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飛來救星 文 / 獨孤紅
鐵門敞開,半晌未聞一絲動靜。
柳含煙已有兩次經驗,心知此時貿然不得,只得將心中熊熊怒火,萬般激動,強自捺下。
又過片刻,正感不耐,便欲乘機撲出。
心又方動,倏聞「忽」「忽」兩個極其輕微的衣袂飄風聲,由外向甬道內疾掠而入。
以為兩個魔頭已飛進甬道,暗暗冷哼一聲,方要飄身下門。
倏聽「叭達」「叭達」兩聲,似是什物墜地所發之聲響。
心中疑雲頓起,忙又隱住身形,暗忖道:兩個魔頭,一身功力俱非泛泛,何以落地有聲,如此不濟,莫非有詐,又是投石問路,故意誘我現身……
思忖未了,入耳又是兩陣極其輕微的衣袂飄風聲,由外向內疾掠,在甬道內石階下端倏然而止,未帶起一絲聲響。
這回準錯不了啦!柳含煙暗自輕時一聲,心念動處,身形電旋,由門後疾掠而出。
面向甬道,在出口石階上站穩身形星目瞥處,崔陵、端木良兩個魔頭,猶自如臨大敵般,向甬道內四下打量。
冷哼一聲,冷冰冰地發話道:「二位不必找啦!少爺在此候駕多時!」
柳含煙冷哼甫發,兩個魔頭已有所覺,心中各自一懍,倏然轉身,四雙怪目,凶芒四射地一注柳含煙,二人飛快地交換一個眼色。
突然
「嘿!嘿……」崔陵揚起一陣得意的獰笑。
笑聲一落,目注柳含煙,卻向端木良語帶得意地道:「老二,如何?大哥這一番未雨綢繆,防患未然的準備可是多餘?」
端木良,目射凶芒地凝注柳含煙,冷哼一聲,默然不語。
柳含煙早就憋足了悶氣,如今一見崔陵猶自狂妄作態似有所恃,更是心火上升,怒不可遏,冷哼一聲,道:「旁門左道,黔驢梧鼠,一條披甲畜生其奈我何?少爺還不是掌斃毒蟒,安然渡過,如今害我不成,反落我手,你就別想再全身而退,不知羞恥,猶自恬顏狂妄,有卑鄙下流手段,盡量衝著少爺來好啦!」
崔陵目光森冷,嘿嘿一笑,道:「小鬼置身甬道,身沾蟒毒,居然猶能苟活,實出老夫之意料,但是毀我甬道,殺我愛蟒,罪難要貸,仍是難免一死……」
柳含煙突然一聲朗笑,接道:「我要你死,你要我亡,何必多費口舌,眼前情形,少爺已脫困厄,爾等自忖聯手齊上,能佔得上風,自保全身而退?」
崔陵獰笑一聲,陰惻惻地道:「小鬼倒是快人快語,老夫兄弟一時大意輕敵,你當真我不能將小鬼你立斃掌下?哼!哼!老實告訴你,眼下你就是助生雙翅也休想生出甬道半步!」
柳含煙冷哼一聲,道:「只怕未必!」
「只怕必然!」崔陵得意獰笑一聲又遭:「你若有興,不妨試試!」
柳含煙身遭數次驚險經驗,警惕頓生,一見這手下敗將,竟似有所恃地一再狂妄大言,不由疑竇頓生,遲遲未敢貿然採取行動,但旋即一想,崔陵陰狠狡黠,可能又是兵出以詐,正感進退維谷,猶豫不定之際。
倏聞背後傳來一絲極輕微的機括聲響,心中一震,閃身貼向門檻,側著身形向門外一瞥,不由心中大震,暗呼一聲:苦也!
