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乍喜還悲 文 / 獨孤紅
一夜折騰,天是快亮了,東方已透曙色,這時候行船不怕看不見水路。
沒多久,天大亮了,坐在船上看兩邊岸荒涼景氣,除了沒邊的路草外,什麼也看不見。
大虎道:「怎麼沒人家啊!」
時遷道:「你小子沒出過遠門兒,沒見過世面,地兒大得很呢!那裡全是塊地兒那有人家,別那麼死……」
那搖船的漢子接口說道:「這一帶瞧不見人家,再有一個時辰就能瞧見了。」
大虎道:「再有一個時辰,到那兒了?」
那搖船漢子道:「爍城,在河北北邊兒。」
大虎「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一個時辰之後,果然瞧見了村落,遠處是灤城的城牆,看得清清楚楚,時遷抬手一指,道:「小子瞧見了沒有?人家開開眼界吧!」
只見前面河面上有幾艘打魚小船蕩漾著。
時遷轉向船後問道:「船老大,這兒有漁村麼?」
那搖船漢子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王村的人十九是打魚的。」
「王村?」時遷指著那片村落道:「那就是王村麼?」
那搖船漢子道:「不錯!王村地方雖小,當年還出過狀元呢!」
時遷沒心情聽這個,轉望華子鶴道:「紅臉的,要不要找條船問問?」
華於鶴道:「當然要,偷兒,偏勞你了。」
時遷兩眼一翻道:「出門在外,當著這兒外人,別偷兒偷兒酌行不行,你想讓我吃官司……」頓了頓,喊道:「船老大,隨你找條船靠近去,我打聽件事兒。」
那搖船漢子答應了一聲,立即把船頭轉向前面最近一艘漁船,轉眼工夫近了,那艘漁船上一老一少兩個人,老的掌舵,年輕的撒網,一見有船靠近,立即望了過來。
時遷看看兩船已近,三不管地騰身掠上了那艘漁船,把那老少二人嚇了一大跳,時遷沒等那老少二人開口便道:「我們是石家莊衙門裡的,向二位打聽件事兒。」
那年頭兒百姓畏官如虎,衙門裡出來的好辦事,時遷算是摸準這一點,那老少二人一聽這話慌了手腳,放舵的放舵,停網的停網,那老漁人哈著腰陪笑說道:「這位爺,你要打聽什麼?」
時遷道:「二位每天在這河裡打漁,龐該知道,前兩天我有個朋友在上游失足掉進了河裡,廿多近卅,高高的個子,人長得挺俊,二位有沒有看見這麼個人?」
那老漁人「哦」地一聲道:「原來您是問……沒瞧見,您不知道,前些日子也有個年輕哥兒到這兒來打聽這麼個人,差不多問遍了全村……」
時遷兩眼一直,道:「怎麼說,一個年輕哥兒,長得什麼模樣?」
那老漁人道:「廿上下,個子高高的,俊得跟個大姑娘似的……」
時遷心神震撼,差點叫出來,忙道:「他也是打聽這麼個人?」
那老漁人道:「是啊,他說那人是他的親戚……」
「沒錯,是親威,」時遷急不可待地道:「他……那年輕哥兒往那兒去了?」
那老漁人抬手往後一指道:「往下游去了,大半是往下游找去了!」
時遷沒再問下去,謝了一聲騰身掠回本船,劈頭便道:「紅臉的,恭喜你,賀喜你,你老小子有福你那寶貝兒子保住了……」華子鶴一直腰,道:「怎麼說,玉鱗他……」
時遷道:「那打漁的說,前些日子有個年輕哥兒到這兒來打聽個人,廿上下,個子高高的,俊得跟個大姑娘似的,不是你那寶貝兒子是誰。」
華子鶴身形倏顫,道:「你以為是他麼?」
時遷道:「準是,絕不會有別人,那年輕哥兒說,他找的人是他的親戚,你想吧,紅臉的,還會有誰。」
華子鶴鬚髮俱張,顯得很是激動,半響始道:「那麼,他呢?」
時遷神情一黯,搖頭說道:「那打漁人說沒瞧見,連你那寶貝兒子都往下游找去了。」
華子鶴道:「那麼咱們也快趕去吧!」
時遷道:「是要快,船老大,走了!」
那搖船漢於這才定過神采,瞪大了眼道:「老爺子,您好大的本事啊!」
時遷笑道:「瞧不出,是吧?沒本事怎麼能拿賊,不能拿賊又怎麼吃這碗公事飯,船老大,賣力氣的時候到了,搖吧,船資我加你一倍。」
也許是衙門裡來的唬人,再不就是看在銀子的份上,那搖船漢子忙答應一聲,拚命搖了起來。
水急船本快,加上他這一搖,小船像箭一般地直向下游衝去,轉眼間出了十幾丈。
華子鶴可沒留意這些,睜著一雙淚光隱現的鳳眼,呆呆望著河水,喃喃說道:「老天爺保佑劍寒,別厚一個,薄一個……」
大虎沒聽清楚,詫聲問道:「師父,您說什麼?」
華子鶴倏然而醒,搖頭說道:「沒什麼,時老說,你玉麟哥剛過去。」
「對了,師父,」大虎道:「時老不是說玉麟哥跟二叔在一起的麼,怎麼……」
時遷截口叫道:「你小子好記性,後來他倆又分手了,如今你在那玉麟哥正在找你那位二叔,明白了麼!」
大虎道:「在一起多好,為什麼又分手了呢?」
時遷道:「你問這呀,別問我,等見了面問他倆去。」
華子鶴接口問道:「偷兒,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時遷兩眼一翻道:「好記性,怎麼又來了?」
華子鶴倏有所覺,赧然一笑道:「叫,慣了,改不過口來。」
時遷雙眉一聳,道:「偷兒就偷兒吧,誰叫我幹的是這一行,吃的是這碗飯……我忘了問了,那打漁的說就是前些日子。」
