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文 / 獨孤紅
解玉寶沒再說什麼了,狠狠的瞪了李朋友一眼,跨步閃了出去。
李朋友淡然道:「我算是跟令兄結了仇了。」
解玉珍道:「我本來就是來賠不是的,現在我要多賠一回不是。」
李朋友道:「我說過,解姑娘是個明事理的人——」
遞出了那把匕首:「請姑娘把這匕首帶回去,姑娘知道該怎麼處理。」
解玉珍沒接,道:「我現在還不回去。」
李朋友道:「姑娘什麼時候回去並不要緊,這把匕首總是解家的。」
解玉珍這才把匕首接了過去,道:「我想跟你多談兩句話,行麼?」
李朋友道:「那有什麼不行的,姑娘請坐。」
往哪兒坐,也只有炕邊兒上了,是兩個人都坐,還是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似乎都不合適,都彆扭。
所以,解玉珍道:「不用了,就站著說吧。」
李朋友也沒有多說。
解玉珍看了他一眼:「你真是個馬驃子。」
李朋友道:「難道姑娘不信?」
「還真有點兒。」解玉珍道:「你又像又不像。」
李朋友道:「馬驃子這一行不怎麼樣,拿它招搖撞騙不了什麼,應該不會有人混充。」
解玉珍狡黠的望著他道:「要是為了點兒什麼,那就另當別論。」
李朋友淡然道:「姑娘真會想,照姑娘看,我是為點兒什麼呢?」
解玉珍道:「不是我要這麼想,是你讓我這麼想的,至於你是為點兒什麼,那就只有問你自己了。」
李朋友道:「是我讓姑娘這麼想的?」
解玉珍道:「你像馬驃子,可是又不像。」
李朋友道:「姑娘要不要試試,凡是馬驃子會的,我都會,還絕對是馬驃子這一行裡的好樣兒的。」
解玉珍道:「還有,你不是『金蘭牧場』的人吧。」
李朋友道:「怎麼見得?」
解玉珍道:「你要是『金蘭牧場』的人,不會跟馬榮祥一個往後院,一個往前院。」
原來馬爺叫馬榮祥。
李朋友道:「沒錯,我不是『金蘭牧場』的人。」
解玉珍道:「既不是『金蘭牧場』的人,幹嗎要管『金蘭牧場』的閒事。」
李朋友道:「路見不平。」
解玉珍道:「像你這樣見義勇為的人不多。」
李朋友道:「還有,我是個馬驃子,長年與馬匹為伍,我對馬有一種特殊的感情,誰殘害馬,我深痛惡絕。」
解玉珍道:「這倒沾上邊兒了,而且是個相當不錯的理由,我聽得進。」
李朋友道:「還要請姑娘原諒,幫馬爺找到解家去,我不得已。」
解玉珍道:「解家是個可以講理的地方,我爹跟我都不怪你,不然我這會兒不會站在這兒跟你說話。」
李朋友道:「謝謝。」
「你從哪兒來。」解玉珍問,一雙美目緊盯著李朋友,似乎想看透他。
「口外!」李朋友臉上看不出什麼來。
「口外地大著呢?」解玉珍進逼了一步。
「蒙古。」
「天,真不近,蒙古就說蒙古好了,幹嗎口外?」
李朋友沒說話。
「你是個漢人,怎麼會從那兒來?」解玉珍又問。
李朋友道:「姑娘忘了,我是個馬驃子。」
解玉珍盯著他繼續問:「我知道你姓李了,叫什麼?」
問的真客氣。
其實,這種樣的說話,尤其是跟個馬驃子,沒有必要那麼「文」。吃馬驃子這行飯的,也絕不會計較。
李朋友真沒在意,道:「李豪!」
解玉珍道:「李豪,這個名字跟你的人,倒有幾分相襯……」
一頓,凝目,兩道似水也似的目光深盯李朋友李豪,道:「我爹很賞識你,想讓你上解家來。」
李豪微一怔,旋即淡笑搖頭:「解老爺子的好意讓我倍感榮寵,我感激,可是我只有心領。」
「怎麼?你不願意。」解玉珍顯然感到意外。
事實上「漠南」解家擁有大牧場,上萬匹的牲口,說起聲威,雖然不是頭一號,但是也能讓地方擺動個老半天的,只要是吃這行飯的,還沒有不願進解家門的,求都求不到,尤其是解老爺子的賞識,抬手召喚,點著名要的。
偏偏,這會兒就有個不願意去的。
李豪道:「姑娘知道,我已經跟令兄玉寶少爺結了仇,他都想要我的命,這種日子往後怎麼過?」
解玉珍道:「這你放心,自有我爹跟我,我爹甚至留下話,他還不敢不收斂。」
李豪搖頭道:「想對付一個人,辦法太多了,解老爺子跟姑娘總不能寸步不離的護著我。」
解玉珍深深一眼,道:「憑你的身手,護你自己是綽綽有餘了,我哥哥想傷你,那是不自量力。」
