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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一九○章 (1) 文 / 還珠樓主

    射影噀毒沙平地波瀾飛勞燕昏燈搖冷焰彌天風雪失嬌妻

    蕭逸的疑心一轉到家醜上面,想起平日她姊弟行徑,自然無處不是可疑之點。偏巧這日所有門人俱往崔家赴宴,只歐陽霜姊弟在家。蕭逸存心窺探,輕腳輕手,掩了進去。正趕上歐陽鴻坐在床上,抱著病兒拉屎。兒病日久,肛門下墜,歐陽霜用熱水溫布去拭。姊弟倆都忙著病兒,無心顧忌,兩人的頭額,差不多都碰在一起。如在平日,原無足為奇。此時見狀,卻忿火中燒。心想:「他姊弟親密,成了習慣。再加身為村主,顧恤顏面,過耳之言,事情還沒有看真,萬一冤枉,豈不大錯?」又顧恤著病兒,依然強自按捺。問了問病兒,便自坐下。

    細查他姊弟二人神情,似極自然。暗罵:「狗男女,裝得真像。且等我兒病好再說。如若畹秋的話出於誤會便罷,若要真做那淫賤之事,我再要你們的狗命好了。」可憐歐陽霜身已入了羅網,連影子都不知道。由此蕭逸便在暗中留神考察,除歐陽霜姊弟情厚外,並看不出有什麼弊病。到底多年夫妻,又極恩愛,當時雖為謗言所動,怒火上升,日子一久,漸漸也覺事似子虛,乃妻不會如此無良無恥,心裡有些活動起來。欲俟兒愈之後,問明愛妻,內弟是否她的娘家兄弟,再去質問畹秋一回。以自己的智力,總可判斷出一點虛實。又過兩日,兒病忽然痊癒。蕭逸因愛妻多日勞累,等她養息上幾天,才行發問。

    歐陽霜從來沒有在丈夫面前打過誑語,只為一念因循,沒有明告,心中早已忘卻。聽蕭逸突然一問,羞得面紅過耳。當時如把表弟過繼,以及久不吐實的話實道出來,也不致惹下那場禍事。偏是素常受丈夫寵愛慣了的,不肯開口。蕭逸問時,又沒說得自旁人口內,只說看他姊弟相貌並無相像之處,料他決非自家骨肉等語。這原是知道畹秋早已與她化敵為友,恐說出來傷了二人情誼,日後不好相處。歐陽霜卻以為此事只有畹秋和蕭元夫妻知道,一是知己姊妹,不致賣友;一是有把柄在自己手內,平日巴結還來不及,怎敢惹自己的煩惱?微一定神,沒好氣答道:「鴻弟原是叔叔跟前的,一子承挑著兩房。我爹爹從小就在你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常言道:『一娘生九子。』同是一母所產,相貌都有不像的,何況不同父母。我回家鄉時,和你說過,尋的是我家親友。你這話問得多奇怪!」蕭逸見她急得頸紅臉漲,認定是心虛,失了常態,不禁又把疑念重新勾起,答道:「你上年從家鄉回來,曾和我說令弟是令叔之子,這個我原曉得。要問的是,他究竟是令叔親生,還是外人?」歐陽霜一時改不過口,心裡一再生氣,不暇尋思,也沒留心丈夫神色,脫口答道:「外人我怎會千山萬水接到這裡來,繼承我家宗嗣?難道還會是假的不成?」蕭逸聽她如此說法,人言已證實一半,心裡氣得直抖。因未拿著真贓,表面依舊強忍,裝笑答道:「我不過偶然想起,無心發問,你著急怎的?」歐陽霜口頭雖強,終覺瞞哄丈夫有些內愧,幾番想把真話說出,老不好意思。過了一會兒,見丈夫不提,也就拉倒。

    第二日,夫妻二人率眾門徒在平台上習武,蕭逸留神查看歐陽霜姊弟神情。歐陽霜又因兒病許久,沒有問及兄弟武功進境如何,一上場,姊弟二人便在一起指說練習,沒怎離開。蕭逸越看越不對,本已傷心悲忿,蓄勢待發。練完人散,畹秋忽然要蕭逸寫兩副過年的門對。蕭逸推說連日情緒不佳,好在過年還早,無妨改日再寫。畹秋說:「紙已帶來,懶得拿回。你是一村之主,年下獨忙,難得今早清閒。這紙還是霜妹上年帶回,不願叫你崔大哥糟蹋,特地找你,怎倒推辭?」說完,拉了歐陽霜,先往書房走去。蕭元夫妻也裝著看寫字,跟了進去。蕭逸無法,只得應了。大家到書房中落座,歐陽鴻正忙著在磨墨。畹秋忽然笑指床角小箱,對蕭逸道:「這麼講究一間書房,哪裡來的這只破舊竹箱?還不把它拿了出去。」蕭逸從未見過這口小箱,便問箱從何來,怎麼從未見過?歐陽鴻連忙紅著臉說:「是我帶來之物,前日才從山上閣亭內取下來。

