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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 小樓春色 文 / 獨孤紅

    夜,三更!

    在遼寧秦惟河,夫子廟一帶,正是笙釀處處,燈紅酒綠,翠袖飄香,紅衫流媚的當兒。

    但在江寧的另一角,卻是沉寂,空蕩,十分寧靜!

    這一角,是兩江總督府的所在地。

    這總督府中,這些日子來也跟往日大不相同,那廣宅大院的丈高圍牆四周,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站的全是挎刀持槍的旗勇標兵,

    在那丈高圍牆之內,那廣大深邃的院子裡,明處是挎刀的親兵,暗處則是總督大人的貼身親隨。

    戒備之森嚴,不下禁宮內苑。

    休說是個人,就是只飛鳥,要想進出只怕也不太容易!

    然而就在這時候,一道極其輕淡的白光劃空射至,一閃而沒入前院那株合圍的巨樹茂密枝葉內。

    枝不動,樹不響,神不知,鬼不覺。

    前院寂靜、黝黑、沒有燈光,只有後院一座小樓上有燈光透出紗窗。

    紗窗並未密掩,而是微微地開著半面。

    由那微開半面的紗窗內,除了透射出燈光外,還傳出陣陣的銀鈴嬌笑,與其說是嬌笑,不如說是媚笑、蕩笑,因為那笑聲聽在人耳朵裡,真能令人熱血沸騰,心猿意馬,骨蝕魂銷。

    那笑聲,又充滿了戲謔意味,好像是那位發笑的她,在玩弄著一隻爬伏裙下腳前的哈巴狗,看著那哈巴狗搖頭晃尾的馴服樣兒樂得發笑。

    這笑聲傳到前院,前院中有很多人不自在,可是沒有一個敢動,沒一個敢出聲,仍是那麼靜。

    那沒入巨樹枝葉中的白光,又飛射出樹,投入後院另一株巨樹上,仍然是枝葉未驚。

    這株樹,就在小樓的對面,距小樓約有十餘丈,停身在這株巨樹上,由那半開的一扇紗窗內望——小樓內春色無邊,一覽無遺。

    那白光,自然就是朱漢民,他一眼瞥進小樓,便即猛地一震直了眼,那並非是感於小樓之內的無邊春色,而是驚訝於小樓內的兩個人,那兩個人,是一男一女,就是那個女的令朱漢民心頭震動,幾疑眼花。

    男的,是個矮矮胖胖的五旬老者,著一身便服,抱著那長長的髮辮坐在靠窗的一張椅子上。

    那個女子,是個冶艷狐媚,風騷入骨的少婦。

    她,坐在床上,烏雲蓬鬆,衣衫半解,酥胸微露,還有那腥紅的一角肚兜,紅的刺眼,白的欺雪賽霜,一如凝脂,映著燈光,發出一種感人的光采!

    她,嬌艷酡紅,醉眼兒半張,模樣兒嬌慵無力,偏偏玉手不時掠理雲鬢,勾魂的流波妙目拋向那矮胖老者。

    單就這一付模樣,這少婦堪稱一代尤物,較諸那惑君禍國的褒姒、妲己、趙飛燕、楊玉環等毫不遜色!

    也並非這尤物殊色令朱漢民意動神搖,而是那少婦濕潤鮮紅的否唇邊的那顆美人黑痣。

    這位該是和坤如夫人的少婦加上那張臉,這少婦竟會是那鄔飛燕!

    心神略定之後,朱漢民打心裡叫了起來:「不可能,不可能……」

    那確實不可能,他離開北京的前夕,鄔飛燕曾盡釋前嫌地在月下小亭,擺酒餞別,他一出北京便聽說和坤的如夫人已經到了江南,如此,和坤如夫人的出京,少說也早在他十天半月,而那鄔飛燕明明又為他惜別餞行,怎會一下變成了和坤如夫人在此出現?