「憑我的身手。」
「我來遲一步,沒見識到你的身手,可是從我哥哥摔在炕上,匕首到了你手裡,就可想而知了。」
李豪冷然道:「只能說我僥倖,碰巧了。」
「你太客氣。」解玉珍深深一眼:「或許你知道,我哥哥是解家的第二把好手,除了我爹,解家上下就數他了,所以你這種身手,不只在馬驃子裡絕無僅有,就是外頭的江湖道也不多見。」
李豪淡然笑道:「姑娘太高抬我了。」
解玉珍要說話。
李豪沒讓她說,道:「其實,我不敢接受解老爺子的好意,主要還是我浪蕩飄泊慣了,就跟匹野馬似的,怕上轡頭,怕受管。」
解玉珍道:「你真不願意上解家去。」
李豪道:「請姑娘代我奉覆解老爺子,也請代我致感激之忱。」
解玉珍道:「你說話一點也不像馬驃子。」
李豪道:「姑娘,別把馬驃子都當成粗人,別的我就不再多解釋了。」
解玉珍道:「好吧,人各有志,我不能勉強,好在你知道『漠南』解家,什麼時候你改變了心意,可隨時來,解家的大門永遠為你開著。」
李豪道:「我更感榮寵,再次謝謝姑娘。」
解玉珍沒再說什麼,轉身出去了。
李豪望著解玉珍出了門,一雙目光略微動了一下,似乎想轉身往炕邊坐。
一聲輕咳,門外又進來個人,是馬爺馬榮祥。
李豪道:「馬爺!」
馬榮祥道:「我早就要過來了,可是聽見解家這個丫頭在這兒,我沒有馬上過來,想必老弟你也察知我的行蹤了。」
李豪道:「淨顧著跟解姑娘說話了,沒留意。」
有沒有留意,只有他自己知道。
馬榮祥也沒有老在這上頭纏,道:「老弟你真是料事如神,解家真來賠不是了,還照價賠了那三匹馬,來的就是解家這個丫頭,她從我那兒出來,就上你這兒來了。」
李豪道:「『金蘭牧場』面子裡子都有了,又不傷兩家的和氣,不是極好麼?」
馬榮祥道:「這都仰仗老弟。」
李豪道:「馬爺千萬別這麼說,我沖的只是那三匹馬。」
馬榮祥沒再多說,話鋒忽轉:「那丫頭想請老弟到她解家去。」
李豪凝目望了他一眼。
馬榮祥有點不好意思,勉強一笑:「我無意偷聽,只是碰上了——」
李豪沒說話。
馬榮祥話鋒又轉:「咱們認識在先,老弟真要想定下來,找份牧場的差事,也應該上『金蘭牧場』來,是不是?」
李豪道:「馬爺的好意讓我同樣感激,只是馬爺應該聽見了,我浪蕩飄泊慣了,怕受拘束怕受管。」
馬榮祥道:「那我的說法跟解家丫頭一樣,只要老弟改變心意,請隨時上『金蘭牧場』不敢說是頭一號的大牧場,可是只要到『熱河』一打聽,還沒有不知道的。」
李豪道:「我也再次謝謝馬爺。」
馬榮祥道:「老弟別跟我客氣了,能把老弟拉到『金蘭牧場』去,那是『金蘭牧場』的福氣——」
一頓怔問:「老弟今後要上哪兒去。」
李豪道:「熱河!」
馬榮祥微一怔,喜道:「我明兒個一早就回去,咱們一起走。」
李豪道:「馬爺先請吧,我還要等個朋友,有點事兒。」
馬榮祥忙又道:「那老弟要上『熱河』哪兒去,給我個地方——」
李豪道:「還不一定,要等我那個朋友來了以後才知道。」
馬榮祥顯得有點失望,可是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又待了一會兒就走了。
馬榮祥走了,李豪翻身躺上了炕,兩眼直直的上望著,似乎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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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境門」東南,西北各有一座山,東南那座山叫「魚兒山」,西北那座山叫「元寶山」。
如今,兩座山靜靜的浸沉在夜色裡,像兩隻靜伏的巨獸似的,把「大境門」夾在中間,保護著「大境門」。
「元寶山」的夜色,要比「魚兒山」美多了,那是因為「元寶山」的山勢好看,景色也比「魚兒山」美多了。
是不是因為它的夜色美,詩人是寫三更半夜還雅興登臨呢?一條人影矯健的往上走著。
今夜沒有月,那條人影走的路,也是不是登山路的路,這會是詩人墨客雅興登臨麼?
