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一三八章 (6) 文 / 還珠樓主
二人在籐後洞穴中一聽那道士說起鴉林砦,猛想起:「來時經過鴉林砦劍斬何興時,曾聽向義說起,那小妖道原是師徒三人。小妖道師父姓尤,在前些日帶了他一個徒弟雲遊未歸,不想卻在此處相遇。只是先說話走去的一個妖道不知是誰?聽妖道說話神氣,分明是風子拿著寶鏡在雷雨中照路,被他發現跟來,錯當做地下蘊藏的寶物,不尋到手絕不甘休。雖然人的蹤跡未被發現,但是被這兩個妖道堵在洞內,怎生出去?此時天還未明,或者不致被他尋著。天一明後,先去妖道帶了同黨前來,那時敵人勢力越盛,更難抵敵。自己既然能夠發現這洞,遲早必被敵人搜著,如何是好?」
方在焦急無計,又聽洞外妖道師徒在那裡問答。從談話中聽出那妖道竟是峨眉派仇人,平素****殘暴,無惡不作。因為受了正派中的疾視,存身不住,路過鴉林砦,見地勢荒僻,山人愚蠢,便用妖法將山酋黑訖姥鎮住,打算役使他們,在砦中建立寺廟,以做巢穴。先立下根基,一面攝取童男童女淫樂,暗中祭煉妖法,以備將來尋峨眉門下報仇。這次出來召集黨羽,遇見一個本門姓黎的妖道,受了一個姓許的道姑之托,在姑婆嶺後,正對凝碧崖後飛雷峰頂煉一種邪法,約他前去相助。來此多日,再有六七天,妖法便可煉成。晚間山頂眺望,忽見山下大雷雨中有一道碧光,與雷電爭輝,連連閃動,寶氣直衝霄漢,知是一件異寶。連忙趕來尋了好一會兒,也未尋見,恐為峨眉門下路過撿了便宜。意欲天明將左近一帶全行發掘。如再尋不見,便要命同黨在當地輪流搜尋,非得到不走等語。
風子一聽,暗想:「這般耗下去,早晚必被妖道尋見。與其束手待斃,何如趁妖道同黨沒有齊集時,和他一拼,得手便逃,還有生路。以前在鴉林砦斬那小妖道時,全仗手快。這次添了一人,更須出其不意,方能成功。」主意想好,因與妖道相隔甚近,恐被察覺,便悄悄拉了雲從一下,輕輕移往洞的深處,附耳低聲一說。雲從先時膽小持重,再三囑咐風子留心謹慎。及至一聽妖道師徒之言,知道生路已絕;再一聽風子主意,雖不穩妥,除此別無法想,只得應允。風子原恐雲從不肯行險,一聽痛快答應,立時勇氣大增。便將那面鐵鑭斜插身後,試了一試,覺得順手。又和雲從叮囑了幾句,將寶鏡藏在洞壁角里,走向洞口聽了聽,妖道師徒還在計議鴉林砦建廟之事。便隔著籐蔓喚道:「洞外二位仙人,可容小人出見麼?」
妖道師徒正談得起勁,忽聽巖壁之內有人說話喚他們,不禁吃了一驚。立時縱下石去,回身喝問道:「你是人是怪?從速說了實話,免得真人動手!」風子答道:「小人姓商,是貴州人,自幼愛武。因在家鄉被一個惡人所逼,逃了出來。聽人說起山裡神仙甚多,想求仙人收為徒弟,學了仙法,回家報仇。一連在山中尋了多少日,也未遇見。前兩天路經此地,看見這林內衝起一道八角形光華,照得滿山綠亮亮的。先以為是妖怪,不敢近前。後來猜是寶貝,近前一找,卻又不見。在這裡已經隱藏了好幾天,雖看出寶貝埋藏的地方,只是無法弄到它。幾次等它自己出來,也沒捉住。適才睡了一覺,醒來聽見仙人在外面說話,小人自知沒福,不配得那寶貝,只求仙人收我做個徒弟,我便將寶貝藏處說出。仙人你看好麼?」
那妖道正是向義所說的尤太真,原是越城嶺黃石洞飛叉真人黎半風的師弟。聞言貪心大熾,便命風子出去相見。風子趁勢將籐折斷,掀過一旁,出洞便向妖道跪倒行禮。妖道命他起來一看,生相雖然英武,卻不似學過道法劍術之人,適才那一番話,已信了一多半。再一細看風子,骨格奇偉,稟賦甚厚,越更心喜。便命指出藏寶所在。風子立時改口稱了仙師,重又行了拜師之禮。又朝小妖道見了禮。起身指著妖道坐的那塊大石說道:「弟子守了好兩天,才看出寶貝逃去時,總是在這石頭底下一晃不見。偏這石頭太重,一個人弄它不動。」妖道這時利令智昏,見風子滿臉憨厚的神氣,完全信以為真。先指著那小妖道道:「這是你師兄甄慶。
