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傳統武俠 > 蜀山劍俠傳·肆

第41章 第一七九章 (3) 文 / 還珠樓主

    末一年春天,全家老小聚在一齊,正算計楊瑾歸省之期,忽然一陣怪風,眼前一暗,堂前飛落一個面容奇醜的女子。定睛一見,正是阿珍,穿著一身非道非尼的白衣怪裝,背插幡、劍,腰繫花籃,見了父母,納頭便拜。兩老見是多年不見的女兒,自然歡喜,連忙扶起,命全家小輩曾孫上前拜見。問她三十年別後情形,阿珍只是含糊其詞,不肯明說。兩老還以為她有甚玄機不可洩漏。便把楊瑾每年歸省,全家仗她福庇,丁多財富,子孝孫賢,疾病不生,死亡甚少等情說了。並說這一兩天,該是她歸省之期。去時老仙師原說三十三年期滿道成,便可自由下山。這次回來,或許能留她多住些日。你來得真巧不過。說時,阿珍先是朝著滿堂小輩曾孫中不住巡視,後一聽到楊瑾將回,倏地面容驟變,站起身來,似要往眾小孩面前走去。兩老當她喜愛那些小孩,剛想喚過,未及開口,阿珍忽又停步,意似躊躇。就在這略一徘徊之際,猛聽空中一聲嬌叱,一道金光如長虹飛射,直落庭前。同時又是一陣怪風捲起一團黑影,哧的一聲,往地下鑽去。全家都知那金光是楊瑾歸省,好生心喜。兩老俱忙著對她說:「你六姊今日回家來了。」再找阿珍,庭前好些小兒俱說六祖姑已化成黑煙,鑽入地底,哪裡還有蹤跡。

    兩老方在驚惜,楊瑾忿然道:「爹媽莫想她吧,六姊自在鳩盤婆門下,因她面容醜怪,與她師父相似,大得寵愛。此次來家,對爹媽還沒什麼,對這些曾孫女兒,卻是心存叵測。女兒來時,恩師曾說她三十年來,因在恩師門下受了三年感化,善根未混,從未自己為惡。此次回家為害,必是受了別人主使,遇上時,只將攝走生魂奪下,不可傷她。她無成而去,也必不會再來,不久還要改邪歸正,姊妹重逢。現在全家人等,並無一個失魂,想是臨時天良發動,下手慢了一步,恰被女兒回來驚走,也說不定。她正在迷途,還未知返,想她則甚?」全家人等方知阿珍來意,將不利於孺子,俱都嗟歎不置。兩老終是親生,一聽阿珍入了旁門,恐早晚受了天誅,再三要楊瑾設法相渡。楊瑾道:「六姊原是自家骨肉,幼年時又和女兒那般親愛,哪有不想救她之理?這些年來,已向恩師苦求多次。恩師說她求道之心本堅,只緣兩生孽重,須有這三十餘年混沌,借鳩盤婆旁門之力,躲過好些災劫,才能棄暗入明,改邪歸正,此時著急,也是枉然。」

    說罷,又請二老屏退全家人等,說:「爹娘壽限早滿,仗著多年力行善事,又得恩師時賜靈丹,才得全家俱享康寧富壽,女兒今年學道期滿,恰值二老大限將至,為期不過兩月,特地請准恩師,展緩行道之期,回家終養。此去必定投生富貴人家,請勿悲慼。」阿福夫妻因受女兒熏陶,本來達觀,今生享受,老來壽考,已覺意外,聞言並不難過。反以每次愛女歸省,為期至多兩日,這次竟有兩月之聚為喜。好在身後一切,早經備辦,當時也沒和兒女孫曾輩說起。只將出嫁的女兒孫曾接回,歡聚到了最終的一天,忽然召集全家人等,囑咐家事,又分了一半家財專充善舉。家人正不知何意,忽見楊瑾跪上前去,慌忙近前一看,二老已無疾而終。全家舉哀,飾終之禮,自不消說。

    首七方過,楊瑾便自飛去。回山見了芬陀大師,呈說完了家中之事。然後請訓,拜別下山行道。芬陀大師除前授飛劍等防身御魔之寶外,又將她前生所用迦葉金光鏡、般若刀、法華金剛輪、真如剪等本門煉魔四寶,一齊發還給她。楊瑾兩世修為,煉成諸般妙用,又學會了金剛、天龍等坐禪之法。下山之後,許多異派旁門中的能手都敗在她手裡,真個所向無敵。她隱秘多年,忽然出世,起初在三吳淞錫一帶行道,只有數縣地面,又是繁華富庶之區,所除儘是土豪惡霸,異派中人絕少遇見,名聲並未傳遠,道成以後,卻是哪裡都去,而且永遠單人出動,形跡異常隱晦,赴機又極迅速,恍如神龍見首,不易追尋。對方俱知各正派中,並無這麼一個女劍仙。看飛劍家數,頗與當年追雲叟白谷逸的亡妻凌雪鴻相似,但是她師父神尼芬陀曾有誓言,除凌雪鴻外,決不再收徒弟。自凌雪鴻在開元寺兵解坐化,息影多年,除有時至普陀講經外,從不聽她與聞外事,決無再收門人的事。怎麼查也查不出她的來路。