華子鶴道:「你可真會辦事……」
時遷老眼一瞪,道:「怎麼,埋怨我,我不會辦事,要你去你行麼,是你能辦還是你這個寶貝徒弟能辦,要不是我你能得來這喜訊兒?」
華子鶴道:「好了,好了,偷兒,別得理不饒人了……」
眉鋒微微一皺,道:「只不知玉麟到了那兒了?」
時遷道:「那誰知道,反正離不開這條河,順著河找下去就沒錯,套一句酸的就是雖不中不遠矣。」
華子鶴笑了,但旋即那笑意又從他臉上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沉重的陰霾。
大虎可沒留意那麼多,直楞地望著時遷道:「時老,為什麼離不開這條河?」
時遷道:「不為什麼,離不開這條河就是離不開這條河,小子,你閉上嘴養養精神,省省力吧,等見了面還怕沒得說麼?」
大虎碰了個釘子,臉上紅了一紅,沒再開口。
船比剛才那一段快多了,偏東的日頭偏了西,這一段想必走得不近,時遷望了望南岸,又望了望北岸,然後問道:「船老大,現在到那兒了?」
那搖船漢子如今對他是恭恭敬敬,聞問立即答道:「老爺子,前面不遠就是河岔了了。」
時遷道:「怎麼,快到陰陽河了?好快啊!」
那搖船漢子道:「是的,老爺子,您沒見我這兒沒命的搖?」
時遷點頭說道:「好,好,多賣點力氣,船資一定加你一倍……」
忙回目光道:「紅臉的,我肚子裡直叫喚,你呢?」
華子鶴強笑說道:「怎麼不!咱們有兩頓沒進滴水粒米了。」
時遷道:「找個地方先飽飽肚子如何?」
華子鶴道:「這附近有地方麼?」時遷道:「讓我問問……」
抬眼揚聲問道:「船老大,我三個肚子餓了,想吃喝一頓,這附近有地方麼?」
那搖船漢子倏然笑道:「老爺子,經您這麼一說,我也想起還沒吃飽午飯呢,有,前面不遠有個丁家鋪,那兒有賣吃喝的,要不要上去買點吃喝?」
時遷道:「別買了,乾脆把船靠岸,上去吃喝一頓算了。」
搖船漢子立即答應了一聲,沒多久,船頭偏了,直向岸邊搖去,水急,靠船不容易,十多丈外偏的船頭,過了十多丈才把船靠了岸,靠岸處一片蘆草,有半人多高,沒有路,可巧草邊上有兩塊大石頭既可以藉以上岸,又可以系船。
船停穩後,搖船漢子抬手往岸上遠處一指,道:「老爺子,您瞧,那片燈光處就是丁家鋪,不遠,來回要不了半個時辰,您三位請上岸吧。」
時遷道:「天黑,地又偏僻,沒人偷你的船,乾脆咱們一塊兒上去吃喝—頓去……」
搖船漢子連忙說道:「不了,老爺子,謝謝您,艙裡有窩頭,有涼水,我啃兩個窩頭,喝碗涼水就飽了。」
時遷還待再說,那裡華子鶴已然接口說道:「這麼吧,窩頭不必吃了,涼水你也別喝,我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點兒吃的好了。」
時遷點頭說道:「好主意,對,船老大,就這麼說定了,你可別啃那干窩頭了,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說著,他跟大虎扶著華子鶴踩著石頭上了岸,那搖船漢子站在船上一個勁兒地謝個沒完。
搖船漢子說的,那片燈光處就是丁家鋪,看看是不遠,那兒有一片樹林子,那片燈光就在那片樹林子邊上,沒多大一片,想見丁家鋪地兒不大,居民也不怎麼多。老少三位踏著沒腳的野草往前走,果然,沒多久就到了丁家鋪,丁家鋪的街不大,居民只有二三十家,賣吃喝的也只有那麼一座草棚。
剛上燈的時候,草棚子裡生意不錯,客人五六個,再來人就沒地方坐了,得候著。
一個矮胖中年漢子,另外有個半大孩子打雜,矮胖中年漢子會招徠客人,一雙手在圍裙上直搓,陪笑說道:「對不起,三位,請等等,馬上就有地兒……」
時遷皺了皺眉,道:「紅臉的,咱們等麼?」
華子鶴道:「咱們沒那麼多工夫,不如買回船上吃去……」
只聽背後一個清朗話聲傳了過來:「爹!」
華子鶴人一顫,霍然轉過身去,他看見了,時遷跟大虎也看見了,不遠處路口上站著個人,一身黑衣,身材頎長,看不清臉,但在華子鶴眼裡用不著看清楚,他立即叫道:「小麟,是你……」
那黑衣人身形電閃,飛一般撲到,不是華玉麟是誰,他人瘦了,臉有點白,神色也夠憔悴的,進前砰然跪倒,父子倆相見恍若隔世,華玉麟雙肩聳動,華子鶴老淚兩行。
時遷卻笑道:「紅臉的,我沒說錯吧,你老小子福大……」
華子麟帶淚而笑,道:「小麟,起來起來,別讓時老笑話……」
他扶起了華玉麟,小溫侯已淚痕滿面,道:「爹,我找得您好苦,您怎麼會在這兒?」
「好小子,偏心,」時遷叫道:「怎麼,只找你這爹,別人就不管了?」
華玉麟赧然而笑道:「時老,當然還有您跟大虎……」
轉望眼向大虎,大虎忙叫了一聲:「玉麟哥!」
華子鶴道,「玉麟,我收了大虎,從今後你們便是兄弟。」
華玉麟笑道:「好啊,從今後我有伴兒了。」
大虎沒說別的,當即問道:「玉麟哥,找著二叔沒有?」
華玉麟一怔,轉眼望向華於鶴,道:「怎麼,爹,您知道二叔……」
華子鶴點了點頭道:「我們三個衝出重圍後就到石家莊找你二叔去了,時老進了一趟抱犢寨把消息全聽來了,我不信你二叔跟你會……於是我三個就坐船找來了,在上游王村聽說你……」
華玉麟道:「怎麼,您也到王村打聽過了?」
