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一三八章 (5) 文 / 還珠樓主
風子剛道得一聲:「你這老母猴,笑些什麼?」忽見碎石堆側有一物閃閃放光。近前一看,乃是一面三寸大小的八角銅鏡,陰面朝天,密層層刻著許多龍蛇鬼魅鳥獸蟲魚之類,當中心還有一個紐,形式甚是古雅。同時老金猱也從樹上飛身下來,伸臂想取,偏巧兩手握棗,略緩了一緩手,剛換出來,被風子先拾在手內。翻轉身一看那鏡的陽面,猛覺一道寒光直射臉上,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知是一面寶鏡。還疑有別的寶物,再細一找尋,又在死道童打坐之處尋著一個破鏡囊。別的一無所有。恐雲從惦念,便將鏡子連鏡囊揣入懷內,往回路走。那老金猱雖沒和風子要那面銅鏡看,滿臉都是歆羨可惜之容。
事情已完,回程迅速。老金猱腳下更快,早跑向前面老遠,一會兒沒了影子。風子走離昨晚所居巖洞不遠,雲從與小三兒夫妻已得老金猱報信,迎了上來。原來昨晚自他走後,許久不歸,雲從主僕俱甚憂急。小三兒的妻子卻說它母親十分靈敏,此番前去,不比適才救女情急,致遭妖道毒手。守缺大師之言,既已應驗,當無妨害。它既未回來,想是在相機下手救人,必未被妖道所害。雲從仍是將信將疑,寶劍不在手中,去也無用。天明以後,正決計冒險前往一探,恰值老金猱先回,說它因攔勸風子不成,只好獨自避開,以免同歸於盡。後來風子和妖道動手,它在遠處暗中窺探。
見風子危險之中,忽然撒出飛鑭,將妖道打倒,跟著上前,想取妖道性命。正替他心喜,猛見紅光一閃,憑空打了一個大雷。那妖道就在雷火飛到之際,化成一溜黑煙,慘叫一聲,破空逃走。同時側面山石背後,又飛起一道金光,投向妖道行法之所。先恐妖道還有同黨,不敢近前。待了一會兒,不見動靜,才走過去。剛將風子救轉,先前那道金光二次飛回,還帶了幾個小孩沖空而去。才知那金光是妖道的對頭,六個小孩已經遇救。風子還想到林內看個下落,它也順便去採那林中的棗。正笑風子把一個一無用處的石丹爐只管亂砍亂扒,白費心力,卻被風子將地上一面寶鏡拾去,想是小三兒無此福分等語。
雲從聽小三兒把話翻完,也顧不得吃棗,連忙一同迎出洞來,彼此見面,敘談經過。雲從要過那面銅鏡一看,果然古樸茂雅,寒光閃閃,冷氣逼人。又見柄紐上刻有古鐘鼎文,正在辨認。風子一眼望到地上,忽然驚「咦」了一聲。小三兒和金猱母女也都圍攏過來,一同蹲身注視地上。雲從便問何故。風子忙答道:「大哥手先莫動,你看這地底下的東西。」雲從低頭一看,那鏡光竟能照透地面很深,手越舉得高,所照的地方也越大。鏡光所照之處,不論山石沙土,一樣毫無阻隔。那深藏土中的蟲豸,一層層的,好似清水裡的游魚一般,在地底往來穿行。再往有樹之處一照,樹根竟和懸空一般,千須萬縷,一一分明。大家俱覺寶鏡神奇,喜出望外。風子更是喜歡,重又接過去,東照照,西照照,愛不忍釋。直到雲從催金猱母女去探獸群走完沒有,才行罷手。將寶鏡仍交給雲從拿著,自己到洞中將行囊搬出,大家進了食物,收拾捆好,準備上路。雲從把玩了好一會兒,始終沒認出那鏡紐上的幾個古篆。因小三兒當時不能跟去,心裡難過,便將寶鏡交與風子藏在懷中,等到峨眉見了師父,再問來歷用處。
主僕二人坐在山石上面,慇勤敘別。待有半個時辰,金猱母女才行回轉。又特意折了些樹枝樹葉,編了一個兜籃,採了滿滿一兜棗,請雲從、風子帶到路上吃。說前途野獸業已差不多過盡,請即上路。雲從、風子便向它母女謝了相助之德,仍由昨晚那座峭壁照樣飛越過去,從山石孔中穿出。果然山下面的獸群業已過完,晨光如沐,景物清和。當下三人二獸,同往前途進發,有金猱母女護送,既不患迷路,更不畏毒蛇猛獸侵襲。走到中午時分,便將那山走完。前面不遠,便要轉入有人煙的所在,金猱母女不便再往前送。雲從、風子便取出食糧,大家重新飽餐了一頓,與小三兒各道珍重,彼此訂了後會,才行分手。
