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中元之夕 文 / 獨孤紅
這一夜,七月十五,俗稱中元節,又呼鬼節。
時值月半,玉盤高掛,星斗棋布。
如銀月光下,鬼城北邙靜寂如死地,籠罩在銀輝之下。
原本荒涼的原野,此時除荒涼外,更覺得空曠的令人窒息,令人可怖。
靠近荒涼原野邊緣的一帶山區,如數只靜伏的野獸般,靜伏在銀輝和水夜色中。
山上,樹影婆娑,峻峨怪石林立,恍如幢幢鬼影一般迎風搖曳。
那些為數甚多,幾乎遍佈山區的嗟峨怪石,色呈灰白,月光下樹海中,益發地令人覺得扎眼觸目,根根俱像猙獰可怖的赤裸殭屍一般,令人望而生悸。
這帶山區,形勢頗怪。三座峻勢插天的高峰,成半圓形矗立靜峙。
山口,竟像一隻靜伏野獸的血盆大口,做噬人狀地大張著。
驀地,一抹烏雲疾逾閃電地由天之一邊奔馳而來。
一輪皎浩皓月剎時為這片廣大烏雲所遮。
大地,頓時淪為一片黑暗中。
北邱,就在這剎那間黑黝得伸手不見五指。
驀地,一盞綠光慘淡,碩大無朋的瓜形冥燈,在山口上一門升起。
老遠地,便可看見瓜形冥燈上沾血寫「招魂」兩個鮮紅大字。
緊接著,冥燈的升起處冒起了一蓬磷火,一陣陰風吹過,冥燈迎風搖曳,磷火彌天飛舞,為這素稱鬼府的北邙抹上了一層神秘恐怖,猙獰陰森的色彩。
令人望而生悸,毛髮驚然,不寒而慄。
漸漸地,烏雲緩緩移過,一輪皎潔明月,銀輝又復冷灑大地。
萬籟俱靜,如死沉寂,隱隱令人有窒息之感。
突然,地平線上出現了幾十個黑點.如星拋丸彈般,向冥燈升起山口,疾射而來,速度逾閃電,快得驚人。
瞬間,這為數幾十的黑點,變成了一個個衣袂迎風飄揚的人影。
這些黑影,在冥燈升起山口,齊齊倏駐足。
幾十條人影斂處,現出一支僧、道、俗、儒丐俱全的一支奇異隊伍。
不用說,這是如約前來赴宴的宇內各門派群豪。
群豪老遠地就已看見山口那個碩大無朋、綠光慘淡的冥燈,及那為數不少、隨風飄蕩的鬼火磷光,此時停足片刻,卻未見地幽幫徒眾半個人影兒。
即連那所謂冥府總舵的所在都無跡可尋。
胖丐查仁白眉軒處,首先打破死寂空氣,揚聲發話道:「這批魔崽子們,到底是在耍什麼花槍?咱們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們洞穴向哪兒開,還談什麼大大地吃喝一頓?敢是誠心要考考咱們幾個老不死的!」
一葉道長冷哼一聲,說道:「老不死這是達觀的緊,如今還念念不忘這頓豐盛宴席!」
微微一頓,神目略一環顧,又道:「這種邀人赴宴的手法貧道倒是首見,偌大一個地幽幫竟連一個迎賓之人也無,真是豈有此理!」
瘋丐查義一笑說道:「老牛鼻子,你跟這些魔惠子談和』,無殊對牛彈琴,犯不上生這麼大氣!」
瘦丐查禮冷哼一聲說道:「咱們既來之則安之,無妨再等它一會兒,魔崽子們再若龜縮不出時,惹得老要飯的性起,先搗毀那具鬼燈,然後再放火燒山!」
八位仙俠你一言我一語,其用意不過是強捺心中怒火,用這些冷嘲熱諷,刻薄尖損的話兒把地幽幫徒眾激出一個兩個來。
這些話兒聽的群豪都難以忍俊,頻蹙眉峰,無奈,你罵你的,整個北邙除了這些話聲之外,再也難找出其他一絲聲響,地幽幫徒眾,仍是一個未見。
瘦丐查禮冷冷一聲,單掌向前一探,一塊卵大石塊已自倒飛人手,方要作勢向那高懸山口的冥燈打出。
「且慢!」柳含煙飄身搶前,躬身笑道:「師伯,您老人家暫息雷霆!容含煙發話一試!」
瘦丐查禮一怔住手,詫聲問道:「娃兒,對這些麻木不仁的東西們,你有什麼好法子?」
柳含煙微微一笑,轉過身形,面對山口,暗聚坎離真氣一字一句地朗聲發話道:「三生、五老丐八位仙俠率宇內各門派群豪如約赴宴,到達多時,貴幫緊閉門戶,無有一人出迎,難道這就是貴幫待客之道麼?既是差人下帖,就應該大開正門恭迎群豪入內,於乾脆脆地作一了結,如此這般地裝神扮鬼,故弄玄虛,難登大雅,不值一笑,似乎不是雄才大略如貴幫冥後者所應為,只不過弄巧反拙,徒貽天下武林恥笑而已!」
話聲鏗鏘,辭義嚴正,震得群山齊響,空谷回音,餘音縈繞,歷久不散。
聽得八位仙俠,宇內群豪不由地暗自點頭。
突然,一個極輕微,但卻極其清晰的冷冰話聲由三座山峰中中間一座山腹中隱隱透出:「娃兒,好俊的功力!不愧是那死鬼門下,在本後面前敢如此大膽地,數年來許你為第一人,看在那超人膽量份上,本後暫饒八個老鬼一遭兒,稍時閻羅宴上我們再一作了結!」話聲一落,四面頓時一寂如前。
群豪人耳這突如其來,來處詭異的話聲,心中大震,齊齊暗自驚呼一聲:地幽冥後!
八位仙快也自聽得驚然動容,暗自心驚,心驚之餘,同時泛起了一個同樣感覺,那就是這地幽冥後的話聲,入耳頗為耳熟,便卻一時想不起是何許人也!
柳含煙話聲人耳猛覺心中一跳,竟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但旋即被這種絲異樣感覺化為滿腔仇火沖掃得一乾二淨,因為他心中已將地幽冥後視為萬惡刁;赦的妖婦,對她那慘絕人寰的殘酷手段,已是恨之人骨,別的他無暇深思。
他雙目仇火欲噴,劍眉雙挑,方待再次發話。
突然一聲淒厲鬼哭劃過夜空,自山口內傳來。
群豪聞聲方自一怔。
緊接著,山口內出現八點綠光,向群豪立身處冉冉飄來。
站在最前面的柳含煙及三生、五老丐八位仙俠,俱已看清那是八個黑衣蒙面人,各自手持一個綠光『參淡的瓜形小燈籠向這邊走來。
燈籠形式與山口高懸的那個一般無二,只不過小得多罷了!
兩下裡距離不過數十丈,這八個黑衣蒙面人步履之間也不算太慢。
轉瞬間,這八個黑衣蒙面人已來到群豪面前,在五丈處倏然駐足,十六道目光陰森森地、冷冷地一掃請人,一語不發,竟又各自轉過身形,前人改為後人地走了回去。
柳含煙雙眉一挑,方待發作,胖丐查仁突然一笑說道:「這種迎賓之禮,老要飯的活了這大把年紀倒是首見,哼!」
瘦丐查禮冷冷說道:「老要飯地以為這地幽冥後有什麼驚人之雄才大略,原來只不過儘是驅策著一干行屍走肉,麻木不仁的魔崽子,真令人失望得緊!」
任怎麼說,這八個黑衣蒙面人卻似充耳不聞地一點反應也無,停也未停地依然緩步如前,而且已走出十丈以外。
瘋丐查義怪笑一聲說道:「好啦!好啦!老大,老三,別淨在那兒發牢騷啦,人家派來的帶路人兒已走遠了,再遲又該找不著洞口兒啦!」
這麼一來,柳含煙自是不便再行發作,心想,稍時他們一個也跑不脫,何必急於一時?
群豪,八位仙快在前,柳含煙緊跟在後,各人懷著一顆緊張,仇恨的心情,跟在八個黑衣蒙面人身後山口內走去。
一路行來,沉靜得出奇,而且毫無異狀。
群豪在這八個黑衣蒙面人執燈木然前導下,漸漸地行近一座峻勢插天的矗立高峰。
這座高峰形勢甚為奇突鮮見,山腳處如峭壁般一平如削,十丈方圓內一株小樹也無,有的僅是長得極為密厚的小草,遠遠看去頗似一片豎立的草原。
這峭壁般的山腳越來越近,山腳兩旁各連一座大山,成袋形圈著群豪。
此處,形成一個死谷般無通路,眼看已到盡頭,這八個黑衣蒙面人卻是步履不停地繼續向前走去。
群豪人目斯情,不由地齊感大惑不解,但前行八位仙俠未曾開口,卻是誰也不敢貿然喝問。
而八位仙俠雖然也是愕然不解,但卻均知地幽幫中能人輩出,冥府總舵所在既然隱秘已極,絕不會讓別人一眼便能看出的,要不然,八人只聯袂北邙,竟然搜遍全區也未能找出冥府所在!各人自傳身份,唯恐落人大驚小怪話柄,遂也自強忍心中詫異閉口不言,默然前進。
八名黑衣蒙面人行至峭壁前突然駐足,竟自齊齊向著小草厚密的峭壁躬下身形,左邊一排,最前面的一個恭聲說道:「字內孤魂已至冥府,請即定奪!」
群豪一怔之後不由大怒,八位仙俠身後方已響起數聲怒叱。
摹地,幾聲淒厲鬼吼,由近而遠地透壁而出:「招—…-魂「招……魂……」
「招……魂……」
越傳越遠,漸至輕微難以聽見!
