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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香車載得美人去 文 / 獨孤紅

    第二天日上三竿後,陰小卿復來敲了石玉屏的門房。

    石玉屏開了門,臉色蒼白而憔悴,一雙美目卻紅得厲害,陰小卿睹狀一怔,連忙問道:「怎麼了?玉屏,只這麼一晚上……」

    石玉屏淡淡說道:「沒什麼,我昨晚上一夜沒睡。」

    陰小卿目光一轉,道:「一夜沒睡,為什麼?」

    石玉屏道:「今天就要走了,心裡太高興了。」

    陰小卿滿臉憐惜神色地皺眉說道:「玉屏,不是我說你,你也真是……」

    石玉屏冷然說道:「小卿,你明知道不是這麼回事。」

    「不,玉屏!」陰小卿竟然正色抬頭道:「從今天起,我相信你的每一句話,我不管你心裡怎麼想有什麼打算,可是我卻把你看成我的人,人心是肉做的,相信你總有一天會回心轉意的。」

    石玉屏詫異地望了他一眼道:「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

    陰小卿道:「也沒有什麼,人都會變的,我豈會例外。我甚至想不勉強你跟我走,讓你自己作個選擇……」

    石玉屏道:「你根本也沒有勉強我……」

    「不,玉屏!」陰小卿抬頭說道:「我說的是真心話,我的意思是說即使你不願跟我回長白去,我也不會找你的父兄要人。」

    石玉屏道:「真的麼?」

    陰小卿毅然點頭,道:「真的,玉屏,別的我不求你相信,也從沒有希望你相信我,但這句心裡的話,我卻要你相信。」

    石玉屏道:「那你為什麼不這麼做?」

    陰小卿苦笑一聲道:「玉屏,我怕。」

    石玉屏道:「你怕,你怕什麼?」

    陰小卿道:「我怕你不跟我到長白去,真要那樣的話,我會有生不如死之感,玉屏,你不知道,我對你是一片真心……」

    石玉屏道:「真的麼?」陰小卿苦笑說道:「玉屏,恨只恨我不能剖腹掏心,如果能以你心換我心,你就會知道我對你……」

    石玉屏截口說道:「別說了,你跑來敲我的門是……」

    陰小卿道:「該走了,玉屏!」

    石玉屏道:「車馬都預備好了麼?」

    陰小卿道:「早就套好了,我本來早想來叫你的,可是我怕你受不了車馬顛巔,旅途勞頓,所以我想讓你多睡一會兒……」

    石玉屏道:「偏偏我一夜沒能合眼,我不個嬌生慣養的女兒家,怕什麼車馬巔波,旅途勞頓,我們走吧!」話落,她擰身就要往外走。

    阻小卿突然伸手一攔,道:「慢點,玉屏!」

    石玉屏停步抬眼,道:「怎麼,你還有事?」

    陰小卿凝望著她,目光炯炯,道:「玉屏,你真願意跟我上長白去?」

    石玉屏道:「走都要走了,還問這……」

    陰小卿道:「不,玉屏,我要知道,請答我一句。」

    石玉屏毫不猶豫,道:「自然是真的。」

    陰小卿突然一陣激動,深深一眼,顫聲說道:「玉屏,我不說什麼了,謝謝你,走吧!」轉身行了出去。

    石玉屏訝異地望了陰小卿那頎長、灑脫、英挺的背影一眼,呆了一呆,然後定神邁步跟了去。

    行走間,陰小卿始終沒說話,可是石玉屏卻忍不住趕前一步,偏過螓首道:「小卿,龍姑娘……」

    陰小卿道:「你放心,一早就送走了,我讓文千、巴海兩個護車,務必要見著龍大人,把龍姑娘交還當面。」

    石玉屏道:「真的麼?」

    陰小卿道:「玉屏,我不會再騙你的,不信你可以去後寨看看。」

    石玉屏道:「那倒不必,只要真送走了就行。」

    她相信了,本來是,龍素梅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留她不放有什麼用,陰石兩家也不願輕易招惹這位九門提督。

    轉眼間到了前寨,目光所及,石玉屏為之一怔。

    一輛商運馬車停在廣場上,車旁,除了那趕車的陰家人外,就只有兩個人,那兩個是石玉跟趙佩芳。石玉精神很好,令人有神采飛揚之感。

    趙佩芳則濃妝艷抹,花枝招展,完全像個新嫁娘,她跟石玉站得很近,正在那兒低聲談笑,此情此景,也頗像羨煞人的燕爾新婚,畫眉之樂。

    看見這,再想想昨夜傷心欲絕之際,忘卻一切地撇下趙佩芳回了房,她心裡明白了幾分,也為之一震一涼。

    這時候,石玉也看見了她,只聽他道:「瞧,小卿跟妹妹來了。」

    趙佩芳抬眼望了過來,笑吟吟地,嬌艷動人更成熟,完全是一種醉人的少婦風韻,沒有悲傷,沒有仇恨,更不見那嬌羞忸怩態。說話間已然行近,石玉迎了過來,像個沒事人,含笑說道:「妹妹,我跟佩芳來送行……」

    石玉屏淡然說道:「我不敢當,爹還沒回來。」

    石玉道:「沒有,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早該回來了,怕是有什麼事耽誤了,我原讓小卿等爹回來再走的……」

    石玉屏道:「遲早總是要走的,都一樣。」

    石玉笑道:「妹妹說的是,這樣也免得爹傷心難受……」

    轉眼望向陰小卿,笑道:「小卿,石家可沒有嫁妝,好在你也不會在乎……」

    陰小卿淡淡笑道:「陰家並沒有下聘,就有嫁妝我也不敢要。」

    石玉遲疑了一下,道:「小卿,女孩子家固然遲早總是要嫁人的,可是她的家人卻更不願意她嫁得太遠,如今玉屏嫁得不近,這也是她頭一回出遠門,你再要……」

    陰小卿截口說道:「你放心就是,伯父回來之後,也請代我致意,我會好好照顧玉屏的,絕不會讓她受一點委曲,倘有什麼差錯,石家唯我是問就是。」

    石玉道:「有這一句話我就放心了……」

    轉望石玉屏,不知是真是假,竟然眼圈兒一紅道:「妹妹離家遠,長白、保定兩下裡相隔千里,世上任何一處都不比家裡,你要保重。」

    石玉屏眼見乃兄眼紅,她也為之心酸,可是她忍住了。

    「哥哥,你也保重,往後去家裡少了一個人,凡事都要你多操心,多勞神,一切多為爹跟石家著想吧。」

    這句話,話裡有話,石玉他卻參悟不透,笑道:「誰說的,佩芳進門你離家,一個不多,也一個不少,放心吧,妹妹,保重自己,別讓爹跟我惦念。」

    石玉屏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旋即轉眼笑問趙佩芳:「趙姑娘,今後趙石兩家是一家,請代我多侍候爹,照顧哥哥,我會感激,而且必有所報。」