    那只有一種可能,這少婦並非和坤的如夫人,而是鄔飛燕,她起他沿途的耽擱,以非常速度,趕到了前頭。

    但,這唯一的可能立即又被推翻了。

    推翻了這個可能的,是那傳自小樓的話聲中。

    那是矮胖老者帶著顫抖的蒼老話聲:「夫人……」

    那冶艷美婦由瓊鼻裡「嗯」了一聲,妙目流波,用眼角的勾魂媚光瞥了那矮胖老者一下,嗲聲嗲氣地道:「鮑總督,你忘了?叫我玉娘,夫人是當著和相及下人們面前叫的,可是如今這小樓中就你我兩個呀!」

    這話,證明了這少婦就是和坤的如夫人。

    難道說鄔飛蒸就是和坤的如夫人,不,她叫玉娘!

    難道說天底下真有長得這麼像的人麼?那幾乎又有點不可能,相貌或可長得相像,但哪有那麼巧地會在同一部位,在那要人命的唇角上都生有一顆美人痣?

    同時,朱漢民也認得那雙勾魂妙目,那長長的妙目,那勾魂的媚蕩眼光,分明就是那個黑衣女子所有。

    而那黑衣女子卻又明明是鄔飛燕!

    朱漢民糊塗了,整個人糊塗了……

    只見那位總督大人低下了頭,可是他那一雙尚未昏花的色迷迷老眼,卻仍貪婪地望著那微露的酥胸上。

    那少婦笑了,是得意,充滿了媚蕩:「鮑總督,叫呀,我叫宓玉娘,玉娘,快點嘛!」

    於是,那位總督大人一身癡憨的肥肉猛抖,脖子都憋紅了,頭上見了青筋,用足了力氣憋出了顫抖的兩個字:「玉娘……」

    「這才是!」和坤如夫人格格地笑道:「再叫我夫人,你就永遠別想……」

    那位總督大人猛然一陣急喘,想要站起來。

    和坤夫人宓玉娘拍手一指,水蔥般的玉指上還塗著蔻丹,她嬌聲又道:「鮑總督,你不怕和相知道麼?」

    那位總督大人如冷水澆頭,機伶一顫,剎時像個洩了氣的皮球,癱在了椅子上,未答話。

    宓玉娘卻吃吃一笑,又道:「瞧你這窩囊樣兒,怕什麼,有我呢,下人們不知道,我不說,他一輩子也別想知道,饞嘴的貓還怕魚刺紮了嘴麼?」

    那位總督大人猛然又挺直了腰。

    但是,宓玉娘接著又道:「鮑總督,我的事兒,你考慮好了麼?」

    那位總督大人囁嚅說道:「卑職不是已經把他安插在身邊了麼?」

    宓玉娘嬌臂地搖了搖粉首,道:「這還不夠,一宗好處換一件事,第二件事尚未點頭,你就想第二宗甜頭了麼?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

    那位總督大人道:「只是,只是卑職斗膽動問,那,那是和相的意思麼?」

    宓玉娘又搖了頭,道:「不是,是我自己的意思。」

    那位總督大人道:「那麼,卑職身受皇恩,這點前程……」

    宓玉娘那眉宇間的媚態忽斂,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懍人的狠毒凶煞,她又笑了,嬌軀亂顫,但這回聽來怕人:「皇恩?前程?鮑總督,沒有和相的提拔攉升,你會有今天?你信不信,我照樣能摘掉你的頂子要你的腦袋,你可以打聽打聽,我一路所經,有多少人丟官失命……」

    那位總督大人機伶一顫,肥肉直打哆嗦。

    宓玉娘檀口綻開,一笑百媚又生:「逆我者死,順我者生,不但可以生,而且還有說不盡的好處,你難道不想要麼?」

    那位總督大人又迷糊了,癡癡地點了點頭:「卑職想,想……」

    宓玉娘一陣格格蕩笑,道:「那麼,你想通了麼?」

    那位總督大人將頭連點地道:「卑職想通了,卑職情願為夫人死……」

    宓玉娘眉目生春,又揚蕩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還當你是個多麼了不起,鐵石心腸的硬漢呢,原來也是個受不住的軟貨……」