華子鶴點了點頭還得再說,時遷已然說道:「好了,好了,留著點兒,買點吃的船上邊吃邊聊去。」
華子鶴笑道:「你總是忘不了吃。」
時遷翻了他一眼,道:「就我一人兒吃麼?」
轉過身走向那矮胖中年漢子打了招呼,買了幾十個包子,還有幾斤醬肉,包成了一大包,時遷付了錢,把吃的往手上一捧,回過身來道:「走吧!船上飽餐一頓去。」
於是,老少四個踏上了來路,剛走兩步,華玉麟立即發覺不對,問道:「爹,您身上有傷麼!」
華子鶴含笑點頭,道:「不礙事,差不多快好了,這是石家老兒跟他那些朋友所賜的。」
華玉麟雙眉一揚,道:「這筆血債……」
時遷皺眉叱道:「小子,瞧你殺氣滿面的,別嚇了人。」
華玉麟威態一斂,道:「時老,真的,這筆血債一定得討回來!」
時遷道:「沒人說不對,但皇命不差餓兵,一切都得等填飽肚子,祭過五臟神之後再說。」
華玉麟笑了,但這笑意沒在他臉上停留多久,隨即又是一片陰沉,他遲疑了一下,然後望著乃父道「爹,您可知道,梅姨……」
華子鶴點頭說道:「我知道了,也是時老聽來的,你梅姨已經不在抱犢寨了,聽說石家派專人把她送還了龍大人。」
華玉麟呆了一呆,道:「有這種事,石家會……」
華子鶴當即把原因說了一遍。
聽畢,華玉麟點頭說道:「那就好,石家多少減了一點罪孽。」
時遷冷哼一聲道;「減少個屁,一丁點兒依促不了,趙家多少口?一夜之間全沒了,就剩那麼一個,那一個竟也……」
華玉麟忙道:「時老,趙家還剩個誰?」
時遷道:「讓你爹說吧,我懶得提。」
華子鶴道:「趙姑娘現在石家,成了石家的少奶奶。」
華玉麟一怔道:「您怎麼說,趙姑娘會……」
時遷凝笑說道:「這又是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好事兒多著呢,石玉屏也跟了陰家那小兔崽子,上長白做少奶享福去了。」
華玉麟又復一怔,道:「這……這是誰說的?」
「誰說的麼。」時遷道:「大虎這小子親眼看見的,不信你問他。」
華玉麟轉眼望向大虎道:「真的麼?兄弟。」
大虎點頭說道:「真的,玉麟哥,我看見了她,她也看見了我。」
華玉麟眉鋒一皺,道:「這就怪了,二嬸她怎麼會……」
時遷道:「小子,別二嬸兒了,她如今是人家的老婆,打當初她對你二叔就沒真心,要不是她,龍姑娘也不會……」
華玉麟道:「時老,只怕您誤會二嬸兒了。」
時遷還沒說話,華子鶴已然凝目道:「你這話……怎見得,小麟?」
華玉麟道:「您知道我是被誰打下河裡麼?」
華子鶴搖頭說道:「我只知道你遇了險,卻沒聽時老說是誰……」
華玉麟道:「再也想不到,是二嬸兒!」
華子鶴一怔,剛「哦」了一聲,時遷已然冷笑說道:「這還不夠麼?還說我誤會了她,你小子八成是喝多了河水。」
華玉麟道:「時老,您請聽我說。」
時遷道:「我聽著呢,小子。」
華玉麟道:「是二嬸把我打下河裡的沒錯,她在陰小卿要下毒手之前一腳把我踢進了河裡,要是讓陰小卿下手,我早就死在那河邊上了。」
時遷呆了一呆道:「這麼說還多虧她救了你。」
華玉麟點頭說道:「事實如此,時老,在動手之前她一再點我,可是那時候我不信,直到我掉下河裡之後才明白……」
華子鶴道:「真的麼?小麟。」
華玉麟道:「真的,爹,是非善惡,以及恩怨,咱們得分清楚。」
時遷道:「那她為什麼還跟陰家那小兔崽子上長白去?」
華子鶴道:「偷兒,現在咱們該明白了,石姑娘當初看見大虎沒吭氣,她並不是想少作一點孽,而是……」
時遷道:「我只問她為什麼跟陰家那小兔崽子上長白去?」
華子鶴道:「由得她不去麼,偷兒。」時遷道:「你的意思是說她是被逼的?」
華子鶴道:「應該是,我想不出別的理由。」
時遷道:「那她還怎麼會跟家那小兔崽子有說有笑的。」
華子鶴道:「你看見了麼?偷兒。」
時遷道:「你聾了麼,大虎這小子說的。」
華子鶴皺了皺眉,還沒說話,華玉麟突然說道:「爹,二嬸兒預備犧牲自己了……」
華子鶴神情一震,立即停了步道:「不錯,我怎麼沒想到……」
時遷道:「怎麼,小子,你是說她,她是假意順從陰家那小兔崽子,然後找機會,替你二叔……」
華玉麟點頭說道:「是的,時老,我敢以性命擔保。」
時遷道:「這……這……這……會麼?」
華玉麟道,「時老何妨等日後自己看。」
時遷道:「她要是這麼一位烈女,那是我錯怪了她,日後我非給她磕頭賠罪不可……」
華玉麟道:「要是我說錯了,我願割下這顆人頭。」
時遷目光一凝,道:「小子,你這是跟我賭東道?」
華玉麟道:「跟你賭東道?我這個晚輩還不敢,我這麼說只是表示我的看法沒有錯,我有這把握。」
時遷點頭說道:「好,好,好,小子,你看對了,你有把握,行行……」
轉眼望向華子鶴,道:「瞧見了麼,紅臉的,真是有什麼爹就有什麼兒子,這小子的脾氣完全跟你這老小子一樣。」
華子鶴淡然一笑道:「明辨是非善惡,恩怨分明,難道不好麼?」
時遷道:「別護了,沒人說不好,紅臉的,你要明白,既然你這兒子是這麼個看法,咱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犧牲呀!」
華子鶴瞿然點頭說道:「不錯,偷兒,你拿個主意。」
