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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古剎密林 文 / 獨孤紅

    柳含煙方接近密林邊緣,目光一觸及林內倏然住足,微一沉思,暗暗說道:這蔽天密林向西南綿亙數一里,林內暗無天日,黝黑幾不可辨五指,遠古森林必多毒蛇猛獸,況且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極易遭人暗襲,自己雖不懼怕,但這批東西下流伎倆層出不窮,所用暗器又是淬過劇毒,令人防不勝防,自己又何必自找麻煩?不如由林上橫過,一來可免遭人暗襲,二來樹頂上眼界也廣得多,更容易發現敵蹤。

    心念一決,微一提氣,身形已飄上樹梢,站在一枝比小指還細的嫩枝上,微風過處身形不住隨葉浪上下起伏,儒衫衣袂飄揚,譽為臨風玉樹實不為過。

    他放眼極目遠眺,遠方一條山脈婉蜒由東南伸向西南,高插峻峰,起伏崗巒,隱約可見,正是橫亙川陝交界處的米倉、大巴二山。

    密林寬逾數里,盡頭處是一片無垠的草原,野草長有人高,草叢中林立不少嵯峨怪石,僅靠北面,距腳下這座密林約三里處,另有一座較小密林及一座殘破廟宇外,十數里內渺無人煙。

    看了半天,除那座較小密林及那座殘破古剎無法窺見及內部外,其餘一覽無遺,竟是毫無一絲風吹草動。

    柳含煙緩緩收回目光,微感詫異暗暗忖道:難道就在這片刻間,這批人就飛了不成?不然,憑自己目力,十里內就是一隻鳥雀也休想瞞得過自己,怎地看了半天未見半個人影,眼前那座密林與那座古剎確是暗透著古怪,莫非……

    心念至此,倏見遠處長有人高的野草叢中,電也似冒起一個人影,然後在古剎門口微一頓身形,一閃而沒。

    柳含煙心中一喜,人已如脫弩之矢,踏著樹梢飛馳趕去。

    他身負絕世輕功,這一盡力施為,其疾如御風飛行,恍如一縷輕煙,數里密林轉瞬即盡。

    那座古剎距這邊密林邊緣,約有三里路程,柳含煙進勢不變,甫近林邊,儒袖微微一揮,人已由林頂倏地拔起四五丈高,然後劃成一道弧狀,向長有人高的野草上落去。

    他仍預備在這數里野草尖端上,用草上飛輕功,直向古剎飛馳。

    就在他腳尖距野草尖端不到兩尺之際。

    驀聽一聲冷喝:「打!」

    一點綠芒由他身後左側五丈處,一座人高嵯峨怪石後飛出,疾若閃電般襲向他左太陽穴。

    綠芒快極,一閃即到,柳含煙早已領教過這東西歹毒,不敢輕攫其鋒,還好他在一路飛馳中早已暗暗戒備,雖如此,但是他仍未料到對方會在此地猝然出手暗襲,不免微感失措。

    此時他真氣已盡,一見綠芒飛到,忙一斂神,猛提一口真氣,儒袖揮處,一個身形硬生生的又倏拔起五、六尺。

    身形剛起,綠芒已自腳底不到兩寸處飛過,「嗤」的一聲沒入草叢中,一縷濃煙升處,野草為之盡焦,的是險極!

    柳含煙恨透了這批卑鄙的東面,驚怒之餘殺機頓生,半空中挫腰側身,怒叱一聲雙袖猛揮,一片凌厲罡風湧向嗟峨怪石。

    「砰」的一聲大響過處,嵯峨怪石被罡風震成碎石千百,四處激揚,飛落草叢中。

    怪石已除,大響過後,四周又恢復適才寂靜。

    數十丈內,空蕩如前,除微風吹過,草浪起伏,沙沙作響外,哪有半條人影?

    柳含煙猶不信邪,劍眉微剔,冷哼一聲,繞著僅存的半截石根,在十丈外飛馳一圈。

    一圈過後,憑他那超人目力,仍是一無所見。

    他不禁詫疑欲絕,雙眉深蹙,哺哺自語道:「這件事真是令人費解,石後有人隱伏著是斷斷不會錯的,如今怪石已除,怎地未見人影?要說他是出手暗襲自己後乘隙逃去,那更是不可能,四周野草雖長有人高,但如有人在下走動,草浪必會翻動,難道這人一身輕功已練至剎那絕跡的地步?……不對,果真如此,他用不著以暗器偷襲自己啊,這……」

    揣測半晌仍是不得要領,想不透其中道理。

    心中一氣,便不擬再推測,空候下去,他意猶不信地目光一掃四周,然後懷著百思莫解的心情,雙足微點草尖,人已如脫弩之矢,復向三里外古剎馳去。

    他剛躍出五丈,突然聽到身後適才半截石根處的野草中「忽」的一響。

    心中一驚,倏然回顧。

    一個黑衣蒙面人由石根處叢草中冒出,由草面上疾奔蔽天密林中。

    柳含煙雙眉倒挑,方要追趕,可惜為時已晚,黑衣蒙面人在草面上只一個起落,已隱人蔽天密林中。

    柳含煙恨得牙癢癢的,「逢林莫入」的規矩下,只有徒呼負負,望林興歎。

    氣恨交集之際,忽然心裡一動,暗說:我倒要看看你是在何處藏身的。

    隨即,他一縱身由五丈外草面上飄落在半截石根上,伏身撥開野草一看,不由失聲笑道:「好狡猾的賊子!」

    近半截石根的地上,挖了一個人可容身的深坑,坑約有一人多深,深坑邊上,棄放著一個比坑口略大的蓋子,蓋子由野草編成,顏色與附近草色一模一樣。

    想是適才隱人密林的黑衣蒙面人,躲在怪石後面出手暗襲柳含煙,暗器出手後,又匿身在這深坑中,蓋上蓋子,屏息躲藏,致使柳含煙遍察附近十丈,仍未能見得半個人。

    也是那黑衣蒙面人命大,柳含煙氣令智昏,忘了用上天視地聽之法,不然就是黑衣蒙面人躲得再密,恐怕此時也早已橫屍在這野草叢中了。

    柳含煙看得不禁暗歎對方心思鎮密,料事如神,佈置出人意表。

    連連暗歎,看了一陣後,站起身子,又向古剎馳去。

    這座古剎座落在較小密林之前,距這片較小密林不過五丈遠近,寺後有一條小路直通密林深處。

    這座寺廟,看似古剎,其實並不古,只不過是多年乏人駐節照料,略顯殘破而已。

    柳含煙先前不到頓飯時間,身遭兩次暗襲,險些使他含恨埋骨荒郊,所以早已心生警惕。

    如今他面臨這適才有人現身的古剎,荒涼淒清的氣氛中,更使他處處提防。

    他略一回顧身後,一閃身便飄進寺門。

    甫一進寺內,一幕慘絕人寰令人不忍卒睹的景象,便已映入他眼簾,只看得他劍眉倒挑目眥欲裂,殺機狂熾。

    寺門與大殿之間的左側天井中,橫七豎八倒臥了十幾具鮮血淋漓的剝皮無首屍體,地上灑遍了鮮血。

    大殿牆上,釘了十幾張半於人皮與十幾顆死像猙獰的頭顱,斷頸處,猶一滴滴的仍在滴血。

    一座荒涼殘破古剎,一時竟恍如羅剎屠場,人間地獄。

    柳含煙俊面滿佈煞氣,暗忖道:由這十幾具屍體的死狀看來,這些人顯然死去未久,怎地自己未見半個人影?莫非對方業已驚覺自己到來,藏起來啦?

    心念一動,閃身飄入大殿。

    星目一掃,但見殿內神龕殘破,龕幔只剩下幾縷焦黃布條,到處蛛絲塵封,遍地鴿翎蝠糞。

    寂靜、空蕩,毫無一絲人影。

    越是寂靜、空蕩,氣氛也越顯陰森可怖,令人毛髮悚然!

    柳含煙雙臂暗蓄真力,躡足屏息,一步一步的,緩緩走了進去。

    才走兩步,猛聽「忽」的一聲,一股破空之聲由腦後襲到。

    他倏然一驚,劍眉雙挑,冷哼一聲,反手就是一掌,身形也借此一掌之力,向前飄落一丈。坎離真氣罡風無堅不摧,倏聽「啾」的一聲,一物墜地。

    柳含煙聞聲有異,倏然轉身,四顧之下,不禁啞然失笑,暗責自己過於緊張。

    應手而墜的,是一隻碩大蝙幅,如今吃柳含煙一掌之力,已震得四分五裂,幾成肉醬難辨為何物。

    柳含煙驚魂甫定,方要轉身舉步,「颼」的一聲,一團黑影又打腳前掠過,剛一揚掌,已看清是一隻貓大野鼠由適才神龕下鑽出,如今業已竄入殿後。

    柳含煙經此兩次虛驚,心情已不似先前剛進大殿時那樣緊張,但是戒備之心依然。

    他在殿內稍作逗留,察明無人之後,也緩緩的由神龕右側一扇窄門,進人後殿。

    後殿是小花園,佔地頗大,昔日的奇花異卉如今已成枯枝敗葉,花園也成了荒園。

    滿園野草叢生,破瓦碎磚遍地皆是,碎磚瓦堆中,間雜著數根白骨,因歷時頗久,已分不出是人骨抑或是獸骨。

    獸骨荒園靠後牆角,有一木架搭成的鐘樓,多年經蟲蟻食蝕,如今業已朽腐倒塌。

    鐘樓邊上,矗立著一座假山,除假山石上長滿青苔野草外,山石仍是完好無恙。

    花園後牆上有一扇窄門通往寺外,由門中,可以看見一條蜿蜒的小徑,直通寺後五丈外的密林。

    但見一片死寂,淒涼景象,令人感慨萬千。

    柳含煙雙眉微蹙,正察看間,突然聽到左側最末一間禪房內,傳出一陣低微的「啜」「啜」之聲。

    他劍眉一挑,雙臂暗蓄真力,由窄門邊,一掠閃身縱至最末一間禪房門邊,屏息躡足,探首一望,不由他劍眉連軒,一陣噁心,微一呼吸,一陣惡臭撲鼻而來,迫得他連忙掩鼻而退。

    原來他看到一幕吃人的景象,不是人吃人,而是獸吃人,是一隻尖嘴,獠牙,巨目,尾巴垂地,似犬非犬通體青灰的野獸正在啃食一具腐朽已久,屍臭四溢的死屍.而且已啃食了大半。

    柳含煙甫退.一股物傷其類之心,油然而起。

    微一軒眉,跨前兩步,右掌曲指徑向那隻野獸後腦彈去。

    那隻野獸正在大快朵頤,不知背後有人,一縷勁風過處,獸頭進裂應風而斃。

    柳含煙擊斃野獸後,又將荒園各角落,八間排房中細細察看一遍。

    如死寂靜依舊,仍無半個人影。

    經此半晌察看,大殿、荒園已無生人,他心情已較輕鬆,便信步向後門走出。

    才近後門,遙見小徑盡頭,密林邊緣。有一條人影,身法快捷如電,一閃而沒人密林。

    突然間有此發現,柳含煙心頭不禁喜得一陣狂跳。

    心念起處,身隨意動,身形一閃,已過五丈,電閃般貼向一株合抱大樹。

    這是柳含煙幾經大敵所得來的經驗,他知道敵暗我明,同時自己又是一身雪白儒服,對方隱身密林中,可以把自己看得一清二楚;他也知道,此刻若是貿然跟進密林,自己必遭暗襲,同時江湖搗鬼,卑鄙下流手段層出不窮,不可不防,故而一近密林,便貼向一株合抱大樹後隱身,以免身形暴露遭對方暗襲。