胖丐查仁冷冷一笑,突然側顧一瓢說道:「老牛鼻子,你可曾聽見『招魂』?今夕乃七月十五,為大開鬼門之時,孤魂野鬼本當放出地冥,而此時我等卻被人招了過來.看來今夕這頓豐盛晚宴確是名副其實的『閻羅宴』啦!」
一瓢道長雙眉一軒,微微一笑,尚未答話,瘦丐查禮已自冷笑接口:「招魂!哼!不錯!不過誰招誰的魂此時尚難預卜呢!」
話聲方落,一陣格格連響,眼前一亮一塊方圓十丈,小草密厚的削平峭壁,竟然倏地中分為二,現出一條婉蜒曲折的寬大甬道。
而道內一色的青石砌成,兩旁石壁上每隔十丈便是一具招魂冥燈,燈光明亮,照得兩道內如同白晝,纖微可見。
群豪人目斯情,詫異欲絕之餘,更是暗暗歎服地幽幫中果然能人輩出,匠心獨具,竟能將一座大山中間掏空,而且將一塊重逾千鈞的峭壁裝上機關,當做出人之門戶。
由此更可見地幽幫果然超人,果然雄才大略,果然苦心下了許多功夫。
這就難怪八位仙俠聯袂北邙幾乎搜遍全區,也未能找出冥府所在了!
八位仙俠互覷,一聲苦笑,跟在八個黑衣蒙面人身後,齊齊舉步,群豪各懷一顆忐忑心情,魚貫跟進。
諸人均是明眼人,心知這尚未見面的頭一陣,各門派已是自歎不如,對地幽幫的認識,無形中又加深了一層。
身人險地,俱是不敢絲毫大意,表面上均是神情凝重地一語不發,暗地裡已是各自暗將一身功力凝足,以防對方使出不盡的陰謀伎倆。
這條寬大甬道長約數丈,極盡蜿蜒曲折之能事,除設計的出人意料匠心獨具外,別無異狀,甚至除八名前導的黑衣蒙面人外,其他一個地幽幫徒眾也未見到。
柳含煙雖然身為年輕後輩,此刻卻是走在八位仙俠之前,緊緊地跟在八個黑衣蒙面人之後,雙臂暗凝功力,以便一有異動,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先將此八人擒下。
雖然群豪均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八位仙俠俱是功力通玄,技比天人,但是他知道如果對方不顧信義,殘忍毒辣,出其不意地將兩道兩端封死,諸人即是大羅金仙也是一籌莫展,任人宰割了。
雖然一路行來寧靜的出奇,但是越寧靜卻越令人不安。
不到片刻,甬道彼端出口已是遙遙在望。
群豪耳中漸漸地聽到了一種賽過萬馬奔騰的轟轟之聲,越近甬道口其聲越大,而且覺得整個甬道都被這轟轟巨聲震得微微顫動,及至離而道口不到二十丈之處,轟轟巨聲,直是震耳欲聾,非是大聲呼喊,即是面對面也難聽到彼此話聲。
方到甬道口,一幕天生奇險,危險萬狀的景象使得諸人倏然卻步,連柳含煙、三生、五老丐這等蓋世奇人都看得心神猛震,各自雙眉倏蹙,臉色微變,心驚之餘更是訝然欲絕。
身後群豪不明就理,趨上前來一看之後,一絲寒意頓時由心底冒起,倒抽一口冷氣地倒退連連。
原來,請人立身的兩道,卻是開在插天峻峰的半腰之上,上望雲封雲鎖,幾乎難窺星月。對面二十餘丈以外卻是一座插天峻峰的斷壁懸崖。
一條寬逾十丈的重厚瀑布自對面懸崖上倒掛而下,水勢如江河決口,狂瀉而下千尋深淵。
震耳欲聾,恍如萬馬奔騰的轟轟之聲即是由此而來。
下望,千尋深淵,一望無底但見水霧瀰漫,但聽水聲轟轟,想必水流湍急,浪濤洶湧。
由諸人立身的甬道口上卻有一條寬度只容二人並肩行走,搖曳不定的籐制吊機直通瀑布。
月光下,瀑布恍如一條匹練,幾似銀可下自九天。
珠飛玉瀉直射數十丈外,蔚為奇觀。
難道說,這地幽幫冥府總舵會建在瀑布之後?而這條籐吊橋即是群豪來往的唯一工具。
群豪方自心驚膽戰地訝然欲絕之際,一樁奇事又生
一條匹練也似的巨瀑竟似有人操縱一般,突然自崖頂,中分為二,中間空隔大小僅容二人並肩而過,布後面赫然竟是一個大洞口!
群豪方自驚呼出聲,前行八名黑衣蒙面人已自形一震,飄上吊橋,步履異常輕快地向對崖走去。
至此,連同柳含煙、三生、五老丐、仲孫玉父女、王寒梅、千面神君在內,除了各懷萬般仇恨之外,對這地幽冥後已是不由地生出無限地佩服。
眼下請人均是宇內各門派絕頂高手,雖然可足不沾實地飛渡過去,除柳含煙與八位仙快一身功力足可凌空虛渡以外,其他群豪即連仲孫玉、千面神君諸人,卻只能藉此吊橋渡過對崖。
此時,八名黑衣蒙面人已自身法輕飄,微沾吊橋地渡過,諸人也自不敢怠慢地緊跟身後,魚貫飄下吊橋。
群豪中,除柳含煙與八位仙俠是以絕世身法一掠而過之外,其餘清人只是在吊橋上藉力,只一沾足,身形便自拔起,一個起落而過。
其用意只是怕群豪渡橋途中,兩方通路一絕,地幽幫再乘機大肆施其殘酷卑鄙手法,暴施狙擊壩u群豪勢必難以倖免。
出人意料之外地,群豪卻是毫無驚險可言地安然渡過。
群豪中最後一人方自足沾實地,中分為二的匹練般瀑布已自密合如前,洞中退路頓時被封死隔著一層瀑布,外界適才來處已是茫無所見。
然然,這是人為地操縱,由此可見地幽幫有人隱身暗處窺視,群豪一舉一動萬難逃過地幽幫。
群豪此行原就抱定有進無退的報仇決心,見狀只是微一訝異外卻是無不曬然不屑。
邛崍一鶴無為老道暗暗一聲冷笑,心想我就不相信這條小小的瀑布能阻住退路。
忖至此,轉身突然一掌向瀑布劈去。
無為老道這一掌是凝足功力的全力施為,勁力少說也有千斤。
「拍」地一聲輕響,瀑布竟然紋風未動。
無為老道睹狀大駭,心猶不服,冷哼一聲,就等二次發掌。
胖丐查仁睹狀心中一震,暗中凝足真力,一指向瀑布點去。
查位功力通玄,位列宇內一代仙俠,這一指所指,即是銅牆鐵壁也勢必洞穿不可。
但是指風點處,瀑布只是應指向內微微一回而已。
查仁心中猛地一震,訝然欲絕地緩緩收回手來。
七位仙俠,各門派群豪見狀更是悚然動容,心神狂震,數聲驚呼倏地暴起,無奈洞外瀑布衝擊,其聲轟轟,震耳欲聾,將數聲驚呼掩蓋得恍若無聲。
功力通玄,位列一位仙俠的胖丐查仁尚且如此,其他各門派群豪就更不必說了。
查仁有心聚其他七位仙快於一處,合八人之力一試,神目瞥處,八名前導的黑衣蒙面人已是人洞數十丈,略一思忖,只得作罷,招呼諸人,率領群豪緊躡八名黑衣蒙面人身後追去。
這個山洞不算太長,但卻甚為寬大,數十群豪奔馳其中,並未有絲毫狹窄之感。
一個大轉彎後,小洞彼端出口已近在目前。
就洞口外望,但見一片慘綠光芒瀰漫洞口,洞外事物茫然難見。
群豪緊隨八名黑衣蒙面人身後步出洞口。
一出洞口,一幕景象看得群豪訝然欲絕,目毗俱裂,血脈僨張,殺機狂熾。
洞口外別有洞天,四座峭壁筆立,峻勢天生的插天高峰,成桶形圍於四周,高峰峭矗,一平如削,高有百丈,寸草不生,滑不留手,仰望峰頂,雲封霧鎖,星月難見,縱有絕頂功力,也難飛渡!