門外兩丈處,一字橫列三排黑衣蒙面人,蹲、半蹲、直立,三十餘人各自手捧一鐵質圓筒,面對甬口,木然不動,正虎視眈眈地瞅定甬道出口,靜待令下。
柳含煙目射神光,一注崔陵,方待開口。
崔陵已自揚起連聲獰笑,陰惻側地道:「小鬼,你倒是機靈得緊,門外三十餘幫眾手中所捧之物名叫『飛雨流星奪命神筒』,內貯霸道無倫的蝕骨毒芒外,並有百年鶴頂紅所製毒液,小鬼若想妄動,老夫一聲令下,一按機括,千百點雨星齊噴,就是大羅神仙也難逃厄難,小鬼,你認為老夫這著棋下得如何?」
柳含煙入耳崔陵一番話後,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雙眉深蹙,暗自忖道:這老鬼果然陰狠毒辣過人,數十具毒器組成一張毒網,自己血肉之軀,縱使功力再高也難越雷池半步,如果拚死衝出南道,將正中老鬼下懷……對!自己何不先將兩個老鬼擒下,迫他撤退毒器,不行,兩個老鬼若是敢與我動手一搏還好,要不,我一出手,二人即挾尾向甬道深處狂奔,以甬道內的機關佈置來說,自己斷難追得二老鬼,此時門外群賊再度閉上鐵門,出困良機勢難再覓……
忖至此,腦中一面暗思良策,一面故作鎮靜地冷然道:「老鬼這步棋下得愚蠢已極,你以為區區幾具玩物能將少爺嚇住?美人蟒毒吻之毒何止比此強烈數倍?少爺自有辟毒妙法,尚能夷然無傷,何況這些輕微末物!」
此言一出,崔陵憶及前情,心中不由頓感嘀咕,大起狐疑,怔了一怔之後,嘿嘿怪笑道:「小鬼不必在老夫面前故弄玄虛,老夫闖蕩江湖數十年,閱人多矣,不信你這小鬼有辟毒妙法,能抵禦老夫這蝕骨之毒!」
柳含煙察言觀色,已知自己不經意的一句話,竟使這素稱狡黠的老狐狸聰明反被聰明誤的起了疑竇。
不由心中暗喜,更形故作神秘地冷笑道:「信與不信,全在老鬼自己,你如不信,少爺自也無法使你相信,不過,我願提醒你一句,你不妨略作回憶,地幽幫數次用毒可曾奈何得少爺!」
崔陵聞言,一些往事在腦中略一盤旋,不由暗忖道:一點不錯,本幫數次用毒之下這小子均能化險為夷,安然脫難,如此說來,這小子真有辟毒妙法不成……
心中雖然如此想,口中卻不露一絲破綻地冷然說道:「老夫不想多費腦筋,你幾次從老夫掌下逃生,那是小鬼命大僥倖,這次老夫卻是志在必得,你已是絕無生理!」
柳含煙聽得暗暗心驚,口中卻傲然一笑冷冷說道:「老鬼不願多費腦筋,少爺亦不願多廢口舌,信與不信在你,只要不怕筮臍莫及,你儘管下令!」
說完,暗將坎離真氣提至十成,畢生功力凝聚雙臂,以防崔陵真個下令,以拚死一搏。
崔陵本想冷眼旁觀,從對方神色、語氣之中找出一絲破綻,未料對方對這幾十雙劇毒凶物似毫不放在心上,神色自若,語氣更是強硬已極。
自信之念已滅,滿腹疑雲大升,面罩內醜臉上剎那間神色數變。沉思半晌,突然一雙怪目凶光暴射,陰狠無比地凝注在柳含煙那張色呈蠟黃的人皮面具上。
柳含煙心中暗暗一緊。
崔陵揚起一陣鬼哭狼號般怪笑,笑聲一落,右掌倏舉。
柳含煙心中一涼,一腔悲憤倏然升起,銀牙一咬,就要暴起先行發難。
無奈為時過遲,崔陵舉起右掌已飛快地向下一揮。
柳含煙仁立門邊,首當其衝,加以不虞崔陵會甘冒奇險,一試自己真偽,自是躲避不及,將心一橫,閃電旋身,雙掌平舉,就要全力向外推出。
突然,他楞住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奇事使他忘了出手。
甬道口兩丈外三十餘黑衣蒙面的地幽幫徒眾,個個木偶般靜寂不動,對崔陵適才發令手勢竟似視若無睹?似有所悟,心中一動倏地轉身回顧!
此時,崔陵、端木良也已有所覺,面罩內兩醜臉神色一變,各自身形一顫,四日凶芒一閃。
崔陵首先發話,目注門外,厲聲喝道:「何方高人蒞臨,請現身一晤!」
四周寂靜如死,哪有一絲人影?