    那位總督低下了頭,但目光仍捨不得離開那個所在。

    話鋒微頓,宓玉娘接道:「死,用不著,也沒那麼嚴重,將來事成之後,你還是我的元勳功臣,那萬戶侯等著你呢……」

    那位總督大人忙道:「謝夫人恩典!」

    宓玉娘搖了搖頭道:「不必謝我,那張東西在桌上,你打個指模就行了!」

    那位總督大人應了一聲,伸出顫抖的手,從桌上拿起了一張白紙,然後用右手拇指在桌上一個盒子裡按了按,接著那拇指又按在白紙左下角,白紙左下角立刻呈現一個鮮紅的指模。

    打好了指模,那位總督大人伸出雙手把那張白紙通向宓玉娘,宓玉娘含笑接了過來,看了看,然後抬眼送媚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知道進退是高人,行了,鮑總督,從現在起,你鮑總督就是我的人,在這兒我先跟你打個招呼,到時候你要是撒賴不聽話,我憑著這張紙就能要你滿門的性命,懂麼?」

    那位鮑總督劇抖著,連聲答應。

    宓玉娘嬌媚地笑了笑,把那張紙貼身藏好。

    那位鮑總督顫抖著嗓門兒,道:「夫人卑職,卑職指模已經打好了,夫人,夫人……」

    宓玉娘送過媚蕩一瞥,道:「我會給你好處的,鮑總督,別老站在那兒叫夫人呀,傻子,把窗戶掩上,把燈媳了……」

    那位鮑總督一聲是,連忙關上了窗子。

    他剛關上窗子,樹上朱漢民看得清楚,那樓下暗隅中,突然竄出一人,是那石沖,只見他仰面叫著道:「稟大人,屬下有要事稟報!」

    樓上燈未熄,卻聽鮑總督怒聲說道:「混帳東西,誰叫你擅進後院,天大的事兒也等明天……」

    隨聽那宓玉娘帶笑道:「鮑總督,對他要客氣點兒啊,別忘了,真要論起來,他比你職位還高,你要事事聽他的!」

    隨又聽那鮑總督發了話,話聲已然柔和了不少:「是石護衛麼?

    我馬上就下來。」

    一陣樓梯響動,那鮑總督抖著一身肥肉走下來,那石沖微一哈腰,道:「見過大人!」

    那位鮑總督竟然連忙拱手還了一禮,賠笑說道:「石護衛,有什麼事?」

    石沖趨前一步,在那位鮑總督耳邊恬低低了幾句,那位鮑總督滿身肥肉一抖,立時臉色大變,點著頭一連地應是,道:「請石護衛服侍夫人,我這就去辦,這就去辦!」

    說罷,他步履匆忙地走向了前院。

    望著那位鮑總督轉入前院不見,石沖臉上浮起了一絲詫異笑意,身形一閃,沒入樓中。緊接著,那樓上熄了燈,一片黝黑……

    朱漢民靜觀至此,他明白了那樓上少婦是誰,也明白了這位和坤如夫人的真正身份。

    至此,他也不必再待下去,當即身形一閃出樹,騰起半空,向東大街方向飛射而去。

    回到了客棧,聶小倩房中燈光猶亮。

    顯然聶小倩與美姑娘霍玉蘭都在等著他返來。

    在房外,他輕輕叫了—聲:「娘!」

    房門倏然而開,開門的是美姑娘霍玉蘭,她一見朱漢民,連忙迎出門來,喜孜孜地道:「民哥回來了!」

    朱漢民含笑點了點頭:「蘭妹還沒有睡?」

    霍玉蘭柔婉地道:「娘還沒睡。」她也叫了娘。

    由這一句,顯示出美姑娘到底是知書達理,深諳閨訓的漢家女兒,跟那滿旗女兒家大有不同。

    跟著朱漢民進了屋,美姑娘為朱漢民倒了一杯熱茶,親手端給了朱漢民。

    朱漢民連忙伸手接過,道:「謝謝你,蘭妹!」

    美姑娘霍玉蘭粉首半垂,輕輕說道:「這不是我應該的麼?民哥!」

    朱漢民又一次體會到美姑娘的溫柔與體貼,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受,他一時為之沉默了。

    可是,適時聶小倩開了口:「民兒,情形怎麼樣?」

    朱漢民望了望霍玉蘭,有點遲疑。

    美姑娘霍玉蘭立時覺察,柔婉說道:「娘,我悶得慌,想到院子裡走走!」

    朱漢民投過了不安、歉疚,還帶著讚許的一臂。

    聶小倩卻含笑說道:「蘭兒,不許出去,來,坐在娘身邊,聽你民哥說!!