    趙佩芳笑道:「我知道,二姑娘,我會的,我已經是石家的人了,自然會把石家當成自己的家,你請放心跟陰少主去吧,太匆忙了,我跟你哥哥沒辦法上長白喝杯喜酒了,日後有機會多回來看看。」

    石玉屏道:「我知道,在這兒我先謝謝趙姑娘了。」

    轉過臉去望著陰小卿道:「小卿,你還有什麼事麼?」

    陰小卿道:「我沒事,只等你……」

    石玉屏道:「遲早總是要走的,話說的越多心裡越難受,還是早點走吧!」話落,逕自向車前行去。

    那陰家趕車壯漢一欠身道:「見過少夫人。」

    陰小卿道:「別亂叫,還沒到時候,叫二姑娘。」

    那陰家趕車壯漢忙道:「是,二姑娘。」

    陰小卿沒再說話,扶石玉屏登上了馬車。

    等他依聰了車,趕車壯漢登上車轅,揮鞭抖韁,一聲喝馬車直往抱犢寨大門馳去。

    石玉跟趙佩芳沒遠送,只走到了大門口。

    石玉屏身在馬車裡,那顆心卻還留在抱犢寨裡,她在想今後的抱犢寨會是怎麼個情景,會有怎麼個變化,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一點也沒有。

    她是太善良了,的確是太善良了。

    陰小卿委實變得很體貼,他眼見石玉屏坐在身邊怔怔地出神,立在耳邊即輕輕問道:「怎麼了,玉屏!」

    石玉屏道:「沒什麼。」

    陰小卿道:「捨不得家,也難怪,這是人之常情……」

    石玉屏道:「沒什麼捨不得的,是家摒棄了我,真要說起來,還是早一點離開的好。」

    陰小卿道:「別這麼說,玉屏,我知道,你是擔心抱犢寨今後……」

    石玉屏道:「我哥哥為人精明,如今又有了個賢內助,抱犢寨的今後有什麼好擔心的?我應該比在家時更放心……」

    陰小卿淡然一笑道:「玉屏,我不信你不知道趙佩芳的意圖。」

    石玉屏心頭一震道:「小卿,你這話……趙佩芳她有什麼意圖?」

    陰小卿道:「玉屏,別這麼對我,我以一顆真心對你,你又怎忍心這般對我,我可以告訴你,為了你,我已經在石家作周詳而萬全的防範。」

    石玉屏忙道:「小卿,你做了什麼周詳而萬全的防範?」

    陰小卿淡然一笑道:「我給了你哥哥一瓶藥物,這瓶藥物神奇美妙,有迷惑心智之功效,但絕不會讓一個人看上去呆癡……」

    石玉屏心頭一震,道:「真的,你讓我哥哥給趙佩芳……」

    陰小卿道:「這是最好的辦法,除此無以防範趙佩芳。」

    石玉屏暗中一笑,道:「你還有這種藥物麼?」

    陰小卿點頭說道:「有,陰家盡多這種藥物。」

    石玉屏道:「那你最好也讓我服用……」

    「這是什麼話?玉屏!」陰小卿道:「我豈會拿這種藥物來對你?玉屏,我只要用心來換取你那顆心,我跟你哥哥的情形不同,他殺了趙佩芳的親人,我殺的卻是你僅止於有情的李劍寒,即使是仇,這仇沒有不共戴天的親仇大,我以這顆真心,只要持之以恆,天長日久之後,相信必然會把它消弭於無形的。」

    石玉屏淡淡說道:「小卿,那可難說啊,你知道那個『情』字的魔力……」

    陰小卿道:「我知道,我有這自信,我也有萬斛真情。」

    石玉屏道:「小卿,你會懊悔的。」

    陰小卿道:「我不會懊悔,就算會,我寧願到時候再懊悔。」

    石玉屏還待再說,這時候馬車已經下了山,行駛在街人熙來攘往的街道上,她那一直前視的目光,突然看見街旁有張熟悉的臉,而適時那張熟悉的臉也看見了她,兩個人俱是一怔,石玉屏,的心跳得更厲害,無如馬車馳動如風,很快地過去了,剛才她險些脫口呼叫,如今她卻忍住沒敢出聲,便連一點異色也沒敢流露。

    馬車是過去了,而那個人還怔在街旁,這個人是個黑黑壯壯的小伙子,手裡還提著一包熱氣騰騰之物。

    半晌他才定過了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掉頭,飛快地進了身後一家客棧。

    小伙子進了客棧後院一間挨院角,南面的大房子,大房子裡一列火炕,炕上躺著個尖嘴削腮,瘦小乾癟的老頭兒,正在跟那紅臉老人說話。

    小伙子一進門,那瘦小老頭兒便抬眼問道:「小子,買著了沒有?」

    小伙子道:「買著了……」

    瘦小老頭兒立即轉過臉去向紅臉老人道:「紅臉的,我扶你起來,趁熱吃吧。」

    他那裡扶起了紅臉老人,小伙子那裡開了口:「師父,我剛才回來的時候瞧見了個人……」

    紅臉老人沒說誰,瘦小老頭兒卻道:「小子,你瞧見誰了?」

    小伙子道:「石姑娘。」

    紅臉老人目光一凝道:「誰?大虎,你說瞧見了誰?」

    敢情小伙子是大虎,只聽他道,「石姑娘!」

    紅臉老人兩眼一睜,霍地轉注瘦小老頭兒,道:「偷兒,你怎麼說。」

    瘦小老頭兒微微點頭說道:「看來咱們那位李二爺是到抱犢寨來去。」

    紅臉老人道:「我原說他會闖抱犢寨的,你偏不信。」

    瘦小老頭兒道:「我可沒說不信,就是趙老大那丫頭失了蹤,他就會闖抱犢寨試運氣要人,可是這位冷觀音她怎……」

    抬眼問道:「小子,你沒瞧錯麼?」

    大虎道:「絕錯不了,石姑娘我見過,是她。」

    瘦小老頭兒皺眉說道:「她不該在石家莊大搖大擺……小子,你在那兒瞧她的?」

    大虎道:「就在門口。」

    瘦小老頭兒叫道:「就在門口,難不成她也住在那家客棧裡,哈,只有了她,還怕找不著咱們的李二爺麼!小子!快說,她往那兒去了?」

    大虎道:「她坐著馬車往口兒上去了。」

    瘦小老頭兒一怔道:「怎麼說,小子,她坐著馬車!」

    大虎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瘦小老頭兒頹然一歎道:「你小子真會……小子,你看錯了,咱們那位二奶奶可不會在石家這地盤兒裡大搖大擺,招搖過市……-」