時遷道:「只有一個辦法,趕快回船往下去,看看是不是能找著你那位兄弟,只有他才能對付陰家那小兔崽子。」
華玉麟道:「爹,我在丁家鋪打聽過了,聽說前面不遠河岔子那個漁村前兩天從河裡救起個人……」
華子鶴神情一震,急道:「真的!小麟。」
華玉麟剛一抬頭點,時遷已大叫說道:「小子,你怎不早說,快回船上去。」扶住華子鶴便走。
華子鶴老眼雙濕,打心底裡直說:「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大虎卻楞得地問道:「怎麼回事,時老,我二叔跟河裡救起個人何什麼關係?」
時遷道:「關係大著呢,小子,現在沒工夫說,到時候你就會明白的,噯,噯,紅臉的,你快點行不行?」
華子鶴似乎已忘記了身上未癒的傷,步履頓時加快了不少,只差沒展開輕功身法了。
路本來不遠,剛才又走了一段了,剩下這一段轉眼間便已走完,河岸到了,搖船漢子在船上招呼說道:「三位回來了……咦!怎麼又多了一位?」
老少四人上了岸,時遷匆忙地把那一包往搖船漢子懷裡一塞,道:「船老大,開船,上河岔子那個漁村去,快,待會再吃。」
搖船漢子直發楞,道:「三位吃過了麼?」
時遷道:「還沒有,不過我三個現在不餓了,快開船吧,越快越好。」
搖船漢子沒再問,提著那一包,三個腳兩步地到了船後,把那一包往船後一放,直起腰便操篙撐開了船。
從這兒到河岔子,不過半里之遠,順水加上催船,只覺不過轉眼工夫便到了地點。
從岔子,是這條河入主流的地方,這地方河面遠較來的這條河為寬,是個很理想的打漁所在。
主流的兩岸各有一片漁村,燈火明滅,閃閃爍爍,在這時候顯得很寧靜。
另外在兩條河的交叉處尖端,也有著一片村落,燈光十餘點,居民十幾家,較那兩處為少,就獨那兩處恰好成為鼎足之勢。
這情形,看得時遷皺了眉,他望著華玉麟道:「小子,這地方的漁村分三處,你知道是那一處的那一家從這河裡救起個人?」
華玉麟搖頭說道:「時老,我不大清楚,只打聽打聽……」
時遷道:「怎麼個打聽法,難不成咱們分三路……」
華子鶴突然說道;「不錯,咱們分三路,你跟小麟為一路,讓大虎跟著我,咱們各一處去挨家敲門去。」
時遷道:「好主意,說不得只好如此了,咱們先把地兒分配分配,我揀南邊兒這村子,北邊的呢,誰去?」
華子鶴道:「我跟大虎去。」
時遷望著華玉麟笑道:「小子,揀剩下的歸你了,這地方好,只有十幾戶人家,用不著多敲門,可以少看幾次白眼,少聽幾聲罵!」華玉麟道:「時老處處玩心智,只怕找著二叔的不是我,我寧願多招幾次白眼,多招幾聲罵。」
時遷嘿嘿一笑道:「小子挺機靈的,我老人家別處可以讓你這後生晚輩,唯獨這地方我老人家不讓別看那地方人家少,說不定你那位二叔就落在那兒呢。」
華玉麟道:「那我跟您換換。」
「不干!」時遷搖了頭,道:「小子別把我老人家當三歲孩童,要換跟你那爹換去……」
扭頭向後叫道:「船老大,先把我們這兩個老的送過去。」
於是,搖船漢子先把時遷送到南邊那處漁村上了岸,然後又把華子鶴跟大虎送往北邊後,才把華玉麟送到兩條河之間的那個漁村,他自己則在岸邊等著,預備稍時再接送。
不提時遷,也不談華子鶴跟大虎,單說華玉麟。
華玉麟上了岸,站在那邊抬眼打量上了這小漁村,家家戶戶有燈光,但那竹籬門關得緊緊的,幾幾乎聽不見一點聲音。
本來嘛,夜靜了,除了河水流得嘩嘩響外,是很難聽見別的聲響。
華玉麟站在那兒猶豫著,他不知道該從那一家先問起,先敲那一家的門,正猶豫間,忽聽左近一家人家裡有了人聲,緊接著竹籬內人影晃動,響起了步履聲。
就從這家人,華玉麟忙舉步走了過去。
剛近,巧事,竹籬兩扇門突然開了,「嘩」地一盆水潑了出來,華玉麟遠在十幾步外,濺也沒濺著他一點。
可是就在這時候,「嗚」地一聲,門裡竄出一條大黑狗,張牙舞爪直撲華玉麟。華玉麟可沒把這條狗放在眼裡,可是他又不能出手,要打了人的狗就別想向人打聽事了。他閃身要躲避時,一聲女子清脆輕喝傳了出來:「大黑!你敢,回來。」
那條大黑狗還真聽話,頭一低,轉身走了回去。
大黑狗進了門,門裡的人看也沒看便要關門。
華玉麟連忙開了口:「姑娘,請等等!」
門沒關,一個人探出了頭,瓜子臉,一排整齊的劉海,彎彎的兩道眉,大大的一雙眼,一條辮子垂在胸前:「誰呀……你是……」
華玉麟卻直了眼,道:「姑娘還認得我麼?」
天太黑,那位大姑娘看不清華玉麟的臉,她看了好幾眼之後才詫聲道:「我看不清楚,你是……」
華玉麟道:「姑娘跟位老人家可曾在濼縣附近漁村住過……」
大姑娘臉色一變,道:「沒有,你認錯人了。」
人往回一縮,就要關門。華玉麟比她快,跨步到了門前,伸手一指,道:「姑娘忘了,那夜我曾為賢父女擋賊。」
大姑娘一怔,再一細看,站得近,這回看清楚了,她睜大了美目,立即叫道:「是你……我還當是那……沒忘,沒忘,你怎麼會又到這兒……」
華玉麟含笑說道:「跟上回一樣,我是來找人的,姑娘住在這兒正好,我請問一聲,聽說前兩天這兒有人從河裡救起個人……」
大姑娘臉色又一變,道:「這……你是聽誰說的?」
華玉麟道:「我聽上游丁家鋪的人說的。」
大姑娘道:「你找這個人是———」
華玉麟道:「這人是我的親戚,請問姑娘,有沒有這回事兒?」