柳含煙心中瞭然,情知自己已蒙異八援手,當下肅容朗聲說道:「末學後進蒙高人援手,這裡先行謝過,稍時此間事了再容叩謝!」
話聲甫落,倏聞耳邊一個極輕微但極清晰的蒼勁之聲發話道:「娃兒不必多此俗禮,老化子不過是偶高經此地,伸手管管閒事罷了,你且在此稍安勿躁,不可妄動!」
柳含煙聽得心中一震暗忖:這是哪位前輩高人,功力竟是如此之高,蟻語傳音中氣充沛,字字清晰如在眼前,本想也用蟻語傳音回話,但轉念一想如此恐被人誤為炫露,當下微一提氣,肅容朗聲說道:「晚輩遵命!」
說罷,正眼也不看二人一下,遂自依言莊容肅立。
崔陵與端木良二人自是無法聽到蟻語傳音,一見柳含煙自言自語地朗聲高喝,四下又無人現身,心中原有的一絲恐懼頓時消除,端木良性情殘暴,早感不耐,怒火一升,脫口喝道:「哪個王八羔子膽敢在老夫面前裝神扮鬼,還不與老夫滾出來!」
話聲方落,突然一片樹葉電射而來,正打在老魔嘴上,老魔一張老嘴立即為之唇破血出,嚇得兩個老魔頭未敢再發一言,騰身而起,狼狽遁去。
柳含煙未料到兩個凶狠毒辣,不可一世的魔頭,竟會被一個不知名號,未現身形的人,一片樹葉,嚇得如飛遁逃。本欲追趕,突然憶及來人傳音示意,不准自己輕舉妄動,方一遲疑,兩個魔頭已鴻飛冥冥,蹤跡不見。
只得強忍一腔悔恨,滿腹怒火,靜待來人現身,以便叩謝。
一聲震天長笑,一陣颯然微風,柳含煙立足的市道上,倏地飄落一位年已古稀,鶴衣百結,骯髒邋遢的矮胖叫化子。
老叫化雙足沾實,笑容可掬地雙目一注柳含煙。
柳含煙心中微微一震,暗道一聲:好精湛的內功!
整衣長揖下拜,恭聲說道:「晚輩叩謝前輩援手大德!」
老叫化油污宛然的胖臉上,笑容一斂,雙眉微蹙,單掌一擺,道:「娃兒,老化子說過不喜歡這套酸禮。怎地又來啦!」
柳含煙倏感一陣暗勁上身,微微一笑,恍若未覺,依然長揖拜下,口中並道:「前輩萬勿動怒,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一拜而起。
老化子胖臉上掠討一絲異容,目中神光炯炯凝注柳含煙片刻,突然沉聲問道。「娃兒,你是何人門下?」
柳含煙心知眼前這位狀至邋遢的老叫化是位前輩異人,不便隱瞞,笑容一斂,肅然答道:「家師自號再世生!」
老叫化為之一愕哺哺自語,口中連連低念再世生三字。
柳含煙心中又泛起一絲失望……
須臾,老叫化不經意地向甬道內一瞥,雙目神光倏現,臉上驚容又現,脫口呼道,「三星美人蟒!」
回顧柳含煙一眼,訝聲說道:「老化子適才還以為是條普通的毒蛇兒,險些錯過此一奇珍異寶,娃兒,美人蟒可是你殺死的麼?」
柳含煙微一頷首道:「晚輩一時取巧,僥倖至極!」
老叫化雙目異采一現即隱,沉聲道,「你可知美人蟒身上具有奇珍異寶?」
柳含煙點頭說道:「晚輩僅知蟒頭。那只獨角功能辟除百毒,但卻不知割取之法,故未敢貿然行動!」
老叫化怔了一怔道:「割取蟒角還有方法,老叫化倒是首聞,娃兒,你聽誰說的?」
柳含煙道:「晚輩適才曾聽崔陵提及!」
老叫化突然揚起一陣大笑,笑聲一落,道:「娃兒,你上了那魔崽子的當啦,割取蟒角,只須將齊根削掉即可,哪有什麼法兒!」
柳含煙心中倏地升起一種被欺騙的憤怒,面上赧然,沉默不語。
老叫化臉色一整,莊容接道:「娃兒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獨那只蟒角功能辟除百毒,列為罕世奇珍,即連那蟒身片片鱗甲,亦是數千異寶,如能別具匠心,製成一件護穴寶衣,暗置衣內,一般尋常兵刃休想動它分毫,若非老叫化無意碰上,豈不讓兩個魔崽子唾手得去?」
柳含煙心內暗感慚愧,面上卻淡淡一笑,道:「奇珍異寶,唯有德者方能居之,前輩俠駕過此,想必有緣,晚輩願為前輩服其勞!」
老叫化又是一陣愕然,雙目神光湛湛,凝注柳含煙片刻,不禁暗歎道:不說此子質材奇佳功力莫測,只此身臨人人欲得之奇珍異寶而能不苟一件,即非常人能及,非名師不足出此高徒,怎地「再世生」三字卻極為陌生?