你二人站過一旁,待我行法將石移去,看看寶物在地下不曾?」說罷,便站在前,閉目合睛,口中唸唸有詞,將手一指,那重有數萬斤的一塊大石,竟自動移出數丈以外。風子原意以為誆那妖道師徒與自己一同去推那石,自己再出其不意,照預定暗號,拔鑭將小的一個打死。同時雲從也從洞口伏處躥將出來,給那妖道一劍。不想妖道妖法厲害,不用人力,竟將那大石移開。深悔妖道閉目行法之時,沒有下手,錯過機會,正在心驚著忙。也是妖道運數將終。移去大石以後,不見寶物痕跡,以為深藏地底,又命風子指出寶物隱跡的所在。風子隨便指了一處。妖道因這種異寶必藏在地下深處,如不先行法封鎖周圍,仍要被它遁走。便命那小妖道和風子站在身前,注視風子指的地方,自己背向山巖,盤膝坐定,二次閉目合睛,口中唸唸有詞,一手指定地面,不一會兒,便有數十道手指粗細的黑煙直往地下鑽去。
風子一見小妖道也在手指口動,暗忖:「還不下手,等待何時?」心一動念,暗把全身力量運在右臂,將腳輕輕一移,便到了小妖道的身後。一聲乾咳,右手剛把身後鐵鑭拔出,朝小妖道頭頂打去。對面妖道忽然怪眼一睜,見風子舉鑭照小妖道頭上打去,才知風子不懷好意。大喝一聲:「好業障!」手一指,一道黃光便飛出手去。那小妖道正在行法,猛聽一聲乾咳,腦後生風,知道有人暗算。剛要縱起,被妖道猛地一聲喝罵,以為自己有什麼錯處,微一疏神,略緩了緩,風子的鐵鑭業已打到,手快力猛,只一下,便打了個腦漿迸裂,死於非命。這時風子已看見妖道察覺,黃光迎面飛來,知道不妙。驚慌忙亂中,順手抓起小妖道跌而未倒的屍身,向妖道打去,就勢腳下一墊勁,縱出去有七八丈高遠,準備迎敵。忽見對面黃光影裡,飛起一團東西,落在地上,骨碌碌往山坡下面滾去,定睛一看,妖道屍身業已栽倒。
雲從也跟著縱了出來,舉劍直向那道黃光撩去。妖道一死,飛劍失了駕馭,獨自在空中旋轉,被雲從縱身一撩,當當兩聲,墜落地上。拾起一看,上面刻有符菉,與鴉林砦所殺小妖道何興所用相似,只是晶光耀目,劍卻要強得多多。再一搜妖道身畔,在腰間尋著劍匣,還有一個兜囊。倉猝中也顧不得細看內中所藏何物,便將劍和兜囊交給風子帶好。匆匆入洞,取了行囊寶鏡,便要連夜避開險地。風子忙攔道:「妖道師徒雖死,還有昨晚走那妖道,更比這兩個厲害。他們能用妖法飛行,我們縱走得快些,要被他追來,仍是跑不脫。莫如趁天明還早,將妖道屍身藏過,故意做出妖道瞞心昧己,吞沒寶貝逃走的神氣,以免他跟蹤來追,豈不是好?」雲從見風子近來一天比一天聰明,簡直不似初見時憨呆光景,連聲稱讚。當下便將妖道師徒的首級和屍身抬起,扔到來時路過的深澗之中。用劍將那有血跡所在的泥土山石全都掘碎混合,又在那原放大石之處掘了一個三四尺深的坑。
一切做得差不多,看天上星色,知離天明已不甚久,才藏好寶鏡,背起行囊,忙著往前進發。且喜去路與妖道來路相背,無須繞道,只盼不被他發覺追上,便不妨事。走了有個把時辰,天色漸明。二人又趕走了一程,沒見後面有什麼動靜,才略微放了點心。因連驚帶累了大半夜,又急走了不少的山路,覺著有些力乏飢渴。再加雨後泥濘,衣服濕污,天明一看,還各濺了不少血跡。便擇了個僻靜地方,先將衣履全換了新的,舊衣履丟掉。然後各人進了些飲食,吃完,打算略微歇息再走。於是便說起剛才斗妖人的經過。
原來風子在洞穴時和雲從商定,只聽風子在外咳嗽一聲,雲從便從洞中躥出下手。彼時妖道正在閉目行法,一聽咳聲有異,睜眼一看,見風子持鑭正要打他徒弟,不禁勃然大怒,大喝一聲,也不顧地下寶物,逕直放出飛劍,要取風子首級。誰知忙中有錯,他大喝一聲,反被他徒弟誤會了意,吃風子打死。妖道急怒攻心,全神注在前面仇人,卻不料後面還伏一個勁敵。雲從從後洞內一個長蛇出洞,衝將出來,原想一劍從妖道後心刺去。因見妖道黃光業已朝風子飛去,同時又見小妖道從風子身旁飛起,沒看清是風子打出來的屍體,以為風子沒有得手,心一驚,手便慢了些。