    不消兩年,哄傳遠近,各異派旁門,恨之入骨。只是她道法精奇,遇上時不死必傷,莫可如何。最後楊瑾在江西含鄱口,為救一個懷孕的孝婦,遇見黃山五雲步萬妙仙姑許飛娘,請往成都慈雲寺赴會,與峨眉派眾仙俠鬥劍的兩個五台派妖人,一名火翼金剛胡式,一名芙蓉行者孫福,被她先用法華金剛輪將胡式罩住,傷了性命。孫福算是見機得快,還中了她一須彌針,才得僥倖逃走。那法華金剛輪,乃芬陀大師當年鎮山降魔之寶。楊瑾帶了凌雲鳳,從古妖屍墓穴中破壁飛出,便仗此寶。施展起來,如銀雨旋空,飆輪電轉,稱得起是無堅不摧,無攻不克,人被罩上,焉有命在。許飛娘原因孫、胡二妖人俱會迷魂邪術,才特地約往慈雲寺助戰。後見二人未去,還當他們失信。事後趕往諸問,到了二人所居的福建武夷絕頂朝陽崖仙榕觀中,見孫福正在忍苦養傷,胡式已被寶輪絞成肉泥,屍骨無存。一問敵人,又是那不知姓名來歷的少女所為。許飛娘聞言大怒,將孫福傷勢醫治痊癒之後,便同了他前去尋找楊瑾報仇,就便試一試自己背著餐霞大師與妙一夫人暗中煉的幾件異寶功效如何。

    二人剛剛飛近仙霞嶺,便見下面幽篁中有一道金光穿過,胡式說與那女子劍光相似。二人按落遁光,穿林進去一看,果見一個少女,向一個懷抱幼子的樵夫贈金問話。孫福剛說得一聲:「正是此女。」許飛娘知她法寶厲害,便先下手為強。一聲喝罵,一道劍光,連同所煉一件異寶,名為五遁神樁,一齊施展出去。那樵夫名叫王榮,原因遭了惡人陷害,攜了幼子菊兒,跳崖自盡。被楊瑾路過看見,下來解救,贈了銀兩,正在詢問就裡。忽聽一聲斷喝,一回頭,劍光已是飛到。倉猝之間,恐誤傷那樵夫父子,一面飛劍迎敵,接著縱過一旁。剛大罵:「無恥妖僧,日前幸得漏網,今日還敢勾引賤婢,同來送死!」就在這微一遲延疏忽之間,許飛娘的五遁神樁已分五面遙遙落下,將她圍住。楊瑾前生原見過許飛娘,知她劍光厲害,迥非前遇諸妖人之比。

    正打算施展法寶取勝,忽見對面飛下一青一白兩縷長煙,箭射般才行落地,立即暴漲,看神氣,似要往身前圍攏。忙一回顧,身後也矗立著一黑一紅兩根煙柱。就這一晃眼的工夫,已漲有千萬倍,大如山嶽,直衝霄漢。方自驚心,又覺頭上一沉,似有重力壓到,抬頭一看,天已變成一片黃色,煙霧沉沉,離頭僅有數尺。這時飛劍還在外面,被敵人劍光逼住,收回護身已是無及。忙把法華金剛輪往上一拋,幸是禪門至室,神妙無窮,楊瑾應變又極迅速。寶輪才一脫手,立時化成萬道銀光,飆輪電轉,將頭上萬丈黃煙衝起數十丈高下,托在空中。楊瑾略緩了緩氣,見上下四方俱是五色煙雲,駭浪驚濤,突突飛湧。法華輪雖將頭頂那一片黃雲托住,無奈身陷煙圍,銀光稍一升高,四外五色煙雲便即斜飛俱至。