很快的,這條人影停在山的背面,半山腰的一個山洞前,這兒更荒涼,更是平常人跡不會到,也不容易到的地方,他向著洞口遍佈的籐蔓雜草發話:「恩叔!」
隨聽洞裡傳出一個低沉,但隨之帶著勁力的話聲:「少主麼?」
那人影道:「是詩兒。」
隨著這一句,人影伸手掀起了洞口的籐蔓,閃身進了洞,當他掀起籐蔓進洞的那一瞬間,洞裡射出了一片微弱的燈光,這片微弱的燈光照見了人影,他像極了那個馬驃子李豪。
洞頗深,經過了丈餘彎曲的洞道,來到洞底。眼前一片燈光,比先前亮多了。
洞底是圓形的,不大,什麼都沒有,可是很乾淨,地上鋪著一片乾草,旁邊地上放著一盞破油燈,另外還站著一個人。
人是個中年人,一身黑,一頭披散長髮帶點花白,留著鬍子,神色之中帶著淡淡的憂鬱跟憔悴,可是仍然看得出,他原本是個俊逸人物。
這時候再看進來那個人,他不是那個馬驃子李豪是誰?他還是白天那身穿著,一點也沒有變,本來嘛,一個馬驃子能有幾套行頭好換的,也沒有那個必要。
李豪一進來,中年黑衣人衝他恭謹的微微的欠了個身,叫了聲:「少主。」
李豪微微皺了眉:「恩叔,我跟您說過多少遍……」
中年黑衣人道:「少主,禮不可廢。」
李豪雙眉微揚:「沒有恩叔,我沒有今天,恩叔替李家保住了一脈香煙,此恩此德,天高地厚——」
中年黑衣人道:「那不能變你我的身份,您仍然是我的少主,永遠是。」
「恩叔——」
「少主,您可知道老主人在世時對我們的恩德,自從我追隨老主人那一刻起,我就已決定,今生今世,人一個,命一條,永遠是李家的,我聽任您叫我恩叔,已經是不可饒恕的大罪了。」
李豪還要再說。
中年黑衣人已正色道:「請少主坐下來談正經事。」
李豪沒再多說,改了口:「恩叔也請坐。」
中年黑衣人俯身把那片乾草分做兩片,李豪走過去坐在一片上,中年黑衣人就在另一片上坐下。
坐定,李豪道:「恩叔,我利用解玉寶下手『金蘭牧場』那三匹好馬這機會,搭上馬榮祥了。」
中年黑衣人道:「恭喜少主,賀喜少主。」
李豪道:「只是那三匹馬也是三條命,我能及時阻攔解玉寶下手,而沒阻攔,心裡總是不安。」
中年黑衣人道:「少主仁厚,只是這也是不得已,為了咱們的大計,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了。」
李豪應了一聲「是。」
中年黑衣人問道:「既已搭上馬榮祥,是不是能夠如願以償呢?」
李豪道:「還不能,馬榮祥是個老江湖,要是太急會招他起疑,我只有以退為進。」
中年黑衣人:「呃!」了一聲道:「怎麼回事。」
李豪遂把他處理解玉寶毒殺三匹馬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道:「解玉珍來拉我,我沒有答應,馬榮祥躲在外頭都聽見了,當他拉我到『金蘭牧場』去的時候,我又怎麼能答應,連說詞都不能不一樣。」
中年黑衣人道:「這麼說,倒是解玉珍的好意壞了咱們的事。」
李豪道:「馬榮祥是個老江湖,解玉珍都有些懷疑,他一定更有些懷疑,他聽見瞭解玉珍跟我說的話,但是他連問都不問一句,仍然拉我上『金蘭牧場』去。」
中年黑衣人道:「馬榮祥何止是個老江湖,他是個十足的老江湖。」
李豪道:「所以應付他我不能不小心謹慎,不能不以退為進。」
中年黑衣人道:「少主是怎麼個以退為進法?」
李豪道:「他問我今後的行蹤,我告訴他打算上『熱河』去,他有點機會,邀我明天早上一起走,我告訴他還要在這兒等個朋友,他讓我告訴他要去『熱河』那個地方,我告訴他要等朋友來了以後才知道,所以我打算先到『承德』去布下餌,然後再等他著鉤。」
中年黑衣人微一點頭:「好主意,少主做事這麼機智,圓熟,我就放心了。」
李豪道:「恩叔誇獎,也全仗恩叔的教導。」