    大虎忙道:「不,時老,沒錯,就是她,要是錯了我願意把眼珠子掏了出來,她也瞧見我了,我看得清楚,她一怔……」

    瘦小老頭兒凝了一雙豆眼,道:「小子,真的,沒錯!」

    大虎毅然點頭,道:「絕錯不了,是她。」

    瘦小老頭兒道:「那你怎麼不叫她。」

    「叫她!」大虎道:「我也得敢哪,您說的,這兒是石家的地盤,每回出去您總是左叮嚀,右吩咐的,只差沒讓我改頭換面了,我怎敢大聲嚷嚷呀,她又不是別人……」

    頓了頓接道:「再說,我都傻住了,那輛馬車好快,等我定過了神,它早走得沒了影兒了,我只有趕快跑回來……」

    瘦小老頭兒一抬手,道:「這麼說,你真沒瞧錯。」

    大虎急了,道:「您是怎麼搞的,告訴您絕錯不了……」

    他話還沒說完,瘦小老頭兒已轉臉望向紅臉老人:「紅臉的,你聽見了。」

    紅臉老人微一點頭道:「我聽見了,而且聽得清清楚楚。」

    瘦小老頭兒道:「有這麼玄的事兒麼?你說是怎麼回來?」

    紅臉老人沒立即回答,望著大虎道:「大虎,車上就石姑娘一人兒麼?」

    大虎道:「還有個趕車的……」

    瘦小老頭兒道:「廢話,你師父問你……」

    大虎紅著臉抗聲說道:「我知道,不能一個一個說麼,您總得聽我說完哪!」

    「好,好,好,你小子有理,說,說,快說。」

    大虎道:「車裡好像還有個人……」

    瘦小老頭兒道:「好像還有個人?你小子這話……」

    大虎紅著臉道:「我沒瞧清楚,只注意石姑娘了,好像覺得她邊上還坐著個人……」

    瘦小老頭兒道:「別好像,想想看,她邊上到底是不是還有個人!」

    大虎想了想,一點頭道:「有,有個人,她邊上還有個人。」

    瘦小老頭兒道:「這不就結了麼,是誰,知道麼!」

    大虎道:「不告訴您了麼,沒瞧清楚。」

    瘦小老頭兒皺眉叫道:「你小子真是……是男的還是女的總分別得出來吧!」

    大虎道:「我還會分不清男女麼,是個男的!」

    瘦小老頭兒一巴掌拍上大腿,道:「就等你小子這一句話呢,這就是了,別是咱們李二爺吧!」

    大虎兩眼一直道:「您說是我二叔!」

    瘦小老頭兒點頭說道:「就是他,你那位大哥……不,該說你那位二叔。」

    大虎猛然一陣驚喜,旋印他頹然搖頭說道:「不會,不會,那男的不會是我二叔。」

    瘦小老頭兒道:「小子,怎見得他不是你二叔,你小子又沒瞧清楚……」

    大虎道:「這還不簡單麼,我所以只注意石姑娘,沒注意別人,那是因為我認識石姑娘,假如那男的是我二叔,我第一眼就會注意他了……」

    紅臉老人一點頭道:「有理,偷兒,那男的不會是劍寒。」

    瘦小老頭兒瞅著大虎道:「別瞧你小子平常楞頭楞腦的,有時候說出話來挺人扣的,真是啊,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哪……」

    一頓,接問道:「那你說,紅臉的,那男的是誰?」

    紅臉老人沉吟說道:「且慢提那男的,先讓我想想石姑娘……」

    瘦小老頭兒微愕說道:「想想冷觀音,怎麼個意思!」

    紅臉老人道:「她既然看見了大虎,為什麼不叫大虎……」

    瘦小老頭兒呆了一呆道:「那或許她跟你這個大智若愚的寶貝徒弟一樣,瞧傻了,來不及叫,再不就是也沒敢嚷嚷。」

    紅臉老人點頭說道:「應該是這樣,如今再看看她邊上那個男的,那男的既不是劍寒,又會是誰!」

    瘦小老頭兒道:「這恐怕只有問老天爺,要不就追上去瞧瞧去!」紅臉老人道:「偷兒,你想想,馬車夠顯眼的,也招人注目,大虎既然瞧見了她,那表示她沒掛車簾,更表示她不怕人瞧見……」