    他隱身半晌,那人卻如泥牛入海,不聞一絲動靜。

    他不禁微感詫異,沉思片刻,便決定冒險人林一探。

    此念甫起,驀地,密林深處響起一個冷酷蒼勁聲音:「穆良,事情可曾辦妥?」

    柳含煙微感一震,忙又緊貼樹身,凝神細聽。

    聲音所云「穆良」,想是市隱人林中那人,只聽他破鑼也似的答道:「屬下幸不辱命,那終南……」

    「住口!」冷酷蒼勁聲音倏然喝止,微頓,冷冷又道:「老夫往日怎樣教訓你們,此等機密大事,怎能輕率說出!」

    「可是……」

    「不用多說,你以為此地只有老夫與你兩人?」

    柳含煙人耳此句微感一震,方要現身,轉念一想,認為他所指是林內一干徒眾,故連忙斂神細聽。

    破鑼之聲又答道:「這二人乃是屬下心腹……」

    「嘿,嘿……」一陣聲如鬼哭狼嚎的怪笑,打斷穆良話頭。

    笑聲一落,冷酷之聲又起:「你仍以為此地只有我們四人?」

    「這……」那叫穆良的,顯然驚訝欲絕。

    「瞎眼的庸才,林外有佳客蒞臨,你們竟懵懂不覺?還不跟老夫速退!」

    柳含煙至此方知自己身形已落人對方眼中,心神猛震之餘,不由暗暗佩服對方功力驚人,及聽說對方要退,又不由大急,青綻春雷,大喝一聲:「且慢!」

    隨即疾如閃電流星,飄身撲向林內對方發聲之處。

    及至發聲之處,不禁使他暗責一聲慚愧,氣得俊面鐵青。

    原來就在這剎那之間,對方四人已走得無影無蹤,不留一絲痕跡。

    柳含煙驚氣之餘,心中一動,微一提氣,一式飛雲直上,人已穿破林頂而出。

    足站樹梢,略一環顧,又不禁使他訝然欲絕,痛自暗責。

    四周空蕩蕩的,微風、草木依然,哪還有半個人影?

    他站在樹梢上,一面痛責自己的疏忽大意,一面又暗折對方輕功卓絕。

    怔立半晌,喟然一歎,飄身落下原地,狠狠一跺腳,閃身出林。

    他的確是太疏忽了,不然,如果他此時想得起用天聽神術,定能發現,這四個人一個也未走遠,而且就在他立身十丈以外周圍樹枝稠密處隱身,四個人八隻凶目,更虎視眈眈地看他,等他一走,才互一打手勢,齊沒人密林深處。

    柳含煙走出密林,微一仰觀天色,原來就在他這半天折騰之中,不覺日影已經西斜。

    西方遠山街日,血紅暮色中,密林,古剎更顯神秘、陰森、可怖!

    晚風吹拂下,滿林枝葉沙沙作響,密林中彷彿不時有人走動。

    密林內外,不時傳來幾聲鳥獸悲鳴,此時此地,更顯得淒厲刺耳。

    柳含煙縱有超人膽略,加上一身曠世武學,在這種氣氛中也微覺毛髮悚然,心裡泛起陣陣寒意。

    他雖心知此非善地,不宜久留。但是在為天下武林一伸正義的念頭驅使下,他在事情沒弄清楚以前,不願猝然輕易離去。

    略一運功,坎離真氣又加兩成,瞬間一片陽和遍佈全身,怯念頓除、膽氣頓壯。

    下意識地回顧身後密林一眼,舉步又向古剎後門走去。

    才近後門,突然發覺古剎荒園中出現一對對精光四射的綠芒,隨著濛濛灰影往來移動。

    微一凝神,已看出這對對黑影,是自己不久以前所格斃的那隻野獸的同類。

    一對對精光四射的綠芒,就是那些東西的一對眸子。

    柳含煙再一細看,更看出這些東西竟是產自北天山的異種,鐵背雪狼。

    這東西秉性殘酷嗜殺,身輕力大,齒爪蘊有奇毒,一向在北天山冰天雪地之中稱王,不想今日卻在此地現跡。

    柳含煙日間因身入險境,面臨大敵,故而未加細看,如今猝然發現此獸,也不由頓感一凜,滿懷不解的暗暗忖道:北天山離此千里,怎地這種畜生會在此地出現?此地雖是地處荒涼常人難到,但是有這些富生留在此地,日久難免不四出覓食,終是禍害,不著乘機將這些畜生除去,也算一樁善舉。心念一決,舉步向荒園中走去。

    鐵背雪狼既屬異種,感覺何等靈敏。柳含煙猶在四丈之外,十幾頭鐵背雪狼已自驚覺有生人到來,齊齊駐足不動,喉內低嚎連聲,長尾低垂,十幾對綠睛凶光四射,盯著緩步而來的柳含煙眨也不眨。

    雙方對峙片刻,站在最前面兩頭雪狼已感不耐,兩條鐵尾一掀,齊齊一聲低嚎,箭也似地向柳含煙撲去。

    柳含煙劍眉雙挑,冷哼一聲:「孽畜找死!」

    兩隻儒袖向外一抖,「砰」「砰」兩聲,兩頭鐵背雪狼已被罡風震得連翻倒飛,腦漿進裂在五丈外,墜地而死。

    加外十幾頭雪狼一聞到血腥,立刻一陣騷動,然後連聲低嚎,向兩頭死狼墜處,一擁而去。一陣咆哮過處,兩頭死狼立刻血肉橫飛,頃刻之間皮骨無存。

    柳含煙一見這些鐵背雪浪殘酷到連自己的同類都不放過,不由劍眉連軒,殺機大熾。

    怒叱一聲,雙掌曲指連彈,淒厲慘嚎連起,已有八頭野狼腦漿進裂,橫屍當地。

    八頭伏誅,尚有八頭雪狼,一見同類慘死,再也顧不得低頭吃食同類死屍,各厲嚎一聲凶性大發,三十二隻鐵爪倏伸,一陣風似的向柳含煙惡狠狠地撲去。

    柳含煙冷笑一聲,身形倏地拔起五尺,雙腳閃電連環踢出,數聲慘嚎,又是五頭雪狼橫屍。

    剩下的三頭雪狼似是知道眼前這人的厲害,各哀嚎一聲,夾著尾巴掉頭就待逃走。

    柳含煙哪還容得三隻畜生漏網,冷笑一聲:「孽畜還不納命!」

    雙掌倏伸,十指箕張,掌心一吞一吐。

    頓見三頭逃勢甚疾的雪狼,身子猛然一頓,然後向前一栽,便已嘴吐鮮血,凶睛暴出而死。

    片刻之間,舉手投足,十八頭北天山異種鐵背雪狼業已頭頭伏誅橫屍遍地。

    柳含煙略整儒衫,星目一掃地上狼屍,微噓一口氣,舉步向大殿中走去。

    才走兩步,驀地,古剎後密林中響起一聲刺耳難聽的淒厲鬼哭。

    柳含煙方一愕間,荒園四周,啾!啾!鬼聲大作。

    緊接著,大殿頂上,兩側禪房之後、荒園後牆上,緩緩升起數十個幢幢鬼影,在昏暗的月光下,一步步向仁立荒園中的柳含煙迫近。

    柳含煙一見這些人現身,心中暗呼一聲:地幽幫!神色不屑地冷哼一聲,方待喝問。

    驀聽寺後密林中一聲尖銳的鬼哭,一個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似由天外飛來,鬼魅般飄落在大殿瓦面上。

    這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甫一現身,四周啾啾鬼鳴頓寂,剎那間,古剎內又恢復一片沉靜如死的氣氛;後來現身的這個黑衣蒙面人,似在地幽幫地位極尊,四周數十個黑衣蒙面人一齊向他躬身施禮。

    此黑衣蒙面人,身子動也未動,只是傲然地微一揮手,四周黑衣蒙面人均各站直身形。

    柳含煙神目如電,就在那黑衣蒙面人微一揮手之際,星目一瞥,已看清他的一隻右手膚色如雪,纖小晶瑩,竟一如女子,心中不由暗暗一動。

    四周數十黑衣蒙面人站直身形後,那身材小巧,後來現身的黑衣蒙面人眼神一掃園中的柳含煙,冷冷發話道:「尊駕如何招呼?夜臨此間有何教言?」

    柳含煙一聽這黑衣蒙面人的嗓音,更覺自己所料不錯,微微一笑道:「姑娘別來無恙?未料姑娘也是也幽幫中人,在下失敬啦!在下姓名因從不輕易告人,故無法奉告!」

    黑衣蒙面人身子微微一顫,冷冷又道:「我與尊駕素未謀面,何雲別來無恙?」

    柳含煙心中暗道:「你還裝什麼?」

    口中卻依然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識?謀面與否,無關宏旨,好在你我彼此心照不宣。」

    黑衣蒙面人哼聲一笑:「好個『彼此心照不宣』,我來問你,我這守寺靈獸可是你尊駕所殺的?」

    柳含煙劍眉微軒,一副灑脫神色道:「姑娘可是指這十幾隻鐵背雪狼?」

    黑衣蒙面人微一頷首,冷然道:「尊駕好高明的眼力!」

    「姑娘過獎啦!」柳含煙微微一笑道:「我道這北天山異種鐵背雪浪怎會在此地猝然出現,原來是姑娘所豢養。不錯!這些畜生是在下所殺!」

    黑衣蒙面人微含怒意,冷冷道:「尊駕好大的膽子,你可知傷我靈獸者,該當何罪?」

    柳含煙毫不在意,仍是笑容可掬地道:「幾頭凶殘畜生,怎稱得上靈獸?姑娘言重了。」

    黑衣蒙面人狠聲答道:「傷我守寺靈獸者,罪無可恕!」

    柳含煙突然使面一沉,星目神光暴射,注定對方,恨聲道:「然則,天下武林年輕高手,數百條性命,又當何論?」

    一語恍如晴天霹靂,震得對方連同數十個黑衣蒙面人齊退一步。

    對方顯然未料到柳含煙突出此驚人之語,一時竟驚得答不上話來。

    柳含煙怒極,劍眉倒挑,俊面發白,身子微顫,切齒恨聲又道:「終南濺血,蝕骨毒芒,陰陽八煞,原來全是地幽幫一手導演,好毒辣、好卑鄙的手段。天下武林各門派與你們地幽幫有何深仇大恨?你們竟使他們個個屍骨無存?天道不爽,今夜竟使少爺無意中破此懸案,哼!哼!今夜少爺如不將你們一個個挫骨揚灰……」

    「住口!」柳含煙話尚未說完,對方已自驚愕中醒覺,倏然喝止,接著冷冰冰地又道:「不錯!天下武林數百名高手失蹤,終南派個個橫屍,全是本幫一手包辦,他們死有餘辜,尊駕如泥神渡江咱身難保,竟敢妄言報仇,豪氣堪嘉,只是尊駕已永無機會,今夜此地就是尊駕埋骨所在,也許只剩一攤黃水,永伴古剎!」

    黑衣蒙面人一身喬裝已為柳含煙識破,也不便再裝下去,此刻這幾句話全是用原來的嗓音說出。

    銀鈴依然,仙樂重現,但是語氣陰惻一冰冷異常。

    柳含煙憎惡已極,劍眉雙挑,嘿嘿冷笑道:「夜風頗大,姑娘小心舌頭,就憑你眼前這幾十個酒囊飯桶,少爺還未將他們放在眼內!」

    話聲甫落,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身後右側,倏地跨出兩個身材高大的黑衣蒙面人。

    居右的一個,一指柳含煙陰惻惻地發話道:「小鬼住口,讓大爺先割掉你那根巧舌!」

    柳含煙對這聲音聽來頗覺耳熟,微一思索,便想起這人是誰,冷冷說道:「穆良就憑你這塊料?」

    至此微頓,轉向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譏笑道:「姑娘欲置在下於死地,也該派個硬點兒的腳色,像這種廢物,實在抵不住在下一指!」