雲從走出了老遠,不時回望,小三兒夫妻母女三個,還在山頂眺望揮手。心想:「小三兒從小一同長大,屢共患難,雖為主僕,情若友昆,自不必說。那金猱母女,本是獸類,也如此情深義重。此次到了峨眉,拜見仙師,異日成道以後,不知能將他們度去不能?」心中只顧沉思,忽見風子又取出那面寶鏡擺弄,且走且照,時現驚喜之容。雲從也是年輕好奇,便要過來也照了一會兒,所見大半仍與來時所見差不多,並無什麼特別出奇之物。走到黃昏時分,望見前面有了人家。雲從因連日均未睡好,尤其昨晚更是一夜無眠,便命風子收了寶鏡,前去投宿。那家原是一個山民,漢語說得甚好,相待頗為慇勤。
第二日一早,二人問明路徑,辭謝起身,仍抄山僻捷徑行走,午後便經筠連,越過橫溪。第二日穿過屏山,距離峨眉越近。二人一意貪快,仗著體健身輕,不走由犍為往峨眉的驛路官道,卻想由石角營橫跨大涼山支脈,抄峨邊、馬邊、烏龍壩、天王校場、回頭鋪、黃角樹等地,渡大渡河,直奔峨眉後山。這一路不時經過些山圩小鎮,中間很有些難走的地方,登攀繞越,備歷險阻。到了烏龍壩,前面便是大渡河不遠。場壩上朝鄉民一打聽,才知這條路比走驛路還要遠得多。二人求速反慢,白多走了兩日。幸而已快到達。匆匆在村鎮上添買了點食糧。
渡過河去一望,那一座名聞天下的靈山勝域,業已呈現眼前,不日便可到達,朝拜仙師,學習道法,好不心喜!當晚到了山腳,先覓一人家住宿,齋戒沐浴。第二日天未明,便起身往山裡走去。入山越深,越覺雄奇偉大,氣勢磅礡。雲從、風子原照無情火張三姑所說路徑,走的是峨眉後山,盡都是些崇山峭壁,峻嶺深壑。耳邊時聞虎嘯猿啼之聲,叢草沒脛,森林若幕,景物異常幽靜。漫說平時少見人蹤,連個樵徑都沒有。路雖險嵯難行,因為志願將達,明早繞過姑婆嶺山腳,至多再走一日,便可到達凝碧仙府的後面。再加上時當深秋,到處都是楓林古松,丹碧相間,燦若雲錦,泉聲山色,逢迎不盡。只覺心曠神怡,喜氣洋洋,哪裡還想得到疲倦兩字。
風子因那面寶鏡可以照透重泉,下燭地底,走一會兒便取出來照照,希冀能發現地底蘊藏的寶物奇景。先一二日,因雲從想起笑和尚、尉遲火二人常說,越是深山幽谷、巖壑古洞,越有異人異類潛蹤,告誡風子不可到處炫露,以防引起外人覬覦。風子童心未退,雖然忍耐不住,畢竟還存一點機心。及至一入峨眉,以為仙府咫尺,縱有異人,想必也是一家。何況連日行來,一些異兆都未見,便不放在心上。據連日觀察,那鏡照在石地上面,似乎還不甚深,碧沉沉地極少看見石中什麼東西。越是照到泥沙地上,不但深,而且分外清晰,地底下無論潛伏的是什麼蟲豸蛇蟒,無不層次分明、纖毫畢現。遇到這種地方,風子從不放過。雲從同是少年好奇,也加上地底奇景太多,漸漸隨著貪看起來。
二人且行且照,一路翻山越澗,攀籐附葛,走到黃昏將近,不覺行抵峨眉後山側面的姑婆嶺山麓下面。本來還想再趕一程,忽然一陣大風,飛沙揚塵,夾著一些雨點劈面吹來。風子一眼瞥見銜山斜陽已經隱曜潛光,滿山頭雲氣滃漭,天上灰濛濛,越更陰晦起來,知要下雨。便和雲從商量,因初入仙府拜見師長,容止須要整潔一些,恐被雨濕了衣履,再說山路崎嶇,雨中昏黑,也不好行走,便忙著尋找歇腳之地。走不幾步,雨雖未降,風勢竟越來越大,一兩丈大小成團的雲,疾如奔馬般只管在空中亂飛亂卷。正愁雨就要落下,尋不著存身之所,雲從忽又腹痛起來,見路側有一叢矮樹,便走進去方便。看見樹叢深草裡橫臥著一塊五六尺高、三丈多寬的大石,一面緊靠山巖。
