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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二七章 (4) 文 / 還珠樓主

    想得雖還不差,無如易、李等二人連師父責罰俱未受過,如何肯受左道旁門刑辱?何況當初妖徒護庇妖婦,相見又未通名,首先不對,怎能怪人?只因紅髮總算師執尊長,無知冒犯,不得不把小輩的禮盡到,本是雙方互相敬重的事,打狗尚看主人,如何認起真來?就這念頭,已非忿事不可。眾妖徒見乃師目注山下沉吟,還恐生變,又加了許多讒言。紅髮老祖信以為真,認定易、李二人是因身在虎穴,人單勢孤,恐吃眼前之虧,不得不貌為恭謹。也不想妖徒所言先後矛盾,只管令二人在半山久候,遲不召見。時光易過,又是兩個多時辰過去,易靜主見已定,還不怎樣。英瓊已漸不耐,如非易靜用眼色阻止,幾乎發出話來。前後候有五六個時辰,雷抓子得同黨暗示,知道外約來的幾個妖人已在妙相巒外照預計埋伏,就是乃師肯將來人放走,也不愁她們逃上天去。這才設詞請乃師傳見。

    紅髮老祖也是日後該當有難,那麼高法力的人,竟會聽憑門下妖徒等擺佈,隨命傳見。雷抓子隨去平台以上,先朝台前兩亭中侍衛打一手勢,氣勢洶洶,瞋目厲聲,大喝道:「教祖有命,吩咐峨眉來的兩個賤婢進見,聽受責罰。」英瓊聞言大怒,並欲還口。易靜將手一擺,冷笑道:「這廝出口傷人,自己失禮,何值計較?我等為敬本山師長,忍辱來此,好歹且見著主人,完了使命再說,理他則甚?」雷抓子聞言大怒,方欲接口辱罵,紅髮老祖聽妖徒開口便罵人家賤婢,也覺不合,暗中傳聲禁阻。

    雷抓子因先前口角,知道易靜嘴不饒人,自己只顧激怒來人,先自失禮,再說也是徒受譏嘲,只得忍耐著怒火,退回殿中侍立。易、李二人隨著從容緩步往上走去,頭兩守亭,戈矛已撤,並未攔阻。到了平台石階下面,易靜故意躬身報道:「峨眉山凝碧仙府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門下弟子易靜、李英瓊,今奉師命,來此面見教祖,呈上家師手書,兼謝那日妙相巒因追妖婦蒲妙妙誤遇教祖,無知冒犯之罪,荷蒙賜見,特此報名告進。」台前兩邊各有一亭,比下面高,卻只兩根立柱,大小只容一人。一邊一個,手執金戈在內執守的山人,身既高大,相貌奇惡,石像也似呆立在內,手中金戈長有兩丈,戈頭大約五尺,金光耀目,顯得十分威武。

    易靜分明見雷抓子出時和二人打手勢,知有花樣,故作不知。說完便走上台階,暗中留神查看。見快上第一級台階時,腳才抬起,二人倏地面現獰容,目射凶光,手中金戈已然舉起,待往下落,嘴皮微張,似要發話,忽呆立不動,好似被人禁住神氣,形態滑稽已極。心方奇怪,猛瞥見右邊亭後人影連閃,定睛一看,正是癩姑和先見女童,男童卻不在側。朝自己扮了一個鬼臉,口朝殿上一努。易、李二人原恐癩姑在未翻臉以前,先在當地惹事,見狀才知三人不曾先鬧,只不知適才何往。二人不便答理,微笑了笑,便往上走。

    一上平台,便見殿甚高大宏敞,陳設華麗,中設蟒皮寶座,紅髮老祖板著一張怪臉,倨坐其中。兩旁有數十徒眾,雁翅分列,由殿門起,直達寶座兩旁。挨近眾徒衛立之處,另有兩行手執戈矛鞭棍的侍衛,都是漆面文身的山人,短衣半臂,腰圍虎皮戰裙,手腿半裸,各戴金環,亂髮虯結,上插五色彩羽,面容凶丑猛惡,無異鬼怪,對著寶座不遠,由殿頂垂下兩根長索,頭上各有一個鐵環,大約尺許,邪氣陰陰。知是準備吊打來人之用,一切均為示威而設。那兩面銅鼓,大約丈許,由兩具銅架分擱在挨近正門殿廊之下,離地約有丈許。另有兩名山民手持鼓槌,侍立鼓下,見人走上,掄起鼓槌,照鼓打去,發出轟轟之聲,聽去甚遠,殺聲較前更顯。