諸人立身洞口,即是高懸在四座插天峻峰中之一的腰際。
由洞口下望,十餘幢建築美奐的宮殿、高樓,靜伏在佔地數商的,各呈一片慘淡綠光中。
四周,環繞著為數不下數百的招魂幡,彌空飛舞的鬼火磷光,在慘淡綠光,陣陣陰風中不住飄揚。
氣氛陰森可怖,確能收懾人心神之效。
十數建築中一幢宮殿式的建築之前,有一佔地甚大的荷花池,池水不是碧綠清澈的常水,而是色呈鮮紅的一池鮮血,時屆初秋,池中荷花卻是朵朵怒放。
池邊,每隔五丈即懸一具裸體屍體,木架由外內探,屍體具具開膛剖腹,縷縷滴滴,鮮血猶自下墜不已。
一色朱漆桌椅即是傍池擺佈,此時桌上已鋪好雪白桌巾,杯盤壺著,早已擺得整整齊齊。
每張桌邊卻是赫然跪著兩具風乾屍體,張臂仰首,死像猙獰,桌邊有上這麼一對「雅致」擺設,為這閻羅宴別增情趣不少,但卻令人如坐針氈,難以下嚥。
八名黑衣蒙面人領著群豪方至洞口,腳步一住,倏地發出二聲淒厲鬼哭。
群豪雖然明知此身已人極險之地,隨時隨地都有遭受陰狠毒辣暗襲之可能,儘管早已生出警惕,凝功提防,但此時卻也為這聲淒厲鬼哭心中陡感一驚,功力稍微差一點的,更是不由地打了一個寒慄。
這聲淒厲鬼哭方落,谷底瞅嗽鬼聲大作,數聲刺耳難聽的淒厲鬼哭響處,十餘幢美輪美美的建築之中疾如鷹隼的掠出四條人影,閃電飄風一般向諸人立身洞口馳來。
柳含煙入目谷底景象更是怒火高張,殺機狂熾,星目仇火欲噴,凝注谷底,咬牙切齒地狠聲道:「好個妖婦,果然陰狠毒辣,惡行滔天,少爺稍時如不血洗你這冥府總舵誓不為人!」
八位仙快到底修為異於常人,人口斯情,雖感微微心涼,但只以一笑付之,此時一聽柳含煙切牙痛恨的話聲,胖丐查仁便自一笑說道:「娃兒,大敵當前不可過於激動,斂神靜氣,暗自凝功,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勿忘任務艱巨,天下武林命脈系爾一身。」
幾句話兒無異當頭棒喝,醍醐貫頂,柳含煙心中一震,怒火殺機全消,頓時靈台空明,心如止水,肅容向查仁躬身說道:「多謝師伯!」
查仁微微一笑,不由暗讚此子果然異於常人,不愧為百年難覓奇材。
其實,胖丐這幾句話兒不僅是單單說給柳含煙聽的,毋寧說是警惕各門派群豪來得恰當。
眼下群豪無一不是成名多年的各派絕頂高手,焉有聽不出的道理,話聲入耳也各如遭當頭棒喝;心神一震之後,忙各自靜氣斂神,暗蓄功力。
八位仙俠神目如電,睹狀方自頗感欣慰地微微一笑。
驀聽一聲磔磔怪笑。
「諸位果然信人,冥後早已等候多時啦!」正是那南荒老怪鬼見愁司馬唯我。
緊接著四條人影疾掠而至,為首一人正是地幽一判司馬唯我,身後一字站定胖、中、瘦三名黑衣蒙面人,眼下只有柳含煙認識,正是地幽三鬼。
司馬唯我率三鬼掠上洞口,故作一怔,輕「哦」地一聲,怪笑說道:「想不到息隱多年的三生、五老丐居然俠駕聯袂,地幽榮幸,閻羅宴生輝不少,八個老不死的自昔年一別而今已是十餘寒暑,故人無恙,可喜可賀!」
八位仙俠方自暗罵一聲:「司馬老鬼,你還裝什麼蒜!」
瞎丐查信突然冷哼一聲說道:「我們八個老不死身體健康如昔,有勞動問,司馬老鬼,你怎地還未老死南荒,暴屍古森林中!」
司馬唯我深陷雙目,凶光一閃,怪笑說道:「查瞎子,問得好!司馬唯我在未親眼看著你們八個老不死的埋骨地幽之前,豈能甘心撒手西歸?倒是應該睜開你那一隻瞎眼,看看老夫可是較昔功力更為精進!」
瞎丐查信天生吵目,生平最恨別人叫他瞎子,聞言面色倏地一變。
七位仙俠深知查信忌諱,聞言見狀心知要糟。
查信已自冷哼一聲,冷冷地說道:「司馬老鬼,老要飯的眼瞎,你可是嫌你那雙狗眼大似多餘!」
話聲未落,身形疾閃,右掌電擊,中食二指疾點司馬唯我雙目!別看查信是眇目天生,出手卻是準確已極!
司馬唯我功力通玄,成名多年,生性殘酷陰險,豈是易與之輩,容得查信近身,冷笑一聲,不閃不躲,右臂疾探,一掌向查信拍去!
司馬唯我一掌才出,查信也已變點為拍,暗凝七成真力迎了上去。
兩掌市接,「碎!」地一聲,司馬唯我身形微微一晃,查信身形卻已被震退一步。
七位仙俠,各門派群豪見狀心中一震,霍然變色!
查信位列一代仙俠,何等受人尊崇,何曾受過這等挫折?雖屬小挫已認為是生平奇恥大辱,怒喝一聲身形再次撲上,這次他已暗蓄畢生真力,以圖扳回顏面。
身形之快即連七位仙快也是出手阻攔不及,眼看司馬唯我也是全力施為地大袖狂揮,心中一驚,方自各道一聲:「要糟!」
柳含煙劍眉雙挑,朗笑一聲,身影電閃,突然撲上,雙臂倏探,各劃半弧,一抓一拂,已將兩片凌厲絕倫的罡風消弭得無影無蹤。
不理鬚髮俱張的司馬唯我,轉向變信躬身說道:「師伯請先恕含煙大膽,暫息雷霆之怒,這種凶頑之輩,師伯何必與他一般見識,稍時閻羅宴後,含煙不才,願代師伯懲治此獠!」
話聲一落,站直身形轉身面對怒不可遏的司馬唯我微笑說道:「尊駕身為地主,這難道又是待客二二道,如想動手何必急於一時?閻羅宴後,在下定當奉陪如何?」
神態從客瀟灑已極,分明將這脾眺宇內的南荒老怪,視同無物,這種超人膽量,這般瀟灑氣度,看得請仙俠暗暗點頭讚許,各門派群豪無不深為心折。
司馬唯我深陷雙目凶光厲射,深注柳含煙一眼,突然發出一陣懾人心神的陰森冷笑,獰聲說道:「老夫道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膽敢橫裡插手,原來又是你這八鬼,如今你這身喬裝卻已難瞞老夫神目,老夫看在你那超人膽略分上,權且再饒你一次,俟稍時閻羅宴後再兩罪俱發一併了斷!不過,老夫可以預先告訴你,既人冥府,你就別再打生還的念頭!」
柳含煙毫不為件,微微一笑,挑眉說道:「何謂喬裝?何謂本來面目?人生本就春夢一場,欲尋本來面目除非求得解脫!」
微微一頓,一笑又道:「關於閻羅宴後之事,你儘管放心,不要說在下八位師伯已特別下了令諭,命在下特意照顧你,即是無有令諭,似你這等十惡不赦之徒,也休起倖免漏網,至於能否生還一事嘛,更是不勞尊駕煩心,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何況我等此前來,即是抱定不滅地幽誓不還之決心,這幾句話兒嚇不倒在下,有什麼陰謀伎倆請放心施出,看看是道高抑或是魔高!」
一番談笑自如,從容不迫的話兒已將司馬唯我聽得暗自心服外,更是險些氣得暈厥在地,怒極而笑,刺耳難聽的碟碟獰笑一落,雙目凶光厲射,方待發話。