「不!」中年黑衣人道:「少主的天賦,再加上大和尚的教導,我不敢居功。」
李豪沒說話。
中年黑衣人也沉默了一下,然後才又道:「真快,十幾年一晃過去了。
沒有出來的時候,度日如年,巴不得少主趕快長成,趕快出來了,卻又覺得時光過得好快了,不管怎麼說,咱們總算平安過了十幾年出來了——」
李豪道:「但願不只咱們出來了。」
中年黑衣人道:「咱們一起行來,到現在沒到見有什麼動靜,不知道——」
「不,恩叔!」李豪道:「咱們不也是剛出來麼,或許恩姨跟書兒,他們出來的比咱們要晚。」
中年黑衣人道:「但願如此了,還望天祐二少。」
李豪道:「還有恩姨。」
中年黑衣人道:「少主,我說過,一切為大計,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李豪忽然間有點激動:「恩叔,為李家,為我們兄弟倆,活生生拆散您跟恩姨!——」
中年黑衣人臉色一整,沉聲道:「少主,身為主人的一個家,一家幾十口的性命,又該怎麼辦。」
李豪不減激動:「恩叔——」
中年黑衣人再次沉聲:「少主,該回去了,馬榮祥明天一早要走,防著他今夜找您。」
李豪道:「您放心,我早防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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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都睡了,連馬匹牲口都睡了,整個「張家口」都是一片死寂。
一個人輕快而靜悄的進了「張垣客棧」前院,是李豪。
他剛要推開自己住的廂房門,忽然幾聲彈指甲聲傳了過來。
忙循聲望,後院門那兒站個人,夜色暗,可是還看得出來,那是馬榮祥。
李豪忙走過去了,輕聲道:「都這時候了,馬爺還沒睡?」
馬榮祥含笑道:「老弟,沒睡的可不只我一個啊。」
李豪道:「我——」
只「我」了一聲,就沒下文了。
馬榮祥道:「我明天一早就走,老弟你讓我睡不安穩,半夜起來想感動你老弟的心意,明天一早跟我走,哪知道老弟你出去了,不在屋裡,三更半夜你能上哪兒去——」
李豪道:「馬爺真讓我感動,可是……」
他沒說下去。
馬榮祥道:「喝酒了。」
顯然他聞見了什麼。
李豪道:「喝了兩盅。」
馬榮祥道:「不會一個人喝吧,朋友到了?」
「不!一個人喝的。」
「呃!」
「馬爺!」李豪道:「您就別問了,男人家的事,想也知道。」
馬榮祥笑了:「老弟,『張家口』這些土窯子的,你也看得上?」
李豪道:「馬爺,餓了還擇食麼?」
馬榮祥又笑了,抬手拍了拍李豪的肩膀:「老弟,要是你去『承德』找我去,我帶你在『承德』城開開眼界,包你往後就是再餓,也不會不擇食了。」
李豪笑笑,沒說話。
馬榮祥收回了放在李豪肩上的手,道:「睡覺去吧,我明兒個早上走得早,就不驚動你了。」
李豪道:「那我就不送馬爺了,有緣再謀後會。」
兩個人分開了,一個行向廂房,一個轉向了後院。
馬榮祥真的天一亮就離店走了,他經過前院的時候,真沒有驚動李豪,也沒見李豪露面,許是還睡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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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豪還真在睡,他側臥在炕上,光著上身,連蓋都沒蓋,睡得正香甜。
看他光著的上身,不算壯,可是肌肉長得很均勻,肌膚也比臉上白多了,其實誰不是這樣,要是身上比臉上黑,那才是稀奇事兒呢?
