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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哥老會與九指頭陀 第 八 章  九指頭陀 文 / 獨孤紅

    這裡方自寂然,酒肆外又響起了步履聲,一個瘦高、一個矮胖的黑衣人,並肩走了進來。他兩個一進酒肆,立即為「太白居」帶來了一片慄人的森冷,他兩個在門邊一站,犀利目光橫掃酒肆。那矮胖黑衣人冰冷發話說道:「是哪位要家主人來見?」

    那位黑衫客一邊舉杯,一邊淡淡應道:「我!」

    那矮胖黑衣人陰沉的胖臉上,浮現一絲詭異色彩,道:「閣下怎麼稱呼?」

    那位黑衫客舉手仰乾了一杯,道:「你是甘瘤子本人?」

    那矮胖黑衣人陰陰說道:「閣下是非見到家主人才肯說了?」

    那位黑衫客道:「他見了我後,不用我說他就會知道的!」

    那矮胖黑衣人道:「我聽說你嫌甘繩武不夠!」

    那位黑衫客道:「夠不夠,他見到你那主人沒說麼?」

    那矮胖黑衣人冷然點頭,道:「說了,家主人特命我二人前來向閣下賠罪,甘繩武那隻手得罪了閣下,家主人命我送來那隻手!」衣袖一抖,一物挾帶血光直向那位黑衫客射去。

    未見那位黑衫客有任何舉動,那東西甫近他身周兩尺內,便似被什麼東西擋住,「叭」的一聲墜了地,那是一隻血淋淋的斷手,齊腕而斷的斷手。郭璞眉鋒一皺,海騰、海駿雙雙揚眉。

    曾靜與張熙畢竟是讀書人,臉上都變了色。

    那矮胖黑衣人與瘦高黑衣人,則神情一震,目射驚駭之色。

    那位黑衫客卻連看也未看一眼,淡淡說道:「還有什麼事麼?」

    那矮胖黑衣人道:「家主人特命我二人來相請!」

    那位黑衫客一搖頭,道:「你那主人好大的架子,我請問一聲,請不動我的就要斷手?」那矮胖黑衣人冷然點頭,道:「有損家主人威名,理當斷手!」

    那位黑衫客又舉起了杯,道:「那麼你兩個不該來!」

    那矮胖黑衣人臉色一變,道:「這話怎麼說?」

    那位黑衫客仰乾了杯中酒,道:「你兩個也不夠,仍要賠上兩隻手!」

    那矮胖黑衣人目射寒芒,哼哼兩聲突然仰頭狂笑,笑得一身肥肉直哆嗦,忽地,笑聲斂住,他道:「閣下坐穩了!」與那瘦高黑衣人身形齊閃,同時向那位黑衫客撲去,四掌齊遞,迎頭向黑衫客抓去。身法之快,招式之詭異毒辣,確較那甘繩武高出多多。

    那位黑衫客一笑道:「你兩個仍嫌不夠,回去,看看再換誰來!」

    話落,舉箸連點,疾若閃電,大叫兩聲,那兩個機伶齊顫,雙臂齊垂,霍然飄退。他兩個目射驚駭狠毒,面如死灰。

    鮮血,自他兩個那只右掌指尖,一滴一滴地滴下。

    然而,由於被衣袖遮住,卻令人難望見他兩個那右掌究竟受了什麼傷,不過,想來傷勢不會太輕。那位黑衫客像個沒事人兒一般,向著櫃檯揚聲說道:「夥計,再替我拿一雙筷子來!」那夥計顫聲答應,抖著兩條腿,剛要出櫃檯。

    倏地,那矮胖黑衣人獰笑厲喝:「老二,咱們請不動他,走!」

    一聲「走」字,齊揚左掌,「噗!噗!」兩聲,血光崩現,兩隻右掌應掌落地,然後,轉身飛射出門。掌落傷現,地上那兩隻斷手一正一反,但無論正反,在那手心或手背上,都有一個血洞貫穿手掌。郭璞搖了搖頭,曾、張二人白著臉閉起了眼。

