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一八一章 (1) 文 / 還珠樓主
一簣虧功聖陵失寶浹旬有難古墓羈身
其實當初胡嘉向赤身教主鳩盤婆借寶時,那六面玄陰神幕已然賜給她門下兩個最心愛的女徒金姝、銀姝。鳩盤婆見胡嘉再三苦求,雖命借與,卻未全給。原來金姝、銀姝自從那年奉了師命,去應毒龍尊者邀請,行經青螺峰紅鬼谷外,被綠袍老祖擒住,要生吃人心人血,不是五鬼天王尚和陽搭救,幾乎裂腹慘死。逃回去便向師父哭訴,力請報仇,鳩盤婆只說不是時候,執意不允。後來藏靈子向綠袍老祖尋仇,正鬥得不可開交,紅髮老祖隨後趕到,用天魔化血神刀將綠袍老祖劈入陣內,相助三仙二老火煉綠袍老祖,仇已有人代報,才平了氣。由此對各正派中人生了好感,對各左道妖邪轉成厭惡。當時師命難違,勉強應允,留起兩面,只借了四面。人去後,對鳩盤婆說:「胡嘉不可深信,既恐久借不歸,又恐為正派人所破,不願師傳至寶毀損,故而將兩面主幕留下,以防萬一。」鳩盤婆當時還數說了二姝幾句。
胡嘉借寶到手,煉成魔陣,再尋敵報仇時,凌雪鴻業已轉劫。一晃多年,老防仇人托生再出,一直也未歸還。這次因許飛娘說仇人轉生,更名楊瑾,仍在芬陀門下,比前還要厲害得多,最好將那兩面主幕也借了來,方為萬全。二姝因他屢次推托不還,本就不喜,常向師父絮聒,哪裡還肯再借。鳩盤婆雖因以前與神尼芬陀有小嫌隙,打算借刀殺人,但極溺愛二姝,視為本派傳人,二姝不借,振振有詞,也就聽之。楊瑾哪知底細。
胡嘉初會楊瑾,把四面玄陰神幕已都使出,未始不想到還有缺陷。嗣見楊瑾一味不停前飛,地下面已施有禁法防敵土遁,也就沒有在意。及至金精神臂一飛出去,楊瑾正將法寶分別施展,忽見一團黃煙裹住一隻數畝方圓的大手,自陣底一面飛至,意似抓取寶物。楊瑾雖然兩世修為,博聞多識,這東西卻未見過。自己又陷重陣,妖人相持二日之久,才行發動妖法,情知來意不善,不敢大意。忙即運用玄功,一指般若刀,冷森森一道銀光,如匹練般刷地帶起破空之聲,飛將上去。眼看兩下裡迎在一起,就要絞上,那怪手的五根長大手指倏地一掣,黃光閃過,竟自隱去。般若刀把後半截手臂絞住後,手指重複出現,不住屈伸,做出攫拿之勢,仍舊飛來。銀光雖將後面手臂纏緊,卻斬它不斷,只不過來勢緩了許多。
方才明白胡嘉用意,是因見自己有佛門諸寶護身,萬邪不侵,雖然暫時困住,要想成擒,卻是萬難,這才施展極惡辣的妖法,意欲從寶光層裡穿進,將自己抓入陣底中去。這條怪手臂,必是他本身真元所化,般若刀乃佛門降魔至寶,竟會阻他不住,足見厲害非常。萬一法華金輪再阻他不住,便非失陷在妖人手內不可。這時身外許多天魔舞蹈方酣,淫情怪相,越出越奇。那怪手也越飛越近。妖人全陣逐漸發動,鬼聲啾啾,此應彼和,加以陰風怒號,慘霧彌蒙,越覺景象淒厲,聲勢駭人。楊瑾又將劍光飛出同敵怪手,可是仍像般若刀一樣,只管糾纏,依然無效。法華金輪要用來護身,又不敢輕易離身放出。當這危機四伏之際,楊瑾心裡一著慌,神微疏懈,遁光一慢,前面陣底便湊了上來,相距不遠,同時上面那條怪手臂也已當頭抓到。如非金輪妙用,楊瑾機智神速,縱有金輪護身,不被那只怪手抓住,再稍緩須臾,略近前數丈,必被陣底玄陰之氣吸進去無疑。