也難怪他睡得香甜,昨天夜裡睡得晚,大熱天,只有早上這一會兒涼快,還能睡得不香甜?
但是,可惜的是,好景不常,李豪他沒這種多睡一會兒的福氣。
一陣沉重似雷的敲門聲,把他從睡夢中吵醒了,遭人吵醒的人都有一份不痛快,何況是這麼樣一個敲門法。
李豪睜開眼就一臉的不高興,話問的也不耐煩:「誰呀?」
門外響起的居然是店裡夥計的話聲:「客官,有兩位爺找您?」
兩位爺找,這會是誰?
所謂等朋友,是李豪為應付馬榮祥那麼說的,應該不會是來找他的朋友。
那麼,在目前的「張家口」除瞭解家,不會再有別人了。
李豪又不耐煩的一句:「等一等。」
他抓起衣裳在開門,邊走邊穿衣裳,衣裳穿好了,門也開了。
門開處,門外三個人,一個是夥計,另兩個不認識,穿著打扮一樣,看穿著打扮,看神情,都不像是從解家來的人。
夥計淡笑了一下:「就是這兩位爺,小的前頭還有事兒,失陪了。」
他走了,似乎有點匆忙。
從夥計走得匆忙,從夥計臉上泛出來的淡笑,再加上眼前兩位爺們兒的一臉冷傲蠻橫色,李豪心裡已經明白了幾分,他半睜著眼,微微皺著眉:「兩位是——」
兩個裡那個深眉大眼的道:「你好大的架子啊!」
好一口京片子。
京裡來的,這就難怪了。
李豪可不管是哪兒的,堵著門站,沒讓那兩個往裡進,道:「好大的架子,怎麼說?」
濃眉大眼的大眼一瞪,「怎麼說,就是這麼說,叫了半天才開門……」
李豪截了口:「這位,說話要講理,我怎麼知道你們會來找我,我還在睡覺呢?總得給我穿衣裳的工夫,吵了我的覺,我都還沒說什麼呢?」
李豪說的是理。
可是濃眉大眼的不聽理,當然也不會講理,他臉色變了,叫了起來:「什麼?你敢——」
另一個白淨秀氣的說了話:「好了,別跟他囉嗦了,主人還等著咱們回話呢?」
又是一口京片子,但是這一口比剛才那一口好聽,人長得不一樣嘛。
這一句還真靈,濃眉大眼的馬上改了口:「好了,閃開,讓我們進去說話。」
李豪沒閃開,道:「有什麼話就在這兒說也是一樣。」
這一來,不但濃眉大眼的臉色又一變,連白淨秀氣的也忍不住了,濃眉大眼的暴叫:「好一個刁——」
余話還沒出口,他就要抬手。
白淨秀氣的伸手攔住了他,冷然向李豪:「你說話最好客氣點兒,我們是來辦事的,不是來惹事的。」
李豪道:「本來嘛,我又不認識你們,開口就是一付氣勢凌人的架式,說話也毫不客氣,我為什麼要吃你們這一套。」
濃眉大眼的更火了,一聲:「你——」
又要動。
白淨秀氣的仍然攔著他,道:「好,我們聽你的,就在這兒說,我們聽說這兒每年都有人帶三匹好馬來,我們是來買馬的。」
敢情是這麼回事兒。
李豪道:「你們找錯人了,那不是我。」
白淨秀氣的道:「我們知道,那個人已經走了,我們聽說你跟那個人認識,所以來找你打聽他。」
李豪道:「你們還是找錯人了,我跟那個人萍水相逢,只知道他帶來的三匹好馬遭人毒殺了,他已經走了,如此而已。」
白淨秀氣的道:「我們也知道他那三匹好馬遭人毒殺了,我們聽說你知道內情,所以來問問你,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李豪道:「那不關我的事,也不關你們的事,是不是?」
濃眉大眼的叫道:「不關你的事,可是關我們的事,你非說不可。」