    也知放在這裡不相宜,因裡面有兩本舊書和窗課,意擬少時清暇清理出來,再行處置。今早忙著用功,還沒顧得。」畹秋便道:「我只說鴻弟習武真勤,誰知還精於文事。何不取將出來,給我們拜讀拜讀?」蕭元也從旁慫恿。歐陽霜知道兄弟文理還通順,也願他當眾顯露,以示母族中也有讀書種子,朝兄弟使了個眼色。蕭逸物腐魚生,疑念已甚,見內弟臉漲通紅,遲不開箱,乃姊又遞眼色,錯會了意,疑是中有弊病,便板著臉說:「崔表嫂要看你窗課,還不取將出來。」歐陽鴻面嫩,本就打算開看,經姊夫這一說,忙答道:「這箱上鑰匙,早在途中遺失了。」話未說完,蕭逸微慍道:「這有何難,把鎖扭了就是。你沒得用,我給你找口好的。」歐陽霜見乃夫從昨日起神情已是變樣,還以為多年夫妻,從未口角,問話時頂了他幾句,遭他不快。及見他對兄弟辭色不善,大改常態,當著外人,掃了自己顏面,不等箱子打開,賭氣立起,轉身就走,回到自己臥房中去了。此時蕭逸把奸人讒言信了八九,素日夫妻深情,業已付諸流水,極力壓制著滿腔怒火,含忍未發,哪還把心頭愛寵看成人樣。

    畹秋、蕭元原是私往閣亭,見竹箱已被歐陽鴻取回房去;又看出晨間蕭逸疑忿情景,知道時機成熟,蕭逸夫妻中了陰謀,竹箱必在書房以內。特借寫春聯為由,覷便舉發。因已隔了數日,先還不知竹箱被人打開也未。及至進房定睛一看,箱鎖依然,鑰匙早被魏氏盜走,必未開過,否則箱子不會仍存房內。不由心花大放,一意運用奸謀。歐陽霜負氣回房,正中心意,哪裡還肯勸阻。明知箱子一開,蕭逸必要發現私情。蕭逸為人深沉多智,好勝心強,須要始終裝作不知,使其暗中自去下手,方能置他姊弟二人死命。如被發覺有人知道此事,必代歐陽霜遮掩,心中儘管痛恨切骨,暫時決不傷他姊弟;須候事情擱冷,人無閒言,再用巧法暗算二人。事情本是假的,聰明人只瞞得一時,曠日持久,萬一奸謀敗露,不特徒勞無功,自己反倒惹火燒身;跟打毒蛇一樣,不打則已,只要下手,就非立即打死不可。見歐陽鴻諾諾連聲,走了過去;蕭逸一雙眼睛盯在箱上,裝作行所無事。偷朝蕭元使了個眼色,笑道:「我的事倒煩舅老爺磨墨,真太不客氣了。他已磨了好一會兒,請表哥代我磨兩下吧。」蕭元知旨,跑向桌前,面朝外面,磨起墨來。同時畹秋又裝作失驚,奔過去道:「請你磨慢一些,留神沾了我的好紙。」蕭元連說不會。

    二奸正在搭訕間,歐陽鴻已把鎖扭開。蕭逸首先入目的,便是歐陽霜昔年自繡,自詡手法精工,認為佳絕,自己也時常把玩,後來穿著回鄉,不曾再見的那雙鞋。斷定與歐陽鴻私通,贈與把玩的表記無疑。不由怒火上升,正待猛下辣手,向他打去。急中轉念,一看畹秋和蕭元正在磨墨說笑,全未留意此事,忙順手拿起箱中一疊窗課本子,往地下一擲,說聲:「好髒!」跟著腳一撥,將箱子撥入床角。畹秋已聞聲走來,說道:「鴻弟的大作呢?」蕭逸勉強說道:「這不是麼?」畹秋聽出他說的話都變了聲,料定是急怒攻心,氣變了色,忙就地上拾起那兩本窗課,裝作翻看,頭也不抬,口中問道:「箱中還有甚好書?就這一點麼?」蕭逸搶答道:「他也沒個歸著,剩下幾本舊經書亂放在裡面,沒甚可看的了。」說罷,坐在那裡,勉強定了定神,仍裝作沒事人一般。畹秋略微翻看,口中帶笑說道:「倒也虧他。墨汁已濃,你代我寫吧。」蕭逸不願家醜外揚,更不願把笑話露在畹秋眼裡,他聞言走過去便寫。蕭逸的本意是人走以後,先用家傳辣手內功暗傷歐陽鴻,再去逼死歐陽霜。