    瘦小老頭兒一點頭,道:「對,她不會坐這顯眼的東西,在大街招搖過市,既坐了這顯眼的東西,就不會不掛車簾,這……這有兩說……」

    紅臉老人道:「偷兒,那兩說?」

    瘦小老頭兒道:「一說大虎瞧錯了,不是她……」

    「不!」大虎忙道:「是,絕沒錯,我說過要錯了我願意掏眼珠……」

    瘦小老頭兒道:「那……那這二說我就不敢說了。」

    紅臉老人道:「偷兒,用不著這樣,咱們是過命交。」

    瘦小老頭兒道:「你若一定要我說的話,我只有這麼說,那冷觀音不是變了,就是當初根本做了假,施了詐……」

    紅臉老人道:「你想得就這麼壞麼?」

    瘦小老頭兒道:「算我沒說,那你說是怎麼一回事!」

    紅臉老人道:「會不會她別有打算……」

    瘦小老頭兒道:「你的意思是說,她跟她石家玩假施詐。」

    紅臉老人道:「難道你不以為有此可能麼!」

    瘦小老頭兒道:「我沒說不可能,只是我要問她為什麼要跟她石家玩假施詐。」

    紅臉老人道:「自然是為救趙老大那個好女兒。」

    瘦小老頭兒道:「用得著這麼費事,用得著這個險麼?就憑咱們李二爺,往他抱犢寨門口一站,說聲要人,他石家敢不交人……」

    紅臉老人道:「偷兒,要不敢的話,石家就不會擄人了。」

    瘦小老頭兒道:「就算敢,李二爺要人不成,就來個硬的,石家誰又擋得住,陰小卿他回娘胎再練幾手也不夠瞧……」

    紅臉老人道:「偷兒,你要明白,怎麼說石姑娘她是石家的人,抱犢寨是她的家,有她的親人,她會讓劍寒來硬的動武麼,再說衝著她,劍寒也不會讓抱犢寨裡的那一個流血……」

    瘦小老頭兒道:「紅臉的,你也要明白,趙老大那女兒落在虎口裡,非救出來不可,而且還不能稍遲一步。」

    紅臉老人點頭說道:「我知道,石姑娘用她那辦法不也一樣麼?」

    瘦小老頭兒還待再說。

    大虎突然插了一嘴,道:「我師父對了,時老錯了。」

    瘦小老頭兒一怔,道:「哈,小子,到底是跟誰向誰啊,我知道跟你這個紅臉的好師父,你說,我怎麼麼錯了,說出個道理便罷,要不然我拆了你,說!」

    大虎翻了他一眼,道:「這不很簡單麼,要是您說對了,石姑娘根本就沒安真心,剛才她瞧見了我早就叫了……」

    紅臉老人再眼一睜,欣慰點頭道:「對,有道理。」

    「好吧。」瘦小老頭兒道:「穿一條褲子,怎麼說都是你倆靠得近啊。」

    大虎接著說道:「就算她當時沒來得及,定過神采回頭總行,咱們還能安穩麼,她還會對咱們客氣麼?」

    紅臉老人樂了,連連點頭,直說:「有道理,有道理!」

    瘦小老頭兒凝目說道:「小子,我還以為你是怯木匠,就那麼一句(鋸)呢,敢情不是啊,好小子有你的,紅臉的這徒弟沒說錯,你簡直比他那寶貝兒子還行……」

    哼哼兩聲,倏轉話鋒接問道:「你小子不是行麼,我索性考考你,冷觀音既是這麼個用心,那麼你小子那位二叔又到了那兒去了。」

    大虎道:「自然就在他抱犢寨左近。」

    瘦小老頭兒兩眼一瞪,道:「廢話,這要你說,難道他還會跑到天涯去不成。」

    大虎道:「那麼你這位考人的說說看,我二叔在那兒?」

    瘦小老頭兒鬍子一翹道:「好小子,你竟然敢……我要是知道還用問你!」紅臉老人笑了,這一笑笑紅了瘦小老頭兒的臉,他道:「別樂了,紅臉的,知道你樂,你這好徒弟佔了便宜,我露了臉,你安得不樂,歇歇吧,找李二爺要緊。」

    大虎道:「我認為不用找。」

    瘦小老頭兒一怔,道:「不用找,你小子又有什麼驚人之筆!」

    大虎道:「石姑娘既然在這兒,您只要夜裡跑一趟抱犢寨……」

    瘦小老頭兒「叭」地一聲拍上大腿,然後抬手指著大虎的算尖,尖聲尖氣地怪叫說道:「妙啊!好主意,話都讓你小子說了,你小子簡直成了臥龍先生諸葛亮了。」

    大虎臉一紅,窘笑說道:「時老,您誇獎,我……」

    紅臉老人道:「大虎,這可不是好話……」

    果然,瘦小老頭兒接著說道:「誇獎,你這個師父說著了,你簡直是要我老人家的命,抱犢寨裡有個陰小卿,這小子可不是好惹的,跟他那老鬼爹一樣,你要我老人家像這個……」

    抬手一指炕邊上的包子,道:「我老人家還想回來,所以我老人家根本就不去。」

    大虎呆了一呆,道:「怎麼,您是……我可不知道您怕陰小卿……」

    「好嘛。」瘦小老頭兒叫道:「我還當你多機靈呢,敢情你只知道閉著眼說話,糊里糊塗地送人上閻羅殿,要去我早去了,還會等你出主意!」

    紅臉老人微微一笑道:「大虎,你不知道,江湖上除了你二叔外,沒人不怕陰家父子的,這件事別麻煩時老了,好在石姑娘在這兒,等我傷好一點之後我去一趟好了。」大虎忙道:「怎麼!您去,那怎麼行?」

    紅臉老人道:「怎麼不行,難不成讓你去送死去。」

    大虎一挺胸脯道:「師父,我不怕,我撲進去,我雖不行,可是我……」

    「別胡鬧了。」紅臉老人笑道:「要讓你進抱犢寨去,我跟時老這兩張老臉今後還往那兒放,江湖上就別行走了,不提了,就這麼說定了,等過兩天我傷好一點之後……」

    大虎叫道:「不行,師父……」

    紅臉老人道:「怎麼不行,只有我去……」

    大虎道:「你不怕陰小卿?」

    紅臉老人淡然一笑道:「怕有什麼辦法,你二叔是我的拜弟,要找他也只有我往前去,還能叫別人往前去不成,再說趙家死了近百口,趙姑娘又身陷抱犢寨,為趙老大、趙老二這兩個朋友,我也該……」

    瘦小老頭兒突然一躍而起,大叫說道:「薑是老的辣,紅臉的,算你狠,少廢話了,叫你這好徒弟上街給我買口棺材去吧!」

    一陣風般撲了出去。

    紅臉老人笑了。

    大虎呆了一呆,旋即也笑了:「師父,還是您行,我就沒想到這法子。」

    紅臉老人笑道:「他的脾氣我摸得一清二楚,凡事求他不得,只有這法子最靈,咱們等吧,他回來之後就可知道是怎麼個情形了。」於是,這師徒倆等上了,一直等到天黑,沒見時遷回來,大虎著急了,坐在炕邊只焦慮不安地問:「師父,時老別是被……」