臉色一莊,肅然說道:「事有本末,物有先後,娃兒先我來此,又是屠蟒之人,足見福緣深厚更較我甚,老叫化不願掠人之美!』柳含煙聞言,心中暗暗折服,更堅定贈寶之心,心知此老風塵異人不耐俗套,勉強不得,略一思忖已有所得,微微一笑說道;「俗語說「見者有分』,晚輩無能,僥倖屠蟒,但僅知獨角為一罕世奇珍,那片片鱗甲卻是前輩發現,『事有本末,物有先後』,晚輩知獨角於前,前輩見鱗甲於後,如前輩不欲兼得,則後者為前輩所有,該是理所當然!」
老叫化聞言,不禁愕然,更是無言以對,怔了一怔之後,滿腮虯髯的大嘴一張,方要再次推拒。
柳含煙觀色知意,面色一肅,忙道:「前輩風塵異人,雖不需此物,但亦可留贈有緣,適才前輩曾雲不喜俗套,若再推卻,豈不便落俗套?奇珍異寶如滄惡人之手,毋寧平添罪孽,前輩若是不要,晚輩亦不甚重視,不妨任其留此,以待有緣……」
話猶未完,老叫化已自鬚髮皆張,急聲怪叫道:「娃兒,這如何使得!」
柳含煙微微一笑,道:「如果使不得,敢請前輩與晚輩秋色平分,各得一件!」
此言一出,老叫化頓時為之語結,雙目神光凝注柳含煙半晌,喟然一歎,口吻微顯激動地說道:「老叫化向不受人好處,如今遇上你這娃兒卻讓老叫化頓感為難,不忍堅拒,也罷,鱗甲異寶老叫化收下啦!」
柳含煙知他所言非虛,越是這般風塵異人,性情越是放蕩不羈,但卻是滴水必報,故而絕不輕易受人好處,好在自己只是旨在贈物,並無其他企求,也不便再說些什麼,只是淡淡一笑,接道:「既是如此,前輩且請稍候,容晚輩代勞如何?」
老叫化如蝟白頭微微一搖,怪眼一眨,笑道:「不必,不必,老叫化骨頭不老,尚能動得,你我同時動手好啦!」
也不等柳含煙答話,大踏步地走下石階,逕往蟒屍旁走去。
柳含煙望著這位風塵異人矮胖背影,搖頭一笑,也自下階向蟒首走去。
就在此際一個白衣書生,步履匆忙地正從能道上掠過,入目三排木偶般黑衣人倏然止步。
「且慢!」老叫化一聲斷喝,柳含煙愕然止步,甬道上那個白衣書生更自一驚,身形突然伏下。
「娃兒,美人蟒身死毒存,輕沾不得,老化子這裡有避毒靈丹,給你一顆用用!」
說著,就要探手入懷,摸索靈丹。
柳含煙為這放蕩不羈,骯髒邋遢的老叫化子這副古道熱腸,心中激動不已,滿含感激地笑著說道:「多謝前輩關注,晚輩尚不懼這些……」
他話尚未說完,老叫化伸出蒲扇般大巴掌,在自己一頭如刺蝟的虯發上,「啪」的一巴掌,失笑說道:「娃兒,我看我老要飯的可是喜糊塗啦!你若怕那美人蟒劇毒。此時焉能與老叫化對立談話?」
柳含煙一見老叫化那副重心未泯,滑稽突梯的神態,也自忍俊不已。
這一老一少兩位絕頂高手只顧談笑取寶,對那隱伏甬道頂窺聽二人談話之另一白衣書生竟是恍然不覺。
想是一老一少互相投緣,又得奇寶,心中樂極,談笑風生之際,耳目難免有疏。
美人蟒鱗甲堅逾金石,深入蟒肉,即老叫化這等風塵異人,功力高深莫測,片刻功夫才只拔得兩片。
一面繼續動手拔挖,一面抬眼向正在搬拔蟒角的柳含煙問道:「娃兒,你如何在此處碰上崔陵、端木良那兩個魔崽子?」
柳含煙心中一動,停手說道;「老前輩可曾聽說『地幽幫』三字?」
老叫化問言一愕,怔了一怔後,老叫化一張油泥滿佈的老臉上,微帶詫容地道:「地幽幫?老要飯的活了這麼大把年紀,倒是首次聽到,娃兒問此怎地?」
柳含煙喟然一歎,又復問道:「前輩可知近年來天下武林各門派年輕高手離奇失蹤一案是何人所為?」
老叫化身軀一震,旋即目射神光,鬚髮皆張地失聲問道:「娃兒,你可是說此案是地幽幫所做,崔陵、端木良兩個魔崽子與地幽幫有關?」
柳含煙微一頷首,歎道:「豈止有關,崔陵與端木良二賊,即是該幫地幽冥後座下的兩名燈使!」
此言一出,老叫化突然揚起一聲怒喝:「好魔崽子!」
右掌倏揚,照定而道兩旁石壁上,一掌拍去。
「砰」地一聲震天大響過處,堅硬異常的石壁暴裂,碎石千百,四飛激揚。
柳含煙心中微震,暗呼一聲:好渾厚的掌力,此老一身修為怕不在一甲子以上!