    易靜也不理他,自率英瓊往內走進,故意走到雙環之下立定,朝上躬身下拜,雙手呈上書信。前已報名,便不再說。紅髮老祖將手一招,書信入手,拆開細看。見上面大意是說門人無知,冒犯尊嚴,雖然事由令徒接應妖婦,以致誤會同黨而起,無知冒犯,難於申責,但是交手之後,已知道友為難,既已冒犯,理應束身歸罪,聽候發落。當時果能如此,道友海量寬宏,自不能與後生小輩計較。況又看在薄面,至多誡其冒失,斥責幾句,何致開府之約,竟成虛請?無知之罪,情有可原,不合畏罪潛逃。回山又值與諸同門閉洞行法,開瀆金井穴玉匣仙敕,所有全山長幼同門,各有職司,無計分身,以致群仙盛會,道友竟未臨貺。好容易忙到會後,又值眾弟子奉命下山行道,必須分別傳授道法,又是無暇。跟著便是銅椰島上大方、天癡二道友鬥法,將要引發亙古未有的太火浩劫,事關重大,兩輩同門並有各方好友相助,尚恐責重力薄,不能勝任。

    而易、李、週三小徒,奉有家師敕命,皆是屢世修為,應運而生,在本門弟子中最為得力,又是少她們不得,權衡輕重,只得把此事從緩。銅椰島事完,又須隨眾同煉家師所授天書,一直遲到如今。自來小人有過,罪在家長,值以閉山煉法,未得親往負荊。除小徒周輕雲情節較輕,現有要事,弗獲分身外,謹命易、李二小徒,齋沐專誠趨前謝罪,尚望不吝訓誨,進而教之。另外並隱示四九重劫將臨,關係重大,現各異派妖邪,運數將終,避之惟恐不逞,如何還縱容門人與之交往?既種異日受累惡因,又不免於為惡樹敵。姚開江、洪長豹便是前車之鑒,務望約束門人,勿與此輩奸人來往。此時防患未然,尚不為晚。以道友為人正直,只須慎之於始,異日天劫到臨,與乙、凌、藏靈子諸道友互相為助,合力抵禦,決可無事。份屬朋友,知無不言,至希鑒諒。表面上詞意謙和,實則是詳言利害,暗寓箴規,言之有物,備極懇切。對於易、李、週三人,明裡是認罪,實則為之開脫,並把過錯輕輕引到師長身上。如講朋友情面,這等說法,其勢不能再對來人刑責,說得又極占理。本是自己門人不應袒庇妖婦,先與為敵,對方至多只是無知冒犯。朋友之交,禮到為是,當然不能再與後生小輩計較。

    紅髮老祖看了兩遍,實挑不出甚語病,不禁沉吟起來。秦玠最是狡猾,師父原說看完來書,立即藉詞翻臉,將來人吊起毒打。如若服罪,打完逐出山去;稍一倔強,施完毒刑,再將人扣住,等乃師自來要人,問其縱徒行兇之罪。只一照辦,這把火準能點上,何況谷外還有人埋伏,就肯領責放走,也跑不脫。雙方仇怨一結,勢成騎虎,師父自知不是峨眉諸老之敵,稍一慫恿,便可迫使與軒轅、司空諸人合為一氣,甚至連妖屍谷辰也可化敵為友。不特出了惡氣,見好所交妖婦,並還可以和別的異派妖人一樣,為所欲為。免得師父日與正教中人親近,每喜傚法,教規日嚴,不能任性取樂。稍微做點快心的事,便須背著。秦玠好容易聯合全體同門把師父說動,如今又有變卦神氣。心中一急,忙和雷抓子等眾妖徒使一眼色,朝紅髮老祖跪稟道:「師父何必看這書信?齊漱溟老鬼教徒不嚴,縱容行兇,目中無人。不自率徒登門請罪,卻令賤婢來此鬼混。又不正經求見,膽敢狂妄逞能,擅自穿陣而過。似此驕狂犯上,目無尊長,如不重責一番,非但情理難容,並還道我師徒怕他峨眉勢力。弟子等實是心不甘服,望乞師父做主,即時發令施行,將賤婢吊打一頓,使峨眉這些小狗男女看個榜樣。」說時,眾妖徒也在一旁隨聲附和。

    易靜胸有成竹,冷眼旁觀,見眾妖徒只知虛張聲勢,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方想畢竟左道妖人,當著師父,還有外人在場,一味群吠,口出不遜,全無規矩禮法。李英瓊終是天性剛烈,聽眾妖徒當面辱罵師父,實忍不住忿怒,抗聲說道:「紅髮老前輩,請暫止令高足們肆口謾罵,聽弟子一言。」眾妖徒見英瓊秀眉倒豎,目蘊神威,面上隱帶殺氣,知將發作,巴不得她出言強頂,激怒乃師。聞言不等乃師招呼,便各住口,怒視靜聽如何說法,以便乘機發揮。