大姑娘微一點頭道:「不錯,我也聽說……」
華玉麟忙道:「姑娘,是那一家人救起的,是在這兒還是在別處?」
大姑娘深深地看了華玉麟,道:「你貴姓?」華玉麟道:「我姓華,華夏的華。」
大姑娘美目一睜,道:「你姓華,華夏的華。不錯,你是姓華,那夜你已經說過了。」
華玉麟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大姑娘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請進來坐坐,讓我問問我爹……」
華玉麟道:「令尊知道?」
大姑娘點了點頭,道:「我只聽說有人從河裡救起個人,可不知道是誰家救起的。」
華玉麟道:「那麼我打擾了。」
大姑娘扭頭喝道:「大黑,進屋裡去……」
轉過頭來道:「你請進來吧。」往後一退,讓開了進門路。
華玉麟又一聲「打擾」邁步行了進去,他進了竹籬,那條大黑狗就蹲在上房門口,虎視眈眈地。突然——「秀姑,這麼晚了,是誰呀?」
上房裡,人影閃動,從上房裡走出個身穿粗布衣衫,手裡拿著根旱煙的瘦削老頭兒。
華玉麟立即應道:「老人家,還認得我麼。」
瘦削老頭兒目光一凝,人怔在門口:「是閣下……」
大姑娘那裡插了嘴:「爹,他是來找河裡漂來那個人的,您知道是誰……」
瘦削老頭兒臉色微微一變,道:「怎麼,閣下是來找前兩天河裡漂來的那個人?」
華玉麟道:「是的,老人家,您可知道……」
瘦削老頭兒截口說道:「我記得閣下姓華。」
華玉麟道:「是的,老人家。」
瘦削老頭者道:「援手之恩,我父女未敢片刻或忘,那夜臨行匆匆,我忘了請教,今夜我要弄個明白,閣下姓華,閣下跟活報應、華大俠有什麼淵源?」
華玉麟肅容說道:「老人家,那是家父。」
瘦削老頭兒臉上掠過一片驚俠瘩色,道:「我沒料錯,原來是小溫侯華少俠當面,怪不得……」
華玉麟道:「老人家這追魂手並不稍讓活報應。」
瘦削老頭兒搖頭說道:「少俠過獎了,陳太極如何敢上比華大俠,活報應英雄半生威震江湖,陳太極這點薄名……當年一度失足……」
華玉麟截口說道:「老人家,那無礙老人家的英名。」
陳太極話鋒忽轉,道;「少俠找這個人是……」
華玉麟道:「不瞞老人家說,他,賢父女也應該認識,就是我上回到灤縣附近漁村要找的燕翔雲。」
陳太極「哦」他一聲,秀姑卻忙道:「怎麼,你說他……他是燕大哥……」
華玉麟點頭說道:「姑娘,我找的是他,只不知被救起這人是不是他。」
秀姑像沒聽見,睜大了美目驚喜道:「怪不得我看他那麼眼熟,除了那張臉……他偏偏說姓韓,好忍心,好忍心,他……」
忽然笑了笑,道:「他,是他,我敢說一定是他……」
「怎麼。」華玉麟凝目說道:「姑娘也見過這個人了?」
秀姑道:「怎麼沒見過,他就是……」忽然閃身撲向了上房。
適時,上房裡傳出個清朗話聲:「小麟,你好快的一張嘴。」
人影一閃,上房門口,陳太極背後多了個人,不是李劍寒是誰。
華玉麟驚喜欲絕,忘形大叫:「二叔,您……」撲過去跪倒在地。
秀姑怔在台階前,喃喃叫道道:「燕大哥,燕大哥,真是你……」
李劍寒向著她歉然一笑道:「秀姑,別生氣,容我待會兒再說……」
伸手扶起華玉麟,道:「小麟,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華玉麟舉袖抹淚,激動地道:「不只是我,爹、時老、大虎都來了。」
李劍寒猛然一陣激動,睜大了眼,抓住華玉麟問道:「怎麼,你爹、時老跟大虎……在那兒,他三個在那兒?」
華玉麟道:「我們分成了三處找您,他三位往那兩個村子去了。」
李劍寒激動之態一斂,眼中有了淚兒,道:「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只聽陳太極道:「燕大哥,真是你麼。」
李劍寒不安地笑道:「陳大爺,沒錯,是我。」
陳太極搖頭說道:「燕大哥,咱們是什麼交情,我跟秀姑一天到晚地惦念你,老天爺可憐我倆個讓咱們見了面,而你卻……你也真憋得住,秀姑沒說錯,你真忍心……」
李劍寒淡笑說道:「陳大爺,您原諒,我不得已……」
陳太極道:「不得已?這又有什麼不得已的。」
李劍寒道:「您不知道,這,我……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秀姑突然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一句話,你根本就沒把爹跟我放心上,生就一副鐵石心腸……」
陳太極輕叱說道:「丫頭,放肆,不許……」
秀姑含著淚大聲說道:「您不許,我說錯了麼,咱們一天到晚惦念,一天到晚想,有什麼用,白費了,人家根本不稀罕……」
於是往外一拐,瞪著眼,白著臉,道:「你走,馬上走,離開我這個門,我永遠不要再見你,也就算我父女沒撈起你這個人,沒照顧過你……」
陳太極沉聲叱道:「丫頭,大膽……」
秀姑一踩腳,一陣風般撲進了上房。
李劍寒好不窘迫,連華玉麟都是尷尬。
陳太極不安地歉然苦笑:「燕大哥,你知道,我慣壞了她……」