突然那沉寂半晌,地幽冥後的話聲又自虛無縹緲,冰冷地響起:「一判迎賓良久,在一尊高足,八位仙俠面前丟人現眼,弱我名頭,罪該打人血池,姑念人幫以來頗有薄功,判你權且帶罪立功,還不與我將貴賓迎人冥府!」
威震宇內,脾眺武林,窮凶極惡如司馬唯我者,卻被這幾句恍似九天仙樂的冰冷話聲,說得凶態盡斂,身形突起顫抖,眉宇之間神色恐慌,驚駭已極。
虛無縹緲的冰冷話聲一落,司馬唯我一觸及那數十道利刃般的嘲笑目光,醜臉陡地一紅,凶態頓復,目射凶芒地一注八位仙俠,沉聲說道:「我家冥後有諭,著令司馬唯我即刻恭迎各位貴賓人席,請!」
「請」字甫出,轉身率領三鬼飄身下崖。「哈!」瘋丐查義怪笑一聲,語出諷譏地道:「恭於彼,傲於此,一別十餘寒暑,司馬老鬼何處學來這套屈膝本領!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諸人入耳這句尖損刻薄的話兒,忍俊不住,不由地哈哈大笑,笑聲中一齊隨在八個黑衣蒙面人身後飄身下崖。
司馬唯我雖說身形已在崖下十餘丈外,但瘋丐話聲及群豪大笑,卻已悉數入耳,先是醜臉一紅,繼而鬚髮俱張,神色連變,怪目凶光連閃,但旋即怕人神態一斂,埋首疾進如前。
跛丐查智更是有意氣氣這位魔頭,跟在後面佯怒大呼道:「司馬老鬼,你好陰險好毒辣的心腸,你明知老要飯的腳上不方便卻跑得如喪家之大一般,你敢是有心整我老人家麼?」
司馬唯我不知是涵養深厚抑或是為適才地幽冥後幾句話兒嚇破了膽,聞言頭也不回一下,恍若未聞地依然在前帶路。
胖丐查仁望得司馬唯我背影搖頭一笑,提高聲調道:「三個牛鼻子們,我看咱們別打了,還是拍拍屁股回去吧!」
三生雖然年逾古稀,但卻童心未泯,心知查仁必有下文,故作不解地齊問一聲:「怎麼?」
查仁一笑說聲道:「單就司馬老鬼之皮厚功夫,我等已是望塵莫及,何況其他?」
此言一出,群豪難以忍俊,又是一陣捧腹大笑。
司馬唯我卻仍是充耳不聞地疾步前導,他背後地幽三鬼雖然心中怒甚,但心知這點功力與身後人相較,無殊螢火之與中天皓月,加以地幽一判沉默不言,毫無反上,自是不敢輕舉妄動。
柳含煙,八位仙俠以及各門派群豪見狀,表面上雖然嘲笑司馬唯我這種屈膝奴才作風,但暗地裡對這一直聞聲而未見其人的地幽冥後卻又加深了一層估計,怎麼也想不出這地幽冥後是何許人也,竟能使這叱吒風雲一生,脾眺武林半世的南荒老怪鬼見愁司馬唯我服服貼貼的俯首聽命。
一行人雖說步履飄然,邁步緩慢,但速度較請常人奔跑也快上一籌。
瞬間已至閻羅宴場,陰森氣氛,飄舞白幡,飛揚磷火,加上血池,赤裸乾屍無殊阿鼻地獄羅剎屠場,使得各門派一向叱吒風雲,豪氣萬丈,過慣了刀口上舐血生涯的群豪也不由地暗感毛髮驚然,不寒而慄。
仲孫雙成,王寒梅二女雖說俱是絕代紅粉,但女兒家到底膽小,置身此處,口雖不言,但失色花容,微顫柔荑卻已難掩心中恐懼。
反觀柳含煙、八位仙俠、仲孫玉、千面神君諸人,則是神色自若,談笑自如。
慧覺大師,這佛門一代高僧以及少林四大護法,卻是合十垂眼,低誦佛號不止。
諸人唯一相同之處,那就是滿腹的仇火已自各人一對眼神中流露無遺,只不過未得八位仙快令諭未敢貿然行動罷了。
地幽一判一見群豪神色,倏地仰天一陣得意怪笑,但睹及柳含煙及八位仙俠的安詳神態,又倏然住口。
冷冷一掃群豪,一指血池上空懸掛眾屍,獰笑說道:「各位敢是看到這些個小玩意而感心神不寧麼?要不要老夫即刻著人撤去?」
向身後三鬼微一揮手:「傳令開席!」
獰笑一聲又道:「其實,這些均是與各位相處多年的各門派年輕俊美高手,只不過是生死有別,人鬼殊途,未能與各位共聚一桌,共……。」
「住口!」慧覺大師突然挑眉一聲怒喝,神情激動,目射神光地厲聲說道:「各門派百年以來,嚴束門下,與世無爭,到底與爾等有何深仇大恨?做此慘絕人寰,人神共憤之血案,爾等難道不怕遭受天譴?」
地幽一判怪眼一翻,目射凶芒地一注慧黨大師,怪笑一聲,陰側惻地道:「老和尚不必發這麼大火氣,地幽幫做事向來只求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不懂什麼天譴不天譴,至於雙方有什麼深仇大恨,稍時冥後駕臨,爾等自會知曉,老夫此時不擬多口!」
冷冷一眼群豪,冷笑說道:「各位且請人座,老夫這就去請冥後,少陪!」
向著諸人微一拱手,轉身就要離去。
「且慢!」查仁微笑喝道。
地幽一判駐足轉身,陰陰一笑說道:「老不死的不用擔心,若是冥後有心置你等於死地,一路上絕多下手之處,用不著等到現在!」說完,一笑轉身。
查仁被對方一語道破心事,老臉陡感一熱,一見對方再次轉身,也不便再行出言攔阻,側顧港人苦笑一聲,轉過身形示意群豪放心人席。
甫一坐定,一樁事兒又使群豪觸目驚心之餘,平添無限怒火殺機。
原來柳含煙眼尖,無心一注桌上杯筷,陡地冷哼一聲目光神射,雙眉倒剔,向查仁說道:「師伯,你且看看面前杯筷是何物所制!」
八位仙俠及各門派群豪先前把注意力分散在四周,根本未曾留意桌上擺設,聞言一怔,近百道目光齊往桌上望去。
一望之下,心中一震,各自瞭然,更有人突然脫口一聲驚呼:「人骨!」
果然不錯,不但那一雙色呈灰白的筷著為人骨削成,即是那酒杯亦是人骨雕刻而成。
仲孫雙成,王寒梅二女對這雕刻精美,形狀小巧的酒杯正自把玩,愛不釋手,聞言一驚,忙不迭地齊將酒杯放回桌上,胸中陡感一陣噁心,將一雙柔荑也不停地在桌巾上狂擦,心中感到彆扭不已!
這地幽幫果然陰狠毒辣,慘無人性,竟將那根白骨雕成杯等供群豪使用。
群豪心中方自升起一片無比殺機。
驀地,宮殿式建築內傳出一聲聲淒厲鬼哭:「冥後駕到!」
「冥後駕到!」
「冥後駕到!冥後駕到!」
淒厲鬼哭由遠而近,哭聲方落。
宮殿式建築兩扇血紅大門突然向外彈開。
一蓬碧綠磷光疾射而出,緊接著數十個黑衣蒙面人,疾逾閃電地疾掠而出,自兩扇大門一直至閻羅宴場,分兩排,面對面,齊齊躬身垂手而立,神態恭謹異常。
群豪聞聲見狀,均急於一睹這個殘酷毒辣的神秘強仇廬山真面目,近百道仇火欲噴的目光,齊往宮殿式兩扇敞開大門內射去。
須臾,兩扇大門深處倏地飄起兩盞綠光慘淡的冥燈,冉冉地向外飄來。
緊接著兩盞冥燈飄起一陣絲竹之聲,聲如九天仙樂,悅耳動聽已極,令人人耳俗慮全消,若非置身在這羅剎屠場地幽冥府中,直令人有天上人間。
群豪中,柳含煙、仲孫玉胸羅萬有,樂音甫一入耳,便已聽出這是一闕失傳已近百年的「朝天樂」。
既是失傳百年,竟會在此時此地出現在這恍似人間屠場,森羅地殿的地幽冥府之中,這確是一樁震憾人心之事!