隱伏在甬道端,竊聽二人談話的那名白衣書生,聞響色變,身形一起,就要飛逃,但略一遲疑,旋即又轉身伏下,繼續竊聽。
老叫化一掌擊出之後,心中悶氣似已發洩,鬚髮頓斂,長吁一口大氣,有氣無力地道:「娃兒,你何不早說!」
柳含煙暗暗失笑道:這位老前輩確也天真的可以,不怪自己將他們嚇跑反而怪我不早說,我哪裡來得及啊!
心中雖如此想,口中卻苦笑說道:「老前輩功力驚神,兩個惡鬼望風鼠竄,晚輩又奉前輩法諭,未敢擅自追趕也未來得及稟告前輩……」
話未說完,矮胖老叫化已自一擺手,尷尬異常地說道:「娃兒,不要說啦!千錯萬錯,錯在老要飯出手冒失,嚇跑了這兩個魔崽子……」
微微一頓,目中神光又射,狠聲接道:「這次算他兩個死王八命大,下次若再讓老要飯的碰上,非把這兩個王八蛋打扁不可!」
說完,怒哼一聲,神色忿然,猶自扼腕不已。
柳含煙見這矮胖老叫化偌大年紀,火氣猶是那麼大,憤怒之下,口不擇言,連「王八蛋」都罵了出來,險些忍俊不住,強忍笑意,語帶慰勸說道:「前輩不可過於自責,晚輩無能致令兩個魔崽子逃脫,與前輩何辜?俗話說『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也許兩賊陽壽未盡,死期未屆,但是二賊終必在正義面前授首卻是不卜可知……」
老叫化將手連搖,打斷柳含煙話頭哈哈笑道:「娃兒,不用再安慰老要飯的啦,不管誰是誰非,錯已鑄成,追之無補,何必盡放馬後炮?正事要緊,咱們趕快動手吧!」
柳含煙聽矮胖老叫化有此一說,也不好再說什麼,默默一笑,低下頭去,繼續動手來搬拔蟒角。
甬道內頓時寂然無聲,片刻之後,甬道頂上伏身竊聽二人談話的那名白衣書生,緩緩站起身形,似是要走。
突然,「啪」的一聲,柳含煙喜呼道:「老前輩,蟒角已斷,晚輩奇珍業已到手,前輩那邊如何?」
矮胖老叫化哈哈笑道:「恭喜你啦,娃兒!老要飯這邊拔得十八片鱗甲,再拔兩片,湊足二十之數,咱門就可走啦!」
柳含煙方要出言相賀,倏地心中一動,改口說道:「老前輩,咱們走後這些數百剩餘鱗甲豈不便宜那些惡賊?」
老叫化一怔笑道:「娃兒,還是你心細,你要不說,老要飯的倒險些忘了,老要飯的預備咱們臨走時將在這間甬道內放上一把火,蟒屍燒個淨光,然後再合你我二人之力,將雨道口搗個稀爛,一舉兩得,娃兒,你道如何?」
放蕩不羈,豪邁之情,溢於言表。
柳含煙暗暗為之心折,滿臉豪氣為這短短的幾句話兒倏然引發,遂自一聲朗笑揚聲說道:「一把火起處,蟒屍灰飛煙滅,前輩棋不虛落,端的好辦法,晚輩舉雙手贊成!」
此時,矮胖老叫化已將二十片鱗甲之數湊足,一揚雙手內毫光閃閃的片片鱗甲揚聲笑道:「娃兒,老要飯的二十片鱗甲之數已足,你也已取得辟毒蟒角,現在你我且到外面取些枯枝敗葉,以備放火之用……」
說著,繞過美人蟒屍,向柳含煙這邊走來,邊走邊接道:「娃兒,你且將辟毒蟒角拿來讓老要飯的飽飽眼福……」
方走到柳含煙近前,柳含煙含笑就要將蟒角雙手遞過。
老叫化雙目在蟒首上不經心地略略一注,佈滿油泥的胖臉上,驚容頓現,脫口呼道:「好指力,好掌力!」
轉向柳含煙肅容問道:「一指一掌,力道千鈞,直可足驚神泣鬼,石破天驚,令師名號老要飯的雖極陌生,但必定是位絕代高人,那怪老要飯的孤陋寡聞。娃兒,你可願將姓名告訴老要飯的?」