    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尚未來得及答話,那叫穆良的蒙面人業已氣得連聲怪叫:「小鬼,大爺若不讓你三招……」

    「哈!哈……」柳含煙仰天一陣龍吟長笑,震得四周黑衣蒙面人「撲通」「撲通」……倒下十幾個。

    笑聲倏止,猛聽柳畝煙冷哼一聲:「狗才找死,回去!」

    一條黑影由大殿頂飛撲面下,方近柳含煙,倏又彈起,連哼都未來得及,便告墜地死去。

    這剎那間的變化,震得四周數十個黑衣蒙面人,齊齊各退半步,默然袖手。

    原來這砰然墜地而死的黑衣蒙面人,就是叫穆良的那個人,他乘柳含煙長笑分神之際,悄無聲息的由大殿屋頂飛撲面下對柳含煙施以暗襲,俾使一襲得手在自己主子面前顯顯能。

    豈料柳含煙早已有備,焉能讓他得手?穆良身形方動他便已察覺,故意裝做不見,依然長笑如故,容得穆良近身,倏地疾探右掌一抓一彈。穆良縱是鐵人也禁不起這暗含坎離真氣的一抓一彈,猛覺心頭如受鐵鈞,突然一緊,緊接前胸如遭千鈞重擊,內臟俱碎,當時便告斃命,復隨一彈之力,屍身飛起,然後砰然墜人遍地狼屍中。

    穆良的屍身方墜,倏聽大殿之頂,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一聲輕叱,花園左右的禪房之上,又各自飄下了一個黑衣蒙面人,半空中大袖狂揮,兩股排山倒海似的狂飆,凌空迎頭向柳含煙撲到。

    柳含煙滿臉不屑神色,對這駭人的狂飆竟如未覺,軒眉一聲冷笑,身形不動兩臂倏地暴長,左右兩掌同出摘星攀鬥,十指如鉤,疾扣二人揮袖手臂。

    二人身至半途,猶見柳含煙不躲不閃,愣愣地站在那兒,各自心中暗說一聲:小鬼找死!

    二人倏將右臂功力加足,哪知他二人不加功力還好,一加功力猛覺自己所發出的狂飆袖風,一進對方周圍五六尺內,竟如泥牛人海被消弭得無影無形。

    方覺不妙,倏又猛覺對方周圍五尺內,有一股強勁無比的吸力,將二人身子猛然向前一帶,緊接著對方兩掌已閃電遞出疾扣向二人脈門。

    二人不由嚇得心膽俱裂,魂飛魄散,但是人在半空中無處著力,更不容易撤招抽身,眼看二人一隻右腕將分別落人對方掌內,二人心中大急,總算二人命大,一急之下竟給他們想出了一個互救的笨辦法。二人右臂倏舉,兩片狂飆也似的掌風也跟著由下而上,原來襲向柳含煙的排山倒海勁氣。剎那間竟變為他二人互擊一掌,「砰」的一聲大響,二人就借此一震之力,欲各飛身退回。

    這兩個黑衣蒙面人一連串的動作如申光石火,快是夠快,但究竟仍嫌晚了一點點。

    倏聽,「刺拉」兩聲裂帛響聲,二人一隻大袖已各被柳含煙齊肩扯下,各光著一條右臂退了回去,餘悸猶存,垂首不語。

    二人剛站好身形,大殿上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身後,突然轉出一個身材矮小瘦削的黑衣蒙面人,向二人嘿嘿一陣獰笑,然後陰惻惻地道:「無用的東西,不用站在那兒丟人現眼,還不速依幫規自行了斷,難道還要我動手?」

    二人一見此人現身,便已驚得連連後退,聽完了此人幾句話後,各自全身一陣猛抖,躬身顫聲答道:「謝使者慈悲,屬下遵命!」

    話聲一落,各伸右掌疾拍自己天靈蓋,「噗」「噗」兩聲響處,二人便已腦漿迸裂,屍身自房頂栽下,「砰」「砰」墜地。

    地幽幫對別人橫施殺手,對自己徒眾卻也罪無可貸。這種滅絕人性,令人髮指的幫規,看得柳含煙目眥皆裂,劍眉連軒,才待喝問,心中一動,驀想起此人說話聲音甚覺耳熟,再加上死去二人稱此人為使者,他略一忖思,便已猜到八分此人是誰。

    柳含煙冷冷一笑,問道:「尊駕可是崔陵?」

    身材矮小瘦削的黑衣蒙面人全身微微一顫,半晌才冷然答道:「老夫正是冥後駕前招魂燈使崔陵,尊駕何以認得老夫?」

    柳含煙微微一笑,也不答話便轉向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道;「在下有一事冒昧請教,不知能獲姑娘見告否?」

    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略一沉思,冷冷道:「尊駕有事但講,本幫願在尊駕臨死前,盡量使尊駕釋疑。」

    柳含煙問言毫不在意,一指地上二人,微笑問道:「此二人可是臨敵遭挫,為貴幫丟人,才依貴幫幫規賜死?」

    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不知他有什麼用意,微一頷首,冷冰冰地答道:「依本幫幫規,凡臨敵心怯逃脫者賜死!」

    柳含煙一聲朗笑,一指崔陵道:「貴幫招魂燈使不久前在少林寺,曾與在下動手,三招之內人傷、燈毀,鼠竄而逃,若依貴幫幫規,則又當何論?」

    此言一出,四周數十個黑衣蒙面人齊感一震,崔陵全身更是猛地一顫。

    因為崔陵在地幽幫中已屬一流好手,一身武功除冥後與眼前這位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及幾位高手外,已是鮮有敵手,而如今卻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後生口中,吐露崔陵竟在他手下走不完三招?這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而且地幽幫內也從未聽說過,招魂燈使曾在別人手下遭過敗績,要說是崔陵曾栽在某成名多年之人手中,倒是或可相信,要說他三招不到便在這籍籍無名的年輕後生手下鎩羽,根本就是天下的笑話!可是以人家剛才露那兩手絕學來看,若說功力,眼前自己幫內數十人中,除那身材小巧的人外,就無人能及,這年輕書生的話又令人無法懷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眾人正在信疑參半,齊感困惑之際。

    驀聽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輕哼一聲,向崔陵冷冷地問道:「崔陵,他說得可是實話?」

    崔陵一驚,忙躬身顫聲答道:「公主不可聽這小子信口雌黃,屬下……」

    話猶未完,柳含煙已仰天一聲朗笑,笑聲一落,一雙劍眉連軒,星目神光凝注崔陵,沉聲說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尊駕成名多年,在下素聞海南冷面狼心活閻羅如何了得,今日一見,不過如此,誠令在下齒冷!」

    幾句話,豪邁尖損,兼而有之。

    這種面臨大敵,猶能從容不迫,昂然不懼,侃侃而談的灑脫神態,看得四周數十個黑衣蒙面人也不由暗暗為之心折不已。

    那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如果不是面垂黑紗的話,此時定可看出她已驚然動容。

    只見她呆呆凝注在園中如玉樹臨風的柳含煙身上,一時竟忘記答話。

    招魂燈使崔陵先是一愧,繼而一驚,他不懂對方對他的底細為何摸得如此清楚,及聽完最後一句話,他又不禁惱羞成怒,依然躬身向那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恭聲道:「公主……」

    他公主二字方出,目光注處,已窺出對方發愣神態。

    崔陵成名多年,何等老辣?腦中略一思忖已猜透七分,但他到底是個工於心計,城府極深的人,仍然視若未睹,不動聲色,只是將聲音略予提高地呼道:「公主!」

    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至此方倏然驚覺自己失態,頓感一陣臉熱心跳,忙斂心神冷冰冰地答道:「嗯!」

    崔陵忙接道:「這小……子造才言辭己辱及本幫及屬下聲譽,屬下一人事小,本幫卻不能任他輕辱,屬下斗膽,敢請公主定奪!」

    這魔頭不愧老奸巨猾,欲假眾人之手以報私怨,反說自己一人事小,他此刻已摸透了對方心意,唯恐對方改變初衷,下令罷手,故又以「本幫受辱,茲事體大」來要挾對方;他這一手不謂不狠,不謂不毒。

    果然,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聞言頓感為難,她進退維谷之際,美目一掃四周,略一沉思,銀牙暗咬,毅然道:「此事交崔燈使全權處理!……」

    崔陵聞言暗暗一聲冷笑,方自一喜。

    身材小巧黑衣蒙面人心中一動,銀鈴般一笑,接道:「但需生擒,以便帶回冥府,交冥後發落!」

    崔陵倏如冷水澆頭,一腔狂喜頓化烏有,微一躬身,似甚勉強地答道:「屬下遵命!」

    隨即,轉向柳含煙陰惻惻地一笑,冷冷說道:「今夜算你小鬼造化大,我家公主有諭,對你只准生擒,不准殺傷……」

    「住口!」柳含煙只見兩人一對一答,不知人家用心良苦,猶以為兩人只是在演戲,生怕傷不了自己,太以難堪,所以自己找個台階,言明須生擒自己,以便稍時若有不敵也好有詞搪塞。心中早已氣往上衝,此時一見崔陵口齒輕謾,不由大怒,乃舌綻春雷,大聲喝止。

    他微微一頓,劍眉雙挑,沉聲叱道:「若以眼前你們這幾十個酒囊飯桶,少爺尚未必放在眼內,對少爺無可奈何就是無可奈何,何必自找台階,說什麼生擒不生擒?可笑之至!」語氣斬釘截鐵,竟然毫不領情。

    此言一出,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全身倏地一陣微顫,黑紗內,粉面柳眉倒豎,鳳目圓瞪,殺機一現即隱,隨即檀口微張,欲言又止,粉面上現出無限幽怨的神色,妙目柔光幽幽一注柳含煙,兩排睫毛一合,兩滴晶瑩珠淚奪眶而出,滿目柔光再一注柳含煙,極其輕微地一歎,螓首微俯,默然不語。

    這一連串的變化,發生在那輕垂的黑紗之後,誰也無從得知,即連那老奸巨猾的崔陵,也以為她既將此事交自己全權處理,一切事情自不欲再以過問。

    他城府甚深且工於心計,聞言毫不在意,嘿嘿冷笑地道:「酒囊飯桶也好,找台階也好,老夫不擬與你這後生晚輩對口,老夫只問你一句,若是小鬼你遭我們生擒,你怎麼說!」

    這老鬼果然狡猾陰狠得可以,他明知對方傲骨天生,可殺而不可辱,故而出言相激,拿話先將對方套住。

    柳含煙雖明知崔陵使奸,但他豈能示弱?

    他劍眉連軒,朗笑一聲道:「崔陵你用不著在少爺面前要花槍,稍時動手,只要你們能摸得少爺一絲衣角,少爺立刻將這顆大好頭顱奉上,如何?」

    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聞言又是一震。

    崔陵一見毒計得售,心中不由狂喜,暗暗說道:這是你小鬼找死,怨不得老夫心狠手辣,我就不信憑我們幾十個人摸不到你一片衣角,只要能扯下你一片衣角,嘿嘿!