儘管二人心中此刻已是訝然欲絕,但卻無暇告知其他諸人。
眼下請人眼力無不奇佳,尤其柳含煙與八位仙俠,更已看清兩盞巨大瓜形冥燈之上,各自沾血寫兩個斗大血字
左書:「招魂」。右書:「勾魂」。
持燈的是一高一矮兩個黑衣蒙面人;
八位仙俠,各派群豪如今已知悉,這持燈一高一矮的兩個黑衣蒙面人,正是那昔日海南二凶,今日的左右燈使崔陵,端木良兩個巨孽。
左右燈使之後,便是一支左右各四一共八個,手捧樂器的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
這支樂隊之後又是一個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
再後,便是四名身軀高大的黑衣蒙面人,四人肩荷著一頂黑絨八寶軟榻,盤膝端坐一位一身雪白紗袍頂戴王冠的中年婦人,面上卻罩著一襲黑紗,使人難窺其廬山真面目,但就其高貴氣度,雍容神態來看,面目必也不差。
軟榻之後,緊跟著地幽一判司馬唯我,再後是四名身軀高大,狀至威猛的黑衣蒙面人,殿後的是胖、中、瘦地幽三鬼。
柳含煙人目斯情,不由大訝,在他的心目中,地幽冥後是個罪行滔天,萬惡不赦的妖婦,必是長像猙獰,其醜無比的無濫鬼母一類,想不到卻是這麼一位氣度高貴,清雅脫俗,神態雍容的滴凡般貴婦人。
但是胸中怒氣仇火卻是有增無減,星目盡赤地凝注對方瞬也不瞬,幾欲噴出火來。
這支隊伍看上去雖嫌緩慢,其實速度已較常人步行快上一倍,轉瞬間已抵閻羅賓場。
左右燈使在緊靠血池的一張空座前倏然駐足,四名荷榻黑衣蒙面人齊一蹲身,小心翼翼地將軟榻停放地上,垂首肅立。
中年貴婦對群豪連正眼也不瞧一下,便自步下軟榻,輕盈靈妙異常地飄然走向那張空桌。
她這一動,走在軟榻前的那名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及地幽一判身後四名身軀高大,狀至威猛的黑衣蒙面人一齊緊跟身後,地幽一判、左右燈使、地幽三鬼與八名手捧樂器的黑衣蒙面人則垂手肅立身旁五尺以外,神態顯得恭謹異常。
這一連串的事故看在群豪眼內,雖然目中俱是仇火欲噴,但均被這中年貴婦超人威嚴震懾得噤著寒蟬,木然果坐,一時誰也未敢有絲毫動作。
胖丐查仁突然冷哼一聲,悄聲說道:「好大的架子!」
一干地幽幫徒眾俱是黑罩蒙面,看不見面上表情,但司馬唯我一張醜臉上卻已霍然變色,深陷雙目凶芒厲射地向查仁射過。
中年貴婦甫一坐定身形,便是面對柳含煙木然靜坐,此時突然轉向查仁冷冷說道:「查仁,你好大膽子!偌大年紀怎還是這般火爆性子!」
查仁本身以及七位仙俠、柳含煙、各門派群豪一聽這地幽冥後竟能開口叫出「查仁」二字,心中俱感一震,由後一句又能聽出對方這素稱神秘,不知來厲的地幽冥後對查仁性情竟是頗為瞭解,更是覺得訝然欲絕。
查仁一怔之後,冷然說道:「恕老要飯的眼拙,未能看出芳駕是哪位高人!」
中年貴婦冷冷一笑:「本後自號地幽冥後,『高人』二字,殊不敢當,與一代仙快三生、五老丐相較,渺小得很,不過本後若是將覆面黑紗取下,你若不健忘,當能認得出本後是誰!」
此言一出,三生、五老丐俱感一怔。
查仁一笑點頭:「不錯!老要飯等八個老不死的俱已聽出芳駕話聲甚為耳熟,只是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聽過而已!」
中年貴婦冷冷一笑道:「好極!足見你們八人尚未全部忘記本後,你們且靜坐窮搜記憶一番吧……。」
柳含煙早已不耐,此時陡地冷哼一聲,冷然說道:「今夕我等並非心懷閒情逸致,你是誰,這無關緊要,我等只問這種人天共憤的血債該如何算法!」
中年貴婦身形一顫,覆面黑紗陡起一陣波紋,側顧身旁身材巧小的黑衣蒙面人柔聲問道:「艷兒,這就是那以玄玄真經贗本,險些害得為師走火入魔的柳含煙麼?」
此言一出,柳含煙、仲孫玉父女便已知悉這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即是天涯一風陸菱艷。
只見天涯一鳳陸菱艷狀頗勉強地將頭微微一點。
地幽冥後冷哼一聲,突然轉頭厲聲兌道:「娃兒大膽,即連你那死鬼師父一尊在此也不敢對本後這樣說話,娃兒,本後問你,你那死鬼師父現在龜縮何處?」
八位仙俠,各門派群豪聞言俱感一震,想不到這地幽冥後居然與一尊似乎有仇。
柳含煙本就將她恨之入骨,聞言更是怒不可遏,殺機狂熾劍眉倒挑,目射神光地厲聲道:「妖婦!你殘忍成性,陰狠毒辣,少爺為除魔衛道與各門派一樣地恨不得啖爾之肉,寐爾之皮,如此說話已屬萬分客氣,若問少爺恩師現在隱居何處,憑爾還不配問……」
「住口!小狗找死!」同馬唯我突然一聲厲喝,身形閃電撲去。
「回來!」地幽冥後身形隨著柳含煙話聲泛起陣陣輕顫,此時突然一聲輕喝。
司馬唯我聞聲甚為震畏,不敢違拗,硬生生地將身形頓住飛回,一雙怪目凶芒厲射,惡狠狠地盯住柳含煙。
柳含煙卻是甚為不悄地曬然一笑,正眼也不瞧他一下。
地幽冥後經此一驚,不但不怒,神態之間反見安詳,冷冷一笑說道:「娃兒,敢在本後面前如此說話的,本後有生以來許你為第一人,你那死鬼師父龜縮處不說也罷,只要本後打了你這小的,還怕老的不出頭?」
查仁突然說道:「聽芳駕之言,敢是與一尊有仇?」
地幽冥後冷哼一聲:「不錯!本後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我等是否有幸一聽?」
「這是本後私人仇怨,恕難奉告!不過本後可以告訴你,那一尊死鬼只是一個十惡不赦,欺世盜名之輩!」
「住口!」柳含煙目眥欲裂地突然一聲暴喝。
查仁雙眉一軒,微一擺手,莊容又遭:「難道就憑這幾句話兒?」
「信與不信,自在爾等,本後無權勉強!」
「一派胡言!」柳含煙怒喝一聲,轉向查仁恭聲道:「師怕,何必與這種慘無人性之妖婦多費口舌!」
話鋒微頓,轉向地幽冥後劍眉雙挑,目射殺機地又遭:「今夕,我等來此目的,不用少爺多作贅言,你當知之甚詳,私怨也可,公仇也好,徒逞口舌於事無補,我們也不耐久等,何妨乾脆做一了斷,公仇私怨豈不一筆勾消?」
地幽冥後冷冷一笑:「說得好,娃兒倒是快人快語,那麼我們怎麼了斷法?」
柳含煙曬然一笑,冷冷說道:「強賓不壓主,全憑爾等!」
地幽冥後突然揚起一陣令人寒慄的冰冷輕笑,笑聲一落,冷然說道:「好個強賓不壓主,八個老鬼,你們可有意見?」
查仁毫不猶豫地一笑說道:「有柳娃兒在此,無異一尊親臨,老要飯的作主,我們八個老不死的無有意見!」
「且慢!」慧黨大師突然一聲輕喝,大步而出,寶相莊嚴地合十說道:「阿彌陀佛!觀女檀樾清神頗不似為惡之人,怎地做出這般慘無人性,陰狠毒辣之血案,各門派到底與女檀樾有何深仇大恨,女檀樾可否先做一明示?」
慧覺大師不愧為佛門得道高僧,雖然心中已是怒火高漲,殺機狂熾,但是表面上仍然一派謙和。
地幽冥後輕「哦」地一聲,冷冷說道:「本後以為是哪位高僧,原來是少林空空老和尚的高弟,關於此事,本後此時此地不擬說出,稍時爾等自會明白!」
說完也不理會慧覺大師有何反應,還自轉向柳含煙及八位仙俠說道:「私怨公仇是無關連,本後欲一併了結,爾等可有異見?」
柳含煙冷冷說道:「此點少爺適才已經說過全憑爾等,你豈非多此一問?」
地幽冥後突然又是一聲令人寒慄的冷笑:「好極!看來你這娃兒是受眾公推了,爾等尚應有自知之明,若是以陣數論勝負,各派人士根本不是本後駕下一判、二燈使、三鬼、四護法之敵,即連八個老不死的算在內,若談報仇雪恨,無異癡人說夢,不是本後妄自菲薄,合一判諸人之力也非柳娃兒坎離真氣、震天神掌之敵,這樣吧,由本後與柳娃兒單打獨鬥,無論情況如何,雙方任何人不得插手,若是本後贏得一招半式,本後欲將柳含煙一人留在冥府,絕不難為爾等諸人,爾等只消今後嚴飭門下,彼此便可相安無事,若是本後不幸落敗,地幽幫就從此瓦解,自本後以下,任憑爾等處置!如何?」
此言一出,八位仙俠頗感為難,作夢也料不到對方會出此扎手難題,但心知對方分析敵我一些不差,句句均是實情,方自束手無策地面面相覷。
仲孫雙成、王寒梅二女心膽欲裂,方自一聲驚呼。
慧覺大師、仲孫玉、千面神君以及各派群豪均有自知之明,但卻不願也不能讓柳含煙一身當之,正自遲疑之際。
地幽冥後身邊天涯一鳳陸菱艷嬌軀一顫,也自一聲嬌呼:「師父!」
柳含煙突然仰首一聲震天長笑,笑聲一落,劍眉雙剔,目射神光朗聲說道:「柳含煙區區一介儒生,後進末學,竟蒙高人如此垂顧,雖死何憾,好!咱們一言為定!」
話聲鎳鉻,豪氣干雲。
話鋒微頓,肅然又遭:「如果少爺不幸落敗,希望你能遵守諾言,不可留難各門派人士!」
地幽冥後冷冷一笑,點頭說道:「這個自然!」
天涯一風陸菱艷舉步上前,顫聲說道:「師父,不可……」
「艷兒!」地幽冥後輕喝一聲,話聲一轉嚴厲地道:「為師性情你當知之甚詳,為師茹苦含辛,渡此十餘載淒冷歲月所為何來?何況一言既出,豈能收回?上一代結下的恩怨,你們年輕一輩最好少管,還不與為師退下!」
陸菱艷嬌軀一震,一襲黑衣倏地泛起一陣輕顫,略一遲疑,突然悲聲說道:「師父,您老人家先恕艷兒大膽,既是上一輩恩怨,就應……〞「住口!」地幽冥後倏地一聲怒叱,冷冷說道:「艷兒,你雖非為師己出,但為師待你無殊親生骨肉,為師問你一樁事兒,你可不准有絲毫隱瞞!」
陸菱艷一怔,嬌聲說道:「艷兒不敢!」
地幽冥後冷冷一笑,突然說道:「艷兒,你是不願為師落敗,抑是不願那娃兒落敗?」
陸菱艷聞言嬌軀猛震,一襲黑衣泛起陣陣輕顫,半晌螓首低垂,悄聲說道:「此二者均非艷兒所願!」聲音輕微地恍若蚊叮。
地幽冥後神情大震,一襲雪白紗袍倏起陣陣波紋,厲聲說道:「艷兒,為師十餘年來的諄諄告誡,你難道已忘了,你難道要蹈為師覆轍?欺師叛幫,藐視幫規,枉費為師十餘年的心血,要你何用……」
一隻欺霜賽雪的晶瑩柔荑緩緩提起,一觸及一雙清澈堅毅的目光,心中一軟,一隻伸至半途的柔荑,倏地無力垂下,身形陣陣顫中,以一種極其輕微難以為人聽見的聲音哺哺自語道:「這又是一場情孽,天啊!你為何還要作弄我這苦命女子?難道說我的命運還不夠慘?郎君薄倖,愛子失散,難道還能讓我這唯一的精神安慰,再蹈我的覆轍,讓這段淒慘結果,兒女情仇生生世世地傳播下去?……這是命,情之一字於人大矣哉!十餘年來,我又何嘗能完全逃出它的束縛……」
緩緩轉向陸菱艷,無限愛憐地一歎說道:「好!為師成全你,稍時動手只要他不迫得為師太緊,為師不傷他就是!」
陸菱艷嬌軀一顫神情激動,喜極而泣,妙國輕射萬般感激神色,淒聲一叫:「師父……」激動,硬咽地再也說不下去。
地幽冥後默然將頭轉過,兩串晶瑩珠淚由覆面黑紗下倏地滑落在那襲雪白紗袍上。
誰說這被武林中人視為十惡不赦妖婦的地幽冥後冷酷無情?