    海騰與海駿雙雙變了色,海駿道:「郭爺,這人下手好狠!」

    「不然!」郭璞搖頭說道:「比起那兩個,這一手絲毫算不得狠!」

    海駿一怔,道:「郭爺,怎麼?」

    郭璞道:「你看看地上那三隻斷手?」

    海駿目光忙溜向地上三隻斷手,一看之下勃然色變,忍不住脫口輕呼,道:「天,好毒!」是不錯,那三隻手都已色呈烏紫,望之嚇人。

    郭璞淡淡一笑,道:「這兩個是『四川』唐家的人,追隨甘瘤子多年,為虎作倀,助紂為虐,不知殘害過多少白道俠義,是甘瘤子兩個最得力的助手,那位是有心廢去他兩個一身毒功!」

    海駿呆了一呆,急急說道:「『四川』唐家?那定然跟大內侍衛『血滴子』二等領班唐子冀……」郭璞點頭說道:「是該有淵源……」

    他目中異采忽閃,道:「照顧好兩位先生,兩個賊頭到了!」

    話聲方落,酒肆內紅白兩色一閃,那「太白居」門前已並肩站立著兩個人,那兩個人,是一俗一僧。俗,是個身軀高大、威猛的白衣老者,濃眉,凸眼,獅鼻,闊口,頷下一副如蝟鋼髯,額上長著一個拳頭般大小赤紅肉瘤,加上他滿臉暴戾凶殘之色,望之猙獰嚇人!

    僧,是個身穿大紅僧衣、頭圍金箍的帶髮頭陀,身軀與白衣老者一般地高大,長相與白衣老者一般地凶殘猙獰,只是,他那露在衣袖外的那只左手,較白衣老者少了個小指頭。

    他兩個,神色一般淒厲,四道如炬目光掃過郭璞那一付座頭,直落那位黑衫客身上。白衣老者突然開了口,冰冷慄人:「甘瘤子來了,是哪個指名要見?」

    「我!」黑衫客仍然是那副毫不在意的瀟灑神態,手裡舉著酒杯,連看也未看二人一眼,淡淡笑道:「我只當請不動你呢,畢竟你仍是來了!」那白衣老者甘瘤子道:「不錯,我來了,如何?」

    黑衫客微微搖頭說道:「不如何,我要跟你談筆生意。」

    甘瘤子道:「你指名要見我,就為了這件事?」

    黑衫客點頭說道:「不錯,你兩個可願意坐坐?」

    甘瘤子道:「無須,我兩個站著說也是一樣。」

    黑衫客搖頭笑道:「威震大西南、名揚武林的甘家老頭兒怎如此小家子氣?再說若讓我一個人坐著我也彆扭!」甘瘤子濃眉一聳,道:「大師,走!」

    雙雙邁步行進,揀了一付座頭坐下!

    黑衫客向著櫃檯一招手,道:「夥計,送杯箸,上酒菜,我做東,?這兩位喝兩杯!」櫃檯裡那掌櫃的與夥計都快嚇癱了,夥計張了幾次嘴,一聲答應尚未出口,甘瘤子已冷然抬了手,道:「盛意心領,我二人不敢叨擾,談正題吧!」這回黑衫客未堅持,自己仰乾了一杯,抬手一指郭璞等人,道:「京中押解重犯的欽差,海貝勒府的郭總管,兩位護衛及重犯曾、張二位先生在此,看見了麼?」甘瘤子道:「甘某老眼不瞎,看見了!」

    黑衫客道:「看見了就好,你兩個要的是曾、張二位先生?」

    甘瘤子冷然點頭,道:「不錯!」

    黑衫客道:「還有麼?」

    甘瘤子道:「沒有了!」

    黑衫客倏然一笑,道:「不要郭總管及這兩位護衛的命?」

    郭璞眉梢兒為之一挑。

    甘瘤子道:「如果他舍下人犯,帶著兩個走路,甘某答應放過他!」

    黑衫客笑了笑,道:「那樣讓他拿什麼覆旨?回去不仍是死路一條麼?」

    甘瘤子道:「他本武林人,盡可回武林去!」

    黑衫客點頭說道:「話是不錯,不過我納悶你兩個要曾、張三先生幹什麼?」

    甘瘤子道:「曾、張二位先生乃先朝遺民,忠義之士,豈容落入滿朝之手……」

    黑衫客笑道:「滿朝?您怎麼不說滿虜?」

    甘瘤子臉色微變,道:「那並沒有什麼兩樣。」

    「不然!」黑衫客搖頭說道:「你若口稱滿虜,那會狙殺頭之罪的。」

    甘瘤子濃眉一揚,道:「若怕什麼殺頭之罪,甘某也不來救二位先生了。」

    「救?」黑衫客笑道:「所謂『救』字,那僅是由左手交右手,我不懂你們在弄什麼玄虛,更不懂你們為何多此一舉?」郭璞目閃異采,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