    「不!」紅臉老人搖頭說道:「他是白天去的,可是並不會當時就進抱犢寨去,一定會等到天黑,算算時間他現在才剛進去,你急什麼!」

    大虎沒再說話。

    星移斗轉更漏深,遠處的梆怔聲敲出了三更。

    然而,時遷仍未見蹤影。

    大虎直在房裡轉,顯然他是更著急了,看看炕上,紅臉老人閉著眼養神,泰然安詳,跟個沒事人兒一般。

    大虎忍不住了,往炕前一站,道:「師父,我看時老準是出了事兒……」

    只聽外面有人冷冷說道:「誰說的,敢咒我老人家,小子該掌嘴。」

    紅臉老人笑了,睜開了眼。

    大虎好不驚喜,忙過去開了門,他又嚇了一跳,時遷陰著一張臉,緊靠著門站著,大虎忙陪笑說道「時老,您別生氣,我只是擔……」

    時遷冷哼一聲道:「跟你生氣!我老人家沒那工夫,也沒那心情。」閃身進了屋。

    炕上紅臉老人劈頭便問:「偷兒,怎麼個情形?」

    時遷一屁股坐在桌前,沒答話。

    紅臉老人笑道:「偷兒,這麼老半天了,可以消消氣了……」

    時遷冷哼一聲道:「生氣?你的面子大,小子,站那兒發得那門子楞,我老人家冒險出生人死,跑得心跳氣喘,不會給我倒杯茶麼!」

    大虎忙倒了一杯茶,雙手奉了過去。

    時遷伸手接了過去,咕嚷著道:「那麼燙,想燙死我老人家。」

    敢情怎麼都不對。

    炕上紅臉老人笑道:「偷兒,你也真憋得住,好意思,有完沒完。」

    時遷道:「怎麼沒有,完了,什麼都完了。」

    紅臉老人道:「什麼意思!偷兒。」

    時遷道:「什麼意思,完了,還不明白麼。」

    紅臉老人道:「到底什麼完了?」

    時遷道:「什麼都完了。」

    紅臉老人濃眉一揚,道:「偷兒,你這是存心急人,報復得好。」

    他挺腰便要坐起。

    時遷忙抬手說道:「我的爺,你躺下,別動,我說,行不!」

    紅臉老人道:「少廢話,快說吧!」

    時遷沉默了一下,道:「大虎看見的是冷觀音沒錯。」

    大虎立即說道:「我說嘛,我明明瞧見是石姑娘,怎會有錯,您偏說……」

    時遷冷冷翻了他一眼,道:「小子,別得理不饒人,現在不是時候……」

    轉眼望向炕上紅臉老人道:「紅臉的,你怎不問問車裡那個男的是誰。」

    紅臉老人道:「我正要問,是誰?」

    時遷道:「陰小卿那小兔崽子。」

    大虎叫道:「怎麼,陰小卿,會是他……」

    「嚷嚷什麼。」時遷道:「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稀罕麼,小子,年頭兒不同了,女人家今天可以跟這個,明天可以跟那個……」

    紅臉老人道:「偷兒,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時遷道:「你知道冷觀音跟陰小卿上那兒去了?」紅臉老人道:「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時遷道:「告訴你,她跟陰小卿那小兔崽子上長白去了,她跟了陰小卿那小兔崽子了,你可明白了麼?」紅臉老人呆了一呆道:「偷兒,你怎麼說。」

    時遷道:「別髒我的嘴了,還要我說二遍麼?」

    紅臉老人凝目說道:「偷兒,你弄對了麼。」

    時遷道:「怎麼不對,要錯了,我把腦袋摘下來當夜壺。」

    紅臉老人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時遷道:「怎麼知道的,我親耳聽石家那小兔崽子說的,夠不夠!」

    紅臉老人臉色微變,頹然往下一躺,道:「我沒想到,我沒想到……」

    大虎突然說道:「我不信石姑娘會……」

    「你不信!」時遷道:「你小子乳臭還沒干呢,你懂什麼。」大虎不服地抗聲道:「她既然變心跟了陰小卿,那她看見我為什麼不作聲……」

    紅臉老人道:「對啊,偷兒。」

    「對,對個屁!」時遷道:「你就會跟著瞎應聲,事兒了了,人完了,她臨走還作個孽麼?她怕將來生個兒子沒屁眼兒……」

    紅臉老人眉鋒一皺道:「偷兒,你這張嘴.怎麼這麼缺……」

    「缺什麼,缺德?」時遷冷笑說道:「我偷兒不過嘴上說說這叫缺德,那背地裡喪德敗行的又叫什麼,我偷兒可沒死了這個跟那個……」

    紅臉老人擺手說道,「夠了,偷兒,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樣的女人沒了,並不值得惋惜,反而應該慶幸,我那二弟呢?」

    時遷像沒聽見,答非所問,道:「趙老大那寶貝女兒真落在石家了。」

    紅臉老人忙道:「偷兒,你見著她了!」

    時遷道:「我看見她了,她沒看見我,噁心,我寧願沒瞧見她。」

    紅臉老人道:「又怎麼了,偷兒!」

    時遷道:「又怎麼了,你猜她現在在石家算什麼?階下囚,不!她現在是石家的少奶奶,她跟了那小兔崽子了。」

    紅臉老人一怔,道:「怎麼說,偷兒!」

    時遷道:「你明明聽見了,別讓我再說了,這叫什麼世界,這都是些什麼事兒,怎麼全都讓我碰上了!」

    紅臉老人睜開了一雙風目道:「偷兒,你說的可是真的?」

    「怎會不真!」時遷道:「你還要怎麼個真法,趙老大那寶貝女兒正在跟那小兔崽子親熱呢,簡直跟個婊……簡直不堪人目,難道這還不夠,非要她親口告訴我她跟了石玉了才叫真。」

    紅臉老人道:「偷兒,你沒看錯人吧。」

    「放你的屁!」時遷道:「我偷兒是幹什麼吃的,天生一雙夜眼會看錯人。再說趙老大那女兒又不只見過一面,一天碰好幾回頭,我會瞧錯,趙老大這輩子弄了個好女兒,他死了,不但沒見他女兒披麻戴孝,反而大紅大綠地鬧喜事兒,那張臉抹得跟個……」