與此同時仲孫雙成,王寒梅二女更是花容失色一齊飛撲而出,各執柳含煙一臂,急得目眶微紅,泫然欲泣。
仲孫雙成道:「煙弟,你怎能如此輕率答應?那妖婦說不定會有什麼陰謀伎倆!……」
王寒梅接道:「煙哥哥,你應該與我五位師父及三位師叔從長商議一下啊,你……」
柳含煙微微一笑,豪氣萬丈地道:「成姐、梅妹不可如此,妖婦既已說明與家師之間積有私怨我身為家師唯一傳人,自應擔當,替家師一作了斷,再則除魔衛道,人人有責,且我亦榮幸一身繫整個武林安危盛衰,大丈夫生當頂天立地,死則萬世流芳,何況我一身師門神功絕藝不見得會會輸給妖婦,二位應當替我感到高興才是,同時妖婦話才指名索戰,成姐梅妹知道愛我,諒必不願小弟做那貪生怕死的懦夫……」
其實,柳含煙何嘗不知對方是自己生平唯一勁敵?致勝毫無把握?對方既然對自己師門神功絕學知之甚詳,必有其克制的辦法,為維護師門聲名,為整個武林安危,雖知任務艱巨,生死難卜,但他卻不能不作殊死一搏。
一番豪氣萬丈,滿腔悲壯的話兒尚未說完,八仙俠以及各門派群豪無不悚然動容,敬佩的無以復加,胖丐查仁突然軒眉高呼:「壯哉!」
微微一頓,凝重異常地道:「娃兒,使肝義膽,豪情干雲,不愧是窮酸唯一傳人,餘事自有你要飯師伯作主,你儘管放心大膽,盡展師門神功絕學,全力一搏!」
話鋒微頓,目中神光閃閃一掃二女沉聲又道:「柳娃兒話說得不錯!這一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志,你二人委實應予成全,勿復再做此兒女之態,還不快與我回來!」
兩女俱是絕代紅粉,巾幗英雄,雖說無不深明大義,但此事有關終生,委實難釋於懷,聞言方一遲疑。
仲孫玉已自軒眉喝道:「成兒、梅侄女,老神仙慈諭焉敢違背,還不快退後!」
仲孫雙成,王寒梅二女一時天人交戰,難以取決,須臾,仲孫雙成終銀牙暗咬,毅然含淚說道:「煙弟只管放心赴戰,若有……成姐妹二人決定聯袂隱跡深山,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說完,一拉王寒梅,頭也不回地逕自飛身退回。
柳含煙望著兩女背影,嘴角掠起一陣抽搐,苦笑一聲,方待轉身。
「阿彌陀佛!」慧覺大師突然高宣一聲佛號,大步而出,神情肅然地合十躬身說道:「柳施主大恩不啻再造,慧覺不敢言謝,此間事了,若能全身返得少林,當供奉施主神位率領少林眾僧日日焚香頂禮!」
說完,也不等柳含煙有何表示,合十又一躬身,轉身大步而去。
柳含煙神情激動向著慧覺大師高大背影方一躬身。
「無量壽佛!」武當掌門紫虛老道突然大步而出,窘迫異常地稽首說道:「貧道愚頑,如今俱已盡掃,柳施主大量,諒能寬恕,貧道謹此代表武當一派,恭祝柳施主一搏得勝,永靖大好武林,此間事了,武當願效少林!」
柳含煙強忍胸中澎湃激動,向著紫虛躬身一笑。
就在這一笑中,紫虛頓感無限安慰,又一稽首,轉身而去。
八位仙俠、慧覺大師,仲孫玉父女、千面神君、王寒梅諸人觀後方感一陣欣慰。
緊接著,終南、峨嵋、天山、青山、邛崍……各門派掌門紛紛大步而出,除表示深感大恩外,一齊表示願意傚法少林武當。
這在無形中已給予了柳含煙精神上莫大的鼓勵與安慰,他神情安詳,心身輕鬆異常地轉過身去。
柳含煙轉過身形,面對地幽冥後雙眉微挑地朗聲說道:「柳含煙諸事已了,你我可以開始一搏了!」
地幽冥後冷冷一笑說道:「兵刃過招,乃是一般武林人士之事,已落俗套,你我均不願妄自菲薄,諒必不屑為此!」
微微一頓,一笑又道:「本後願以三陣為數,以定勝負,頭陣本後搶先,請你聽我一曲『軒轅神曲』,二陣本後願一試你那師門絕學震天神掌,最末一陣,本後請你試試我近創一套風掃落葉八十一式,你有言在先,諒必不會反對!」
柳含煙朗笑一聲,挑眉說道:「看不出還是個雅人,柳含煙不才,願一試三陣!」
地幽冥後不再答話,冷冷一笑,柔美微揮,八名身材小巧黑衣蒙面人中,碎步走出一名手捧一具雪白晶瑩玉質古琴的黑衣蒙面人。
地幽冥後接過古琴神態,頓時肅然,一雙柔美微舉就要撫下。
「且慢!」柳含煙突然一聲朗喝。
地幽冥後一怔收手,冷冷問道:「怎麼?莫非你有懊悔之……」
柳含煙一聲朗笑,軒眉說道:「柳含煙略通音律,雖知你那軒轅神曲深具威力,但自信尚可應付裕如,只是有兩樁事兒交待一下!」
話鋒一頓,面色一沉,目射神光地挑眉說道:「第一樁事兒,少爺要問你,在臨潼做下人神共憤,慘絕人寰的血案,嫁禍於少爺的,可是爾等!」
地幽冥後聞言一怔,尚未答話。
天涯一鳳陸菱艷突然說道;「這一點我可以答覆你,不是本幫所為,而是與你相處數日,化名藍狂濤的六神通門下,風流郎君藍九卿!」
「啊!」群豪中突然響起仲孫雙成一聲驚怒嬌呼,至此諸人方恍悟那不辭而別的青衫書生就是藍九卿。
柳含煙聞言心中一震,意猶未信地說道:「此事你怎麼知道?芳駕不要挑撥我們朋友之間的感情!」
陸菱艷嬌軀一顫,一語不發,玉手一舉,突然扯下那具蒙面紗罩。
「啊!路……姑娘!」柳含煙心神一震,詫異欲絕,脫口呼出。
「雁妹妹!」仲孫雙成、王寒梅二女芳心狂震,驚喜欲絕之餘失聲嬌呼。
慧覺大師一見自己救命恩人原來竟是地幽幫中人,心神震撼之下,不由合十連誦佛號。
出人意料地,地幽冥後此時居然冷眼旁觀,一語不發。
陸菱艷妙目偷偷一瞥恩師,妙目包含千言萬語一注兩女,轉向柳含煙神情木然地說道:「柳相公可曾記得輸過賭約,答應路雁做三樁事兒麼?」
柳含煙一怔點頭:「不錯!柳某記得!」
「如今可會懊悔?」
「大丈夫一言九鼎,柳含煙絕無懊悔之理!」
「好!」路雁狀甚勉強地一笑說道:「既是賭約仍在,路雁斗膽,請相公立刻退出地幽幫,請勿干預此事!」
「這個……」
路雁冷冷說道:「怎麼?柳相公敢是不答應?」
柳含煙略一遲疑,陡地雙眉倒挑,目射神光地毅然說道:「雖然姑娘是在下救命恩人,而賭約還在,但此事在下恕難從命!」
「柳相公記得大丈夫一言九鼎?」
「不錯!」柳含煙點頭說道:「這個在下記得,方命之處,此間事了,柳含煙當一死以謝姑娘!」
陸菱艷神色大變,嬌軀陡起一陣顫抖,妙目輕射萬般幽怨地凝注柳含煙,櫻口數張,欲言又止,須臾,一歎垂首。
仲孫雙成適才被過分的驚喜震撼得愕然呆立,此時方始定下神來,忿怒無限的嬌聲道:「煙弟弟,路姑娘的話絲毫不錯,臨潼血案確是藍九卿所為,這是她親眼看見的,詳情稍時再對你說!」
至此,柳含煙確信是藍九卿嫁禍自己,不由殺機狂熾地暗地罵道:「好個卑鄙陰狠的東西,少爺只當你是幡然悔悟,改過向善,原來如此,哼!只要柳含煙此次不死,天涯海角,尋遍宇內,非要把你誅斃掌下不可……」