    不敢怠慢,一面止住寶輪,蓋定頭上;一面又將飛劍收回,以免被敵人乘隙收去。這時頭上黃雲已變成了一片紅光,烈焰飛揚,聲勢愈發驚人。四外煙雲也變成一片五色光海,千奇百態,幻化無常。情知敵人見自己法華金剛輪銀芒電轉,當是金精煉成之寶,欲以真火克煉,雖然夢想,但是這運用五行生剋的妖法,曾聽師父說過,其中頗多妙用。除迦葉金光鏡與法華輪,因是禪門至寶,不虞損毀,別的法寶卻不敢輕易使用。單憑此寶,衝出氛層逃走,非不可能,只是防得了前防不了後,仍是危險。想了想,還是暫時不走,另打穩妥主意的好。料敵人見所圖未遂,必然顛倒五行,將自己存身那一片土地化成火海。仗著禪功玄妙,既不求勝與速去,足能自保。主意一打定,便不等敵人發動,忙將迦葉金光鏡取出,頂在頭上,放出百丈金霞,擋住上面烈火紅雲。再招回法華輪,翻轉朝下。然後騰身上去,外用飛劍,護住全身,施展金剛禪法,盤膝其上,打起坐來。

    飛娘先見楊瑾飛劍路數極為少見,頗似禪門真傳,以前只有凌雪鴻所用飛劍與之相似,聽說是神尼芬陀傳授,卻沒她這等神妙。自己劍術苦煉多年,在各異派當中可稱數一數二,稍差一點的劍光,遇上一絞便折,竟佔不得她半點便宜,自然有些驚奇。及見五遁神樁發出妙用,敵人更是一絲不懼,反將飛劍收轉,頭上金霞萬道,又有金光飛轉,中有劍光圍繞,三件不經見的法寶飛劍,幻化成一幛,異彩奇輝。敵人藏身裡面,宛如西方真佛,放大光明,現諸妙相,簡直無法奈何,不禁驚得呆了。暗忖:「此女不向人前吐露姓名,也未聞與峨眉老少兩輩中人來往交好,到底是哪裡來的?用出來的法寶,卻是這等厲害。」猜量不透。許飛娘方自駭異,忽聽遙天雲裡,有了破空之聲。抬頭一看,一道青紅黃三色相間的光華,如彩虹經天,由正南方飛來,認出那是異派中的老前輩摩訶尊者司空湛。這人性情古怪,道法高強,經過許多天災魔劫,俱未傷他分毫,一向獨往獨來,感情用事,看表面行徑,頗與正派中散仙神駝乙休相仿。

    飛娘因他平日很看得重自己,上次成都鬥劍,曾親往他隱居的雲夢山神光洞去,求他到場相助。誰知竟遭拒絕,反說道:「如今峨眉勢盛,最好閉門潛修,少管閒事,否則禍到臨頭,悔已無及。此番凡到慈雲寺去的人,大半凶多吉少,必難倖免。我也並非畏怯,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看當初與我同輩的道友,連你師父等人,有幾個未遭劫數?只我一人不畏災劫,安然至今,沒吃過別人虧,固然由於平日修煉功深,道法高強,一半也由於能審斷機先,詳參未來。你近數十年來道行猛進,照此修為下去,異日成就,不難到我的地步。何苦無事找事,蹚這渾水?」許飛娘求助未成,反吃他數說一頓。心想:「我為報師仇,才在黃山忍辱苦煉至今。此時罷手,豈不有違初意?你平日睚眥之怨必報,卻教別人犯而不較,連師父大仇都不去報。」心中好生不服。但是知他厲害,翻臉無情,尤其精於道家採補之術。恐話不投機,將他惹惱,萬一不敵,被他擒住,盜了真陰,那時欲死不得,更大不值。哪敢現於辭色,裝作誠敬,略敷衍了幾句,便即退出。後來慈雲寺各異派慘敗,果應其言。

    許飛娘無心中遇到司空湛一個心愛的女徒弟忉利仙子賽阿環方玉柔,談起前事,才知他見峨眉門下有好些資稟深厚的少女,並非無動於衷。只為事前在羅浮山麓遇見兩個峨眉後輩,在那裡談起乃師接到東海三仙飛劍傳書之事,被他暗中偷聽去,知道苦行頭陀和峨眉諸長老,屆時都要前往,事已鬧大,玉清觀中有道之士甚多,權衡輕重,誠恐求榮反辱,所以沒有前往,卻不肯對人說出真相,以示膽怯。飛娘既知底細,越發恨他自私自利。若在別地相值,早已聞聲避去。這時一則正和敵人對壘,必被發現,他畢竟是個前輩尊長,人又不好惹,不便失禮怠慢了他,以留異日之患;二則知他成道多年,見聞極廣,敵人法寶如此神妙,想向他一問來歷。好在敵人身困五遁之中,看不見自己動作。略一尋思,便迎上前去,同時司空湛也已飛到,彼此一打招呼,一同飛落。飛娘連忙躬身施禮,口稱:「師伯何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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