李豪雙眉微揚:「那才是實話——」
白淨秀氣的攔住了又要動的濃眉大眼漢,道:「你不願意跟我們說也不要緊。你跟我們跑一趟,去見我們主人,當面告訴他。」
李豪道:「那真是笑話,我又不認識你們主人,為什麼跟你們去見他。」
白淨秀氣的再也忍不住了:「你不要不識抬舉,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既然再也忍不住了,當然也就不會再攔同伴了,濃眉大眼的一句話不說,抬起毛茸茸的大手,向著李豪劈胸就抓。
李豪抬手擋住了濃眉大眼漢的手,道:「對了,這樣乾脆,只要你們能讓我跟你們走,我跟你們走就是了。」
濃眉大眼漢毛茸茸的大手翻腕而下,握成了斗大的拳頭,直搗李豪的心窩。
李豪的手如影附形,跟著落下,一把扣住了濃眉大眼漢的腕脈。
是什麼個感覺,是什麼個滋味,只有濃眉大眼漢自己清楚。
只聽他怪叫一聲,踉蹌退出了好幾步去,臉都脹紅了,很快的又由紅轉白,加上一臉的驚怒,好難看。
白淨秀氣的同樣的驚怒,叫道:「好哇,敢情你是有兩下子,我試試。」
他也出了手,是抓,五指箕張,鋼鉤也似的抓向李豪面門。
李豪一點也沒在意,輕鬆抬手,一指頭已點在抓來的掌心上。
白淨秀氣的像遭了電殛,機伶一顫,手垂下去了,那條胳膊再也抬不起來了。
兩個人何止驚怒,簡直就呆在那兒了。
李豪淡然道:「你們兩個還請不動我,只好麻煩你們回去,自己跟你們主人回話了。」
濃眉大眼漢先定過了神,道:「你好大膽,你好大膽,好,你給我等著。」
他轉身匆匆走了,當然,白淨秀氣的也跟著匆匆走了。
李豪像個沒事人兒似的,轉身進去,把衣裳穿好,洗他的臉去了。
剛洗好臉,門外又來了人,一聲:「客官。」先傳了進來,李豪回身一看,進來的是夥計,一付誠惶誠恐模樣。
急急道:「客官,您千萬別見怪,小的是不得已,您不知道,那兩個傢伙跟吃了橫人肉似的,小的要是不帶他們來見您,準得挨一頓好揍。」
一點都不假,這是千真萬確的實話。
李豪笑笑道:「小二哥,你放心,沒人會怪你的。」
夥計忙又湊近了些,壓低了話聲,道:「客官,小的看那兩傢伙八成是京裡來的,說不定會沾上官,您可得小心啊!」
夥計有一付熱心腸。
李豪笑笑道:「謝謝你,小二哥,我會小心的。」
夥計道:「那就好,那就好——」
忽聽一陣雜亂而急促的步履聲傳了過來。
夥計扭頭往外一看,臉色大變,急道:「客官,他們又來了……」
嚇得話聲都走了調了。
李豪道:「沒你的事,你忙去吧!」
夥計急忙轉身走了,出門就碰見了來人,他忙陪笑一哈腰,走得更快,似乎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好在來人或許是找正主兒,並沒有為難他。
李豪看見了,門外的來人比剛才多了一個,多的這個是個年輕人,穿著講究氣派,長袍、馬褂兒,還戴了頂瓜皮子帽兒,典型的有錢人家公子哥兒。
這公子哥兒長得還真俊,皮白肉嫩,瓜子臉,細細的眉,丹鳳眼,懸膽般的鼻子,小小的嘴還鮮紅,兩隻手白嫩修長,十指根根玉似的,這付模樣兒,就連一般的姑娘家也比不上,這付模樣兒,不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是什麼?
