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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二○五章 (5) 文 / 還珠樓主

    時光易過,不覺金烏西匿,皓月東昇。男女二妖孽又就著明月桃花之下,極情盡樂了一陣,方始坐起。捨去原地,另覓了一片乾淨草地,將先剩美酒餚果放在面前,相偎相抱,飲食嬉戲。妖婦笑道:「我沒見過你這等猴急的人,連口氣都不容人喘。我兩人如此恩愛情濃,到了現在,彼此還不知道名姓來歷,不是笑話麼?」黑丑把妖婦摟住,緊了一緊,笑道:「先見時,是怕你不肯依我,急於上手。後雖想起,無奈愛極情深,連你說那些話都等不及,哪有心腸再敘家常?反正是我的人了,早晚一樣,忙它則甚?」妖婦道:「我本來想先說,一則見你所學與我雖非一家,斷定彼此必有淵源,我又有個討厭的丈夫,並非無名之輩。我師父更是一派宗祖。

    我是向來行事無所顧忌,師父、師叔們和我丈夫俱都無如我何。你美得出奇,令人一見動心,不用再顯所長,已恨不能一碗水吞下肚去。連敵帶友,我也見過無數美男子,似你這樣,做夢也未見過,難保不有一點做作,我卻看不出來。真正年歲雖不易猜,但各派道友中並無你這一人,必是新近出山的有道之士。初出茅廬,多半膽小,惟恐你想起兩家淵源,有了顧忌,豈不掃興?以你這身功夫容貌,無論仙凡,哪裡找不到便宜?我的情濃,妒心尤重,愛上一個人,便不許他人染指。適才上來,先將賤婢殺死,我即使死在你手,都所心甘。但決不許在我生前,你再愛一個,便是如此。如再為了膽小害怕,臨陣脫逃,我再攔你不住,那我不更糟了?所以還是不說,等到事後再設計較。現在看出你果真愛我,說也放心了。你到底是哪位仙長的門下呢?」

    黑丑又把妖婦極力溫存撫摸,逼令先說。妖婦便照實說了。先以為黑丑聽了華山派的威望,必要吃驚,誰知若無其事,只笑道:「心肝是烈火祖師的門徒麼?你的來歷說了,我卻不能說呢。」妖婦在黑丑懷裡媚眼回波,滿面嬌嗔道:「你還真心愛我呢,連個姓名來歷都不肯說。」黑丑道:「不是欺你,是有不能說的苦。」妖婦媚笑道:「有甚難說的苦?我為愛你,命都不要,任你天大來頭,只要你不變心,我都不怕。」說時玉臀不住亂扭,又做出許多媚態,黑丑吃她在腿上一陣揉搓,涼肌豐盈,著體欲融,不禁又生熱意,趁勢想要按倒。妖婦一味以柔情挑逗,執意非說出來,不允所請。黑丑無奈,只得把妖婦抱緊,通身上下連咬帶吻,先愛了個夠。然後歎道:「我真愛你,想這露水夫妻能夠長久一些,所以不肯明說,你偏要我非說不可。我又不捨得和你強,我也不怕師父,說出來其實無妨,只恐緣分就快滿了。」

    妖婦聞言,好生驚疑,想了想,仍是追問,並問緣滿之言,由何說起?黑丑道:「我一說出真名,你就不會愛我,豈非緣滿了麼?」妖婦手向黑丑額上一戳道:「我說你太嫩不是?我還當你有甚大顧忌處呢,原來如此。實告訴你,你就是我的命,離了你,我就活不成。無論你以前以後聲名多壞,為人多麼可恨可惡,那怕為你連累,受下無邊苦難,粉身碎骨,都所甘心,焉有為此不愛之理?」黑丑只是搖頭。妖婦奇怪道:「這又不是,到底為何?我決不變心,你只明說吧。」黑丑吞吐說道:「我本相奇醜,這個又不是本相。」妖婦笑道:「這個我也早在意中,只沒看出罷了。照你的好處,便醜得像個鬼,我也愛你。何況你能變得這麼好,本底子也未必差呢。」黑丑道:「那是我看家本領,哪能當真?如照本來,真比鬼還醜呢。難道心肝全不嫌麼?」妖婦脫口笑道:「決不嫌厭。只是先不要現出來,等心肝說完來歷,我還有話。」