轉過身形向查仁說道:「師伯,煩您老人家傳諭群豪,請他們退出五十丈外,軒轅神曲威力無倫,以免遭受波及。」
查仁一見柳含煙凝重神色,心知所言不虛,尚未發話,仲孫玉已一拉愛女、王寒梅和千面神君率先走向五十丈外。
群豪竟猶未信,方一遲疑,地幽冥後冷哼一聲:「不知死活的東西!」小指微微一拂,琴弦「咚」地一聲清越脆響。
琴音入耳,群豪震得耳際嗡嗡作響,血氣一陣狂翻,不由大駭,不等查仁發話,便自紛紛退離場中。
八位仙俠雖然各具一身通玄功力,但深知除柳含煙護身坎離真氣外別的功力難抵得住琴音威力,互一相覷,也自默默退後。
地幽冥後一聲得意冷笑,微一揮手,地幽幫諸人也紛紛退後。
柳含煙在一尊調教之下,胸羅萬有,加以適才一曲失傳將近百年的朝天樂,已使他對這素稱神秘的地幽冥後估計更高,一見諸人退後,轉過身形,就地上盤膝打坐,將曠古絕今的師門神功坎離真氣提至十成,神態安詳自如地說道:「少爺已經預備好了,你只管盡量施展你那弄弦妙技罷!」
隨即,星目一閉,靜待對方撫奏那曲威力絕倫,直可摧心蕩魄的軒轅神曲。
地幽冥後也將這一身黑衣的蒙面書生許為生平一大勁敵,神情肅穆凝重異常地,一雙白玉般柔夷緩緩舉起,突然落下「咚!」「咚!」「咚!」一連三聲,其聲清越,其勢摧心的琴音直透諸人耳膜。
柳含煙凝神靜氣,盤坐運動抗拒間,猛覺三聲霹靂般的大震直透耳鼓,震得胸中血氣微起翻動,並覺三層無形重逾千斤的壓力隱隱迫上身來,令他有窒息之感,不由大駭,暗忖:這軒轅神曲果然威力無倫,地幽冥後一身功力精深得幾與自己恩師不相上下,不由地被這三聲重錘般琴音震得微一分神。
地幽冥後功力通玄,目光如電焉有看不出的道理,冷哼一聲,一雙柔荑如驟雨般連綿不斷地撫上琴弦。
柳含煙甫一疏神便自驚覺要糟,心念再轉,一縷威勢絕倫的殺伐琴音已自乘隙而入,一時如萬馬奔騰,怒潮澎湃,疾馳洶湧而來,恍覺自己置身古戰場,面對百萬大軍,鐵馬金戈,浴血奮戰,自己左斗右突,敵則前仆後繼……漸覺耳鳴頭昏,血氣狂翻,精疲力竭。
突然琴音一變,由高昂激揚頓轉低沉緩慢。
柳含煙恍覺一個身形如同摩天峻嶺,墜落萬丈深淵。
琴音如泣如訴,嗚咽之聲如婺婦泣於獨舟,柳含煙獨坐淵底面對家家戶戶歡敘天倫之樂,倏憶自己迷茫身世,不禁悲從中來,串串熱淚順腮而下,悲到極點不由地撫胸放聲痛哭,以至聲嘶力竭。
原本一個就極為疲乏的身心,更形頹後委靡以至一蹶不振。
五十丈外,八位仙俠、各門派群豪由始至今但聞琴音悅耳,無殊仙樂,高山流水,令人心曠神。冶。
近百道目光注處,只見柳含煙神情激昂,呼吸重濁,胸腑之間瘋狂起伏,繼至豆大汗珠如雨滴下,一襲黑色儒衫幾乎為之盡濕,猶以為他是在艱苦異常地運動抗拒琴音,不由地齊將一顆緊張無比的心高懸腔口,瞪目張口,冷汗頻流。
仲孫雙成、王寒梅與陸菱艷三女更是花容失色,緊張欲絕。
倏聽琴音一變,由高陡低,柳含煙木然呆坐,繼而淚如雨下,再來放聲痛哭,最後竟到聲嘶力竭,頹唐委靡,一蹶不振。
至此方恍悟柳含煙心神意志已為琴音所控制,不由齊感驚駭欲絕。
仲孫雙成、王寒梅二女芳心驚碎之餘方待撲出,仲孫玉、齊振天二人心知此際緊要萬分,一把拉住一個,極力慰勸,曉以利害,方始各自強忍激動。
陸菱艷更是花容慘淡,聲音顫抖地,一聲絕望嘶呼:「師父!」
胖丐查仁神色凝重異常,白眉軒處,嘴皮一陣顫動。
柳含煙方感精疲力竭,無力抗拒之際,倏聞耳邊傳來查仁沉重話聲:「娃兒,任務艱巨,萬勿輕躁,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心神一振,靈智盡復,憶及前情,不寒而慄汗如雨下,慌忙凝神靜氣,屏除腦中一切雜念,耳觀鼻,鼻觀心,默用師門心訣,盤膝打坐。
柳含煙根骨質姿兩佳,經此幾句話兒無殊當頭棒喝,剎那間靈台空明,物我兩忘……
群豪一見柳含煙氣定神閒,面掛安詳微笑,不由心中頓松,一塊大石頭也漸漸放下。
仲孫雙成、王寒梅二女驚容漸退,喜容漸起。
陸菱艷嬌靨喜容卻是一現即隱,仍是焦慮無限。
突然琴音一頓,柳含煙拂袖而起,一笑說道:「軒轅神曲名不虛傳,委實稱得上陽春白雪,無上妙音,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柳含煙歎為聽止矣!」
地幽冥後放手呆坐,半晌,方一歎說道:「軒轅神曲威力無倫,除你那死鬼師父外,無人能聆過二奏,而你卻能聽過三奏,本後無話可說,這一陣認輸就是!」
八位仙俠各門派群豪聞言無不喜得心中狂翻,但後兩陣如何,猶未可卜,只得強捺下心中激動,遙立靜待。
柳含煙暗捏一把冷汗,暗道一聲:「僥倖!」表面上卻仍是一副安詳自如,瀟灑從容的神態,軒眉一笑,說道:「第一陣柳含煙承讓,不知第二陣如何較量!」
地幽冥後冷冷說道:「第二陣由你用你那師門絕學震天神掌,擊本後三掌,本後不擬發掌還擊,三掌中如能將本後迫退半步,便算你贏!」
柳含煙心中一震搖頭笑道:「這一點柳含煙歉難從命,這種佔盡便宜之陣仗,柳含煙尚不屑為之!」果然不愧為是心胸坦闊,頂天立地的蓋世奇男。八位仙俠暗地深表讚許,群豪更是悚然動容,肅然起敬。
地幽冥後聽得也自暗暗點頭,心知對付這種天生傲骨之人,請將不如激將,冷冷一笑,接著說道:「你不要過分自信那師門絕藝,固然震天神掌威震宇內,無堅不克,無物不摧,須知對於本後面前不一定起得了效用!」
一句話說得柳含煙怒火頓起,暗忖:少爺師門絕藝威震宇內,所向披靡,連那一身功力,脾視武林的司馬唯我尚且伏首稱臣,我就不信奈何不了你這妖婦……
星目神光一閃,劍眉雙挑地冷然說道:「你既是如此自信,柳含煙恭敬不如從命,你預備好了!」
地幽冥後冷冷一笑,一語不發,不見作勢,身形便已飄離軟榻,極其輕盈靈妙地飄然落地,神情木然,垂手卓立。
柳含煙更是懶得說話,冷哼一聲,劍眉軒處,僅用六成震天神掌功力,雙掌微翻,忽地推出一掌。
雖說功力僅用六成,但神力無異千鈞,直可石破天驚,驚鬼泣神。
一掌過去,凌厲無倫的狂飆一近地幽冥後,竟如泥牛人海,頓時無蹤無跡,連地幽冥後衣袂也未捲起一角。
群豪睹狀,無不心神大震地霍然變色。
柳含煙更是驚駭欲絕,簡直不能相信這是事實,一語不發,目射神光,雙眉倒剔,冷哼一聲,默提八成功力忽地又是一掌。
這一掌聲勢較前一掌更為凌厲,直可使風雲色變,草木含悲。無奈地幽冥後仍是安詳自如,神態依然。
這威震宇內,一尊成名絕學震天神掌一直是令人聞名色變,所向披靡,想不到到了這名不見經傳,素稱神秘的地幽冥後面前竟會失掉了作用,這不謂不是奇跡!