    也是歐陽鴻命不該絕。開箱之時,聞著一股生平最怕聞的霉腐氣息,剛把頭一抬,蕭逸的手早搶伸下去,抓了兩本書,把箱關上,踢入床下。箱子不大,不容兩人並立同撿,姊夫一俯身,自然忙避讓。彷彿瞥見箱角似乎花花綠綠塞著一樣東西,不似自己原有。心中無病,又未看清,少年人好勝,見畹秋拾起窗課在看,只顧注意畹秋褒貶,姊夫變臉失色之狀通未察覺。後來寫字牽紙,又被畹秋搶在頭裡,只好站在旁邊看著,漸覺出姊夫今日寫字,好似非常吃力,頭上都冒了汗;手因用力過度,不時在抖。可是筆尖所到之處,宛如翔鳳飛龍,各展其妙。還以為因是畹秋所托,格外用心著力。哪知姊夫中了奸謀,內心蓄著悲痛,強自按捺,把滿腔無明火氣,發在筆尖之上。少時寫完,人一走,便要他的性命。正暗中讚賞間,忽覺腹痛內急,不等寫完,便去如廁。走時,蕭逸一心兩用,勉強矜持,哪敢拿眼再看仇人來逗自己火氣,並未覺察。寫完緩緩放下筆,坐在椅上。

    見蕭元和畹秋將寫就的對聯攤放地上,以俟墨干,才覺出歐陽鴻不在房內。舉目一看,果然不知何時走開。心中一動,幾乎又把火發,暗忖不好,忙又強壓下去,勉強笑道:「今日的字,用力不討好吧?」二好更是知趣,仍裝鋪紙,鑒賞書法,頭也不抬。畹秋笑道:「你今天寫的字,真如千峰翔舞,海水群飛,奔放雄奇,得未曾有。彷彿初寫蘭亭,興到之作。早知如此,真悔不多帶點紙來請你寫呢。」畹秋又道:「你看筆酣墨飽,還得些時才幹。天都快近午了,今天小娃兒沒有帶來,想必等我回家吃午飯呢。暫時放在此地,少時再來取吧。」蕭逸恐神情洩露,也在留意二奸神色。二奸都在俯身讚美,迥非覺察神氣,心中還在暗幸,聞言假意答道:「就在我家同吃好了,何必回去?還不是一樣,難道非和崔表哥舉案同食麼?」畹秋估量蕭逸裝得必定像,才抬頭望著他,嫣然一笑道:「我沒的那麼巴結他,不過怕娃兒盼望罷了。你不說這話,還可擾人一餐,既拿話激我,我才偏不上套呢,當我是傻子麼?」蕭逸強裝笑臉,又故意留她兩次,畹秋終於和蕭元告辭而去。

    蕭逸送到門外,見已下山,不由心火大張,怒脈僨起。以為歐陽鴻姊弟知道姦情敗露,必在房中聚談。忙大步衝進臥室一看,歐陽霜獨坐榻前,正在發呆,面上似有淚痕。歐陽鴻並不在內。恐贓證失落,忙又回到書房,開箱取出那雙花鞋,藏在懷內,奔回房去,人已氣得渾身抖戰。走向對榻椅上一坐,先是一言不發,強忍火氣,尋思如何處治姦夫****,才算妥善,不致傳揚醜事。坐不一會兒,歐陽霜本因丈夫當著外人,對兄弟辭色不善,賭氣回房,想起兄弟那麼聽話知趣,如非母族寒微,何致如此?雖然有點傷心,不過小氣。繼而丈夫怒氣沖沖進房,沒有立足便走,一會兒去而復轉。方想問他何事,連日如此氣盛?猛抬頭一看,丈夫臉都變成白紙,嘴皮都發了烏,目射凶光看著自己,竟是多年夫妻,從未看到過這等暴怒兇惡之相。不禁大驚,腹中幽怨嚇得去了個乾淨。疑心村中出了什麼變故,連日辭色不佳,也由於此,不但氣消,反倒憐愛擔心起來。忙走過去,撫著丈夫肩頭,剛想慰問,口才說了一個「好」字。蕭逸實忍不住,將她手一推,站起身來,急匆匆先把室門關上,咬牙切齒,顫聲說道:「那小畜生到底哪裡來的?姓甚名誰?快說!」

    歐陽霜一聽,還是因為兄弟。見丈夫神色不對,才料有人播弄,還沒想會疑心到姦情上去。外人入村,本干例禁,必是連日有人說了閒話,以為丈夫怪她。恩愛夫妻,不該隱瞞,只得正色答道:「他實是表弟吳鴻,從小過繼叔父面前。」言還未了,只聽蕭逸低喝一聲:「好不要臉的小賤人!」跟著一掌打下。歐陽霜不意丈夫驟下絕情,心膽皆裂,仗著一身武功,盡得娘家和婆家之傳,手疾眼快,只肩頭掃著一下,沒被打中。忙忍痛喝道:「一點小事,你怎如此狠毒?要打,聽我說明白再打。」底下「打」字沒出口,忽見丈夫懷中取出一雙自己穿的舊鞋,往地下一擲,低喝道:「不用多說,真憑實據在此。容我用重手法,點傷你兩個狗男女的要害,慢慢死去,免得彼此出醜,是你便宜。」隨說伸手便點。可憐歐陽霜這時才聽出丈夫是疑心她姊弟通姦,真是奇冤極苦,悲忿填胸,氣堵咽喉,淚如泉湧。一面還得抵禦丈夫辣手,哪還說得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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