    海騰與海駿則各自一臉詫異色。

    甘瘤子怒聲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黑衫客笑道:「你要我說明白些麼?」

    甘瘤子道:「你最好說明白些!」

    「好吧!」黑衫客點了點頭,舉杯淺飲一口,道:「武林人所共知,甘瘤子已經死了,『紅蓮寺』妖孽也已被除盡了,可是據我所知,全不是那麼回事……」甘瘤子道:「當然不是那麼回事,甘某與一空大師隱居……」

    黑衫客搖頭說道:「只能稱之為藏匿,不能稱之為隱居,據我所知,甘瘤子那墓中只是一具空棺,人卻已悄悄地溜進了『雍和宮』……」海騰、海駿為之一怔。

    甘瘤子勃然色變,倏又冷笑說道:「眾所周知,『雍和宮』中供奉的是密宗喇嘛,甘某人……」「不錯!」黑衫客截口說道:「眾所周知,『雍和宮』中供奉的是密宗喇嘛,但據我所知,『雍和宮』卻不只藏著你一個俗家漢人,除了你之外,還有幾個『四川』唐家的不肖子弟,他們貢獻家學為滿虜製造各種毒器,你則專負責教喇嘛們熟悉中原武學……」甘瘤子砰然拍了桌子:「你胡說!」

    那一掌嚇人,整張桌子應掌粉碎。

    黑衫客淡淡笑道:「我胡說?自胤禎登基那天你便進了『雍和宮』,至今已然多年,為滿虜效力的那幾個『四川』唐家不肖子弟,也是你拉進去的,還有雲家十兄弟,令婿、令嬡為此跟你鬧翻,一怒離家,我胡說?」

    甘瘤子臉色大變,厲喝說道:「你究竟何人?」

    黑衫客道:「稍時你自會知道,如今你且再聽聽我說說這『紅蓮寺』餘孽,『九指頭陀』一空的藏匿經過……」「九指頭陀」一空獰聲說道:「佛爺聽著呢,你說吧!」

    黑衫客慢條斯理地又喝了一杯,接著說道:「『紅蓮寺』非佛教正統,乃是西藏密宗喇嘛在中原的一處巢穴,自當年紅姑等破了『紅蓮寺』消除了妖孽之後,『九指頭陀』漏網逃往西藏,專為喇嘛製造淫藥,並暗中殺害隱居藏邊的先朝忠義遺民,曾幾何時潛來中原,欲覓地再築秘密巢穴,如今受甘瘤子一紙相召,跑到這川鄂交界處,打著先朝忠義遺民的幌子,欲攔劫曾、張二位先生……」

    一空頭陀突然厲喝說道:「不錯,確是如此,你待怎麼樣?」

    黑衫客淡淡說道:「不怎麼樣,我不說了麼?跟你兩個談筆生意。」

    一空頭陀道:「談什麼生意?」

    黑衫客抬手一指曾、張二人,道:「我也要曾、張二位先生,要你兩個把他二位讓給我。」一空頭陀尚未說話,甘瘤子已然說道:「總該有點代價?」

    黑衫客點頭說道:「做生意講究公平交易,自然會。」

    甘瘤子道:「你拿什麼代價換曾、張二位先生?」

    黑衫客道:「你兩個自己的兩條命。」

    一空頭陀勃然色變,便要站起。

    甘瘤子抬手一攔,道:「說來說去還是你便宜!」

    「不然!」黑衫客頭說道:「便宜的是你兩個,如果你兩個想要曾、張二位先生,就留下兩條命,否則,帶著兩條命走路。」甘瘤子:「甘某不以為便宜會讓我兩個佔了。」

    「當然!」黑衫客點頭說道:「你很有自知之明,論公論私,都不該讓你兩個留在這世上,但我多年手不沾血腥,也看在令婿、令嬡份上,我留你二人一命,廢去那身仗以為惡的功力……」