    他心中喜得暗笑,口中卻不露一絲痕跡,陰惻惻地一笑,道:「尊駕不愧快人快語,好!我們就如此決……」

    「且慢!」崔陵「定」字尚未出口,柳含煙已微笑喝止。

    崔陵以為他話說得過滿,已有悔意,小中一急,忙道:「怎麼!小鬼莫非已有悔……」

    話猶未完,柳含煙已面帶不屑地笑接道:「老鬼且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少爺一言既出,雖斧鉞加身也萬無悔意,少爺倏然喝止,只是想問你一句話!」

    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聞言,神情似甚為激動,一身黑衣微起顫抖,黑紗內,一雙妙目異采頓現,分不出是急、是驚、是愛、是恨。但就她適才一連串的表情推測,急、愛的成份,將遠超過驚、恨。她顯然已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柳含煙,暗中處處對柳含煙表示關懷,竟使她忘卻柳含煙是地幽幫的生死大敵,愛情是多麼微妙,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崔陵心中微定,詫異地問道:「尊駕有什麼遺言?」

    柳含煙微微一笑道:「老鬼用不著如此緊張!」

    崔陵蒙面黑巾後的老臉上頓感一熱。

    柳含煙一頓,倏地俊面一沉,冷冷道:「少爺只想問你,若是你們擒不下少爺,摸不到我的衣角,則又作何論?」

    崔陵不防他會有此一問,心裡一驚,暗道:「好厲害的小鬼!」

    沉思半晌,他也不甘心示弱地道:「老夫若是勝不過你這小鬼,江湖從此除名!」

    柳含煙仰天一陣大笑,笑聲一落,沉聲道:「你那冷面狼心活閻羅七字,早已被震天神掌震得灰飛煙滅,本已除名,這樣你不覺得自己太佔便宜了嗎?」

    崔陵人耳一聲「震天神掌」心中猛震,暗暗忖道:這小鬼究竟是何人門下?他怎知道得這麼多?看來今夜非解決他不可了。

    繼而一聲柳含煙說他太佔便宜,不由得火上加油,厲喝道:「小鬼,依你之見?」

    柳含煙目射神光,劍眉雙挑,一字一句地道:「少爺也要你將你那顆賊頭自動割下,獻給少爺,你認為如何?」

    此言一出,崔陵一驚,頓感為難,但是在眾日睽睽下,若不敢答應,自己日後如何有臉再混下去?

    略一沉吟,只得硬著頭皮,強笑一聲,說道:「好!老夫今夜就破例答應你一次!」

    他在嵩山之下,早已領教過眼前這年輕書生的厲害,當時固然因為自己輕敵以致在三招內落敗,但是這年輕書生的一身卓絕功力,也確是自己生平一大勁敵,不容自己忽視。同時今宵之戰又是言明在先,生存敗死,更不敢稍存僥倖之念,是以他話聲一落,頭也不回,微一揮手,沉聲喝道:「燈來!」

    眼前一亮,已飄上一個手持招魂燈的黑衣蒙面人,疾步走到崔陵身側,恭身將燈雙手遞過。

    崔陵探掌抓過招魂燈,冷笑一聲,雙目凶光一注柳含煙,陰惻惻地道:「小鬼,招魂燈今宵復出,你已萬元生理,還不速亮兵刃!」

    柳含煙劍眉微軒.啞然失笑道:「少爺兵刃是有,不過用來對付你這老鬼,似嫌有讀神物,少爺要仍像那日一樣,以這雙肉掌會會你這招魂燈絕學。」

    說完,俊面輕掛微笑,雙手向背一負,神情極其從容灑脫地瞅著崔陵,靜待他出手。

    此舉正合崔陵之意,如此一來更增加了他幾分勝望,內心暗喜,口中卻佯怒喝道:「好狂妄的小鬼,老夫倒要看看你是什麼變的,敢在老夫面前如此囂張,進招罷!」

    隨即,右掌招魂燈一橫,左臂長袖低垂,靜待對方進招。

    柳含煙一見他那副緊張神態,一邊搖頭,一邊笑道:「少爺記得曾對你說過,少爺與你這等人動手,從不先出招,你儘管放心先出手,看在你們公主份上,少爺多讓你幾招就是!」

    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此言入耳,竟黨心中莫名其妙的一甜。

    崔陵聽了這句話,不但不舒服,簡直是怒不可遏。

    他雖知自己技不如人,但在此時此地他卻也不甘受辱。

    他目中凶光暴射,獰笑一聲道:「好!好!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什麼驚人之學!」

    話聲甫落,袍袖微展,人已如鬼魅般飄離瓦面,半空中一個疾轉,右掌中招魂燈由橫劃直不動,左掌袍袖猛揮,一片凌厲勁氣,直拂柳含煙右臂。

    柳含煙一見來勢,便已看穿崔陵暗懷詭計,右掌招魂燈不動,左掌這一招分明是虛招,有心誘敵左躲,然後右掌招魂燈便乘機淬然發招取敵,用心可說是陰險毒辣已極!

    他佯裝不知,容得勁氣迫體,微微一笑,左掌暗蓄真力,向左微一側身,讓過來招,右掌驕指如戟一招玉斧劃江斜劃崔陵左掌腕脈穴。

    果然不出柳含煙所料,崔陵左掌招式未老,便猝然收招,冷哼一聲,右掌一震,招魂燈倏地飛起,疾撞柳含煙左太陽穴。

    柳含煙冷冷一笑,突然向右一旋身,面對崔陵,左掌威震八方,暗用五成坎離真氣,疾拍向招魂燈,右掌原勢不變,由劃交點,一縷指風徑襲崔陵胸前玄機要穴。

    崔陵不疑有此一著,一驚之下,右掌招魂燈一掄,挾帶呼呼勁風反擊柳含煙脅下,左腳向後疾滑,身子一側,一縷強勁指風已擦胸而過,可謂險極。

    崔陵雖然避過玄機穴上一指,但是胸前仍吃指風微微擦了一下,長衫微裂,胸肉微感一陣炙疼,暗一皺眉,吃了個啞巴虧。

    高手過招,不比尋常,只要吃對方在任何部位微微摸上一下,就算落敗,照如今崔陵來說,他早該棄燈言敗,無奈崔陵無恥之極,厚著一張老臉,凶目炯炯一掃四周,見自己幫內徒眾對適才自己所中一指懵然不覺,就連公主也是默然仁立。

    他不但不承認落敗,反而厲吼一聲,展開詭異辛辣的招魂燈招式,將一枝招魂燈化影千百,挾帶陣陣狂飆,分罩向柳含煙週身要害大穴。

    柳含煙早就料到,像崔陵如此陰險毒狠凶人,如非明創重傷,些許啞巴暗虧,斷不會輕易稱敗,一見崔陵招式突變,招魂燈威力驟增,劍眉微微一軒,冷笑一聲,招式也變,萬花神掌、雙掌化為朵朵花形,臨空飛舞,不帶一絲勁風,飄然迎上。

    崔陵成名多年,識貨得很,一見柳含煙掌法招式,便愕然一驚,心知越是不帶勁氣的招式掌法越是難以應付。這種叫不出名堂的掌法看似輕飄飄的,毫無一絲力道可言,其實他現在身子周圍數丈內,充滿了渾厚的千鈞壓力,這片渾厚無比的無形勁氣,正一層一層源源不息地向中間擠來,使他已微有窒息之感。

    他心驚之餘,手上一緊,招式更見凌厲,狂飆更盛,一點也不敢大意的攻擊封架。

    柳含煙卻仍是面帶微笑,神情灑脫輕鬆,腳下更如行雲流水,攻擊封架之間從容已極。

    二人越戰越烈,陣陣勁風也越來越強。

    俏立在大殿頂上,身材小巧的黑衣蒙面人,此時的心情,也隨著荒園中二人的戰況而忐忑不安,她的心情矛盾得很,她不希望自己方面崔陵落敗,她更不希望眼前這年輕俊美的書生受挫,因為二人任何一方落敗,對她都毫無好處。

    崔陵落敗,自己幫內將損失一名高手,年輕書生受挫,以這書生一身傲骨,必然依言自絕,自己非抱恨終生不可。

    至此,她不由暗凝功力,預備在必要時插手排解。

    倏忽四招已過,崔陵是越戰越心驚,身形周圍暗勁也越來越強。

    他根本不知道,柳含煙是有言在先,看在他公主面上多讓他幾招,不然他早就落敗多時。

    又是三招,崔陵簡直驚得不可言狀,四周暗勁已迫得他呼吸困難,頭腦渾渾欲睡,四肢也漸漸感到軟弱無力,手上招魂燈也由疾而漸緩。凶目所及,對方掌花化形千百,越來越密,向自己週身要害、大穴,臨風飛襲。

    心中一急,惡念頓生,暗一運功,精神為之一振,他不敢怠慢,必須把握這一去不再的瞬間良機,厲吼一聲,右腕微震,招魂燈陡地飛起,一股碧煙由燈座下疾射而出。

    碧煙一出,柳含煙不由一驚,手上一緩,崔陵已乘隙飄後兩丈,左手向懷內一探,陰森森的一聲噴噴獰笑,一揚手,又是三點綠芒向柳含煙打到。

    柳含煙不料崔陵竟如此卑鄙,猝下毒手,他在崔陵飄身退後之際,一疏神已嗅入一絲碧煙,胸中陡感一陣翻騰,腦中一昏,四肢頓感軟垂,方待動功,三點綠芒又兩前一後疾飛襲到,他目色盡赤,一咬牙,強一提氣,揮袖凌空擊落前兩點綠芒,芒落氣洩之際,後一點綠芒又到,他此時但感睡意更濃,四肢亦漸感酸麻,一口真氣再也提不起來,而時間上也不容他再提氣動功,長歎一聲,只好瞑目待斃。

    就在他生與死,醒與睡之間的一剎那。

    他耳中似乎隱約聽見一聲嬌叱,想要睜開雙目看看究竟,無奈兩片眼皮竟似重逾千斤,極力掙扎也是枉然。

    一陣極濃睡意陡然襲上身來,又是一陣暈眩,便已人事不省,懵然睡去……

    朦朧間,他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他找到了武林一代血案的真兇地幽冥後,他恨死了她,幾經搏鬥,終於重創了她,他不管她那一副可憐哀絕的神色,咬牙切齒,一掌正待劈下。

    忽然,地幽冥後蹤跡不見,倒在地上輾轉哀號的,卻正是他尋覓多年的母親,他心情哀痛已極,悲號一聲,便摸了上去,抱著他滿身浴血的母親,啼哭哀號,傷心欲絕。

    終於,母親傷重不治,他緩緩放下母親的屍體,然後向母親長跪懺悔,懺悔終是無用,儘管他哭得淚水成血,泣不成聲,母親一去再不復返。

    他越想越恨,萬端侮恨之下,揚掌就向自己天靈蓋拍下。

    陡地,眼前景象又變,母親屍體已不知去向,身邊卻是一位似曾相識,風華絕代的美人,他一隻右掌緊抓在姑娘的一隻柔荑之中,這姑娘並且妙目含淚,潸潸淚光中,隱射萬斛柔情,幽幽地注定他冠玉般俊面上。

    他心中一震,繼而大慟,竟似遇著親人般,不由自主地伏在這位姑娘懷中大聲號哭起來。

    這位姑娘也似極為愛憐的,玉手輕撫他冠王面頰,一雙美目淚流如珠,串串灑在他面上,他神情極為激動,雙臂環抱姑娘纖腰,連聲低呼姐姐……

    朦朧間,他突覺臉上一陣冰涼,似有兒點水珠灑在他臉上,又似有一極為溫柔滑膩之物在他臉上游動。

    他愕然一驚,便告醒轉,身子微一側動,臉上溫柔之物頓渺。

    腦中剛一清醒他便覺出自己是躺在一個極為柔軟溫馨的物件上,而且鼻中也嗅到一股淡淡的蘭麝芳香。

    他忙一睜星目,一道耀眼光華刺人眼簾,目中一酸,忙又閉上雙目。

    待了片刻,他又緩緩睜開雙眼,目光微掃,陡感面上一陣發熱,一顆心也怦怦猛跳不已。

    原來此時天已大亮,左是古剎,右是密林,地幽幫徒眾一個不見,他卻躺在倚樹而坐的一位麗質天生風華絕代的美女香懷中,而且雙臂還緊抱在人家纖纖腰肢之上,不用說,自己一條命準是人家救回來的。