    霍玉蘭溫順地走了過去,聶小倩轉注朱漢民,道:「民兒,你蘭妹不是外人,沒什麼可避忌的。」

    朱漢民應了—聲,遂把適才所見說了一道。

    靜聽之餘,美姑娘霍玉蘭落落大方,泰然而安詳。

    聽畢,聶小倩皺了眉,道:「我沒想到和坤這位如夫人,會是這麼個人,而且會跟鄔飛蒸長得這麼相像,這簡直是……」

    朱漢民截口說道:「她只認為她跟鄔飛燕長得很像麼?」

    聶小倩道:「難道你不是這麼想?」

    朱漢民搖頭說道:「民兒認為她就是鄔飛燕,並不僅是像!」

    聶小倩道:「可是,民兒你別忘了?咱們離開北京的前夕,那鄔飛燕還擺酒為你餞行,那時候和坤的這位如夫人該已到了江南,這怎可能會是一個人?」

    朱漢民皺眉說道:「民兒就是這點想不通,可是民兒知道,那分明是一個人。」

    聶小倩道:「民兒,一個叫鄔飛燕,一個叫宓玉娘!」

    朱漢民道:「娘,為某種必要,姓名可以改。」

    聶小倩道:「難不成鄔飛燕她有分身之術……」

    忽地抬眼說道:「民兒,給你餞行的那個鄔飛燕,你可曾看出……」

    朱漢民搖頭說道:「娘,民兒看的清楚,她沒有戴人皮面具,那確是真面目!」

    聶小倩道:「然而,民兒,在那餞行以前,你並沒有見過鄔飛燕的本身!」

    朱漢民道:「可是,娘,她那顆痣民兒見過,而她那雙眼神也瞞不了人,再說,她跟今夜和坤如夫人長得一樣!」

    聶小倩道:「那麼她又怎麼跑到了咱們的前頭,難不成她有瞬息千里之能?」

    朱漢民道:「娘,在咱們未離開北京的時候,和坤這如夫人巳到了江南了。」

    聶小倩道:「是啊,所以娘不以為她們是一個人。」

    朱漢民道:「不,娘,那絕對是一個人。」

    聶小倩抬頭苦笑說道:「那就太玄奧了,這是我平生僅遇的一件奇事……」

    朱漢民霍地站起,道:「娘,民兒打算再去一道!」

    聶小倩呆了一呆,道:「民兒,你還要去幹什麼?」

    朱漢民道:「民兒要當面問她個清楚!」

    聶小倩道:「民兒,有這個必要麼?」

    朱漢民道:「要不然民兒會寢食難安。」

    聶小倩道:「假如她不是鄔飛燕,而確是和坤的如夫人宓玉娘呢?」

    朱漢民道:「民兒要問問她為什麼陷害小霞!」

    聶小倩道:「假如她真的是鄔飛燕呢?」

    朱漢民道:「那民兒也要問一問她是怎麼分身的!」

    聶小倩沉吟了一下,點頭說道:「好吧,民兒,你就去吧!」

    朱漢民應了—聲,才要轉身。

    忽聽美姑娘霍玉蘭道:「民哥,太累了,明晚再去不行麼?」

    朱漢民搖頭說道:「蘭抹,她這一兩天就要走了,也許就在明天!」

    美姑娘霍玉蘭道:「那麼,夜深露重,民哥要不要多穿件衣服再去?」

    朱漢民搖頭微笑說道:「謝謝你,蘭妹,今年大年初一進北京,我就是這身單薄衣衫,如今到了三伏天,我仍是這一身,」

    霍玉蘭「哦」地一聲,道:「民哥的修為已到寒暑不侵了……」

    朱漢民笑了笑,說了一句:「蘭妹,我還沒那麼神氣……」

    轉身出了房門。

    霍玉蘭連忙站起跟出。

    朱漢民轉頭道:「蘭妹,外面涼,別出來了!」

    霍玉蘭柔婉說道:「不,我送送民哥!」

    到了院中,朱漢民含笑說道:「蘭妹,夜已深,別等我了,早點睡吧!」

    霍玉蘭搖了搖粉首,低低說道:「不,我要等民哥回來!」