李劍寒忙道:「你別這麼說,是我的不是,我傷了她的心。」
「沒有,」秀姑在房裡叫道:「你根本沒傷我的心,我為什麼要傷心,你愛理不理,我不稀罕,你不也不稀罕了……」
陳太極喝道:「丫頭你有沒有完……」
「沒有,」只聽秀姑叫道:「我一輩子跟他沒完。」
陳太極不待再說,李劍寒忙叫了聲:「陳大爺。」
陳太極立即轉了話笑說道:「別理他,燕大哥、華少俠,咱們屋裡坐去。」
他抬手往裡讓客。
李劍寒微一點頭,向著華玉麟道:「小麟,進來吧。」
他當先轉身行了進去。
秀姑沒再攆他,躺在房裡沒出聲。
進了屋,落了座,陳太極親手遞過兩杯茶:「小女無狀,少俠別見笑,我無以待客,少俠也請別見怪。」
李劍寒:「您還跟他客氣?」
華玉麟也道:「老人家,您不該這麼說,正如您所說,咱們是什麼交情。」
陳太極笑了,但忽然他凝了目,問道:「少俠叫燕大哥什麼,二叔?」
華玉麟道:「是的,老人家,二叔是我爹的把兄弟。」
陳太極道:「據我所知,華大俠只有一位把兄弟……」
華玉麟道:「我二叔就是我爹惟有的一位把兄弟。」
陳太極道:「可是據我所知,華大俠的把兄弟是……」
華玉麟含笑說道:「您以為他是誰。」
陳太極道:「這麼說,眼前就是李大俠。」
華玉麟道:「您以為還有誰。」
陳太極忙道:「我怎麼沒想到,我怎麼……」
站起來一欠身:「陳太極見過李大俠。」
李劍寒忙答一禮道:「老人家,您要知道,我是您的晚輩……」
陳太極道:「我可不敢當……」
李劍寒插口說道:「老人家,您說的,咱們是什麼交情。」
陳太極搖頭說道:「這跟交情沒關係,這是禮。」
李劍寒道:「老人家,怎麼說我還是個晚輩。」
陳太極沒說話,凝目良久始抬頭說道:「別的不說,李大俠這憋話的功夫真讓人佩服。」
李劍寒沒多說,轉往華玉麟道:「小麟,你跑一趟,去把你爹他們接到這兒來。」
華玉麟答應一聲,站起來興沖沖地奔出去。
這裡,陳太極望著李劍寒問道:「李大俠,您人既不姓韓,想必那失足落水之話也是假的。」
李劍寒微一點頭道:「不敢再瞞您,我是……」
接著,他把趙、石兩家的事說了一遍,最後他抬頭說道:「事情真是太巧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最後轉來轉去仍是碰見了您。」
陳太極道:「只怕李大俠跟我父女有緣,也是我父女福份大。」
李劍寒道:「陳大爺,您不能仍把我當成燕翔雲麼?」
陳太極道,「李大俠,我怎麼敢……」
李劍寒道:「陳大爺,我不是世俗中人,您也不該是,要讓這個李劍寒破壞了以往那般交情的話,我寧願叫燕翔雲。」
陳太極陡笑說道:「恭敬不如從命了,須如此,我從命就是。」
頓了頓又道:「看來我是脫離江湖太久了,耳目遲鈍得可以,趙石兩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我一丁點也不知道……」
李劍寒道:「陳大爺,我倒寧願不知道,我羨慕您能夠脫離江湖,離得遠遠的,對江湖大小事一概不聞不問。」
陳太極苦笑一聲道:「李大哥,我這能叫脫離麼,以前百事兒你不是不知道,若是再被他們知道我住在這兒……」
微一搖頭,接道:「你不知道,這種捉迷藏的日子有多痛苦!」
李劍寒道:「陳大爺,怎麼說您還能躲一陣子寧靜日子,像我,想躲都躲不掉,這江湖上的人心,實在……」搖搖頭,住口不言。
陳太極道:「李大哥,咱們都算得過來人,江湖事如何,誰還不明白麼,唉!人心啊,不知道到那一天才能……」只聽外面有人叫道:「二叔!」
砰然一聲,大虎頭一個撲了進來,那條大黑狗「嗚」地一聲撲了過去,陳太極忙喝叱,可把大虎嚇了一跳,他叫了聲好險,大步奔向上房。
李劍寒跟陳太極迎了出來,大虎一見李劍寒,摟著便哭。
李劍寒很感動,任他摟著,任他哭,沒說話。
還有後進來的時遷開了口:「小子,別淌貓屎了,也不怕主人笑話。」
大虎鬆開了李劍寒,卻哭著說道;「二叔,趙爺跟喪門神……」
李劍寒拍拍大虎的肩膀,道:「我知道!我沒死,這筆債我遲早會討回來的。」
「行了,李二爺!」時遷叫道:「撇開小的,見見我們這兩個老的吧,我們這兩個老的腿跑斷了,人是差一點沒疼死。」
李劍寒微一拱手,道:「時老,我這裡謝過……」
時遷道:「謝個什麼勁兒,還能看見你,我該謝謝你呢。」
李劍寒笑笑轉向華子鶴,道:「大哥,累了你了!」
華子鶴出奇的平靜,微一搖頭,道:「沒什麼,二弟,讓我先見見主人他……」
這話剛出口,陳太極搶過來便一抱拳:「陳太極見過華大俠跟時大俠。」
時遷一咧嘴,道:「俠?新鮮,我也算個俠麼,這倒是頭一回聽人這麼叫我!」
華子鶴道:「陳大爺,救命之恩華子鶴感同身受,不敢言謝……」
陳太極「唉喲」一聲道:「華大俠,您這是折煞陳太極,我怎麼敢當……」
華子鶴一指李劍寒道:「您是他的陳大爺,就是我的陳大爺。」
陳太極還待再說,時遷那裡插了嘴;「追魂手,不請我們屋裡坐坐麼?」
陳太極連忙往裡讓,進了上房,他一邊讓座,一邊叫道:「丫頭,出來給貴客們倒茶。」
時遷點頭說道:「對,對,讓我們瞧瞧你的女兒。」
垂簾掀動,秀姑走了出來,兩眼有點紅紅的,她懂事,上前先給華子鶴、時遷見了一禮。