柳含煙一見這位風塵異人對自己師父加以推崇並暗含欽佩之意,心中暗感一陣驕傲,但那是引為自榮,不是傲氣,面上神色一莊,恭聲答道:「前輩誇獎,晚輩斗膽謹代家師謝過!」
躬身一揖,站直身形,肅然又道:「前輩說過『事有本末』,晚輩後學末進,斗膽先請問前輩名號!」
矮胖老化子雙目祥光湛湛,凝注柳含煙片刻,突然揚起一聲震天大笑。
笑聲一落,瞇著一雙怪眼,連道:「好!好!聞贊不驕,滿而不溢,虛懷若谷,執禮謙恭,孺子可教也!」
柳含煙面上赧然,躬身連稱:「前輩謬獎!」
老叫化面色一肅又道:「如此看來,令師不但是位高人,而且是位奇人,錯非如此高人,這般奇人焉能調教出這般出色的好徒弟,實令老要飯的嫉妒欲絕,日後老要飯的若有暇,定要結識結識令師這位既高且奇之人!」
柳含煙心中興奮已極,暗忖:自己到底遇上一位師父的知音,看來師父忍辱含辛這多年並不白費。
心中無形中對眼前這位風塵異人,功力高得驚人的矮胖老化子極有好感,但是除了肅然躬身以外,實在不便說些什麼。
老叫化話鋒一頓,喟然一歎,又道:「看來『萬事皆天定,半點不由人』,這兩句話委實不虛,老要飯的那丫頭徒弟一身成就雖也差強人意,但比起娃兒你來,不是老要飯的妄自菲薄,差別不啻天壤,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日方知,老要飯的兄弟幾個不如人多矣!」
話鋒一頓,微笑又道:「老要飯的那個丑號說來不值一提,自且久已不用,這臃腫不堪的冬瓜身材即是絕好的招牌,老要飯的叫查仁,與我那四個不成材的兄弟,武林人稱『五老丐』!」
此言一出,柳含煙心中猛震,暗暗痛責道:下山之際,師父老家人一再告誡要自己行道江湖碰上三生、五老丐這幾位異人,一定言行恭謹,執弟子之禮,怎地自己今日這般有眼無珠,異人在前竟茫然不知。該死!該死!焉知甬道頂上隱伏的那名白衣書生。比他更為激動,忽地身形站起又要逃遁,但似為二人談話所吸,遲疑一下,又復趴下。
捺不住心中驚喜,口吻激動地道:「晚輩有眼無珠一時懵懂,不知是查老前輩俠駕經此,不敬之罪,尚祈前輩海涵!」一揖至地,躬身下拜。
老叫化攔阻不及,受了一禮.急得跺腳怪叫道:「娃兒,快快與老要飯的站起來,堂堂六尺之軀,怎地慣做這般矮人?快起!快起!」
柳含煙師令在身,不敢有違,依言站起身形,肅然侍立一旁。
老叫化查仁對這年輕後生道出自己姓名之後,就要詢問這位自己數十年江湖生涯,尚屬首見奇村的姓名,大嘴一張,方道一聲:「娃兒……」
柳含煙心中一動,突然憶起師父訓示,忙躬身肅容說道:「查老前輩,請恕晚輩失禮,晚輩下山之際,家師曾一再訓示晚輩,囑晚輩行道江湖若能有幸得睹五位前輩及三生三位前輩仙顏,定代他老人家致意問候……」
話猶未竟,杏仁已詫聲問道:「單單問三生及老要飯的五兄弟?令師何以認識我們幾個老不死的?」
柳含煙恭聲說道:「前輩等俠名威震宇內,響徹乾坤何人不知,哪個不曉,晚輩家師曾雲,不但認識幾位前輩,且與幾位前輩還是生死故交!」
此言一出,老叫化查仁大為詫異,心中大惑不解地暗道:再世生,再世生?生死故交?怎地我一點印象也無啊!看這娃兒一身功力、言行,他那師父斷不會是好名之輩,怎地……
忖至此,心中倏地一動,笑道:「娃兒,老要飯的代四個不成材的兄弟謝過今師啦!別的事咱們暫且不談,你且將你師門絕技拿出一招半式來,讓老要飯的開開眼界!」
顯然地,老叫化查仁想從柳含煙師門絕技中窺出這再世生究是何人!