    一陣赧然,慌忙鬆開雙手,霍然躍起。

    柳含煙才一站好,美姑娘也一理衣衫,神情妖慵無限地跟站起。

    她剛將嬌軀站直,倏地嬌呼一聲,黛眉微蹙,妖軀一擺雙腿一軟又復坐下。

    柳含煙不明就裡,還以為她也受了傷,趕前一步,驚呼道:「姑娘……」

    美姑娘微搖玉手,一指雙腿,苦笑一聲,欲言又止。

    柳含煙見狀會意,冠玉般雙額,飛紅陡起,心知是自己一個身子躺在人家雙腿上大半夜,把人家一雙腿壓麻了,內心歉疚之中,微帶一絲甜意。

    他此時微一打量美姑娘,見她除人長得絕美之外,一身淡雅如雪的白綾勁裝,更襯托得她秀麗出塵,潔白的白綾勁裝上泥跡斑斑,且已為夜露滋濕。

    他心中說不出是何種滋味,星目中充滿感激,歉疚著凝注美姑娘粉靨,然後略整儒衫,一揖至地,朗聲道:「姑娘救命大恩,在下不敢言謝,敢問姑娘芳名,終生不忘!」

    此言一出,美姑娘停下一雙正在為自己雙腿按摩的玉手,螓首微抬,妙目異采頓現,嬌聲問道:「些許小事,豈值得相公掛齒?」

    柳含煙神情一肅,莊容答道:「武林中人,一向講究滴水必報,更何況姑娘對在下有再生之德?在下終生必永誌不忘!」

    美姑娘粉靨喜容微現,繼而神情一黯,幽幽一歎,櫻唇輕啟道:「我叫路雁,救人於危,事本份內,不敢望報,只要……只要……只要相公知道有我這個人就行啦!」

    柳含煙心內微感一震,低頭暗忖道:怎地這聲音聽來如此耳熟?莫非她是……

    思忖至此,旋即一想人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怎好隨便亂猜?也就未再深思,同時他又聽出這白衣姑娘對他所說的話中,竟是充滿了幽怨情意,一時心中怦然,垂頭任立,竟不知要如何作答。

    柳含煙這一躊躇,對方猶以為他怪她話說得太露骨而感到不快,又是幽幽一歎,泫然欲泣地淒聲道:「相公不必作難,若是怪我過分唐突,路雁就此別過!」

    柳含煙聞言,心知自己神態引起人家誤會,疾步上前忙道:「姑娘萬勿誤會,你我既是萍水相逢,姑娘絕代風華已足令在下縈思,更何況姑娘是在下救命恩人,在下更是不敢或忘!」

    白衣姑娘路雁鳳目微盼,見柳含煙一副焦急惶恐神色,不由芳心大慰,默默含情一碟,方破涕為笑道:「真的?」

    一頓,不勝羞嬌的俯首輕聲接道:「其實,我倒不是因為救了你,才要你記著我……」

    這白衣姑娘人長得美極,美中更合嬌媚不勝的神態,破涕一笑,梨渦乍現,這句話由她口中說出,聲音有如九天仙樂悅耳動聽,看得、聽得柳含煙心中微微一蕩,一雙星目竟呆呆地凝注人家一張吹彈欲破的粉靨上,再也收不回來……

    半晌,白衣姑娘未聽他答話,誤會又生,螓首微抬,美目一瞥,見他一雙星目正呆注自己,心中一甜,粉面紅雲陡起,嚶嚀一聲,一顆烏雲螓首垂得更低。

    柳含煙人耳一聲嚶嚀,心中一震,倏然驚覺自己失態,忙一斂神,岔開話題,問道:「地幽幫徒眾一個不見,想是已被姑娘驅退。」

    白衣姑娘緩緩站起嬌軀,一邊輕輕拍去衣衫上的黃土,一邊茫然地問道:「什麼地幽幫?」

    柳含煙心想對方必是甫自在江湖走動,不知何謂地幽幫,歉然一笑道:「姑娘昨夜可曾看見數十個黑衣蒙面人?」

    白衣姑娘狀似恍悟的訝聲道:「相公可是說那些黑衣蒙面人就是地幽幫人士?」

    柳含煙微一頷首,答道:「正是指那些人。」

    白衣姑娘路雁「哦」地一聲,道:「昨夜我途經此地,見相公正在危急,故而飛身擊落那點綠芒,綠芒才落,相公已倒地不起,那些黑衣蒙面人一見我半途出手,就要圍攻我,幸而其中有一位黑衣蒙面姑娘斥退眾人,深深看了我一眼之後,就率眾退走啦!」

    說至此,話聲微頓,玉手一理雲鬢,妙目流波神秘地一注柳含煙,接問道:「那位黑衣蒙面的姑娘,相公可認識?」

    柳含煙劍眉一軒,微一搖頭道:「不認識!」

    白衣姑娘路雁一臉不解神色,自語道:「這就怪啦!」

    柳含煙方待要問,白衣姑娘妙目注定柳含煙,接道:「他們去後,我略察相公傷勢,見相公是中了獨門奇毒,獨門奇毒只有施毒人方能解得,我雖身懷數種靈藥,但不敢貿然輕用,正空自焦急間,那黑衣蒙臉姑娘去而復返,她告訴我,相公是中了千年鴆煙奇毒,非施毒人獨門解藥不能解救,如亂投別種藥物反加速血液中毒素運行,說著,她又遞給我一粒解藥,囑我嚼碎喂相公服下。」

    說至此,粉靨飛紅,陡起螓首倏垂,嬌羞不勝。

    柳含煙心中一蕩之後,對眼前這位白衣姑娘路雁更為銘感。

    兩人沉默片刻,白衣姑娘路雁緩緩將頭抬起,深情一注柳含煙,又道:「那位姑娘眼見我喂相公服下靈藥後,又助我為相公推拿一陣,然後要我將相公抱起靜坐,不可移動,她也仁立一旁為我守候,直到曙光微透,相公即將醒轉時,方深深望了相公一眼,飄身離去,所以,我認為相公一定認識她。」

    柳含煙靜靜聽完了路雁一番細訴後,心中頓感百思莫解,他實在想不透那把他視為生死大敵的黑衣蒙面姑娘為何要贈送解藥,相救自己?又為何要為自己守候至天明?

    困惑之餘,不由對那黑衣蒙面姑娘敵意漸消,好感暗生。

    但剎那間,另一種意念又浮上心頭,那就是天下武林數百個年輕高手死亡命案,由這件命案來說,她又是天下武林的共同大仇,她雖對自己有援手之恩,但是自己又豈能因私而忘公?

    此念方興,恩師諄諄訓海又在耳邊響起:「煙兒,大丈夫要恩怨分明,當機立斷,不可優柔寡斷,貽誤終生……」

    至此,柳含煙銀牙暗咬,暗暗決定,決心放過那黑衣蒙面姑娘,另找地幽冥後與地幽幫其他徒眾算帳。

    柳含煙面上神色瞬間數變,白衣姑娘路雁冷眼旁觀,已悉數收在眼內,知道他天人交戰,恩怨難決,一顆芳心也是忐忑不安地隨著柳含煙面上神情變化,時上時下,最後一見柳含煙面色一整,劍眉倒剔似有所決定,一顆芳心也頓時懸在中間,粉面上一片希冀神色,妙目注定柳含煙,希望能得知他的決定,櫻口數啟,欲言又止。

    柳含煙一見路雁神色,認為她與那黑在蒙面姑娘一夕相逢,那黑衣蒙面姑娘又對自己熱心贈藥救助,故而對那黑衣蒙面姑娘已生好感,友誼漸滋,在愛屋及烏的心情下,當然不免想知道自己對那黑衣蒙面姑娘的看法。

    他微微一笑,隨即面色一莊,道:「聽姑娘對在下一番細敘,在下知道那黑衣蒙面姑娘對在下也有贈藥活命之恩,姑娘既是在下活命恩人,在下不敢對姑娘隱瞞,那黑衣蒙面姑娘雖對在下有恩無仇,但卻是天下武林血海大敵,在下側身武林,為衛道除魔,自不便不問,適才在下幾經深思,今後決定放過那位姑娘,但對地幽幫其他徒眾嚴懲不貸!」

    白衣姑娘聽完了這番話,心中不由暗暗憂喜參半;喜的是柳含煙對黑衣蒙面姑娘的敵意,如今已不復存在,敵意一除,以後的事情就好辦得多啦!

    憂的是……?

    路雁雖然心中憂喜參半,但卻對柳含煙超人之胸襟,恩怨分明之行為,暗感軟佩不已。

    黛眉微挑,嬌笑道:「相公這等超人胸襟,實令妾身深感敬佩,若那黑衣蒙面姑娘如今隱身左近,聽得話聲,必對相公感激不盡呢!」

    說完,向著柳含煙又是展顏一笑。

    這一笑,把柳含煙笑得滿腹疑雲頓起,以為那黑衣蒙面姑娘與路雁事先已商量好,由路雁出面向自己說明,她自己則隱身左近,竊聽兩人談話。

    忙用內家天聽術默察一遍,半里內渺無半個人跡。

    他猶未全信,為恐自己聽覺有誤,方待再默察一遍,路雁已有所覺。

    雙眉一揚,銀鈴般笑道:「相公好精湛的內功,我是說著玩兒的,那黑衣蒙面姑娘此刻怕不已遠在天邊啦!」

    柳含煙被她一語道破心思,頓時俊面飛紅,尷尬異常,心中雖暗暗驚佩對方功力深厚,眼神厲害,口中卻訕訕笑道:「姑娘好高明的眼力,在下一旦為蛇咬,十年怕井繩,些微小技,倒叫姑娘見笑啦!」

    路雁妙目一眨,秀眉雙揚,笑問道:「好個『一旦為蛇咬、十年怕井繩』,相公難道不怕連我也是地幽幫的陰謀嗎?」

    柳含煙先還以為自己出言不慎,招致路雁誤會,心中一急,方欲解釋,星目注處,又見她說話神態不似有氣,心中微寬,遂也軒眉笑道:「姑娘風華絕代,秀麗出塵,恍如仙子滴世,舉止言談之間,正氣充沛,斷不會與地幽幫為伍……」

    話猶未完,路雁已俏問道:「假如我是呢?」

    柳含煙雙眉一剔,拊掌大笑接道:「假如姑娘是地幽幫中人,想必就是那黑衣蒙面姑娘的化身啦?」

    路雁聞言,粉面顏色倏然一變,神情也似乎一震。

    柳含煙只顧說話,根本對路雁神情變化未加留意。

    話聲一落,神情一肅,莊容又道:「說笑歸說笑,縱使姑娘真是地幽幫中人,對在下也只有恩無仇,在下將只知報思而不知其他!」一句話誠懇之情溢於言表。

    路雁芳心暗暗一寬,同時更對他這種君子風度,超人氣質,倍覺欽慕不已。

    她妙目盡射萬斛深情,凝睇柳含煙,柔聲道:「相公這種超人氣度,放眼乾坤,恐再難找出第二位,實令妾身深為欽佩!」

    至此微頓,黛眉微蹙,滿腹關懷地接道:「相公究竟與地幽幫如何結下仇怨,可否說與妾身一聽?妾身初入江湖,見薄識淺,也好增加點兒見聞!」

    一句話問得柳含煙劍眉雙挑,使面上殺氣倏現。

    但這只是一瞬間之事,倏現即隱。

    雖如此,對面全神貫注,預備靜聽柳含煙答話的路雁已悉數看在眼內,她不由暗暗心驚,暗說一聲:這書生好重的殺孽!