    一搖頭,接道:「怎麼說我長一輩,要不我非說難聽的不可。」

    紅臉老人閉上了一雙鳳目,沒再說話。

    大虎瞪大了眼,半張著嘴,也沒作響。

    時遷又道:「還有呢,當時她不是失蹤了麼,聽說她不是被人擄去的,而是自己跑到石家莊送上門去的……」

    紅臉老人緩緩說道:「事到如今,那也沒什麼兩樣了。」

    大虎突然說道:「怪不得當初二叔就討厭她,她本就……」

    紅臉老人兩眼一睜,道:「偷兒,劍寒呢,你可知道……」

    時遷左右而言他,道:「紅臉的,你知道那龍騰雲為什麼帶人夜攻趙家麼?」

    紅臉老人道:「當然是跟石家勾結好的……」

    時遷搖頭說道:「我要不跑這一趟抱犢寨,後日龍騰雲就非死在你我手下不可,紅臉的,龍騰雲不得已,他也是被脅迫的……」

    紅臉老人道:「他是被脅迫的,他有什麼怕……」

    時遷道:「他那個女兒。」

    紅臉老人一震忙道:「龍姑娘怎麼了?」

    時遷道:「龍姑娘落在他們手裡了,你想龍騰雲能不聽他們的麼。」

    紅臉老人臉色大變,道:「龍姑娘落在了他們手裡,那麼玉麟他……」一掀被子就要起來。

    時遷忙道:「我的爺,別這樣,你聽我說完好不?」

    紅臉老人睜著風目威稜逼人道:「偷兒,你說!」

    時遷道:「別急,你那寶貝兒子沒事兒,他把龍姑娘接回去之後就往保定去了,他走了之後石家人才下的手……」

    紅臉老人神情一震道:「那麼我那個家……」

    時遷道:「你那個家是完了,幾間破房子還心疼麼!」

    紅臉老人搖頭說道:「我倒不心疼我那個家,只是他石家未免太狠毒了……」

    時遷道:「你還不知道麼,趙老大一家那麼多口全完了,就剩下那麼一個命根子,而那命根子如今卻跟了別人。」

    紅臉老人道:「這叫什麼世界,這叫什麼……」

    目光一凝,道:「偷兒,龍姑娘呢?如今可在抱犢寨裡。」

    「不!」時遷搖頭說道:「聽說已經送還給龍騰雲了。」

    紅臉老人一怔說道:「怎麼,送還給龍騰雲了,那怎麼會……」

    「怎麼不會。」時遷道:「利用價值已沒了,石家也不敢跟那位九門提督作對到底,不送還給龍騰雲還幹什麼!」

    紅臉老人抬頭說道:「豈會有這種事兒,那龍騰雲一旦接回了女兒,只怕石家……」

    時遷道:「紅臉的別作夢了,做官的沒一個不明利害的,死了趙老大一家,對他龍騰雲並沒損害,殺個把江湖亡命徒又算什麼,再說當初打的旗號又是拿叛徒,龍騰雲他不但沒損失反而有大功,女兒如今也回來了,他還會找石家的麻煩麼,除非他願意冒那再丟女兒的險……」

    紅臉老人道:「石家人做事算得上陰狠辣,偷兒,玉麟呢?」

    時遷道:「不跟你說上保定找你覆命去了麼。」

    紅臉老人道:「你怎麼知道他上保定找我去了?」

    時遷道;「當然是聽石家那小兔崽子說的。」

    紅臉老人道:「偷兒,你別騙我了,我知道玉麟去過抱犢寨了。」

    時遷一驚忙道:「你怎麼知道你那兒子去過抱犢寨了!」

    紅臉老人道:「這還不簡單麼,他到了保定之後一見那趙家悲淒情狀,再一打聽不怕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既然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焉會不悲怒直闖抱犢寨。」

    時遷沉默了一下,點頭說道:「紅臉的,你沒料錯,你那兒子是上抱犢寨去過了,他小子機靈,眼見趙家沒咱三個的屍首,就知道咱三千沒死,他是去抱犢寨要人了,虎父虎子,他那顆膽讓人佩服。」紅臉老人道:「偷兒,你別捧他了,他上了抱犢寨之後……」

    時遷道:「說了你也許不信,你那兒子進去了,又出來了。」

    紅臉老人搖頭說道:「偷兒,石家的人不會放他的,因為他是華子鶴的兒子。」

    時遷道:「我就知道你不信,石家的人固然不會放他,難道他小子沒腿,不會跑麼!」

    華子鶴淡然一笑道:「偷兒,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陰小卿要不在抱犢寨。玉麟他便能進出,向陰小卿他在……」

    時遷道:「紅臉的,你把自己的兒子瞧扁了。」

    華子鶴道:「我有自知之明,連我恐怕都難在陰小卿手下脫身。」

    時遷道:「你別忘了,你有個當世第一的把兄弟!」

    「怎麼!」華子鶴兩眼一睜,道:「玉麟碰見了劍寒!」

    「是啊。」時遷道:「要不然他小子能出抱犢寨麼。」

    華子鶴神情忽鬆,點頭說道:「他若碰見了劍寒,抱犢寨就是龍潭虎穴,再有一個陰小卿,他也出得來,只是,偷兒,劍寒呢?」

    時遷搖頭說道:「那就不知道了,誰知道他爺兒倆跑那兒去了。」

    華子鶴道:「你沒有聽說……」

    時遷道:「偏偏石家那小兔崽子就沒提,也許他也不知道,嗯!準是你想嘛,他,爺兒倆走了,石家人怎麼知道上那兒去了。」

    華子鶴點了點頭,沒說話。

    時遷快地看了他一眼,又道:「紅臉的,我想起了件事兒!」

    華子鶴抬眼說道:「什麼事兒?」

    時遷道:「當你那兒子上北京接龍姑娘的事兒,誰知道?」

    華子鶴道:「我,劍寒,還有玉麟!」

    時遷道:「沒有了麼?還有吧!」

    華子鶴臉色一變:「我明白了,偷兒,是石玉屏她……」

    時遷冷哼一聲道:「這個女人夠毒的,無論怎麼說,她都該死在你我的掌下。」

    華子鶴搖頭說道:「難了,偷兒,咱們慢了一步,從這兒到長白有陰小卿陪著,這是個萬無一失的護身符,再等到長白,那就更沒人敢正眼看她一下了。」

    時遷搖頭說道:「瞧你這一說就沒辦法了,我偷兒不這麼想,我認為她總有一天會遭報應,受天譴的。」

    華子鶴道:「畢竟拿她沒辦法。」

    時遷雙眉一揚,道:「紅臉的,這話是你說的。」

    華子鶴搖頭說道:「偷兒,別誤會,這件事我可不敢激你。」

    時遷道:「這件事也用不著你激。」

    華子鶴道:「偷兒,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是……」

    時遷截口說道:「傻蛋,對不。」

    華子鶴點頭說道:「不錯,偷兒。」

    時遷道:「那你說怎麼辦!這麼多朋友白死了,咱們就這麼安心地活他個半輩子,你能麼?」

    華子鶴身軀倏顫,默然未語。

    大虎突然說道:「師父,時老說的對,咱們不能……」

    華子鶴兩眼一睜,威稜暴射,沉聲叱道:「小小年紀,懂得什麼!仇不能不報,但匹夫血氣之勇豈可輕逞,不急於一時,等找著你二叔再說也未遲。」.大虎低下了頭,沒敢再說話。

    時遷一臉悲淒色,口齒碰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很快地他又閉了嘴,什麼也沒說。

    華子鶴目光一轉,落在時遷那張老臉上,緩緩說道:「偷兒,你的心情我明白,我也不比你好受,別再說什麼了,以卵擊石那是無謂的犧牲,不但報不了仇,反而白白賠上咱們這老少三條性命,你是個明白人,這種事兒能幹麼。」