楊瑾見勢不佳,不禁大驚。不顧再運用上面飛劍、般若刀,連忙加緊催動遁光,好容易退到原地,相隔玄牝之門較遠。那只怪手已伸入金輪光霞之中,想也嘗著一點厲害,微一接觸,便即退縮了些,退時並沒有進,人已嚇了一身冷汗。楊瑾自遇了這一次險,心中憂急,元神沒有先前能夠鎮攝,以後形勢越壞,好幾次都幾乎被妖人用長地之法攝入陣底。知恩師連日正在緊要關頭,不能分身來救。再不設法行險,定遭毒手。尋思未已,倏地又飛近陣底,相隔玄牝之門不過丈許。那只怪手,也改了方向,由上而下,從側面抓來。一時情急,知難倖免,便不問青紅皂白,忙暗施展天龍遁法,一手掐訣,一指法華金輪,一面招回飛劍、般若刀,百丈精光霞彩,飆飛電轉,護住全身,直往地層下面衝去。胡、畢二人在山頂上眼看得手,忽見楊瑾連人帶寶往下一沉,金霞疾轉處,地面禁制全破,沙石旋飛,宛如狂風捲雪,四散紛飛,轉瞬陷一深穴,敵人隨光同隱,轉瞬不見。連忙飛身追下,已自無及。
楊瑾原不知下面一層有無玄陰幕阻隔,這時危機瞬息,急不暇擇,以為入地雖是一樣涉險,難以脫走,但有諸寶護身,不致立受侵害,總比被怪手抓住,或被玄牝從門吸入要強一些。等到衝入地內,敵人顛倒五行來困之時,再打主意。不料地面禁制被法寶一破,下面並無阻隔,無意出險,驚喜交集。立即催動遁法,穿行地底,估計出了陣地,方始上升。回首遙望敵陣之上,妖雲瀰漫,相隔甚遠。料他追趕不上,逕催遁光,往聖陵飛去。心想:「途中雖受妖人阻滯,延誤了兩三日,總算脫身還早,仍在恩師所說三日之內到達。連恩師那般玄機妙算,也只算出聖陵應在這三天中開放,並沒算出准日。此番到了聖陵,如恰在最後一日開放,自然是剛剛趕上,再好不過;即便在恩師所說三天限期中的第一天開放,這相隔萬年的事,妖屍也未必能算準時日到達,分毫不差。」故仍滿懷希冀之想,一面催著遁光,破空加速前進,真比掣電還快。
楊瑾飛行迅速,一射千里,不消多時,便離聖陵不遠。前望橋山頂上,一座聖陵矗立在斜陽叢樹之間,四外荒寒,寂無人煙,靜蕩蕩的,不似有甚朕兆。一會兒飛到山腳,為表虔敬,便將遁光按落,先朝聖陵下拜,叩祝了一番。然後遁山而升,沿途也未看出有人來過之跡,愈發心喜,以為不致誤事。及至到了陵前,二次跪拜通誠,默祝起身。因已到遲,不等子夜,試用天龍遁法,由地底往陵中小心行去。見地下並無阻隔,知聖陵已在到前開放,來遲了一步。萬年異寶,得失關心,忍不住心頭怦怦跳動。又進丈許,略微上升,走入了直達內寢的一條長的甬道。石路修整,石壁堅硬,寶光照路,盡可通行,便收了遁法,順路往內寢跑去。再行里許,便達內寢,石門大開,內中光焰熒然。又跪下來,虔誠通白了一番。取出大衍神符,正要往寢門中走進,忽見壁間有幾點金紅光華閃亮。近前一看,乃是幾支寶箭,箭鏃長有二尺,業已沒入石裡,有的釘在壁間,有的斜插地上,每支長約丈許,全桿烏光錚亮,朱翎鋼羽,掩映生輝,形式奇古。箭柄上發出碗大的金光,箭鏃未沒盡處,光赤如火。