看樣子,這俊公子哥兒像是那兩個所說的主人,一定是,俊公子哥兒走在前頭,帶著那兩個就闖了進來,濃眉大眼的一指李豪道:「就是這小子。」
李豪道:「說話客氣點兒。」
濃眉大眼的道:「王八蛋,現在輪不到你神氣了。」
他要動。
李豪臉色一變也要動。
俊公子哥兒一抬手攔住了兩個,冷然瞅著李豪:「聽我的人說,你打了他們倆。」
李豪道:「你的人為什麼挨打,現在你應該很清楚了。」
俊公子哥兒道:「我的人在『北京』也沒人敢碰他們一指頭,跑到這兒來讓你打。」
沒錯了,是京裡來的,是沾了官,恐怕這官還不小。
但是,李豪不在乎,他道:「那是因為那是『北京』,這兒是『張家口』,該打的人人可打,欠揍的人人可揍。」
俊公子哥兒雙眉一聳,鳳目放光:「你還是真大膽,我看該打該揍的是你。」
話雖這麼說,可是他並沒有出手。不知道是因為他這個做主人的,多少還明點事理,不隨便出手還是怎麼。
李豪道:「或許,不過那得碰上能打我,能揍我的人。」
這不是扇火,不是火上點油麼?
俊公子哥兒臉色變了,冰冷一聲:「你還是真氣人,真找打,能打你、揍你的人就在你眼前。」
他揚手就是一個耳括子。
耳括子是耳括子,只是這個耳括子不同於一般耳括子,這個耳括子既快又狠。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就這麼一個耳括子,可以看出這個做主人的,比他那兩個下人強多了。
不知道李豪看出來了沒有,他抬手擋住了,擋住的時候應該覺得出力道,但是他似乎像個沒事人兒,道:「這就難怪,你的人這麼蠻橫不講理了。」
俊公子哥兒道:「怪不得你能打我這兩個人,能擋得住我這耳括子的人,還不多見。」
李豪道:「我不知道『北京城』是沒人能擋,還是沒人敢擋,要是沒人能擋,臥虎藏龍的『北京城』就令人失望了。」
俊公子哥兒臉色又一變:「你再試試看就知道了。」
他一翻眼,又是飛快,一條手臂像靈蛇,那手指根根似玉的白嫩的一隻手,帶著疾風襲向李豪的胸膛。
李豪的手也跟著落下,緊貼著那隻手,一封,那隻手失了準頭,偏斜了出去。
那隻手應變極快,攻勢一頓,就要回撤變招。可就在這時候,李豪的五指撞上了那隻手的腕脈,一把扣住。
俊公子哥兒既像遭了電殛,又像遭了蛇咬,猛一擰,尖聲大叫:「放手。」
李豪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看見俊公子哥兒情急驚慌樣兒,再聽見這一聲尖叫,不由自主的手微一鬆。
就這麼一鬆,俊公子哥兒傻眼了,人也退了兩步,臉色都白了。
那兩個驚怒大叫:「王八蛋,你敢碰我們主子。」
他兩個要撲。
俊公子哥兒抬手攔住他們兩個,這時候臉色也有點恢復了,但是還驚異的瞅著李豪:「你不賴嘛!」
李豪淡然道:「好說,『北京城』以外,像我這樣的,多如恆河沙數,實在不值一提。」
俊公子哥兒道:「問你那三匹好馬的事,為什麼不肯說。」
李豪道:「我已經告訴你這兩個人,三匹好馬遭人毒殺了,賣馬的也已經走了。」
俊公子哥兒道:「好好的三匹好馬,為什麼遭人毒殺的。」
李豪道:「生意場上的競爭吧,每年三匹好馬,每年有人爭著買,每年都賣高價,難免招人嫉恨。」
俊公子哥兒雙眉一揚,一雙鳳目又現光芒:「這算什麼行為,簡直該死,自己不會養好馬呀,自己的馬不如人怪誰?人家養好馬,賣高價,理所當然,天經地義,憑什麼用這種該死的手段。」
聽這番話,他還不失為一個有正義感的人。
李豪的語氣好了點兒:「世上總是會有這種人的,要不然就天下太平了。」
俊公子哥兒道:「朝廷跟地方官府,就該多抓這種人來砍腦袋,最好都殺光。」