    望著郡張艷麗冰涼的嬌靨,朱漢民油然而生一份憐惜,一時之間,不免有點失神。

    霍玉蘭嬌靨一紅,也有點不安,輕輕說道:「民哥,你怎麼了?」

    朱漢民倏然而醒,玉面上掠上一絲惆悵與黯然,忙搖頭強笑說道:「沒什麼蘭妹,我在想一個人,她要是你該多好!」

    霍玉蘭睜大了一雙清撤,深邃的美目,道:「民哥是說誰?」

    朱漢民忙道:「沒什麼,蘭妹,我要走了,早點睡吧!」

    騰身而起,飛射不見,走得似乎有點匆忙。

    霍玉蘭那張冷清的嬌靨上,倏地浮現起一片極其複雜的神色,那神色,令人難窺萬一,她呆呆地出了神……

    適時,一隻溫暖的手,搭上她的香肩,背後傳來聶小倩那柔和的慈祥話聲:「姑娘,外面冷,進屋裡去吧!」

    霍玉蘭霍地轉過嬌靨,美目中,含著兩眶晶瑩淚光,嬌軀輕移,緩緩地依向聶小倩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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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漢民到了總督府後院的時候,那小樓上面的紗窗,又透射出了燈光,只是兩扇紗窗仍然是掩得緊緊的。

    朱漢民雙眉一揚,立即提氣傳音發話:「不速之客夜訪,請整衣衫!」

    話聲方落,便聽小樓中隔窗傳出宓玉娘的驚訝話聲:「是哪一位自稱不速之客?」

    朱漢民道:「見面即知,請打開紗窗,破壞了我賠不起,」

    那兩扇紗窗伊呀而開,只見宓玉娘站在樓內,向窗外訝然四顧,嬌靨微酡,春意盎然,那頭烏雲更為蓬鬆,只是那身上衣衫已整齊了不少。

    朱漢民身形閃動,穿窗入樓,順手帶上窗戶。

    小樓中,暗香浮動,溫暖醉人,那案頭琉璃燈燈焰一陣晃動,宓玉娘以玉手掩口,退到了床邊,那雙妙目中的神色難以言喻,緊緊盯在朱漢民臉上:「你是……」

    朱漢民淡然擺手,道:「請坐下說話!」

    宓玉娘驚恐萬狀地如言坐在了床邊,又道:「你,你,你要幹什麼?」

    朱漢民淡淡笑道:「沒什麼,跟你談談!」

    宓玉娘強自鎮靜地道:「夜闖總督府,更私入樓頭閨閣,你不怕……」

    朱漢民遭:「別拿這個嚇我,北京城裡的深宮大內我也是要去便去,何況這小小的兩江總督府,要怕我也就不來了!」

    宓玉娘越發驚恐地往床上退:「你,你究竟要幹什麼?」

    朱漢民道:「我不是說過了麼?想跟你談談!」

    宓玉娘道:「素昧平生,無一面之緣,沒有什麼好談的,你要是再不走,我可要叫了,總督府的兵勇……」

    朱漢民淡淡笑道:「我很放心,滅清教的人,還不至於如此做法!」

    宓玉娘愕然說道:「什麼滅清教?你說誰是滅清教的人?」

    朱漢民道:「你,那有那石沖,我可以告訴你,這是我第二趟踏入總督府,剛才我已經來過一道,這樓中的一切我悉收眼底!」

    宓玉娘剎時紅了臉,嬌呼說道:「哎呀,你這個人……」

    朱漢民截口說道:「我這個人很佩服你的手法!」

    宓玉娘妙目一轉,立即平靜下來,那兩隻勾魂的眼角處,又是春意,嬌媚地笑了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剛才在外面偷看,心火難奈,如今等他走了,你闖了進來,想分一杯……」