    柳含煙沉吟片刻,星目一注路雁,劍眉微蹙地道:「若說冤仇,在下本身與地幽幫之間並無任何冤仇!」

    路雁面帶不解,櫻口半啟,方待要問。

    柳含煙知道這一句不著邊際的話,必會引起對方疑問,故而路雁櫻唇方動,他已話轉激憤地接道:「地幽幫雖與在下無怨無仇,但它卻是天下武林之共同大敵,他們殘酷毒辣,一兩年內連續暗害黑白兩道年輕俊美高手數百名。屠殺生靈,血腥江湖,其惡令人髮指,其行令人不齒,如此頑凶,在下忝為武林一介,又豈能坐視袖手而任其橫行?」

    一番話,說得語氣鏗鏘,義正辭嚴,聽得路雁不由暗自點頭。

    她靜聽完柳含煙一番話後,粉靨上流露出一種不解神色,黛眉微揚,訝聲問道:「聽相公之言,彷彿地幽幫這次屠殺行為是針對著黑白二道之年輕俊美高手,這件事頗令人費解,相公可知道箇中原因?」

    柳含煙搖頭答道:「說來慚愧,連這件武林奇案的真兇,在下查覓時逾半年,也只是在偶然一個機會裡獲得一點線索,直至昨夕方在無意中發覺地幽幫就是這件奇案的真兇,至於他們為何下此毒手,在下就不得而知了!」說完,微微一歎,垂首不語。

    路雁聞言,也是一時摸不透箇中原因,想要再問對方,對方已是垂首不語,如此一來,她更不好再開口。黛眉深蹙,粉靨神色似極沉重,微歎一聲,竟也陷人深思……。

    二人沉寂半晌,路雁方輕吐一口氣,妙目一注柳含煙,緩聲道:「適才妾身深思半晌,雖然仍是茫茫未能得到一絲要領,但是妾身以為地幽幫所以有這種慘絕人寰的屠殺行為,內裡必有隱衷,否則又怎忍心而招天下怒?相公以為然否?」

    柳含煙心中雖不以為然,但口中卻不便說些什麼,只是淡淡一笑,反問道:「姑娘如何測知他們內裡必有隱衷?」

    白衣姑娘路雁似也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微微一笑,道:「第一,地幽幫崛起武林為時甚晚,充其量不過三數年,由此看來,此幫顯是倉促組成。

    「第二,地幽幫甫一組成,即展開一連串的屠殺行為,且對像全是武林各門派年輕俊美高手,其餘則髮膚不傷,若說他們是肆意濫殺,何以對像全是武林年輕俊美高手?

    「第三,由相公所云各高手離奇失蹤看來,他們殺人手法又是極為隱秘詭異,不落絲毫痕跡,而且凡地幽幫人士,一律黑色長袍,且以黑巾蒙面,由此看來這些人全系江湖知名人士,平日寄跡武林,廣交天下豪傑,一旦行動則以黑巾蒙面,使人難辨廬山真面目。有此三點已足可證明地幽幫組織神秘,行動詭異,令人費解,豈非必有隱衷?

    至此微頓,淡淡一笑,又接道:「這是妾身一點淺見,妥當與否,還請相公明裁!」

    柳含煙靜靜聽完路雁音韻婉轉的一番話後,覺得她的話也不無道理,心中不由暗暗佩服路雁的心思縝密;但是地幽幫那種慘絕人寰的屠殺行為已深深烙在他的心上,他心中已恨透了地幽幫群賊,先入為主的觀念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路雁一番話雖使他覺得頗有道理,但並未能使他減少對地幽幫的仇恨。

    是以,他劍眉雙挑,壯容答道:「姑娘觀察入微,見解精癖,實令在下敬服,不過,冤有頭債有主,在下以為不管他們有何隱衷,總不該任意濫殺才對。」

    路雁一見柳含煙俊面上洋溢著一片憤恨神色,再一聽他談話,知道地幽幫近年所為引起的仇恨,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並非口舌所能化解得了的,多言徒令他不快。

    她粉靨上掠過一絲極難看出的黯然神色,黛眉微蹙,強笑道:「相公所言甚是,不過妾身仍願以『能放手時便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奉贈相公,地幽幫徒眾,也並非盡屬該殺之輩,尚請相公善體天心!」

    柳含煙恍然笑道:「姑娘可是要在。一盡量寬仁厚德,減少殺孽麼?」

    路雁螓首微點,強笑說道:「地幽幫行事雖有逆天意,但如非十惡不赦之輩,敢請相公秉好生之德,網開一面,給對方留上幾分自新之路。」

    柳含煙連連點頭,微歎一聲,道:「在下寄跡江湖,如遇不平事,則作不平鳴,在除惡務盡之際,有些時不無過分之處。如今經姑娘棒喝,在下靈台忽朗,殺念也已大消,姑娘但請放心,今後在下定當盡量與人為善,給惡根未深之輩,予以自新之機。」

    路雁未料到自己一番話竟使他霍然頓悟,與先前判若兩人。

    也虧得有她一番話,日後為天下武林保全無數生命,無形消弭許多殺劫。

    她暗暗欣喜之餘,微一襝衽,肅容急道:「路雁在此謹代……我那位黑衣蒙面的姐姐謝過相公!」

    柳含煙暗暗笑道:「女孩子家交友極速,幾時又鑽出個黑衣蒙面姐姐來?」

    他雖心中暗笑,面上卻不便帶出,更未深思,便忙還禮忍笑道:「姑娘以一顆佛心,悲天憫人,實令在下敬佩,該致謝意的,當是在下!」

    說完,隨即略整儒衫,一揖至地,神情誠墾異常。

    路雁見這年輕書生不但人品挺俊,談吐儒雅,且態度謙恭,虛懷若谷,心中愛意倍增,一顆芳心更是緊緊系向他身上。

    如今,一見他向著自己一揖行禮,心中一驚,忙不迭地嬌驅一閃,躲向一旁,粉靨堆霞,佯嗔說道:「相公想是要折煞妾身,若再如此,我我可要不理你啦!」

    說完,妙目一瞥柳含煙,然後,玉手輕掩櫻口,微微一笑。

    柳含煙被這深情一瞥,看得心中猛然一震,又為她那嬌態畢露的掩口一笑,笑得心中一蕩。

    倏然,仲孫雙成情影掠過腦際。

    忙一斂神,接著微笑說道:「姑娘對在下援救於先,復又提醒於後,此恩此德,理應受在下一揖。」

    路雁雙眉微軒,嬌笑道:「你說你應拜,我說我應拜,如此拜將下去,何時方休?不如你我二人約法三章,自此以後,談話中不准言謝,更不許再拜,如何?」

    柳含煙見對方如此爽朗,遂也興致大發,拊掌哈哈一笑:「姑娘女中豪傑、巾幗英雄,在下願領命如約!」

    至此一頓,又微笑接問道:「敢問姑娘,你我如有違約,當作何罰?」

    路雁略一沉吟,黛眉微挑,嬌笑道:「你我二人均非俗士,約法既妙,罰法亦應新鮮不落俗套,相公以為然否?」

    柳含煙年輕好事,童心未混,也深覺此事頗有趣味,遂微笑頷首,表示贊同。

    路雁芳心暗喜,沉思片刻,螓首一抬,黛眉雙挑,粉靨嚴肅中微帶笑意,輕啟朱唇道:「我二人如有一人違約,則另一人有權向違約之人要求三件事,約法十年內有效.且違約之人,不得藉任何理由推辭,如何?」

    柳含煙未料對方竟如此認真,出此難題,劍眉蹙處,方一愕然。

    路雁已語含激意的嬌笑道:「相公若認為罰法過苛,可以略微放寬。」

    柳含煙傲骨天生,哪肯示弱?聞言豪氣大發,暗說一聲:我就不信會輸給你!

    劍眉雙挑,朗笑一聲說道:「不苛!不苛!你我二人就此一言為定。」

    隨即,面上神情一肅,又道:「若在下落敗,姑娘就要求三十件事也無妨,但只要在不悖天理範圍內,在下當萬死不辭,否則,在下寧願毀約!」

    語聲鏗鏘,正氣凜然,聽得路雁芳心欽佩不已,敬愛之心更是彌堅。

    她玉手輕理雲鬟,嫣然笑道:「這點相公請放心,路雁不是挾勝迫人之輩I」

    柳含煙冠玉般俊面一紅,窘迫異常,訕訕一笑,默不作聲。

    此時,旭日已升起老高,炙熱的陽光,普照大地,兩人雖然是一身綢質薄衫,但仍覺炎熱異常,白衣姑娘粉頰之上,更是已微現汗漬,不時以手中羅帕拭去香汗。

    柳含煙看得心中不忍,劍眉微蹙,歉然笑道:「烈陽炙人,累姑娘在此受曬,在下……」

    話猶未完,路雁已微笑搖頭,接道:「你我身後便是密林,避暑至為適當,何不移往那裡一談!」

    柳含煙微笑頷首。

    路雁一見他答應,也未再開口,只是向著他嫣然一笑,便轉身走向密林。

    柳含煙跟在路雁身後,微風拂過,陣陣輕淡幽香,撲鼻而入,沁心人脾,使他頗有飄飄然之感。

    走進密林,二人揀了一株合抱大樹下,席地對坐。

    坐定後,柳含煙輕吁一聲,然後笑道:「此地佳蔭天成,適才在下只顧說話,意忘了這個好去處,致令姑娘在烈日下受曬,真是該死!」

    路雁目光幽幽一注柳含煙,輕聲道:「相公不必過於自責,妾身也因此故,正感歉甚!」

    至此一頓,微微一歎又道:「不要說些許陽光,就是火海刀山,只要相公願意……」

    聲音越說越低微,「意」字市出,粉靨紅雲陡起,一顆螓首,低垂幾至酥胸,羞得再也抬不起頭來。

    柳含煙就是木頭人兒,對這露骨深情,也應體會得出,他心中猛感一震,星目圓睜怔怔望著對面嬌羞萬狀的路雁,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半晌,他方緩緩收回目光,喟然一歎,肅容說道:「姑娘,人非草木,孰能忘情,在下一介書生,肩負千斤重擔,身負血海深仇,前途坎坷,吉凶難卜,蒙姑娘不棄,自應深感,只是己身朝不保夕,唯恐有負……」

    話猶未完,路雁便已猛抬螓首,一臉幽怨,神色黯然,妙目淚光隱現,失聲呼道:「相公!你……」

    片刻,又幽幽一歎,嬌軀微顫,悲聲道:「如今妾心已碎,相公不要再說了,路雁並非人間賤女子,不敢妄求其他,只要相公能記著茫茫人海中,曾有一薄命女路雁,剖心示愛,妾身心願已足……」