    華子鶴又道:「死的已經死了,有道是『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想當初勾踐也有個『十年生聚,十年教訓』。陰石兩家這些人除非遭遇什麼橫福,否則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何妨等找著劍寒,大夥兒商量商量之後再說。」

    時遷突然抬起了頭道:「紅臉的,我是不急於一時,但……」

    轉望大虎擺手說道:「小子,我老人家餓了,不能空著肚子說話,你去招呼夥計一聲,叫他給咱們送點酒菜來。」

    大虎答應一聲,開開門走了。

    華子鶴目光一凝道:「偷兒,你支開大虎是什麼意思?」

    時遷微一抬頭道:「畢竟你是塊老薑,紅臉的,有件事我想瞞你,但想想這件事遲早你總會知道的不如還是乾脆告訴你好……」

    華子鶴道:「偷兒,什麼事這般神秘。」

    時遷沒答理,凝目說道:「紅臉的,你成名多年,經過大風浪,見過大場面,你可不像大虎,是個血氣方剛的大孩子……」

    華子鶴訝然說道:「偷兒,你怎麼突然……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時遷老眼一睜,道:「紅臉的,我要你鎮定,要你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你能麼?」

    華子鶴詫異地道:「偷兒,什麼事這般嚴重?既要我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

    時遷道:「先別問,答我一句,能不能!」

    華子鶴道,「偷兒,你知道我能,天大的事我何嘗皺過眉?你說,偷兒,慢,莫非玉麟他碰上了什麼凶險……」

    時遷道:「紅臉的,你只對了一半,你那好兒子,還有你那當世稱最的把兄弟,全遭了凶險……」

    華子鶴兩眼一睜,挺身仰起,急道:「怎麼回事,快說,偷兒。」

    時遷緩緩說道:「紅臉的,別忘了,我要你鎮定……」

    華子鶴發急地道:「偷兒,你……」

    時遷冷冷說道:「你這就叫成名多年,你這就叫經過大風浪,見過大場面麼?我還是到此打住,不往下說了。」

    華子鶴道;「偷兒,你真……好吧,我聽你的,我鎮定。」

    時遷道:「紅臉的,我是為咱們好,大虎這小子受過你那把兄弟的大恩,把你那把兄弟當成了比爹娘都親的親人,我怕他受不了,闖亂子,所以支開了他,你可別跟他一樣……」

    華子鶴道:「我知道,你看得起我,說吧。」

    時遷抬了抬手,道:「你先躺下。」

    華子鶴兩眼一睜,剛要說話,時遷已冷然又道:「紅臉的,我叫你躺下。」

    華子鶴沒奈何,只得躺了下去。

    時遷沉默了一下,然後把李劍寒跟華玉麟遇險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華子鶴身形暴顫,顫聲說道;「偷兒,這是真的?」