    朱漢民玉面一熱,挑眉說道:「你看錯了人,我不以此鄙視你,但請你自重!」

    宓玉娘嬌笑說道:「要是你點頭,我包你如願以償,稱心快意,你比他俊得多,我瞧著就喜歡,幹什麼裝模作……」

    朱漢民臉色一沉,目中陡現威稜:「你不怕有失你和相夫人的身份麼?」

    宓玉娘呆了一呆,道:「這麼說來,你當真不是要……」

    朱漢民冷冷說道:「我不是人間賤丈夫,不會做那見不得人的勾當!」

    宓玉娘道:「你是第一個見了我能不動心的男人,說吧,你要幹什麼?」

    朱漢民道:「首先我要告訴你,我叫朱漢民!」

    宓玉娘「哦」地一聲,說道:「原來是總盟主當面,我失敬了!」

    朱漢民淡淡說道:「這麼說來,你已經承認你是滅清教中人了!」

    宓五娘神情微震,笑道:「一切既然已悉入總盟主眼中,我不得不承認了。」

    朱漢民道:「承認了就好,那一張,是姓鮑的賣身契麼?」

    宓玉娘道:「差不多,可以這麼說。」

    朱漢民道:「滅清教的手法很高明。」

    宓玉娘嬌媚地笑道:「在我軟硬手法兼施之下,很少能不入彀上鉤的,不過,總盟主頂天立地,鐵石心腸的奇男子該例外。」

    來漢民軒了軒眉,道:「為大業,我認為這尚無可厚非!」

    宓玉娘嬌笑說道:「謝謝總盟主不以下賤淫蕩視我!」

    朱漢民不願在這上面跟她扯下去,改了話題,道:「你真姓宓叫宓玉娘麼?」

    宓玉娘吃吃笑道:「姓名還能有假的?有些人叫我玉娘!」

    朱漢民淡淡說道:「恐怕你也知道,你我之間,並不陌生!」

    宓玉娘道:「不錯,相逢何必曾祖識……」

    朱漢民道:「別跟我來這一套!」

    宓玉娘道:「那麼,總盟主的意思,是你我從前見過?」

    朱漢民道:「是的。」

    宓玉蝗訝然說道:「我平時足不出和相府,想不出何時何地有幸……」

    朱漢民道:「你懂那句江湖俗語: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麼?」

    宓玉娘點頭說道:「這句話通俗得很,我懂!」

    朱漢民道:「那麼,我叫你一聲鄔姑娘,既有當初之餞行,如今你就不該瞪著眼睛說瞎話來欺瞞我。」

    「餞行?鄔姑娘?」宓玉娘愕然說道:「總盟主,你認錯人了吧?」

    朱漢民道:「有沒有認錯人,姑娘該比我清楚,姑娘唇邊那顆痣,及那張臉瞞不了我,還有姑娘住在內城之語,和天仇該是雷驚龍的遺腹子等等,這麼對照一想,便更為明瞭。」

    宓玉娘訝然欲絕地道:「張冠李戴,錯把馮京當馬涼,總盟主,我真不明白總盟主在說些什麼,天仇是他爹的遺腹子不錯,可是雷……」

    朱漢民截口說道:「鄔姑娘,今日你既這麼說,當初你就不該多那一舉地為我餞行。」

    宓玉娘哭笑不得地道:「總盟主,我真不是……難道說世上有個人那麼像我?」

    朱漢民軒了軒眉,道:「這麼說來,你是不承認是那鄔飛燕了?」

    宓玉娘道:「我根本就不是鄔飛燕,總盟主叫我從何承認起?」

    朱漢民道:「你是和坤夫人宓玉娘?」

    宓玉娘點頭說道:「是的,總盟主,我是和坤的姨太太宓玉娘。」

    朱漢民道:「為什麼又是滅清教中人?」

    宓玉娘笑道:「明智奇才,何須有此一問?要不是和坤有利用的價值,天下那麼多年輕的俊彥小白臉我不嫁,反會嫁個不中用的糟老頭子麼?」

    朱漢民道:「看來滅清教要比日月盟高明得多……」

    宓玉娘道:「那是總盟主誇獎,其實,途殊而歸同,只不過手法各異而已!」

    朱漢民揚起了眉,道:「你既以和坤夫人的身份同我說話,那麼我就也拿你當做和坤夫人來問你一件事,朱漢民跟你何仇何恨?」

    宓玉娘呆了一呆,訝然說道:「總盟主這話從何說起……」

    朱漢民道:「你還記得當年有個民女被選入宮,你在弘歷太后前進讒,遙弘歷把那民女賜給乃兄和親王弘晝,最後又在弘晝福晉面前翻弄毒舌,使得那民女殉了葬麼?」