    緣份本天定,半點不由人。一點不假,路雁本是江湖奇女子,平日閱人甚多,但是她性情冰潔,眼高於頂,任何男人,從不屑一顧。誰知,她在一見柳含煙之後,竟情不由己,心扉頓開,一顆芳心,萬縷深情,竟牢牢地繫在這不知名的年輕書生身上,解不開,剪不斷,情之驅使下,使她忘卻少女的尊嚴,幾次含羞示意,對方總是含糊支過,最後一次,剖心示愛,更是露骨,她哪知柳含煙身世淒迷,另有苦衷,猶以為他是郎心如鐵,婉言拒愛,在此情形下,她哪能不悲怨欲絕?滿腹幽怨,萬斛深情,頓化成串串珠淚,滾滾而下。

    柳含煙一身俠骨,萬腔柔情,面對風華絕代的路雁,加以對方又是數度示意,若說他無動於衷,了無愛意,那是欺人!只因他任務艱巨,前途吉凶難卜,不願多拖累佳人,而且他又結識王寒梅與仲孫雙成於前,此二妹對他又是深情款款,他實在不忍一心幾分,有所思遷,但是後者他又不便啟齒,只好以前者相告,婉言示意。

    誰知他外剛內柔,如今一見路雁那副悲怨欲絕,梨花帶雨的神態,心中著實不忍,沉思片刻後,銀牙暗咬,劍眉軒處,毅然說道:「姑娘萬勿誤會,在下實有萬不得已的苦衷。」

    接著,就將自己如何結識王寒梅、仲孫雙成之事,和盤托出,只是未將二妹芳名說出,言下表示,自己不能對此二妹,有所辜負。

    至此,白衣女路雁方芳心暗定,戚容稍解,芳心中對他這種不見異思遷的人格更為敬佩,愛慕之心更是堅逾金石。

    她緩緩抬起螓首,妙日深情一瞥柳含煙,嬌羞萬分地輕聲道:「相公能如此,愈見相公人格超凡,更使妾身敬佩無已,相公請放心,路雁雖不敢自比人間奇女,但也不願妄自菲薄,如妾身這片心意不能為二位姐姐所容,妾身當自有去處,斷不會令相公為難!」

    話已至此,柳含煙還有什麼話說?

    俊面一紅,輕輕抓住路雁一雙柔美,語氣微帶激動地道:「在下何德何能,競蒙姑娘如此厚愛……」

    「相公,你是怎麼啦?」路雁妙目一膘抽回雙手,嬌嗔道:「妾身心意已明,蒙相公不棄蒲柳,此生已感不虛,怎地相公竟這樣說,莫非有嫌路雁不足以配君子?」

    話聲微頓,旋即黛眉深蹙,泫然欲泣地悲聲又道:「其實,妾身此身已非君莫屬,縱是相公有所嫌棄,妾身也只有一死以保我清白女兒身!」

    柳含煙未料自己一句感激之話,竟惹出對方這麼大誤會來,本欲辯白幾句,但轉念一想,她之所以如此,也並非無固。一個女孩子家,清白無異珍逾性命,一身肌膚,豈容他人輕易觸及?自己遭受暗襲,暈厥之時,在人家懷中,整整躺了一夜,同時,她對自己餵藥之時,更是四唇相接,丁香暗吐,如非為了自己,她怎肯如此?

    如今,她聽了自己一句無心之話,也就難怪她要悲怨欲泣,傷心欲絕了。

    雖然,自己所說之話,並無惡意,但是自己到底身受人家活命之恩,些許小事,豈忍讓她傷心?

    是以,他目光充滿歉疚,萬分不安地慰功道:「姑娘萬請勿誤會在下語中之意,在下只是感激姑娘對我一番情意,姑娘風華絕』代,秀麗出塵,在下自慚形穢,絕無一絲嫌棄姑娘之理,姑娘若不信,在下此心,惟天可表!」

    路雁適才一番作態,只是想一試柳含煙對自己情意深淺罷了,豈是真的氣他。

    此時,一見柳含煙說話時,語氣誠墾溢於言表,且一張冠玉般俊面,神色焦急異常,芳心深感安慰之餘,反覺不忍。

    輕伸柔荑,反握柳含煙一雙手掌,破涕為笑,溫聲相慰:「相公不可如此,妾身一時情急,出言無狀,遼望相公諒宥。」

    柳含煙雙腕一翻,反抓住路雁一雙玉手,微微一笑。

    無言勝似有言,只此四掌緊握,微微一笑,深情蜜意已在不言中。

    二人沉默相視半晌後,路雁無意中微一抬頭,芳心陡然暗感一震。

    原來,此時已是日過中天,已屆未時

    二人俱是沉醉於柔情甜意之中,而忘卻日影已斜。

    路雁面上神色陡然一黯,輕輕的抽回雙手,黛眉深蹙,問道;「相公此間事了,將往何處行俠?」

    柳含煙正沉醉間,為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陡感一愕,也未注意對方面上變化,莫名其妙地反問道:「在下擬先尋出地幽幫巢穴……姑娘問此作甚?」

    路雁嬌軀雖未起一陣顫抖,但粉靨神色更暗,緩緩站起嬌軀,幽幽一歎,瞬間,面上又現出一副堅決神色,毅然道:「妾身因有要事在身,未克追隨相公身側殲仇江湖,相公可否將今後行止,略略相告,以便妾身事完後,前往相尋?」

    柳含煙至此方知路雁擬就此分手。二人雖只一日相聚,但彼此已是情意纏綿,如今,猝言分手,他也不禁心中黯然,恍然若失,但是路雁既已將離意提出,人家又是有要事在身,他也未便再說什麼。

    他雖已看出路雁神色不對,猶以為是單單為了分別使然,略一沉思,軒眉說道:「在下寄跡江湖,今後將踏遍三山五嶽,四海八荒,縱是找遍字內也要將地幽幫巢穴覓出,故而行蹤不定,難以相告,姑娘可否將府上地址相告,以便在下江湖事了,前往拜謁!」

    此言一出,路雁似感萬分為難,櫻口幾張欲言又止。

    這情形,柳含煙已看在眼內,坦然地道:「姑娘若有不便,不說也罷!」

    路雁嬌軀猝然又起一陣輕顫,妙目含淚一注柳含煙,悲聲道:「相公萬勿誤會,實因妾身家居關外,路途遙遠,不忍讓相公長途跋涉……」

    略一沉吟,面也一轉堅決地接道:「明年七七之夜,妾身在峨嵋金頂千人石上候駕,萬請相公屆時前往相會。」

    柳含煙一聽人家原是一番好意,又聽她提出後會之期,心中也一陣黯然,他知道這種生離,越是不忍,越是兒女情長,心中一狠,劍眉微挑,毅然說道:「明年七七,在下如果不死,必趕往峨嵋與姑娘相敘,姑娘但請保重,在下告辭了!」

    話聲一落,一狠心,毅然轉身而去。

    他才走出兩丈不到,突聽身後路雁悲聲叫道:「相公!」

    他倏地駐足轉身,路雁已如飛燕般掠至面前,粉靨上神色淒黯,妙目中淚光隱現,悲淒輕聲道:「相公,你我會短離長,此一別後,妾身未能隨侍,尚請相公多多保重,切記『能放手時便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勿忘明年七七,峨嵋金頂,妾身佇立癡候,勿使妾身望穿秋水……」

    氣氛淒淒,深情綿綿。

    柳含煙強忍兩眼熱淚,嘴角掠過一絲苦笑,「姑娘、金鳳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你我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姑娘叮嚀之言,在下永記心頭,先謝……」

    「相公……」

    「我輸啦!」

    「哈!哈……」

    這哪裡是輕鬆,歡愉的笑聲?分明是悲淒,心酸的苦笑!

    笑聲一落,二人早已相擁,淚眼濛濛,黯然無言。

    片刻,路雁探手人懷,摸出一白色玉質小瓶,遞給柳含煙,深情地道:「妾身身無長物,無以相贈,這白玉瓶內藏有靈丹十顆,功能解毒療傷,相公帶在身旁,也好預防不時之需!」

    最難消受美人恩,柳含煙為這如海深情感動得再也無法忍住英雄之淚,星目盡濕,一雙輕顫的手接過王瓶,然後緊握路雁一雙柔夷,心中激動如怒潮澎湃,只是呆呆的凝注路雁滿是淚痕的粉靨,再也說不出話來。

    兩情遠比海深,無言勝似有言,此情此景,感人肺腑,令人見之心酸淚下。

    路雁一個嬌軀,又情不自禁地偎向柳含煙懷中。

    就在此際,遠處人高野草盡頭冒起一個紫色人影,這紫色人影疾如一縷輕煙般飄向二人置身的密林,身法之快,駭人聽聞。

    就在這一對沉醉在情海中的人兒,兩條身影前合的剎那間。

    紫色人影已悄無聲息地飄落在密林邊緣上。

    一落地,林內二人纏綿排惻的情景已盡收眼底。

    紫色人影儀微一窒,驀地發出一聲傷心欲絕的絕望驚呼,快得連身形都無法看清,已自又凌空掠起。

    二人雖都是內家絕頂高手,但沉醉在無限柔情蜜意中,已忘卻身外事物,紫色人影射落在林外,二人竟渾然不覺,待入耳一聲突如其來的驚呼後,方倏自驚醒,兩條身影乍分,四國急向林外發聲處望去。

    但見一條紫色小巧人影快如電光石火,凌空一閃而飛向古剎。

    柳含煙驚喜之餘,不由暗暗叫聲:苦也!

    紫色人影雖快但柳含煙神目如電,就在紫色人影隱人古剎的剎那間,他已看清,這條紫色人影,正是他才知獲得奇遇而芳蹤渺渺,日夜思念的雲裳紫鳳王寒梅。

    他劍眉深蹩,轉過頭來對路雁苦笑道:「姑娘,適才那條紫色人影,便是在下對姑娘所說的兩位姑娘中之一位,你我適才……適才……」

    話聲至此,頓感躊躇,一張冠玉般俊面,紅雲陡起,余話再也無法說將出口。

    路雁冰雪聰明,心思玲瓏,一見柳含煙神色語氣,便已猜透十之八九。

    粉靨也感一熱,然後神情一黯,幽幽地道:「妾身不樣,致令相公情海生波,變生肘腋,心中……」

    柳含煙一搖手,截住路雁話頭,軒眉說道:「事已至此,姑娘不必再過自責,在下心中對姑娘也不無歉然,如今誤會已生,在下為不使一誤再誤,欲即刻趕上解釋一番,你我來年七七,峨嵋金頂再會,姑娘保重!」

    「重」字市出,身形已如飛燕掠波,電射而起,半空中儒袖微揮,轉身向古剎射落。

    路雁不意有此,來不及阻攔,柳含煙人已至半空之際,她心中一動,芳心大急,脫口呼道:「相公,請留下大名!」

    「柳含……」

    柳含煙去勢太疾,剎那間已是數十丈外,遠處提氣應聲,道出己名,「煙」字未出,身形已奮,路雁所能聽到的,僅僅是「柳」「含」二字。

    心上人已去,路雁孑然一身,形單影隻,黯然獨處密林中,一雙妙目淚光盈盈,呆呆凝注心上人逝去方向,口中哺哺自語:「柳含……柳含……柳含……」

    半晌之後,她緩緩收回目光,緩步走至一株大村旁,探手自樹後摸出一個黑色包裹,目光在黑色包裹上凝注片刻,然後一聲幽幽輕歎又緩緩轉過身,向密林深處走去。

    才走不到十步,她又轉過身來,妙目含淚凝注柳含煙適才逝去之遠方,粉靨神色剎那數變。

    瞬間,面上倏現一副堅決神色,一雙妙目中異采頓現,蓮足一棵,揚手將黑色包裹狠狠扔出林外。

    同時,秀肩微晃,身形也平飛而起,一縷輕煙,向柳含煙適才逝去處,電射而去。

    路雁身形剛渺,密林中倏又如鬼魅般飄進一高一矮兩個黑衣蒙面人。

    這兩個黑衣蒙面人落地後,略一環顧四周。

    身材高大的黑衣蒙面人冷然發話道:「老大,那丫頭呢?」

    身材矮小的黑衣蒙面人,似也正感詫異,聞言應聲道:「我適才明明瞧見那丫頭獨自在此徘徊,怎地轉眼間卻又不見,奇怪,莫非那丫頭已知你我……」

    話未說完,身材高瘦的黑衣蒙面人,已自冷笑接口道:「老大,我看你是想那丫頭想……」

    「咦!」

    他「想」字甫出,身材矮小的黑衣蒙面人似有所發現,微噫一聲,身形電射起,在樹間草叢中,略一駐足,身形又電射而回,手中卻多了一個黑色包裹。

    他將手中黑色包裹一舉,得意獰笑道:「有此東西,不怕那丫頭不乖乖聽我擺佈,老二,咱們走!」

    二人對望一眼,抱袖微揮,齊如鬼魁般飄向密林深處,轉瞬不見。

    柳含煙跟雲裳紫鳳王寒梅身後追去,一路展開絕頂輕功,入如脫弩之矢,化為一縷輕煙向前飛馳,他雖知王寒梅獲高人救返,但他絕未想到,就在這短短期間之內,王寒梅蒙異人垂青,在異人悉心調教之下,一身功力已今非昔比。