    易靜早知事非決裂不可,因見紅髮老祖對書沉吟,心想或許能有轉機,所以暫時隱忍。及見英瓊義憤慷慨,現於辭色,知已無能挽回,實逼處此,心已盡到。恐英瓊氣忿,人又心直,詞不達意,便道:「瓊妹且住,由我向老祖請教。」隨向前說道:「家師與老前輩乃朋友之交,互相禮敬,原無軒輊。弟子等前為追戮妖婦,路遇門下高足無故出頭袒護,倚眾行兇。弟子等不知來歷,來勢又極凶橫,所庇護的又是妖婦仇敵,當仁不讓,於理無虧。後被引來仙山,因而失禮冒犯,也因年幼無知,並非有心犯上。當時以為老前輩必看在家師面上,大人不計小人之過,至多告知家師處罰,當無以此成仇之理。此時一則無知犯上,心懷悔懼,不敢再犯雷霆之威;又以出來日久,急於回復師命,妄擬老前輩為家師專誠延請上賓,必要往赴觀禮之約。而開府日期已迫,心向歸程,只得回山待罪。哪知老前輩為我等後輩末學的無心之失,竟然忿怒,不肯降臨。弟子等當將經過以及肇事起因稟告家師,領了責罰之後,又令弟子等親來賠罪。

    雖以要事耽延,弟子等縱有不合,家師對於朋友禮節,似已盡到。竊見老前輩看罷來書,頗有推情寬恕之意。而門下高足眾聲喧囂,出言無狀,揆其心意,好似弟子等罪大惡極,百死不足蔽辜。卻不想弟子等昔日冒犯威嚴,實出無知,並還事出有因,諸多可原。尚且如此切齒忿恨,不肯甘休。家師與老前輩屬在知交,並無開罪,現命弟子等持了書信,以禮來謁,也是好意。而門下高足無端對徒詈師,任性辱罵,有心犯上,又當如何?至於穿陣而行,老前輩未升殿前,已然說過,想已上蒙清聽。況且來時我二人也曾叩關求見,因守衛不代通報,只將關門開放,令照直行,初涉寶山,不知禁忌,無心到此。又值老前輩不在陣中主持,門下高足正在試法,事有湊巧,不曾遇到禁阻,誤觸埋伏,以致無心到此。適在嶺下望見亭中守者,也曾掬誠奉告,通名求見,一連幾次,均置不理。弟子等不知何意,為完師命,只得試往前行。守衛舉戈一攔,立即止步,不敢擅越一步,哪有絲毫相抗之意?後來門下高足出殿喝罵,辱及家師,只以師命未完,仍自強忍,迫不得已,方始放聲上瀆清聽。凡此情形,均有明察,如何能怪弟子自恃法力,狂妄逞能呢?」

    紅髮老祖人最好勝,素不喜人面斥其非。又有護短之癖,養得門人個個驕恣。人又心直口拙,本來受了惡徒蠱惑,痛恨來人,已然言定重責不饒。無如妙一真人來書設詞甚妙,理又佔住,無隙可乘。一面又答應了眾妖徒,急切間,想不出話發作。一聽妖徒對徒罵師,不知有意如此,方欲喝止,來人已相繼發話,竟將自己問住。他不怪徒弟出言無狀,授人以柄,反倒因此觸發舊忿,惱羞成怒,發了蠻人凶橫之性,即厲聲大喝道:「賤婢休得利口!你師父既命你前來請罪,我便代他行刑。現在殿頂設有雙環,你二人自己上去,領受三百籐鞭,以戒將來。我門人見你等對我無禮,忠心師長,激於義憤,說話傷了你們的師長,少時我自會責罰他。乖乖地自己吊上去,免我施展法力,禁受不起。」

    易靜聞言,知道事已至此,非破臉不可。一面向英瓊發了暗示,令做準備。冷笑道:「老前輩不能正己,焉能正人?要我二人領責不難,必須先把辱罵家師的令高足們先打一個榜樣,方可如命。如說少時責罰,我二人在峨眉也曾受過家師責罰,誰能相信呢?」說時,雷抓子忽似想起一事,匆匆跑到殿外轉了一轉,跑進來怒沖沖說了幾句土語。紅髮老祖聽易靜反唇相譏,本就怒不可遏,正要發令擒人,聞言愈發怒火中燒,厲聲大喝:「賤婢竟敢如此大膽,禁我亭中侍衛。你等急速與我拿下!」眾妖徒轟應了一聲,為首秦、雷二人手揚處,先飛出兩道赤暗暗的光華。易、李二人早有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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