在陵外甬壁間共是四支,射處石都紛裂,濺散滿地,看神氣似剛射出未久,知是內寢中埋伏的神箭。如無人偷入,觸動玄機,決不至於發射。當下便料到要應恩師前言,被妖屍捷足先登,把來時高興,無形中打消一半。再往前時,那神箭竟到處都有,四處散射,不下四五十支。算計那箭發射之時,必然猛烈。只是途中不見來人受傷痕跡,聖陵異寶多半失去。懊喪之餘,尚存希冀,便在寢門外又跪拜通誠了一番,方行起身走入。發現神箭之後,恐陵內或許還有埋伏,愈發戒備前行。才一入門,便聞異香。那座內寢廣約八九畝,形式正方,四壁雕刻著許多戰跡。迎面一座數丈長方的石案,上設樽俎鼎彝之類的祭器。案前地上,有九座大鼎。兩旁一面一個大油釜,釜中各有一朵萬年燈,燈油還存大半,光焰停勻,靜沉沉的,高達尺許。聖帝真靈,便停在案後石榻懸棺之上。楊瑾滿腹虔敬,不敢諦視,只覺身材奇偉,沒有看見面目。靈前及左右有好些頂盔披甲、執戟佩弓的衛士端然正立,服飾奇古,身材高大。先還當是木石製成的古俑,再一審視,個個神態欲活。除因年代湮遠,身子已與木石同化外,一切均與生人無異,才看出都是當時效忠自殉之臣。端的是莊嚴肅穆,別有一番景象。
這時楊瑾雖知事前有人來過,聖陵至寶十有九已被妖屍盜走。但是內寢尚有其他埋伏,神箭威力厲害,或許能將妖屍驚走,心中尚存著萬一之想。及至照著芬陀大師所說,敬謹戒慎著走向五鼎後面藏寶之處一看,那兩件聖陵至寶早已不翼而飛。失寶之事,原在意中,雖未過分驚愕,卻是悔恨非常,不該不守師誡,苦追窮寇,以致白費許多心力。此去白陽山向妖屍取寶,還不知要有多少險阻艱難。正在尋思懊喪,轉身時不小心,身子將靈前長案碰了一下。立時一陣香風過處,隱隱聽得四壁金鐵交鳴之聲,靈前執戟衛士躍躍欲動,面上似有怒容。恐瀆聖靈,不敢再延時刻,連忙倒身退出。到了門外,又恭恭敬敬跪祝了一番,四壁金鐵之聲方始漸止。等將甬路走完,方要行法破土上升,前面寶光照處,忽然瞥見甬道入口處壁間掛著一個柬帖。
取下一看,乃是追雲叟白谷逸所留。大意說:因受東海三仙諸道友之托,得知妖屍和楊瑾競向聖陵取寶,先到先得之事。偏生群仙都在這些日內有事不能分身。追雲叟也是如此,為了楊瑾,還少了許多修為,特地丟下一半功行趕來,已被妖屍捷足先登,在楊瑾到的前兩日,聖陵剛開放的下半夜,將至寶盜走。知楊瑾隨後必到,但是此時尚有他事,不是見面時機,留此代面。請楊瑾乘著妖屍寶剛到手,不能深悉其中妙用,速往白陽山一行,雖難免旬日困身之厄,終必得手,自己也要隨後趕去相助。楊瑾一算時日,如在岐山陷入魔陣的前半日就從地下行法遁走,還來得及,可以趕上。先是疏忽,輕敵吃虧;末後卻受了謹慎的害,萬想不到胡嘉地底下沒有埋伏玄陰神幕。這一陰錯陽差,全功盡棄,後悔已自無及。難受了一陣,無法,只得重振精神,駕起遁光,往白陽山飛去。
劍光迅速,一路並無阻隔,不消半日,飛到妖屍無華氏父子的墓穴外面落下。這時已是第二日的晨間,朝暾融融,正照谷中,樹色山光,秀潤欲滴。楊瑾心事在懷,無暇留連景物。因穴中情形已承芬陀大師解說過,心裡一忙,略一端詳內外形勢,看看有無妖法埋伏,便往洞中走進。原意潛蹤深入,先窺好虛實和藏寶之所,盜出聖陵至寶,再和妖屍動手,以免又再疏忽,應那旬日困身之厄。偏生數有前定,一任楊瑾事前打算得好好的,中途仍生變故。幾致禍遭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