柳含煙不解老叫化何以突然地會有此一說,一陣惶恐泛上心頭,使他無暇深思,只是惶恐異常,雙手連搖急忙說道:「查老前輩取笑了,晚輩這點末技怎敢在前輩面前班門弄斧,貽笑大方!」
老叫化怪眼一瞇一笑說道:「娃兒不必過謙,老要飯的因見你掌斃巨蟒,心中頗為不服,故而讓你拿出一招半式讓老要飯看看你那師門絕技與老要飯的看家本領孰強!」
薑還是老的辣,老叫化查仁祥目如電,一看便知眼前這位不世奇村,傲骨天生,謙恭有餘,相激不得,直言不得要領,只好出言相激,一激之下,保險如願。
果然不出查仁所料,柳含煙話聲入耳,明知是激,但人皮面具后冠玉般俊臉上,眉宇已升起一股不服之色,明知自己功力火候不夠,但人家話已出口,無異在向自己師門神功挑戰,自己若再藏拙不露,豈不有損師父老人家對自己的一番辛勤調教。頭可斷血可流,師門卻斷不能讓人有絲毫輕視。
心念一決,豪氣頓發,雙眉一軒,朗聲說道:「恭敬不如從命,查老前輩既有訓諭,晚輩不敢不從,只是晚輩功力、火候兩差,不到之處,還望查老前輩不吝指正!」
隨即,身形向後突退,抱元守一,斂神靜氣,就要藉這甬道內,蟒屍旁一展師門神功。
幾句話兒豪氣干雲,不亢不卑,面臨武林中聞名膽落的前輩異人,依然不懼,山峙淵停,氣吞河岳,這一切的一切,看得旁立老叫化查仁大為讚賞,暗暗心折不已!柳含煙運功一周,方要出手,心中一動突然憶及師父訓誡,不用師門原有曠世神功,改用師門新創絕學,足踏天璇步,招出萬花神掌三絕招之一花團錦簇。
身形門處,掌勢幻起千百怒放花朵,一時白影飄忽,風雷聲中千百花朵凌空飛舞,可謂曠古絕今,奧妙博大,蔚為奇觀。
老叫化查仁風塵異人,名列宇內二十一位奇人,目睹這種絕學也自歎為觀止,心中大震,目瞪口呆,作聲不得。
柳含煙只是一招,倏然收勢,躬身說道:「末技有讀前輩法眼,請前輩不吝指正!」
老叫化查仁霍然驚覺,趕前一步,執住柳含煙雙手,面色肅然地大笑道:「高明!高明!絕學!絕學!譽之曠古絕今絕不為過,老要飯的歎為觀止矣,唉!白活了這麼大把年紀,除一尊瘟生與三生三個老牛鼻子外,老要飯的是二次目睹真才實學,也是二次服人,娃兒,你那師父是如何教的啊!」
未等柳含煙答話,長歎一聲,滿面愧然地又道:「老要飯的老眼昏花,自那一招奇奧博大的絕學中,仍未能看出令師到底是哪位高人,令師稱我老要飯的為生死故交,而這生死故交竟不知令師是誰,慚愧,滑稽!」
祥色慼然,仰首一聲長笑,笑聲淒愴動人,聞者心酸淚下。
柳含煙至此方恍悟這位前輩異人要自己一展師門神功的深意,因有三生之例在先,再以他此刻已對查仁極有好感,又見老叫化一副羞愧感人的神色,心中實在不忍,他幾次想將自己隱起師門舊有神功之舉說出,但一憶起師父訓誡又強自將已到唇邊之話吞回肚中,最後語帶勸慰地恭聲道:「查老前輩不必將此事掛懷,家師名號『再世生』三字,不僅是前輩一時難以憶起,即連三生三位前輩也曾絞盡腦汁,仍未能憶起家師究系何人,這事我們暫且不談也罷,日後前輩如有暇得睹家師,這些疑問自可迎刃而解。」
老叫化查仁默然片刻,苦笑說道:「娃兒,為今之計也只好如此啦,此事暫容後談,現在你且將你的姓名告訴老要飯的罷。」
看來,這位風塵異人老叫化查仁,是有意結交這位一見面便極為投緣,而且心性、舉止、言談、武功無一不佳的年輕書生。
柳含煙想對方既為自己師尊一再推崇的人物,不便再將化名『任負曲』說出,當下毫不猶豫地躬身恭聲答道:「晚輩名叫柳含煙。」
老叫化查仁與隱伏前道頂那名白衣書生聞言齊感一震。
那白衣書生身形倏地彈起,雪白儒服一陣輕顫後又倏地伏下。
老叫化查仁原來一臉黯然神色,聞言之後,臉色一變,雙目神光暴射,沉聲又道:「娃兒!再說一遍.你叫什麼?」
柳含煙半躬身形,看不見老叫化面L神情變化,仍是恭聲答道:「晚輩柳含煙!」
「呸!」老叫化查仁揚起一聲怒喝,突然右掌電出,五指箕張,疾向柳含煙靈蓋抓去。