無心中探頭往石後一看,空隙相間處僅有尺許,那巖口高下與石相等,深才尺許。巖頂突出向上,巖腳似有數尺方圓那麼一團黑影,望去黑沉沉的。順手拾起一個石塊往那黑影擲去,彷彿那黑影是個小洞穴,耳聽石塊穿過落地之聲。以為縱然是個洞穴,那麼低小,也難住人。解完了手,便站起身來,剛走出樹叢外面,彈丸大的雨點已是滿空飛下。想起適才所見那巖雖然低淺,卻正背著雨勢,可以暫避。匆匆拉了風子,攜了行囊,往大石後面跑去。且喜回身得快,身上還未十分淋濕。那雨又是斜射而下,地形也斜,雨勢雖大,連面前那塊大石都未淋濕,二人立定以後,耳聽風雨交加,樹聲如同濤鳴浪吼,估量暫時不會停止,今晚無處住宿,正在愁煩。風子又取出那面寶鏡往巖縫中亂照,碧光閃閃,黑暗中分外光明。
雲從記得這裡還有一個洞穴,隨著鏡光照處,見滿壁儘是些苔蘚佈滿,並無什麼洞穴。只石縫中生著一大盤古籐,從地面直盤向巖壁之上,枝葉甚是繁茂。風子正用鏡往籐上照,忽然失聲道:「這裡不是一個洞麼?」說罷,將籐掀起半邊,果然巖壁間有一個三四尺大小的洞。那盤古籐恰好將它封蔽嚴密,不揭起,再也看不出來。風子正要將那盤籐蔓折斷入內,雲從連忙攔阻道:「這盤老籐將洞口封得這樣嚴密,除了蛇蟲而外,平時絕無獸類出入。要是裡面能住人的話,留下它,我們睡起來也多一層保護。好好的多年生物,弄斷它則甚?」風子聞言,便一手持鏡,一手持鑭,挑開半邊籐蔓,側身低頭而入。起初以為那洞穴太低,即使勉強可以住人,也直不起腰來。及至到了洞中一照,裡面竟有一兩丈寬廣,最低處也有丈許高下,足可容人。雖然磊砢不平,卻甚潔淨,並無蟲蛇潛伏形跡。忙請雲從入內,重新仔細看過。在****壁角間擇好了一處較平的石地,將行囊攤開,又在石壁背風處點起一支蠟。
抱膝坐談了一陣,雲從覺著口渴,取水罐一搖,卻是空的。風子便要出外取去。雲從道:「外面天黑雨大,忍耐一時吧。」風子答道:「我自己也有些口渴。反正穿的是件破舊衣服,明日到仙府時,莫非還把這骯髒的衣履都帶進去?」說罷,便將水罐拿起,一手持鏡,掀起籐蔓,走了出去。一會兒,接了有多半罐雨水進來,口中直喊好大雨,渾身業已濕透。雲從道:「叫你不要去,你偏要去,這是何苦?快把衣服換了吧。」風子道:「這雨真大。我因它是偏著下,樹葉上的雨又怕不乾淨,特意擇了一個空地,將罐放好,由它自接。我卻站在靠崖沒雨處去,並未在雨中等候,就會淋得這樣濕。」
說時,正取衣服要換,猛從籐蔓縫裡望見外面兩道黃光一閃,彷彿與那日在鴉林砦與小妖道何興對敵時所見相似,猛地心中一動。忙朝雲從一搖手,縱過去將靠壁點的那支蠟吹滅,拔出身後鐵鑭,伏身****,探聽外面動靜。雲從知道有警,也忙將劍出鞘,緊持手內,輕悄悄掩到****,從籐縫中往外一看,只見兩三道黃光在洞口大石前面不遠盤旋飛舞。因有那塊大石擋住,時隱時現,估不出實在數目,算計來人絕不止一兩個,看神氣是在搜尋自己。情知風子適才出外接雨,顯露了點形跡,被人發覺追來。想起那日鴉林砦劍斬何興,事出僥倖。今晚敵人不止一個,又在黑夜風雨之中,事更危險。喜得敵人尚未發現籐後藏身的洞穴,幾次黃光照向籐上,俱是一晃而過。深恐風子冒昧行事,再三附耳低囑,不俟敵人尋到面前,千萬不可動手。但盼他尋找不著,自動退去才好。待了好一會兒,那黃光還是不退,只管圍著石前那片矮樹叢中飛轉,起落不定。約有個把時辰過去,忽然同時落到那塊大石上面。
這時風雨已逐漸停歇,黃光斂處,現出兩老一少三個道士,俱都面朝外坐,只能看見背影。中坐的一個道:「我明明看見寶物放光,與雷電爭輝,絕不是同道中用的飛劍,怎麼會看不準它隱去的地方,尋了這許多時候,不見一絲蹤影?我想寶物年久通靈,既然顯露形跡,必將離土出世。這裡靠近敵人巢穴,常有敵人在空中來往,不可輕易放過,致被敵人得去。你師徒兩個可在這石上守候,留神四外動靜。那東西出現,必在黎明前後。我回洞去,做完了功課,再帶了你兩個師侄來此,大家合力尋找,好歹尋見了才罷。等寶物到手,法術煉成,交代了許仙姑,再隨你師徒同往鴉林砦,去謀根本大計。」說罷,化道青黃光華破空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