    時遷道:「我會拿這種事瞞你,吃飽了沒事兒悶得慌?」

    華子鶴道:「你是聽誰說的?」

    時遷道:「除了石家那小兔崽子還有誰!」

    華子鶴一張紅臉煞白,兩眼一閉,老淚從眼角流出。

    時遷道:「紅臉的,英雄有淚不輕彈,別……別……別……」

    突然,他低下了頭雙肩一陣聳動……

    半晌,時遷舉袖擦了擦眼,然後抬頭說道:「紅臉的,你要等找到那把兄弟再談報仇,所以不得不說……」

    「我知道。」華子鶴微點了點頭道:「可是現在我們仍然要等……」

    時遷道:「紅臉的!你還等什麼?」華子鶴道:「等機會,絕不輕舉妄動……」

    時遷叫道:「紅臉的,你要知道,你那兒子跟你那把兄弟也死在陰石兩家人手中……」「我知道。」華子鶴道:「所以我絕不輕舉妄動,我要等機會,等那一擊必中的機會。」

    時遷兩眼直了直,然後抬頭歎道:「紅臉的,看來我是瞎操心,我還怕你……誰知道你竟然這般冷靜,紅臉的,我不如你。」

    華子鶴沒答理,自言自語道:「兒子沒了,我好比少塊肉,劍寒沒了,我卻像斷條胳怖促條腿,我心裡的悲痛難以言喻,只是……」

    兩眼忽睜,其色發紅,逼視著時遷道:「玉麟死了我有點相信,劍寒沒了,我卻……」

    時遷叫道:「紅臉的,難不成我會……」

    華子鶴威態一斂,搖頭說道:「不,偷兒,我不是說你騙我,我.是說我不信像劍寒那麼個人,會死在陰石兩家人手裡……」

    時遷道:「事實上你那把兄弟中了陰小卿的淬毒暗器,自己跳進了那條河裡,你那兒子則是被石玉屏……」

    華子鶴挺身坐起,道:「偷兒,那條河在什麼地方?」

    時遷道:「就在抱犢寨後,你要幹什麼?」

    華子鶴道:「那條河是不是陰陽河的支流?」

    時遷點頭說道:「不錯,怎麼?」

    華子鶴道:「偷兒,你餓麼?」

    時遷道:「不餓,就是有山珍海味擺在眼前,我也難以下嚥。」

    華子鶴道:「那就不必等夥計送酒菜了,咱們現在就走。」

    他爬錯就要下炕。

    時遷竄過去按住了他,道:「慢點!紅臉的,先說給我聽聽,你要上那兒去?」

    華子鶴道:「找劍寒去,順著這條河往下游找。」

    時遷道:「紅臉的,你開玩笑……」華子鶴道:「我說的是真話,怎麼、不行?」

    時遷道:「紅臉的,你還有希望?」

    華子鶴道:「當然,除非讓我親眼看見劍寒的屍體。」

    時遷道:「你還是癡人作夢,你那把兄弟一身劍傷,失血不少,再加上陰小卿的淬毒暗器,又跳進了河裡……」

    「偷兒!」華子鶴道:「這話我找著了劍寒的屍體再說不遲。」

    時遷道:「紅臉的,你不是個糊塗人,怎麼說糊塗話,做糊塗事,河裡魚蝦盡多……」

    華子鶴道:「他要沒死就該另當別論,就算他……像劍寒這個人,我不信他會被魚蝦欺負。」

    時遷道:「要找不著他,難道你就這麼找下去不成?」

    華子鶴點頭說道:「不錯!盡我有生之年。」

    時遷皺眉說道:「紅臉的,你要……」

    華子鶴截口說道:「偷兒,你知道我的脾氣,我要決定做一件事,誰能攔得住我?」

    時遷沒奈何,只得點頭道;「好吧,我不攔你,只是你這身傷……」

    華子鶴道:「這點傷算得了什麼,只能找著劍寒,我就人廢了,馬上躺下也值得。」

    時遷道:「紅臉的,能不能再養兩天再去?」

    華子鶴搖頭說道:「不行!偷兒,如今我心裡像團火……」

    時遷道:「別火了,萬一找不著李二爺,到時候你再趴下……」

    華子鶴道:「我不信找不著他,既然能找著他,就算我趴下了,又有什麼關係。」

    時遷皺眉說道:「紅臉的,你怎麼倔得跟條牛似的,相處這麼多年,你這是頭一回難說話,好吧,我陪你跑一趟……」只聽步覆走動,隨即大虎匆匆地走了進來,道:「時老,酒菜馬上就送來了。」

    時遷抬頭說道:「別酒菜了,小子,我老人家天生的勞碌命,沒這麼福,快幫忙收拾收拾,咱們要上路了。」

    大虎一怔,訝然問道:「上路,那兒去,幹什麼去?」

    華子鶴道:「找你二叔去,把伯伯的東西帶上——」

    大虎一陣驚喜;忙道:「真的,找我二叔去,我二叔在那兒?」

    時遷道:「小子別問了,快收拾吧!」

    大虎沒再說話,什麼也顧不得了,喜孜孜地忙著收拾起了東西,所謂東西,也不過是幾件衣裳,一柄長劍而已。

    那還不快,轉眼間就收拾好了,大虎肩上背著小包袱,手裡提著長劍,急不可待地道:「師父,咱們走吧!」

    時遷瞪了他一眼道:「小子,你就知道走,一聽找你二叔什麼都忘了,過來伸把手攙著你師父呀,我瘦得跟人乾兒似的,那扶得動你這半截鐵塔般師父呀!」

    大虎一怔道:「對了,師父,您這傷……」

    華子鶴抬頭說道:「不礙事,當初是怎麼跑出來的?難道現在連走路都不行,只找著你二叔,我這傷就會不藥可愈。」

    大虎倏然而笑,走過去伸手要扶。

    華子鶴一擺手道:「誰都不用扶,我自己能走,等真不行時再扶我不遲。」

    他爬錯炕邊穿上了鞋,下了地,兩腳剛著地,他濃眉一皺,身子也晃了一晃,時遷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道:「紅臉的,人不是鐵打的,這可不是逞能的事兒。」

    華子鶴道:「誰說的,鬆開你的爪子,我走給你們看看。」一下掙脫了時遷的手,當先向外行去,雖然稍嫌慢了一點,可也極隱的。

    時遷在背後抬頭說道:「好硬的骨頭,老小子,你咬著牙吧!」

    一巴掌把大虎推了出去,道:「你小子還站在這兒發著什麼楞,還不快點跟下去,好準備隨時伸把手。」

    這一巴掌不輕,大虎一下子便到了華子鶴的身後。

    老少三人緩步到了前頭,時遷往櫃檯上打招呼付帳,多給了幾個,是付那些沒吃的酒菜,然後老少三人出了門。

    出了門往東走,走沒多遠,時遷突然說道:「紅臉的,我有個好主意,你聽不聽?」

    華子鶴道:「你有什麼好主意?」時遷道:「與其這麼走,不如乾脆雇條船來個順流而下」

    大虎一楞道:「怎麼,時老,要坐船。」

    時遷道:「你小子怕坐船,見不得水了。」

    大虎道:「誰說的,沒那一說,我怎麼會見不得水。我更不怕坐船,長這麼大還沒坐過船呢!」

    時遷道:「那正好趁這個機會開開洋葷……」

    轉望華子鶴問道:「怎麼樣?紅臉的。」

    華子鶴看了他一眼,道:「這樣行麼?偷兒。」

    時遷道:「怎麼不行,你們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人,人在船上,就是岸上有只螞蟻也跑不掉啊!」華子鶴微微一點頭道:「那就行,只要不會漏岸上,坐船就坐船吧!」時遷道:「你要早有這麼好說話多好。」

    就這麼說著話,沒多久就到渡頭,所謂渡頭可不是那客商雲集,船隻難數的大渡頭,而是為過江而設,不成其為渡頭的渡頭。

    扳著指頭算,小船也不過那麼兩三艘,靜靜地泊在江岸上,遠近看不見一個人影兒。

    大虎照顧他師父,時遷管辦事,他叫了好幾嗓子,才把一個搖船的漢子從船艙裡叫了出去。

    時遷會辦事,言明先陰陽河,然後小牙河,順流而下,到那兒算那兒,船資先付五兩,多退少補。

    那搖船的漢子也很爽快,立刻點頭,一口答應,本來嘛,無論上那兒,總比在這兒干轉好。

    三個人上了小船,華子鶴半躺坐地倚在艙門旁,大虎就坐在他身邊,時遷卻一個人站在船頭。

    大虎道:「時老!您可留神……」

    「放心,小子!」時遷道:「我就是掉下去,也不要緊,我渾身都是骨頭沒肉,那些魚蝦不會碰我的……」

    這句話連那搖船的也笑了,時遷接著道:「別樂了,開船吧!」

    搖船漢子答應一聲,一篙把船撐離河岸,河水流得相當急,船一離岸,立即順水往下流去。

    時遷道:「船老大,我們不急著趕路,你駕著船舵讓它自己往下流好了,這樣你也可以省點力氣。」

    有這種事那搖船漢子自然沒口答應。瀟湘書院掃瞄lkd402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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