快去查查看,福晉那裡有沒有她們能穿的斗篷,取兩件來給她姑嫂兩人,好出屋子穿,要不然,傷後受了涼也不好。」

    說罷一使眼色,張桂香方說:「我不冷,王爺不必太操心了。」

    榮嬤嬤已經連聲答應,向外面走去。雍王接著道:「這衣服有的是,說不上操心。」

    說著便走進房門,穿過正房,面向裡間走去,一看房中雖然仍是舊有陳設,卻收拾得非常整潔,靠窗妝台上,還放著一瓶臘梅一盆水仙,床前一個大雪白銅火盆,獸炭燒得通紅。再看張桂香時,眼角眉梢又隱含笑意,忽然想起荒村小店她賣弄風情的光景,不禁有室暖如春,人艷於花之感。那張桂香,又自取過茶杯,用手帕拭淨,斟了一杯茶,雙手捧著,盈盈走來笑道:「王爺請坐用茶,這些時,既是新年,又是王爺大喜,我還沒有給您道喜拜年呢!」

    雍王接過茶去,喝了一口,把茶杯放在妝台上,在靠著妝台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來笑道:「婚事已經過了,年更遠了,又何必客氣呢?」

    張桂香道:「這些時賤妾正好在病中,我那妹妹又怯場,所以連禮數也全忘了,就此當面拜過吧!」

    說著,雙手福了—福,便待拜下去。雍王連忙用手扶著道:「說過就算了,你為什麼這樣多禮起來?」

    那手正好握著一雙柔夷,偏偏桂香有意無意之間猛一抬頭,星眸斜睨,玉頰生春,正好和他打了一個照面,那一股蘭麝之香,直透鼻官,已是熏人欲醉,偏那桂香,又乘勢反握緊了他的手,身子一直,丁香半吐媚笑著道:「王爺……您真待我太好了。」

    雍王正哈著腰,低著頭,一張粉臉離開他才只寸許,不由心中怦怦不已,一顆頭愈低下去,這時簾幕低垂,鴉雀無聲,室中愈形寂靜。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玉英才從福晉鈕鈷祿氏處回來,走到內間一看,只見桂香正對著妝台用一張牙梳在理著頭上青絲,口角含春,咬著香唇在微笑著,不由微訝道:「嫂嫂,怎麼這個時候又梳起頭來。」

    桂香臉上一紅道:「這房中太熱了,我倦得很,無意之間,在床上靠了一下,連頭髮都揉亂呢,不梳一下,篷頭鬼也似的,好見人嗎?」

    玉英又向她臉上看了一眼,不禁詫異道;「你才吃過酒嗎?」

    桂香一面梳著頭,一面嗔道:「你怎麼今天盡查問我是何道理?這會子中飯已過,晚飯未到,我好好的又吃什麼酒?不是見鬼嗎?」

    玉英笑道:「不是我查問你,你瞧你臉兒紅紅的,額角鼻準都有點汗,不是吃酒是做什麼來?」

    桂香自己就鏡中一看,果然自己兩頰紅得像胭脂一樣,額角鼻準微見香汗,不由又嗔著笑道:「這是因為這屋內大熱了的原故。可笑方才雍王爺來,還眼巴巴的叫人給我們送大毛衣服來咧。果真在這屋內要穿上大毛的衣服,不熱出病來才怪。」

    玉英不禁一怔道:「方纔那雍王爺又來過嗎?他說什麼沒有?」

    桂香忙道:「他是特地來看我的病的,只坐了一會,叫那榮嬤嬤替我們送兩件斗篷來就走了。」

    正說著,那榮嬤嬤已經笑著走進來,一手提著一個包袱,一手托著一個紅本拜匣向桂香看了一眼道:「這包袱裡是兩件斗篷,還有幾件衣服,是咱們福晉叫我送給李大奶奶和大姑娘的。」

    說罷又將紅木拜匣向桂香手裡一塞笑道:「這是王爺教我送給您的。」

    桂香且不去打開那個包袱,先紅著臉,揭開拜盒一看,原來卻是一對金鐲,一枝翡翠簪子,不禁驚喜交集道:「我承王爺這等款待,已是感愧萬分,如何又送這樣貴重的東西給我呢?」

    榮嬤嬤笑道:「天下事是個緣祛,這對鐲子有限,只不過打造得還精緻而已。這枝簪子,卻是有錢沒處買的東西,便是咱們福晉那一枝,也遠不及這個,您瞧,這是道道地地的玻璃翠,據說值得幾百銀子呢!」

    桂香愈加惶恐,一面謝著,一面慎重的收起來。再打開那衣服包袱一看,卻是兩件大紅猩猩氈的斗篷,還有兩件大羊皮襖。榮嬤嬤把東西交清之後,便自出去,玉英看著桂香道:「他送衣服罷了,怎麼又送起首飾來?這是什麼意思?」

    桂香道:「管他呢,反正我這條命是撿來的,他只願意孝敬我,終不成還退回去嗎?」

    玉英見嫂子說話始終有點硬邦邦的,但口角之間又無怒意,簡直有點猜不出所以然來,只好暫時悶在心裡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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