    甘瘤子臉色一變,尚未說話。

    一空頭陀已目閃寒芒,厲笑而起:「匹夫,你是何人,敢說這種大話?」

    一聲「匹夫」聽得郭璞挑了眉,但他終於又忍了下去。

    黑衫客則毫不在意地搖頭道:「我道盡了當年事,便你想不起我是何人,甘瘤子也該知道,難道非等我摘下帽子不可麼?」甘瘤子冷冷說道:「甘某當年舊識頗多,你最好摘下帽子。」

    黑衫客一搖頭,道:「好吧!」

    抬手摘下了那頂寬沿大帽,那是一張略顯黝黑的臉,長眉,鳳目,膽鼻,方口,唇上微髭,英武逼人,隱隱有奪人之威,看上去,有四十多歲年紀。郭璞猛然一陣激動,兩眼欲濕。

    甘瘤子與一空頭陀臉色大變,雙雙退了一步。

    甘瘤子抬指戟指,驚詫欲絕地失聲說道:「你,你,你是關……山月!」

    「不錯!」黑衫客點頭笑道:「你還不算太健忘,老眼也難得未花,只是甘瘤子,論起來你該稱呼我一聲關將軍。」甘瘤子鬚髮賁張,淒厲怕人,獰笑喝道:「關山月,我恨不得啃你之肉,寢你之皮,當年若不是你居中挑撥離間,甘某不會落得眾叛親離……」黑衫客淡淡一笑,道:「甘瘤子,那該說令婿、令嬡不齒你的心性作為,羞於跟你為伍,你自己不知悔過改非,怎……」「住口!」甘瘤子厲喝一聲,咬牙說道:「關山月,廢話少說,甘某正愁找你不著,不想得來全不費工夫,鬼使神差你撞到甘某手中,如今沒什麼好說的,新舊帳並算,你納命來吧!」

    身形不動,抬掌虛空向黑衫客抓去。

    郭璞雙眉揚起,但倏又斂去威態。

    黑衫客面掛微笑,但眉宇間卻微帶凝重,坐著未動,抬起右掌,虛空拍向了甘瘤子。他這裡一抬掌,二人之間勁氣猛旋,砰然幾聲,幾張桌子應勢而碎,聲勢好不嚇人。勁氣甫旋,甘瘤子身形為之微微一晃,而黑衫客卻端坐紋風未動,兩個人仍是那麼虛空揚著掌。「九指頭陀」一空嘴角浮起一絲狠毒詭異笑意,將手縮進了衣袖中,但他未動,絲毫沒有出手的意思。轉眼片刻,甘瘤子身形泛起輕顫,額頭上也見了汗漬,尤其他額上那額肉瘤,更紅了。再看黑衫客,他臉上的笑意更濃。

    突然,「九指頭陀」一空悄無聲息地揚了右衣袖,一線極其輕淡的黑光脫手飛出,射向黑衫客心窩。郭璞欲動卻未動。

    黑衫客雙眉微揚,擺了左手,他左手擺處,那線極其輕淡的黑光倒射而回,折襲「九指頭陀」,其勢更疾。「九指頭陀」一空臉色一變,忙振衣袖,那線黑光倏然落地,「噗」的一聲,地上焦了一大塊,毒性之烈令人觸目驚心。「九指頭陀」一空獰聲一笑,方待再振衣袖。