柳含煙被喝聲驚得將頭倏抬,無巧不巧地堪堪避過此抓,睹狀驚詫欲絕,方要出言喝問,不想老叫叱查仁功力通玄,抓出如電,冷哼一聲,右臂突然一長,抓式不變,如影隨形向柳含煙面門抓到。
在此疏不及防的情況下,縱使柳含煙功力再高也難再躲過這一代仙俠的含怒一擊,眼看柳含煙就要濺血當場。
不知道為什麼?老叫化杏仁一隻右掌堪堪遞到柳含煙眉鋒之際,突然手臂向下一沉,逕向柳含煙拿著蟒角的那只右手抓去,劈手一把已將蟒角奪過,隨即退回原處,雙目神光怒視柳含煙眨也不眨。
柳含煙被這突如其來的財腋之變,驚得怔怔呆立,作聲不得。
半晌,方蹙眉苦笑道:「查老前輩如想要那蟒角只要吩咐一聲,晚輩立即雙手奉上,又何必如此……」
「住口!」查仁一聲怒喝,鬚髮俱張地說道:「老叫化再窮,也不會將這東西放在眼內,只是奇珍異寶唯有德者方能居之,你這孽障尚不配執有,哼!」
似是心中怒極哼聲一落,矮胖身形泛起一陣輕顫,閉口不言。
柳含煙聞言,心中暗感有氣,但卻礙於師命不便發作,只是雙眉微軒,朗聲說道:「晚輩自知無德無能不著前輩德高望重,但自信亦非邪惡之輩,不知前輩何出此言?」
老叫化查仁冷哼一聲,怒叱道:「好個『亦非邪惡之輩』,我問你,欺我寒梅丫頭於前,在臨潼城內做下人神共憤之血案於後,不叫邪惡又叫什麼?我若不看在我那丫頭份上,今日定將你立斃掌下!」
柳含煙懷著一個困惑心情,聽完查仁之話後,恍然大悟為何這位風塵異人會突然翻臉向自己倏下殺手,心中一鬆,暗道一聲:原來如此!
口中卻一笑說道:「原來查老前輩是為此事而大發雷霆,晚輩可以明告前輩,前者事出於誤會,後者晚輩是遭人陷害,身蒙不白之冤……」
話猶未完,老叫化怒叱一聲,沉聲接道:「事出誤會,遭人陷害,你當我是三歲孩童?」
柳含煙忍住薄怒,微笑說道:「前輩不信,晚輩自也無可奈何,不過天理昭彰,不隱邪惡,晚輩深信此二事必有誤會澄清,水落石出的一天。」
老叫化查仁一見柳含煙神情輕鬆且能侃侃而談,不亢不卑,加以將他先前心性,言行略一連貫,覺得他不似邪惡之徒,心中氣已稍平,但卻仍不放鬆地沉聲問道:「娃兒,你有何明證你並非那行兇之人,說出來讓老叫化聽聽!」
柳含煙目睹查仁神色稍霽,心中大寬,肅然說道:「晚輩並無甚明證可以洗刷自己罪名,唯一可面陳前輩者,即是案發之日,晚輩身在四川,聞得驚耗才星夜趕來此間。」
老叫化查仁冷冷又道:「案發之日,你在四川?哪個可以證明?」
柳含煙肅然又道:「晚輩時在拜兄千面神君齊振天家中。」
老叫化查仁兩道白眉揚處「哦」地一聲說道:「齊振天那老娃兒倒是可以信得,好!不管血案是否你娃兒所為,一個月後你必須趕往江南,與我那寒梅丫頭一清誤會,血案如是你這娃兒所為,老要飯的顧不了許多,天涯海角也必將你追斃掌下,言盡於此老叫化去也!」
話聲甫落,人已在南道口上,柳含煙見狀大急,脫口一聲:「老前輩……」
查仁頭也不回,身形一晃,人已蹤跡不見。
柳含煙追之不及,徒呼負負,心想,我哪有時間再上江南。心中又急又氣,急氣之下,頓忘所以,身形一晃,自甬道出口電射而出,意欲追上查仁請他收回成命。
柳含煙身形方渺,而道頂緩緩升起一個雪白人影,望著柳含煙身形逝去方向,突然揚起一陣陰森可怖的輕聲獰笑,笑聲一落,白影狠聲發話道:「柳小子!縱你功力與天齊,化裝如何巧妙,這回也難再逃出少爺掌握,少爺將眼看你在各門派高手聯手齊攻下,命喪黃泉!」又是一陣得意獰笑,跟柳含煙身後電射而去。
柳含煙暗將身形展至絕頂,一路風馳電掣,躡五老丐胖丐查仁逝去方向狂追。
不到片刻,數十里之遙已被遠拋身後。
他飛馳中不住竭盡目力,舉目遠眺,希冀能看見查仁一絲身影。
但是,他失望了,數十里過去,仍未看見查仁蹤跡。
是柳含煙功力較查仁相去太遠,抑或是柳含煙追錯了方向?
方向不會錯,因為柳含煙明明瞥見這蓋世異人由此逝去。
那麼,是柳含煙功力不濟啦?
是或否,以後再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