    黑丑便把自己是九烈神君之子黑丑說了。妖婦聞言大驚,暗忖:「難怪他聽了烈火祖師名頭,不怎動容,原來竟有這麼大來頭。此人雖然奇醜,但他父子道法高強,房中之術尤為神妙,情分又如此深厚,與他相處,日後得益無窮。」為要堅他相愛之心,故意加做一些妖淫情態,笑答道:「你忒癡了。你當我是世俗女子麼?你有這等家傳本領,便現真形,也能使人愛而忘死。何況你所幻假形,那麼美妙,還叫人看不出來呢。不怕你笑,我以前也曾交接過不少壯美少年,可是不消幾年,便化枯骨。即便至今不死,也都龍鍾衰朽,老醜不堪。常人最美好的光陰也只十八九起,中間一二十年。少年時再要作踐一點,更連這短時光都挨不過。照我所遇的人來說,就沒一個活滿過三年的,總是沒有多久,使人掃興。我因美質難得,遇到一個好的,任是不採他的真元,多麼愛惜他,也是無用。先還彷彿余勇可賈,實則精髓早枯,越用藥力,他越死得快。終於久而生厭,我不殺他,他也自死。

    真是無可如何,干叫人生氣,只恨當初白愛憐了廢物。同門中雖有幾個差強人意的,一則多是枉自修煉多年,自來未斷色慾,根基不固,到了緊要當兒,難免心動神搖,惟恐吃了我虧;二則他們見人就愛,知我情濃妒重,怕多糾纏。除師父、師叔均有愛寵,聽說極好,不承下顧,沒試過,餘者均非對手,日久也都藉故分開。我覺他們比常人還要惹厭,幾回傷心,再也不睬他們。比較起來,還是我這位沒出息的丈夫,倒能備個緩急。他除有時見我和人情熱,不免吃醋,暗算人家,是個缺點,只要不眼見,也還不聞不問,別的都還將就,所以能和我相處至今。他也長得奇醜無比,並未嫌他。可是現在遇上了你,能否再同他長處,就難定了。我初見人時重貌,一經交好,重才更甚於重貌。往往一試即不再顧,或是不試而退的都有,沒的招人心煩。似你這樣千載難逢的人才,還有什麼不足之處?若要十全十美,你可長用幻相與我快活。即使驟然路遇,隱藏不及,我只當那是你的元神幻化,以假為真,以真作假,不是一樣麼?只交接時看著快活,助些興趣而已。」

    黑丑聽妖婦如此淫浪凶毒,奇妒無恥,一點不以為意,反覺她愛極而忘其醜,不特甘死無悔,連她許多不可告人的事,也都推肝吐膽,全數說出,可見情分之深。不禁愛極,重又摟抱在地,淫樂起來。妖婦一邊迎合,媚笑道:「久聞九烈神君獨子黑丑生具異相,身高不滿三尺,紅睛綠發,膚黑如墨。你生相如此奇醜,我偏會和你成夫妻,捨身相愛,不稍嫌厭,真可算是捨其所短,而用其所長了。」黑丑聽她語帶雙關,浪意十足,越發高興,「心肝」、「性命」,喊個不住。

    這一雙妖邪男女正在樂極情濃、不可分解之際,忽聽一聲厲吼,一道暗赤光華,夾著十幾根細才如箸、長約七寸的黑光,直朝黑丑頭上飛到。妖婦聞聲,便知丈夫尋來,必是看雙方情熱,醋勁大發。惟恐自己偏護所歡,飛劍難傷,竟連師父新近傳授、輕易不准妄使的天躔密魔神釘,也同時發出。情人縱是法力高強,驟出不意,無法抵禦躲閃,不死必帶重傷。心裡一急,由不得怒喝一聲,欲待縱起,去和丈夫拚命。誰知身被黑丑壓住,仍如無事。百忙中定睛一看,黑丑仍在自己身上,另外有一個三尺來高的小黑鬼,在週身碧煙圍繞之下,已和丈夫對敵,鬥在一起。那神釘分明見穿身而過,竟未受到絲毫損害,果然名不虛傳,玄功奧妙。生平初見,不由又是心愛,又是佩服。越把丈夫視若糞土,惟恐氣他不夠,竟裝著沒有看見丈夫在側,特意做出許多騷聲浪氣,醜態百出。