    驀地,甘瘤子一聲霹靂大喝,震得酒肆亂晃,緊跟著砰然連聲,桌椅霎時又倒了一片,落地成粉。再看時,二人手臂已垂,甘瘤子踉蹌後退,臉色煞白,那襲白衣被汗濕了一半。

    黑衫客揚眉一笑,方待站起--

    「九指頭陀」目閃凶光,雙袖齊揚,兩顆黑忽忽之物脫袖飛出,齊向黑衫客射去。黑衫客臉色一變,目閃威稜:「一空,你敢施此有傷天和之物!」

    一張口,兩道白光電射而出,迎向那兩顆黑忽忽之物,酒香四溢,撲鼻沁心。

    「噗!噗!」兩聲,那兩顆黑忽忽之物立即墜落地上,那是兩顆鵝卵般大小球狀物,如今已全被黑衫客兩股酒箭噴濕了。「九指頭陀」機伶寒顫,雙袖一擺,轉身欲遁。

    黑衫客適揚輕喝:「我本只想廢你功力,如今,留不得你了!」

    抬手一指,飛點而出。

    「九指頭陀」淒厲大叫,一口鮮血噴出老遠,滿地皆是,高大身影往前一栽,砰然倒下,砸壞了幾張桌子。甘瘤子魂飛魄散,心膽欲裂,轉身也想跑。

    黑衫客冷然又揚輕喝:「甘瘤子,站住!」

    甘瘤子機伶一顫,竟當真未敢再動。

    黑衫客道:「轉過來答我問話!」

    甘瘤子霍地轉了過來,神色淒厲,目光如炬:「關山月,你……」

    一觸及黑衫客目中懾人威稜,機伶再顫,凶態倏地全斂,他神色頹廢地低頭說道:「關將軍,難道你真要趕盡殺絕?」黑衫客揚眉叱道:「什麼叫趕盡殺絕?論你半生作為,你百死有餘,身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甘心為異族所用,殘害同胞!當年我已饒過你一遭,不但不知悔悟改過,反而變本加厲躲入『雍和宮』中,你自己想,你該死不該死?」

    甘瘤子低著頭,沒說話。

    黑衫客威態微斂,道:「答我問話,你是奉誰之命行事?」

    甘瘤子抬頭悲笑,道:「關將軍何必多問,自然是皇上!」

    海騰、海駿臉上都變了色。

    黑衫客道:「你帶來的都有什麼人?」

    甘瘤子道:「除當年舊屬,沒有別人。」

    黑衫客道:「念你老邁年高,子孫成行,也看在令婿、令嬡份上,我留你一命,令婿、令嬡讓我帶話,他二人率你那幾位孫兒在『龍岡』恭候,你若有悔悟之意,帶著甘繩武找他們去,要不然你仍回你的『雍和宮』……」

    甘瘤子身形暴顫,老淚倏出,忽地雙膝落地,道:「多謝關將軍恩德,甘家永誌不忘!」一拜而起,抬手點向自己「殘穴」,轉身行了出去。

    這一來,倒使黑衫客怔住了,旋即他揚眉說道:「一念悔悟,後?無窮,甘老好走,恕我不遠送了!」「不敢當!」只聽甘瘤子話聲在門外響起:「關將軍異日有暇,萬請光臨『龍岡』,甘家老小將俯地恭迎……」黑衫客目射異采,默然未語,緩緩轉過身形,目光落在郭璞身上,海騰、海駿手忙撫上了腰際。黑衫客倏地臉上綻開一絲笑容:「二位要動腰中軟劍?」

    兩人心頭一震,海騰立即揚眉說道:「我二人自知不是你的對手,但你若想動郭爺,先殺了我兩個再說!」這話,聽得郭璞暗暗感動。

    黑衫客目中異采為之一閃,他笑了笑,搖頭說道:「二位忠義,令人敬佩,衝著這一點,我不難為這位郭總管,也暫時不劫曾、張二位先生,不過……」他頓了頓,接道:「等這個郭總管交了差,我那時再伸手,二位最好不要攔我!」海騰道:「那時候的事,到了那時候再說,到了那時候,這種大事也確用不著我倆這小角色插手了。」「好!」黑衫客一點頭,笑道:「咱們京裡再見,告辭了!」

    說完了話,他轉身要走。

    突然,郭璞站了起來:「閣下,請稍留一步!」

    黑衫客緩緩轉回了身,淡然笑道:「怎麼,郭總管還有什麼見教?」

    「不敢!」郭璞道:「賜酒之情,郭璞尚未謝過!」

    黑衫客淡淡一笑,道:「不必客氣,三位如果認為這『冷香-』還不太難喝,日後儘管請到『北天山』『日月崖』找我去,那兒還有近百壇『冷香-』!」

    「多謝閣下!」郭璞道:「此酒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其美其香令人懷念,異日有暇,定當赴『北天山』拜望!」黑衫客笑道:「郭總管大駕,我掃徑恭候了!」