柳含煙心知遇著了剋星,一歎收手道:「芳駕果然高明,第三掌不用再發,第二陣柳含煙認輸!」
此言一出,群豪不由心中一緊,頓時憂形於色,八位仙俠連連搓手跌足,二女更是急得花容失色,泫然欲泣。
緊張焦急之神色中卻是難掩心中驚駭。
如今一勝一負,雙方平分秋色,重要關鍵就在第三陣上。
柳含煙面對如此高人,豈敢怠慢,身繫天下武林命運,警覺頓高,星目神光暴射雙眉挑處,仰天一聲龍吟長嘯,嘯聲未落,身形電閃,招出萬花神掌,陣陣強勁無倫的罡風,夾帶滿天花朵掌影,疾撲而上。
地幽冥後一聲令人寒慄的冷笑,身形閃電,紗衫飛揚,風掃落葉八十一式連綿而出。
這是一場前所未見,罕絕人寰,慘烈無倫的殊死搏鬥,直可使風雲色變,草木含悲,石破天驚泣鬼驚神。
罡風勁氣所及,桌椅杯箸凌空狂飛,招魂幡應勢狂飆,血池中波濤洶湧。
事關武林盛衰,個人生死,雙方無不竭盡所能,全力施為。
高手過招疾逾閃電倏忽百招已過,雙方優劣難判,勝負不分,饒是如此,五十丈外兩方人士無不驚然動容,觸目心驚。
就在一百零二招上,地幽冥後突然揚起了一聲令人毛髮憤然的冰冷長笑,凌厲三絕招即將施出,如今她真火已動,有心置對方於死地。
驀聞陸菱艷失聲一聲嬌呼:「師父……」
地幽冥後呼聲人耳,微一疏神,「嗤」地一聲輕響,一副蒙面黑紗吃柳含煙一把抓落,清麗脫俗,清艷絕倫嚴然二十許少女。
「天香玉鳳!」八位仙俠同時一聲驚呼。
柳含煙突為一張慈祥極為熟悉的臉龐人目,耳聞呼聲,心中猛震,微一分神,手微微一緩。
「狂徒找死!」地幽冥後黛眉雙揚,面布寒霜,一聲怒叱,電閃而上,「拍」地一聲,柳含煙疏不及防,臉上重重地挨上一掌,如他這般功力絕世之人尚被打得踉蹌倒退,耳鳴目眩,一縷鮮血涔涔順嘴而下,一張人皮面具也吃這一掌擊落,冠玉般俊面上,平添五道鮮血指痕。
地幽冥後人目這一張俊美絕倫的玉面,心神猛地一震,身形一顫,凶態倏斂,檀口數張,瞪目呆立。
柳含煙吃這一掌拍得怒火高漲,殺機狂熾,根本未注意到對方神色有異,怒叱一聲,一掌劈出。
「柳相公!」陸菱艷一聲嘶呼,「砰」地一聲,地幽冥後一個身形被擊得連翻倒退,但倏又站起,面色蒼白,身形顫抖,口角掛著一縷鮮血,目光驚喜呆滯,一步步向柳含煙走去。
柳含煙睹狀一怔,一個自己極為熟悉的人影自腦際問掠過,童年一切閃電飛轉,心中震駭欲絕。
「娃兒,你本名就叫柳含煙?」
「不,依稀記得童年叫陸憶飛,乳名馨兒!」
「什麼?你可記得怎樣投入你師父門下,快說!」
「五歲時被我白猿師兄抱上絕嶺!」
「啊!可憐的孩子,馨兒!」
柳含煙正自將信將疑,天人交戰之際,突聞這一聲如巫山啼猿的慈愛顫聲悲呼,心神一震,如遭電殛,一點不錯,這地幽冥後可不就是自己失蹤十餘年,使自己錐心思念的生身之母?
「娘!」一聲悲呼,柳含煙身形閃電飛撲,地幽冥後步履閃跌地身形搖晃地快步迎前,母子二人骨肉重逢,恍如夢中,情不自禁,抱頭痛哭。
半晌,母子二人始收淚分開,柳含煙入目其母神情,悔恨悲痛欲絕地失聲道:「娘!孩兒不知是娘,出手過重,罪該萬死!」
地幽冥後,不,天香玉鳳熱淚籟籟,玉手雙顫,扶起愛子悲聲說道:「孩子,這不能怪你,都是為娘不好,十餘年來可把為娘想死啦!噢!對了,孩子,你那畜牲不如的爸爺現在何處?」
「什麼?爸爸!娘不是……」
天香玉鳳蒼白臉龐上掠起一陣抽搐:「孩子,那是娘騙你的,你那死鬼師父就是你爹,不要插嘴,聽娘說!昔年我與爾父一見鍾情,為娘即將臨盆之際,他竟不辭而別一去無蹤,後來為娘聽人說,他另結新歡,而你又在五歲之際遭白猿抱走,為娘遭此雙重打擊,痛不欲生,將他恨到了極點,但踏遍宇內卻尋他不著,恨天嫉人之下方組地幽幫,本想將他引出,不想卻把孩子你給引來了!」
柳含煙靜聽至此,忍耐不住心中激動,失聲說道:「娘,您老人家完全誤會孩兒爹爹啦,他老人家乃是遭仇人毀容削足,造成重傷才無法返家的啊!」
「什麼!孩子,此話可當真!」
胖丐杏仁突然鬚髮俱張地一掠搶前,怒聲問道:「娃兒,快說,是什麼人如此大膽,有這等功力!」
柳含煙向著天香玉鳳悲道:「孩子天膽也不敢哄騙母親!」突然星目神光暴射,滿面殺氣,切齒狠聲又道:「害我父親淒慘如此者,乃是萬死難辭的二魔、四邪!」
「什麼?」天香玉鳳、胖丐查仁等八位仙俠同聲驚呼。
天香玉鳳一頓之後更是雙目赤紅地狠聲道:「好卑鄙該死的東西,惡言中傷,挑撥離間的也是這批東西,陸素瓊不將爾等碎屍萬段,挫骨揚灰,難消我心中之恨!」
一頓,滿面悔恨地無限淒涼地悲聲又遭:「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我,我還能做些什麼?為娘已無膽苟活啦!」
柳含煙聞言大震,方待開口慰勸,胖丐查仁突然喝道:「好魔崽子,哪裡走!」身形閃電掠起。
七位仙俠、柳含煙母子、各門派群豪一怔回顧。
司馬唯我鴻飛冥冥,不知何時逸去,崔陵、端木良兩人正自向峰腰洞口飛逃。
數聲怒喝起處,另外七位仙俠,各門派群豪頓時追去大半。
突然一聲輕哼,及陸菱艷一聲慘呼自身後傳來。
一個不祥意念自柳含煙腦際閃電掠過,心神大震,隨著部分群豪倏然回顧。
天香玉鳳陸素瓊心窩上插定一把匕首,鮮血紅透紗袍,面色蒼白,倒臥陸菱艷懷中。
群豪大驚失色,相顧黯然,柳含煙則是心膽欲絕,悲呼一聲:「娘!」瘋狂飛撲過去,雙膝跪倒,悲聲說道:「娘,您老人家,這是……」
天香玉鳳淒涼一笑,氣若游絲,喘息連連,擺手說道:「馨兒,為娘罪孽深重,無法苟活,能在此見你一面,死亦瞑目,艷兒可憐,你要善待之,日後見著你父潛我致萬分歉疚,你現懷玄玄真經是假的,替你父母報仇非覓得真品不足滅二魔四邪,如今萬事俱了,只有一死以謝天下武林,心中頗安,為娘去……」
「也」字尚未出口,「哇」地一聲狂噴一口鮮血,身形一陣抽搐,雙足一瞪,便告氣絕。
陸菱艷撫屍號嚎痛哭。
柳含煙欲哭無淚,星目盡赤,目光呆滯,神情木然地緩緩站起身形。
骨肉市逢,便成殊途,母子情親,其痛可知。
十餘年刻骨孺慕,頓成一夢。
突然,柳含煙仰天一聲悲愴長嘯,身形倏彈,如閃電般向峰腰洞口奔去。
群豪一怔之後,躡後飛迫而去,仲孫玉、齊振天、仲孫雙成、王寒梅諸人不虞有此,心身俱裂之餘,更是失聲喝喊連連,一時「煙弟」、「煙哥」、「賢侄」之聲四起。悲慘、驚駭令人不忍卒聽。
八位仙俠及部分群豪折身飛回,睹狀瞭然。
「娃兒,站住!」查仁突然一聲暴喝,率先躡後急追。
倏見一前一後兩條人影,一閃先後沒入峰腰洞中。
俟諸人追至一道已分為二的瀑布前時,柳含煙已無蹤無影,但見查仁手執一角黑衣儒服,目光呆滯,滿目黯然,無限惋惜地面臨瀑布,停立萬丈深淵邊緣。
諸人睹狀瞭然,心知柳含煙已躍落崖下,查仁援救不及,僅撈到一角儒衫,心神大震之餘,各人面上倏地升起無限惋惜,無限黯然。
仲孫雙成、王寒梅兩女更是心膽俱裂,悲痛欲絕,身形方閃,又被齊振天、仲孫玉兩人死命接住,哀痛之際不由放聲痛哭。
半晌,一行人方始魚貫地緩緩離去,諸人,各門派群豪均是一步一回頭不忍離去,查仁走在最前,殿後的是一手拉著陸菱艷,一手捧著天香玉鳳屍身的仲孫玉。
地幽冥府中血池,招魂幡……一切事物依然。
近峰腰洞口之下赫然倒臥兩具死屍,正是崔陵與端木良二人。
空氣中一片血腥,無限淒涼……。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