躥出時走步太急,身子已縱離妖道身後不遠,忙將手中劍改了個推雲逐霧的招式,橫著一劍,反手腕朝妖道頭上揮去。仙傳寶劍何等鋒利,妖道剛覺腦後風生,青光一閃,未及回頭,已經身首異處。雲從一劍得手,就勢一翻左肩,朝右側一個鷂子翻身,縱向前面,劍光過處,將妖道一顆首級挑起十餘丈高下,才行墜落地上。彼時般般都是湊巧,否則妖道事前稍有警覺,或是二人下手略慢,一個也休想活命。事後談起,雲從還自心驚,互道僥倖。因見風子要取妖道身上得來的兜囊,看看內中何物,雲從忙攔道:「此時雖然敵人未曾發覺追來,未到仙府以前,總以小心為是。如不是你昨晚拿寶鏡照路,哪會有這大亂子?快休取出,以免生事。」風子只得停手。
因為仙府將要到達,有許多不要緊之物,便將兩個行囊重新收拾,把日後要用衣服另打了一個包裹,餘者雖仍帶著,準備快到時丟去。妖道那個兜囊,原塞在行囊以內,收拾時兩人都是心忙,被風子無意中掖在腰間,當時俱未覺察,便即上路。默記張三姑所說赴仙府後洞的途徑裡數,算計當天日落以前,如無阻隔,便可到達仙府。
入山越深,景物越發幽靜靈奇,越上越險。二人見天色晴朗,白雲如帶,時繞山腰,左近群山萬壑,隨時在雲中隱現。加上仙靈咫尺,多日辛苦之餘,眼看完成夙願,越前進,越興高采烈。一路無事,漸漸忘了憂危。誰知樂極生悲,禍患就在前面相俟,二人一些也不自知。經行之路是一條山梁,須要橫越過去。還未走到山樑上面,行經一片森林之內,正要穿林上去,忽聽頭頂上隱隱有破空之聲。二人抬頭從樹隙裡往上一看,日光下似見兩點淡黃星光飛過,一會兒又飛了回來,來回往復,循環不已,就圍著那山梁一帶飛繞,也不下落。二人此時見了這般異狀,如果隱身密林中不出,或者不被敵人發覺。偏偏心裡雖覺有些驚奇,腳底下仍忙著前趕,並不停歇。
及至走出那片樹林,前行沒有幾步,雲從、風子猛地同時想起昨晚所遇之事,這才疑心到那是仇敵追來,在空中尋覓自己蹤跡。連忙擇地藏身時,空中兩道黃光忽然並在一處,閃了兩閃,在左側面來路飛落下去,轉眼不見,暗幸所料不中。待有半盞茶時,見無動靜,愈發放心,便仍往前行走。剛一越過山梁,下坡之際,忽聽身後天空中又有破空之聲。回頭一望,那光越盛,又添了一道青黃色的,照二人所行方向,疾如電掣流星而來,偏偏山梁這一面儘是斜坡石地,除石縫中疏落落生著一些矮松雜草外,急切間竟尋不著藏身之所。雲從因為隱身無地,來人從高望下,容易觀察,既逃不了來人目光,不如故作從容,相機應付。自己一慌張,豈不反露馬腳?便低聲囑咐風子裝作不知,照常趕路。風子原本沒有雲從害怕,聞言答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左右已給他看見,怕他怎的?」
正說之間,已有兩道黃光追出二人前面丈許遠近落下,現出兩個道童打扮的少年。內中一個較為年長的,一落地便迎頭攔上來問道:「你二人往何方去?是做什麼的?」言還未了,後面那一個已插口大喝道:「師兄,你還問什麼?這小黑鬼身畔帶的不是尤師叔的法寶囊麼?還不捉了他去見師父?」風子先時一見兩道童攔路問話,已料來意不善,早伸手暗握昨晚所得那口寶劍的柄,準備先用話去支吾,略有不對,仍是給他來個先下手為強。一聽身帶兜囊被後面道童看出是昨晚妖道之物,知道行藏敗露,除了一拼,無可避免。不等後面道童把話說完,暗朝雲從遞了一個眼色,也不出聲,倏地左肩一擺,甩下身背行囊,就勢左手先拔身背鐵鑭,一個箭步縱上前去,照準頭一個道童當頭就是一鑭。這回對敵的事,不比先前兩次,均出敵人之意,那道童能力又遠在鴉林砦所遇小妖道何興之上,哪裡能打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