華子鶴答了一禮,時遷卻「嘖」「嘖」有聲地讚不絕口:「陳老兒,有這麼個好女兒,堪慰平生了,你還求什麼。」
陳太極忙謙笑說道:「時老誇獎了。」
時遷瞧著秀姑笑問道:「姑娘,聽那快嘴的小子說,這該揍三個嘴巴的李劍寒拉了你,惹了你,是麼?不要緊,我老人家給你出氣……」
秀姑臉一紅,低下了頭,道:「不!老人家,是我太任性。」
時遷眉峰一皺,道;「我想找機會整整他,你怎麼不捧場?」
華子鶴笑道:「偷兒到那兒都是那張嘴……」
時遷老眼一眨道:「有什麼關係,這兒又不是別處,換個地兒你讓我說我還懶得說呢,咱們是初次來,李二爺跟陳老兒早有一段不平凡的交情了。」
陳太極接口說道:「說得是,說得是。」
「聽!」時遷望著華子鶴道:「我說的話就中聽,你能麼?」
華子鶴搖頭說道:「我不行,你是全仗那張嘴的。」
一句話聽得大夥兒都笑了。
笑聲中,華玉麟望著李劍寒問了這麼一句:「二叔,您的傷全好了麼?」
笑聲立住,時遷望了華玉麟一眼,道:「小子,殺風景。」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好了,全好了,陳大爺親手為我療傷,秀姑端湯送藥更忙,那能不好。」
時遷點頭說道:「嗯,這句話倒還中聽。」
秀姑飛快地白了李劍寒一眼。
時遷道:「瞧見了吧,姑娘氣消了。」
秀姑紅透耳根,低下了頭。
當然,這是一陣歡談,這一陣歡談一直持續到遠處傳來雞鳴了三更,談的全是無關痛癢的輕鬆事。
望望透窗的天色,華子鶴向時遷遞過個眼色。
時遷他看見了,可是他裝沒看見。
華子鶴忍不住又遞過一個眼色,時遷突然說道:「紅臉的,別衝我擠眉弄眼了,你機靈,我也不傻,怎麼,好人全讓你當,惡人卻要我做,我不幹。」
大夥兒聽得一怔,李劍寒口齒啟動了一下,沒說話。
陳太極卻突然站了起來,道:「世上無不散的筵席,就是幾位不來,李大哥在這兒也待不了多久了,正經大事別耽誤,以後還有見面的日子,我送客了。」
華子鶴那張老臉更紅了。
時遷呆了一呆,道:「陳老兒,你讓我時遷佩服。」
陳太極淡然一笑道:「我只求事了之後咱們再聚聚。」
時遷一拍胸脯,道:「一定,我擔保,只要事了後還活著,來的仍是這幾個。」
陳太極含笑抬手,道:「諸位請吧!」有他這句話,大夥兒全站了起來。
華子鶴頭一個走了出去,接著是時遷跟大虎,李劍寒在最後,他望著陳太極父女,強笑說道:「陳大爺,秀姑,事了之後我會再來的。」
陳太極笑道:「不來也得來呀,別耽誤了,走吧。」
秀姑低著頭,沒說話。
李劍寒口齒啟動,欲言又止,忽一抱拳;「那麼,陳大爺,我告辭了。」轉身行了出去。
陳太極道:「走,丫頭,跟爹送送你李大哥他們去。」
他送了出去,秀姑卻仍低著頭沒動。
出了竹籬,彼此各道保重,每個人都看得見,陳太極身後空空,秀姑沒出來,但每個人都沒說破。
別了,在月色中分了手,大夥兒一路默默地到了河邊,並沒什麼了不起的事,可是大夥兒都沒說話,似乎心情都夠沉重的。
上了船,離了岸,時遷突然叫了一聲:「我的天哪,憋死人了。」
這句話應該能逗人笑,可是沒一個笑。
雖然沒笑,但並不再靜默下去了,李劍寒開了口:「大哥,素梅有消息麼?」
華玉麟立即說道:「二叔,我有素……」
李劍寒道:「小麟,沒人問你,你別多嘴。」
華玉麟沒再說話,華子鶴接口說道:「偷兒說的,素梅被石家派專人送回去了。」
李劍寒「哦」地一聲道:「石玉倒頗像個信人。」
華子鶴道:「也沒什麼,利用價值沒了,動既不敢動,留著終必扎手,不如樂得做個好人,把她送回去。」
李劍寒沒說話。
華玉麟滿臉猶豫神色地道:「二叔,有件事兒我認為該讓您知道一下。」
李劍寒道:「什麼事?」
華玉麟道:「二嬸兒跟陰小卿走了。」
李劍寒淡淡問道:「小麟,你說誰?」
華玉麟毅然說道:「二叔,我說二嬸兒。」
李劍寒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原在我意料之中。」
華玉麟道:「可是還有別的您沒想到,也不知道。」
李劍寒道:「還有什麼別的我沒想到也不知道!」
華玉麟就把自己上抱犢寨,一直到被打下河裡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李劍寒淡然問道:「你對我說這些幹什麼?」
華玉麟道:「二叔,我以為您不會不明白。」
李劍寒道:「你以為我該明白什麼?」
華玉麟道:「您該明白,二嬸是怕陰小卿向我下毒手。」
李劍寒道:「是麼?小麟。」華玉麟道:「二叔,是不是您該明白。」
李劍寒道:「我明白,怎麼?」
華玉麟道:「您既然明白這一點,就該明白二嬸兒不是真心跟陰小卿。」
李劍寒道:「那麼你以為她是為什麼跟陰小卿。」
華玉麟道:「二叔,您該明白。」
李劍寒道:「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華玉麟道:「二嬸兒是打算犧牲自己,替你報仇。」
李劍寒道:「你認為是這樣麼?小麟。」
華玉麟雙眉微揚,道:「二叔,這是我的看法,我敢拿性命擔保!」
李劍寒淡淡說道:「也許你的看法是對的……」