    宓玉娘點頭說道:「不錯,是有這回事,難不成那民女跟總盟主有甚淵源?」

    朱漢民道:「那是我的妹妹,也是傅威侯的親骨肉。」

    宓玉娘「哦」地一聲愣在了那兒,半響始道:「這麼說來,總盟主跟傅侯也……」

    朱漢民道:「那說來話長,也是我的私事!」

    宓玉娘委婉地說道:「總盟主該原諒我,我並不知道那位姑娘的出身及本來,我要不那麼做,和坤很可能會失寵,和坤一旦失了寵,本教的多年心血,我的犧牲也就白費了。」

    朱漢民冷笑說道:「這麼說來,舍妹的死,死的值得?」

    宓玉娘道:「我不敢這麼說,至少站在總盟主民族大義的立場,該有所體諒!」

    朱漢民道:「可是撇開立場不談,你不能不承認這是仇!」

    宓玉娘道:「我不敢不承認,那是仇,但那是私仇,總盟主如今報不得!」

    朱漢民挑眉說道:「為什麼報不得?」

    宓玉娘笑了笑,道:「第一、像總盟主這樣的身份地位,該以身作則,先公而後私,報了公仇之後再談私仇……」

    朱漢民微微呆了一呆。

    宓玉娘妙目微瞥,接道:「第二、我是滅清教中人,總盟主既跟敝教教主訂有會晤之約,而在約期之前殺了他的人,我不以為這是謀求精誠合作的表現,將來後果如何,很難想像,對麼?」

    朱漢民啞口無言,半響始道:「你說得不錯,我只有等到公仇了結之後再說,可是那只是時間的問題,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宓玉娘淡淡笑道:「我也並沒有要求總盟主放過我,不過,總盟主,匡復義舉,是難免犧牲的,到時候誰存誰亡還很難說。」

    朱漢民道:「那很簡單,如果你犧牲了,私仇一筆勾銷,我還拿你當位忠義烈士看待,如果我犧牲了,武林中仍有找你索仇之人。」

    宓玉娘含笑說道:「總盟主令人敬佩,我能知道這是誰麼?」

    朱漢民道:「現在不必問,到時候你自然知道。」

    宓玉娘笑了笑,道:「既如此,我就等了,總盟主,天時不早,總盟主若是無意跟我繾綣終宵,作一夕之歡,銷魂真個,我可要睡了。」

    朱漢民陡挑雙眉,倏又斂態說道:「你不必逐客,我自己會走!」

    言畢,打開窗戶,飛射而去。

    小樓上,傳出宓玉娘的嬌笑:「奇男子展禽再世,總盟主真是可敬可佩,只是,未免太迂腐拘泥了些……」

    接著,又是一陣格格嬌笑,窗閉,燈熄……

    朱漢民身在夜空,聽得清晰,一張臉熱了老半天,他又惱又氣更懊悔多來這一趟。

    事實如此,他這一趟跑得毫無價值可言。

    宓玉娘不承認是鄔飛燕。

    就以和坤的如夫人來說,他也未能奈何她!

    不過,有一點聊堪自慰,朱漢民更確信了宓玉娘就是鄔飛燕,鄔飛燕也就是奸相和坤的小老婆。

    但,鄔飛燕怎麼跑到了他母子前面,怎麼分身,他是怎麼也解不開,想不透,這一點,卻又幾乎推翻了他的確信。

    飛馳問,突然由身旁十餘丈一處堵角中掠出一條人影,攔住了他的去路,那是石沖。

    朱漢民倏然停身,石沖,適時哈下了腰:「見過總盟主!」

    朱漢民還了一禮,道:「閣下攔我去路,有何見教?」

    「不敢!」石沖含笑說道:「敝教教主有一句話命我轉奉……」

    朱漢民道:「閣下請只管說!」

    「石沖敬遵總盟主令諭!」石沖笑了笑,道:「敝教教主說,一路之上,本教竭盡小心,輸誠款待著,並無得罪總盟主之處,倘總盟主願意跟敝教合作,以後請勿再找敝教中人麻煩!告退了。」

    躬身一禮,掉頭便走。

    朱漢民愣立當地,玉面發燙,好尷尬,好窘!

    這話,他無從回答,因為理曲的是他。

    半響,他方始一聲苦笑,邁動腳步。

    ※瀟湘書院掃瞄、獨家連載大鼻鬼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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