    郭璞伸手自桌上提起那只酒葫蘆,道:「已經點滴不剩了,閣下別忘了帶走這只酒葫蘆。」隨手遞了過去。

    黑衫客伸手接了過去,適時,一張小紙條巧妙而敏捷地塞進郭璞手中,可惜海騰、海駿都沒有看見。黑衫客接過葫蘆後,又一聲「告辭」,轉身飄然而去。

    郭璞及時說道:「閣下走好,恕郭璞不遠送了!」

    只聽門外客起黑衫客話聲:「不敢當,郭總管也請早點上路吧!」

    海騰、海駿怔在了那兒,定過神來,海駿道:「郭爺!他走了?」

    郭璞點頭說道:「是的,他走了,怎麼?」

    海駿楞楞地搖頭說道:「他竟這麼走了,令人難信!」

    郭璞道:「那原因你跟海騰沒聽他說麼?他敬佩你兩個,衝著你兩個。」

    海駿楞楞地望著門外,沒說話。

    海騰突然說道:「郭爺,這人究竟是誰?」

    郭璞搖頭說道:「跟你一樣,我也只知道他姓關。」

    海騰道:「那甘瘤子稱他關將軍……」

    郭璞截口說道:「那想必他是前明朝臣,是個武將……」

    忽聽曾靜說道:「不錯,關將軍確是先朝遺臣,是大將軍袁崇煥麾下一員上將,當年袁大將軍被害,他……」郭璞轉注截口,道:「曾先生知道他?」

    曾靜道:「何止是我?凡漢族世胄,先朝遺民,沒有不知道他的。」

    郭璞「哦」的一聲,道:「聽他話意,他似乎對朝廷事知道得很清楚?」

    「當然!」曾靜道:「恐怕三位還不知道,他當年佐過貴朝這位皇上。」

    郭璞呆了一呆,詫聲道:「有這種事?那他如今……」

    曾靜道:「輔佐是假,策反是真,當年在他的策動下,貴朝這位皇上親手弒了貴朝上一位皇上,並殺戮手足,弄得貴朝一團糟,可惜他看錯了人,貴朝這位皇上也確有他過人的一套,他登基後廣用『血滴子』剷除異己,監視大臣,使得人人將仇恨深埋心中,不敢形諸於色,因之也未將貴朝之命脈斷送……」郭璞詫異欲絕地道:「原來皇上得能登基,完全得力於他的輔佐,這麼說來,他跟皇上的交情不淺了?」曾靜道:「而如今貴朝這位皇上,卻視他如眼中之釘,背上之芒,恨不得立即抓住他凌遲處死!」郭璞道:「難道說皇上抓不住他?」

    曾靜道:「那是因為沒人能找得到他,便即能找得到他,適才的一切三位均親眼目睹,誰奈何得了他,只怕貴朝動員天下兵馬,盡出帝都鐵騎也是枉然!」郭璞皺眉說道:「這確實不錯……」

    曾靜道:「還有件事,我索性告訴三位,郭總管也許不知道,兩位海護衛卻不該沒聽說,當年貴朝囚禁在內苑『太液池』『團城』『承光殿』下,秘密水牢中的先朝公主被救一事……」

    郭璞點頭說道:「這個我也聽說過……」

    海騰也道:「當年朝廷為此事曾遍搜天下……」

    「不錯!」曾靜點頭說道:「為此事也冤死了不少人!」

    郭璞道:「曾先生,前明那位公主,莫非便被他……」

    曾靜道:「主要的是他,另外還有一位精通水性的豪俠幫忙,三位該知道,水性稍差的人是沒有辦法由水中進入內宛的!」郭璞點頭說道:「不錯,曾先生,此人是誰?」

    曾靜搖頭說道:「這位豪俠如今猶在江湖中,恕我不能奉告,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說,他那夫人曾是『康親王』的格格……」海騰「哦」的一聲,脫口驚呼:「怪不得當年聽人說『康親王』的格格失蹤了,原來……」郭璞向海騰遞過一個眼色,攔住話頭,道:「曾先生,這些往事,必然有血有淚,可歌可泣!」曾靜點頭說道:「當然,提起來令人肅然起敬,也令人熱血沸騰淚盈眶,可惜這往事一言難盡,我也不能說。」郭璞道:「曾先生,旅途枯寂,說說何妨?」