「二叔,」華玉麟道:「不是也許,是一定,我敢拿性命擔保!」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這句話該讓她聽聽,小麟,你對我說這……」
華玉麟道:「小麟只求您相信……」
李劍寒道:「我沒說不信。」
李劍寒道:「我沒說不信。」
華玉麟道:「那麼我以為您該趕快截陰小卿去。」
李劍寒微一點頭道:「是該,無如趙姑娘還在石家,我不能不對泉下的友人作個交待。」
時遷突然說道:「二爺,你別擔心趙姑娘了,人家如今過得很好。」
李劍寒轉望時遷,道:「時老,她過得很好?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時遷冷笑說道:「如今人家是石家的少奶奶了,就是這意思,你明白麼?」
李劍寒一怔道:「她成了……誰說的?」
時遷一指自己鼻尖,道:「我說的,我親眼看見的,算數麼?夠麼?」
李劍寒道:「真的,時老?」
時遷一指華玉麟道:「要我跟這小子一樣,拿性命擔保麼?」
李劍寒轉望華子鶴,華子鶴微微點了點頭。
李劍寒雙眉陡揚,道:「趙佩芳她怎麼會……」
時遷冷冷說道:「這世界上讓人難信的事兒多著呢!」
李劍寒神態稍緩,緩緩說道:「那麼,縱然趙佩芳如今成了石家的少奶奶,趙家滿門近百口也不能白死。」
時遷道:「趙家滿門近百口,當然不能白死。」
華玉麟突然說道:「二叔,您的意思是說要先替趙家人報仇?」
李劍寒道:「難道你認為不該?」
華玉麟道:「我沒說不該,只是二叔,您知道,一旦讓二嬸跟陰小卿到了長白,那後果……」
李劍寒緩緩說道:「小麟,截陰小卿是我的私事,找石家是為朋友,你說我該顧那一樁,把那一樁放在前頭?」
華玉麟道:「二叔,找石家可遲可早,截陰小卿卻刻不容緩……」
華子鶴突然說道:「二弟,可容我插句嘴?」
李劍寒道:「大哥儘管請!」
華子鶴道:「我只有一句話,小麟說得有理。」
李劍寒道:「這麼說,大哥也要我先截陰小卿?」
時遷道:「要你先截陰小卿的又何止他一個,我幾個已有自知之明,明知道去長白送命,不然早就趕去了。」
李劍寒沒說話。
華子鶴道:「二弟,你有你的主意,我不勉強,也不能勉強。」
李劍寒道:「大哥,你這是何必!」
華子鶴道:「不,二弟,你誤會了,我說的是實話。」
李劍寒道:「大哥,你願意讓我落人話柄,讓人說我……」
華子鶴道:「不管說些什麼,能救一個好姑娘的清白跟一輩子,我認為值得,假如是,我就不會猶豫。」
時遷猛擊一掌,道:「好話,紅臉的,我服你一回。」
李劍寒啞聲說道:「大哥,你認為值得?」
華子鶴毅然點,道:「是的,二弟,我認為值得,除非她心甘情願。」
華玉麟道:「二叔,小麟的這條命如何?」
李劍寒身形倏顫,沒有說話,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單立船頭,遠望上游,一任晨風舉袂,一動不動。
華子鶴道:「二弟,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我更明白你不是個心胸狹窄的人……」
李劍寒截口說道:「大哥,他們走了幾天了?」
大虎忙道:「就是前兩天。」
李劍寒道:「現在差不多到那兒了?」
大虎以前趕過車,他懂,他會算,當即說道:「要是走得快一點,現在大概已經過了北京了,不過無論怎麼說他們還出不了古北口,過不了五龍山!」
李劍寒道:「大哥跟時老二位誰身上有銀子?」
時遷道:「我有,二爺,你要幹什麼?」
李劍寒手向後一伸,道;「不管有多少,給我一半。」
時遷怔了一怔,伸手人懷,摸出個小布包遞了過去道:「二爺,這是十幾片金葉子,你拿黃的,我留白的……」
李劍寒接過那小布包道:「小鱗,可願跟二叔跑趟遠路?」
華玉麟大喜,忙點頭說道:「願意,二叔,當然願意!」
李劍寒道:「那麼大哥跟時老帶著大虎後頭走,慢慢的來,不必趕,小麟,跟二叔走!」話落,騰身而起,雙袖一擺,直向北岸掠去。
華玉麟好不興奮,一聲:「爹,我跟二叔去了!」跟著騰身掠去。
轉眼之間他們上了北岸,一前一後飛馳而去。
華子鶴三人站在船前隙望,一直望著李劍寒跟華玉麟消失不見,時遷搖頭說道:「想不到,想不到畢竟是李二爺……」
華子鶴淡淡笑道:「偷兒,人畢竟是人。」
大虎突然冒出一句:「二叔怎麼不帶我去?」
「你行麼,小子?」時遷轉過頭來道:「急什麼,再過些時日,你還怕派不上用場,小子,你要知道,他們這一趟不是去玩兒的!」
大虎沒再說話,時遷轉望華子鶴道:「紅臉的,咱們怎麼個走法?」
華子鶴道:「咱們掉轉船頭,由洛陽向子牙,然後在永定河下船,再從陸路趕他爺兒倆如何!」
時遷點頭說道:「好倒是好,只不知人家肯不肯去那麼遠……」
只聽那搖船漢子道:「老爺子,我本是靠這吃飯的,在那兒也是賺錢,怎麼會不願意去。」
時遷一頭道:「那好,掉轉頭咱們趕他一陣吧。」
搖船漢於應了一聲,立即把船頭掉轉了過來,手中船槳一陣搖,順水行舟,船箭一般地往下游衝去……瀟湘書院掃瞄lkd402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