    心想,憑自己一身奇絕宇內的師門輕功,只要方向不錯,絕對可以追上王寒梅,然後再向她解釋一番,一切誤會,必可雲開霧散。

    想至此處,憂心大寬,腳下一緊,身形更疾。

    哪知,數里過去,不要說追上王寒梅,就是王寒梅的一絲身影也未看見。

    他一邊飛馳,一邊暗感狐疑,劍眉深蹙,暗暗忖道:「奇怪,適才我分明看見她由此方向去,怎麼這麼大半天仍是未見她人影?莫非她心知自己追來,故意變了方向不成……

    正疑忖間,突聽面前一起一聲怒喝:「站住!」

    一條人影由左邊山坳轉角處疾掠而出,往柳含煙面前一落,阻住他的去路。

    柳含煙飛馳中,心中正在疑忖,根本就未注意左近有人埋伏,喝聲人耳,心中一驚,方欲駐足,身已至那人面前,眼看就要和那人撞個滿懷。

    柳含煙知道自己一身功力再加上飛馳前衝之勢,來人如吃自己撞上,不死也得重傷,何況自己匆忙中又不知來人是友是敵。

    心中不忍,輕哼一聲,猛一提氣,儒袖倏揮,將一個前衝的身形,硬生生地沖天拔起,半空中,一式銀鉤倒掛,頭下腳上,俯衝而下,在來人微噫聲中,一個觔斗,飄然落在來人面前一丈處。

    「尊駕好俊的輕功,裴元豹歎為觀止!」

    此人顯已為柳含煙適才情急所露的那手絕世身法震住,說話口氣,已較先前那聲怒喝柔和多了。

    柳含煙先不答話,星目徽一打量對方。

    原來,來人是個身材瘦削的中年漢子,一身黑色勁裝,黑巾包頭,背後斜插一把長劍,鷹鼻薄唇,瘦小的下巴上疏垂著幾根黃須,一雙鼠目盯著自己溜溜亂轉,神情猥瑣,陰狠已極!

    柳含煙因未追著王寒梅,正沒好氣二如今一見這惡煞凶像,就知不是善類,心中更覺不耐。

    微一打量之後,劍眉微挑,冷然發話道:「好說,在下與尊駕素不相識,何以猝然攔住在下去路?」

    黑衣漢子至此方才看清,眼前竟是位身穿雪白儒服的年輕書生,若不是他適才曾親眼目睹對方絕世身法,他絕不會相信眼前書生就是那捷如一縷輕煙的武林奇人。

    他心內暗驚,面上卻不露一絲恐容,一對鼠目一轉,嘿嘿笑道:「在下裴元豹,在江湖上有個匪號,人稱『飛天狻猊』……」

    話未說完,柳含煙已感不耐,俊面一沉,冷冷說道:「在下並未動向尊駕高姓大名,我是問你為何攔住在下去路!」

    黑衣漢子面色一沉,鼠目凶光一閃,隨又改容陰陰一笑道:「豈敢!豈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人人可以走的,在下何敢相攔?」

    話聲至此一頓,鼠目一掃柳含煙,往自己身後一指,陰陰又道:「前面在下有幾位朋友正在做一樁買賣,恐怕尊駕撞上有些不便,所以……。

    柳含煙哪有心情再聽他說下去?冷冷一笑,接道:「做買賣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到底是什麼買賣,如此怕人知道!」說著,就要舉步。

    黑衣漢子瘦削的臉上,神色微微一變,倏又雙手一攔,緊張地說道:「尊駕請留步!尊駕既是武林中人,當知雙方在談交易之際,絕不容有第三者插手,在下因你是個年輕人,故而一再相讓,尊駕若再不識趣,休怪裴某要出手得罪啦!」

    其實,柳含煙追王寒梅不著,彼此間誤會一時難以澄清,心中早已懊惱萬分,哪有閒心去插手管他們的閒事,如今一見這黑衣漢子一再阻攔去路,且面上神色隱透緊張,他心中疑竇頓生,再一聽黑衣漢子最後一句話,不由激起他的傲氣怒火,決心要看看這些人到底在做什麼勾當。

    心念一決,揚起連聲冷笑哼道:「在下並非識趣之人,倒願意試試看,尊駕到底要怎麼得罪在下!」

    說著,雙手往後一背,邁開四方步,一搖一擺,灑脫異常地向黑衣漢子面前走去。

    「錚!」他這邊一邁步,那邊黑衣漢子已將背後那柄長劍抄在手中,色厲內荏,陰森森地冷笑道:「原來尊駕是有心找碴兒來的,裴元豹走眼啦!朋友,你要小心,惹上川中三虎,你這輩子完啦!」

    川中三虎獨霸一方,也確是西南一帶無人敢招惹的人物,但是柳含煙是何許人?連武林一代魔頭六神通他都不放在眼內,更何懼這區區川中三虎?

    抬出川中三虎名號也是枉然,對方恍若未聞,仍是一步一擺地走了過來,而且是面掛不屑冷笑地走了過來。

    柳含煙每跨一步,黑衣漢子一顆心也越緊一分,轉瞬間,雙方距離已不足五尺。

    黑衣漢子鼠目凶光一閃,殺機頓生,一振腕,方待一劍刺出。

    驀地,前面百丈外一處山坳裡,傳出數聲怒叱,緊接著一聲嬌呼劃空而來。

    柳含煙心頭猛震,怒叱一聲,一閃身,右掌疾探,一把扣住黑衣漢子執劍手腕。

    黑衣漢子聽得適才嬌呼,心中也倏感一頓,方暗叫一聲要糟!猛覺眼前一花,連人影都未看清,一隻執劍右腕已落入對方掌中。

    心中一驚,方欲掙扎,陡覺對方虎口一緊,自己一隻右腕恍若上了一道鐵箍,右半身也陡感一麻,再也無法動彈一絲。

    柳含煙劍眉雙挑,俊面一沉,冷冷喝道:「川中三虎是否在打劫一位姑娘?快說!」

    這裴元豹卻倒也是一條硬漢,雖然疼得青筋暴露,冷汗直流,猶咬緊牙關,堅不吐半字,而且一柄一長劍也牢牢握在手中。

    柳含煙面布寒霜,冷哼一聲,手上陡加兩成真力。

    「哎呀!」

    「叮嚀!」

    黑衣漢子已疼得殺豬般慘嚎起來,一柄長劍再也把握不住。

    「放手!放手!我說!我說!」

    柳含煙冷笑道:「我還以為你是鐵鑄的呢!」

    「說!」手上略略一鬆。

    其實,這黑衣漢子就是鐵鑄的,也禁不住柳含煙五指一扣,更何況他是有血有肉的人。

    黑衣漢子定了一定神,咬牙說道:「不錯,三虎正是在圍兜一位姑娘……」

    「什麼樣的姑娘?」

    「這個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外圍把風,不過這位姑娘定是長得漂亮,不然……」

    「滾!」

    「哎!」

    「砰!」

    話還未完,柳含煙已心急如焚,振腕一拋,裴元豹真成了飛天狡猊,一個身子飛起兩三丈,砰然一聲,寂伏不動。

    柳含煙哪還顧得管他死活,裴元豹應手飛出,他人已如脫弩之矢,閃電般向適才發聲山角處撲去。

    這處山拗位置頗為隱秘,左側是數十株枝葉扶疏的白楊,右側緊靠一片山壁,中間有幾塊嵯峨山石,加上此處離宮道甚遠,附近又並無人煙,確是一處剪徑劫掠的好所在。

    柳含煙身法如電,轉瞬間已近山坳,定神一聽,山坳內無一絲動靜,適才所傳數處怒叱及一聲嬌呼也未間再發,心中便知要糟。

    離山坳還有將近十丈,微一提氣,身形拔起,右掌暗蓄真力,左掌護胸,一式流星劃空,疾射向山坳內。

    一進山坳,頓使柳含煙,優上加憂。

    柳含煙身法不謂不快,哪知就在他拷問黑衣漢子幾句話之間,山坳間,川中三虎連同發出嬌呼的那位姑娘,俱已一齊不見。

    柳含煙先前猶以為上了黑衣漢子的大當,但是眼前的景象又證明黑衣漢子所言不虛,適才確實有人在此激烈地打鬥過。

    幾塊嵯峨怪石,其中有兩塊已破毀斷折,大大小小的碎石灑了一地,地上,血跡斑斑,由適才幾聲呼叫,顯是那姑娘受傷後所灑。

    柳含煙將場內看了一遍,見右側山壁,長滿青苔,滑不留手,根本無法匿身,左側數十株白楊,間隔甚密,枝葉繁茂,若說藏身,倒有些可能。

    正察看間,似覺數十株白楊中,較大的一株樹幹後,有一片衣袂一晃而沒。

    心念一動,冷冷喝道:「樹後何人,請出一見!」

    柳含煙心中不耐,一閃身已搶至樹前。

    方待有所行動,衣袂又現,這一下他看清了。

    一片破衣袂,掛在樹幹上,迎風飄動。

    失望之餘,就要飄身退出山坳。

    身形剛動,眼角餘光似見樹根下,草叢中有一點黃光一閃。

    倏然駐足,近前拔開野草一看,赫然一支金質鳳釵映入眼簾。

    不用說那受傷的姑娘已遭川中三虎擄去,這支鳳釵,定是三虎挾著那姑娘逃走時,匆忙中所遺失。

    同時,這支金質鳳釵對他來說,又頗為眼熟,他更懷疑那被川中三虎擄去的姑娘,就是甫離魔掌的王寒梅,不然,她怎麼會在自己全力追趕下,突然不見蹤跡?而王寒梅又受了傷,由黑衣漢子口中又隱約測知三虎均是性好漁色之徒。

    忖思至此,柳含煙急得如熱鍋上螞蟻一般,一顆心也如被火燒一般,只是舉著鳳釵,愣愣出神,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瞬間,他心中一動,展開身形向來路馳去。

    甫抵剛才黑衣漢子現身處,他又呆住了!

    原來,就在這片刻功夫,那被摔暈倒地的黑衣漢子也鴻飛冥冥,蹤跡不見,不但黑衣漢子蹤跡已渺,即連地上一柄長劍也被他撿回逃走了。

    柳含煙經此刺激,無名火冒三千丈,心中殺機狂熾,略一沉思,如電閃般向四川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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