    曾靜淡然一笑,道:「郭總管這是套我的口供?」

    郭璞一笑搖頭:「人各有志,不能相強,曾先生不願說也就算了。」

    曾靜笑了笑,未再說話。

    海駿突然說道:「郭爺,您看一旦咱們交了差,他會……」

    郭璞淡淡說道:「那很難說,總之他們是絕不會放棄營救這兩位的。」

    海駿遲疑了一下,道:「郭爺,以我看,那甘瘤子與『九指頭陀』似乎不怎麼樣嘛!」郭璞道:「那是因為碰見了那位關將軍,換個人你看看?」

    海駿搖頭說道:「我看那位關將軍也不……」

    郭璞笑著截了口,道:「海駿,別看那一招一式都是輕描淡寫,其實那都是至高無上的曠絕神功,你不見他二人隔空拚鬥麼?那就是一種至高無上的真力,動念可傷人於無形,較諸御劍傷人猶高一層,你再看看這些成粉的桌椅,誰能辦得到?」

    海駿開了口,噤了聲。

    海騰道:「要是他上京救人,只怕大內的那些鐵衛要擋者披靡,無一是他的對手,郭爺,咱們得……」郭璞搖頭說道:「海騰,正如你適才所說,那就不是咱們的事了……」

    他一擺手,接道:「那位關將軍說得對,咱們該早些上路了!」

    海騰、海駿應聲站了起來,海騰付過酒資,傍著曾靜、張熙出門而去,甫出門,他幾個都怔住了。自己那三匹健騎旁,多了兩匹高頭駿馬,一匹馬的馬鞍上,掛著一張紙條,三人看得清楚,那紙條上的字跡寫的是:「此去京師,應是千山萬水,五人三馬,委曲足下,僅奉贈健騎兩匹代步,望祈笑納!知名不具」

    定過神來,海駿詫聲叫道:「郭爺,這是誰?」

    郭璞道:「當是那位關將軍……」

    搖搖頭,接道:「此人行事令人莫測高深!」

    海駿道:「郭爺,他這是什麼意思?」

    郭璞抬手一指,道:「你看,紙條上寫的清楚。」

    海駿連連搖頭說道:「此人真怪,此人真怪……」

    郭璞笑了笑,道:「此人的確怪得可以,不過無論怎麼說,咱們欠了他的情,日後再見面,該好好地謝謝他!」海騰一旁說道:「那麼,郭爺,這兩匹馬……」

    郭璞道:「卻之不恭,再說他也走遠了,他說的不錯,此去京師應是千山萬水,五人三騎,委曲了足下,咱們不正愁沒沒地方買馬麼?收下了,上馬吧!」海騰笑了,於是,五人上了馬,縱騎馳出鎮去。

    甘瘤子的人,已走得精光,當然是甘瘤子帶走了。

    也未見「洪門天地會」的眾豪雄,想必是那位黑衫客把他們擋了回去,自然,這,郭璞一點兒也不知道。郭璞等由「湖北」而後經「河南」直入「河北」。

    怪的是一路上絲毫未再見風吹草動,絲毫未再見阻攔,馬蹄得得地敲在那入京官道上,海騰忍不住了:「郭爺,這是怎麼回事兒?」郭璞轉頭側顧,道:「什麼怎麼回事兒?」

    海騰道:「咱們這一路,怎未見有動靜?」

    郭璞心中明白,口中卻道:「沒動靜還不好麼?想必是那位關將軍攔住了他們,因為他話已出口,也明知別的人攔截不了咱們,所以乾脆放手了。」海騰搖頭說道:「我不以為他們會甘心罷手。」

    郭璞點頭說道:「我也這麼想,可能那要等咱們交差之後了。」

    海騰道:「回去後我得向爺稟報一聲。」

    郭璞道:「是該請海爺向他們打個招呼。」

    接著,是一陣靜默,但不過轉眼工夫,這靜默就被海駿打破了。

    他轉望郭璞,突然說道:「郭爺,你瞧,咱們什麼時候能到?」

    郭璞沉默了一下,道:「怕要到夜裡了。」

    海駿眉鋒一皺,道:「郭爺,咱們可否走快點兒?」

    郭璞含笑問道:「怎麼?想家了?」

    海駿赧然說道:「在家的時候,整天想往外頭跑,而如今往外跑這一趟後,卻又急著想回來,不知是怎麼搞的?」郭璞點頭說道:「海駿,這是人之常情,我何嘗不是歸心似箭?走,咱們馬上加鞭。」話落,縱馬揚鞭,加速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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