李豪沒說話,他有同感,凡天下有正義感的人都有同感,可是做得到麼,打古至今,沒有哪一個朝代做得到,要不然就正如李豪所說,天下早就太平了。
俊公子哥兒又道:「賣馬的是『熱河』『金蘭牧場』的人,我是知道了,我會找上『金蘭牧場』買好馬,毒殺那三匹好馬的呢?又是什麼人?」
李豪道:「我是個局外人,不關我的事,不願捲入這種是非之中。」
俊公子哥兒道:「你沒有正義,沒有血性,不會吧,我聽說還是你幫『金蘭牧場』那個人的忙的。」
李豪道:「下毒的已經給『金蘭牧場』那個人賠過不是,也照價賠過那三匹馬了,似乎沒有必要再追究了。」
俊公子哥兒道:「那麼便宜就算了?」
李豪道:「不學好,不長進的只是一個做兒子的,他們家只他這麼一個兒子,其他的老小都明事理,尤其做父親的,更是個不失剛正的老人,能叫他們怎麼辦,別人又怎麼忍心苛責。」
俊公子哥兒凝目道:「真的?」
李豪道:「我沒有必要騙你。」
俊公子哥兒道:「既然是這樣,我也就不追究了。」
李豪沒說話,既然俊公子哥兒不追究了,還有什麼好說的,事情到此該告一段落,只等著俊公子哥兒帶著他的人走了。
可是俊公子哥兒還不走,凝目望著李豪,又道:「你姓什麼,叫什麼?從哪兒來?」
李豪道:「萍水相逢,也不打算訂交,有互通姓名的必要麼?」
俊公子哥兒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打算跟你訂交。」
李豪道:「訂交是要兩方面都願意的事。」
俊公子哥兒挺聰明。一聽就懂了,道:「你不願意跟我訂交。」
李豪道:「雙方是在這種情形下認識的,剛才還動過手,我不以為訂得了交。」
俊公子哥兒道:「你沒聽人說過麼,不打不相識,我不計較,而且我覺得你這個人還不錯。」
李豪道:「謝謝抬舉,你我是兩種絕然不同的人,恐怕還是訂不了交。」
俊公子哥兒道:「兩種絕然不同的人,你什麼意思?」
李豪道:「看看你自己,再看看我,你也就明白了。」
俊公子哥兒還真看了看自己,當他抬眼看李豪的時候,他忽然「呃!」了一聲,道:「我明白了,你是說——」
他沒有說下去。
李豪道:「對,你是京裡家大業大的大少爺,我是個長年飄泊浪蕩在外,跟馬匹牲口為伍的馬驃子,怎麼訂得了交,見過這一面後,各自東西,又不知道哪日才能再碰得著,就算訂了交又怎麼樣?」
俊公子哥兒道:「馬驃子,什麼是馬驃子?」
白淨秀氣的道:「主子,回去以後再告訴您。」
李豪本來打算告訴俊公子哥兒的,聽這麼一說,他也就沒說話了。
而且,這句話也有點催俊公子哥兒回去的意思,顯然,那兩個也不大贊成他們的主子跟李豪訂交,尤其是知道李豪是個馬驃子以後。
可是俊公子哥兒還是沒走的意思。道:「你不知道,真要是訂了交,我就不打算讓你再長年飄泊浪蕩了。」
李豪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俊公子哥兒道:「不管你現在是個幹什麼的,我打算在京裡給你找份差事,讓你定下來,長住京裡——」
李豪淡然一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了,好意心領,我飄泊浪蕩慣了,喜歡這種日子,定不下來,也不願意定下來。」
俊公子哥兒怔了一怔,臉色有點異樣:「你這個人怎麼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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