    原來妖婦之夫池魯,自從那日妒奸,將面首殺死,二人變臉大鬧,幾乎動手拚命。平日寵愛,受制已慣,妖婦淫浪濫交,早經約定,匪自今始。妖婦法力稍遜,真要擠急動手,難免吃虧,反被振起夫綱,日後更難快意,於是負氣出走。這妖人是個暴性,每和妖婦鬧過一回,必再三負荊,加添一些苛法奇章,多受好些挾制,始能和好如初。這次也實因所殺的是妖婦新交,正在情熱頭上,不稍顧忌,太已看不下眼,妒火暴發,驟下毒手。深知這位賢妻脾氣,決不甘休。偏又不捨分離,妖婦走才半日,便生悔意。心想:「反正得求她回來,一樣服輸,何苦多受孤棲之苦?」於是出來找尋。知妖婦近來得罪了許多同門,平日只顧攝取壯男,採補作樂,同道中多無往還,不會遠走。新歡已死,又和自己反目,晚來難耐孤寂,此時必往鄰近山城鎮中,去攝取一二少年,仍在本山覓地相聚,聊以解渴。知道此婦心腸最硬,自己越服軟得晚,吃虧越大。既要尋她,早去為妙。誰知把妖婦平日幾處藏身之地反覆找了幾遍,並無蹤跡。最後心裡一灰,想起妖婦此時必又同了所攝的人,在隱蔽處盡情淫樂,自己卻成了一個孤鬼,不禁妒火重燃。

    正在煩惱氣忿之際,忽聽破空之聲。抬頭一看,空中共是三道光華,正由東往西橫空飛過,色如虹霓,飛得極高,光也不強,飛更不快,如換常人,直難聽見。一看路數,便知是正教門下。暗忖:「敵派門人幾乎無一弱者,這三道劍光分明是煉成不久,如是高明之士,怎會用它出來遊行?這些小輩可惡萬分,樂得乘他未成氣候之時除去,將來好少許多事故。」又在氣忿頭上,怒火中燒,念頭一轉,立即飛空追去。哪知這三個敵人沒等他追上,先已反身迎來,一照面,便喝:「何方妖孽,通名受死!」妖人見敵人乃是三個女子,俱是仙風道骨,美貌非常,內中一個穿黑衣的少女尤為秀麗,不由動了淫心。以為敵人飛劍平常,一心還想生擒了來取樂。哪知來人正是四川雲靈山白雲大師元敬門下得意弟子郁芳蘅、李文衎、萬珍。

    因白雲大師學道最早,在同輩中年歲幾與玄真子、嵩山二老等不相上下,收徒也最早,所以郁、李、萬三人都有高深造詣。近年奉了大師之命,在山東嶗山另辟洞府修煉,隨時在外積修外功,並不住在一起。這次三女聞說峨眉不久開府,師叔妙一真人奉師祖遺命,正式承繼道統之期不久將至。又聽本派小輩師弟妹中著實出了不少人才,凝碧崖已經開闢,好些同門俱已移居在內,連出了許多事故。仙山風景,美妙非常,私心嚮往,已非一日。上次慈雲寺、青螺峪鬥劍,以及史南溪等妖人攻打凝碧崖,均值閉關煉丹,正在火候,未得前去,常引以為深憾。加以好久未接師父諭旨,雖知峨眉開府盛典,決不會不令參與,終想早一點與這些自生有來的新同門相見。並且探聽師父的口風,將來有無移往仙府清修福分。於是藉著省師為由,往雲靈山趕去。

    白雲大師還收有一個小徒弟,名叫雲紫綃,非常美秀聰明,稟賦也好。上年見時,紫綃因自己入門未久,好劍尚沒一口,而三位師姊不特各有仙劍隨身,道法尤極高強,先背了人,向大師姊郁芳蘅討要,請其便中代為物色。得了答應以後,暗想:「師父曾說,功夫練時雖難,只要肯下苦功,終有成時。惟獨好劍,須看各人緣法,難得求到。大師姊雖然答應,知道何年到手?若是三位師姊全都托到,比較指望多些。」於是又向李、萬二師姊求說。三女本極愛這小師妹,禁不起一陣軟磨央告,全都允了,並還答應必為辦到,下次省師,也許便可帶來。至不濟,各人採用五金之精現煉,也煉出三口來,決不使她失望。紫綃自是喜極,謝了又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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