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二七章 (3) 文 / 還珠樓主
易、李二人原有準備,同喝:「爾等再三逼迫,那也無法。」各把手一揚,每人先是一道劍光飛出,護住全身。正待施為,忽聽殿中一聲大喝:「徒兒休得魯莽!且令來人聽候傳見呈書,我自有道理。」話才出口,四外金刀只一閃,便自隱去。也是雙方該有這場爭殺,般般俱都湊巧。紅髮老祖人最好勝護短,明知門人不應如此,無如易靜心情忿激,詞鋒犀利,聽去終是刺耳。出時如若徑直去往平台收法,發令阻攔,也還好些。偏又心懷不忿,意欲升殿召集徒眾侍立,擺出教祖之威,再令來人進見,當面數責前事,以致慢了一步。易靜雖想只守不攻,卻忘了招呼英瓊。雙方都在氣頭上,英瓊見妖徒逼人太甚,一時氣忿,頓昧初衷,見易靜已然動手,金刀來勢又極猛惡,便把紫郢劍放將出去。此劍本是峨眉至寶之一,況又加上英瓊用本門心法加功精習,近更威力大增。金刀只是數多勢盛,如何能敵,兩下裡才一交接,便吃毀去了一大片。
紅髮老祖見二人通行全陣,如入無人之境,又將所煉金刀禁制毀去好些,自然面上無光,心中又加一層忿恨。一面把三妖徒喚進殿去,怒目瞋視,低聲喝罵了幾句。隨命擊動殿前銅鼓,召集徒眾,再喚進來人,閱書問話。易、李二人聽出紅髮老祖口風不善,只得仍立在半山階上等候。同時互相低聲告誡,盤算少時見景生情,隨機應付。果然紅髮老祖耳軟心活,入殿以後,又吃三個寵徒一激,雖未全信,心卻加了兩分仇恨,有意延宕,遲不召見。二人先聽銅鼓咚咚打了好一陣,才見門下徒黨由四方八面紛紛飛來,凡是經過面見的,十九俱以怒目相視。
聽前半鼓聲,殺伐之音太重,知是傳令陣地防守諸妖徒,以備自己離開時為難。等人過時留神一查看,適在陣中所見行法諸妖徒,竟無甚人到來,越知所料不差,斷定少時決無好收場。委曲求全既是難望,何苦受辱?於是也漸把來意改變,暗中準備退身之策。前後待至兩個多時辰,只見對方一干徒眾出入殿台之上,此去彼來,絡繹不絕,始終不聽傳喚。癩姑和那同來男女幼童,不知在何處,也未再見。二女此時仍體師意,作那萬一之想。知道紅髮老祖遲不召見,有意折磨,言動稍一不慎,便授敵人以口實。心中只管戒備,暗罵老鬼無知,受妖徒愚弄,甘於自趨滅亡。表面卻一點也不露出,恭恭敬敬站在半山腰石階之上待命。決定就是事情絕裂,也不令敵人佔了幾分理去。神態自如,若無其事。
紅髮老祖原是受了愛徒蠱惑。徒兒說:「來人既是奉命來此賠罪,為何不在關前通名求見,卻去私越陣地?分明此來只是乃師自知無禮,不合以下犯上,恐傳說出去被外人笑話,派了人來虛應故事,本心輕視我師徒左道旁門,不在眼下。如真念在朋友之義,我們是他請往開府觀禮的上賓,他徒弟狂妄凶橫,目無尊長,以下犯上,自犯教規,還得罪了朋友,事情發生離開府還有好幾天,照理就該當時命人押了三個賤婢來此賠罪,再請前往赴會,才能算盡朋友之道。如何等到這時才派人來?就算他開府事忙,長幼兩輩無法分身,或是門人蒙蔽,回山不曾告知,我師徒與他交好,又曾接有請柬,到時一人未往赴會,當然必有緣故。他們自負玄門正宗,教規至嚴,法力又非尋常,斷無查問不出之理。怎會延到今日,才命兩賤婢持了一紙書來,便算了事?分明視我師徒如無物,以為他徒弟將我得罪,無足輕重。為防外人議論,表面道歉,略微敷衍,暗中實是強迫,料我不敢把來人怎樣。我們聽話釋嫌,便兩罷干戈,否則便成仇敵也非所計。一面並命來人穿陣而過,直達宮前,以顯他峨眉的法力,志在示威逞能,恃強凌弱。這等行徑,實是欺人太甚。就此罷休,不特惡氣難消,傳說出去,也被同道中恥笑。
我師徒雖是旁門,本教創立已數百年,長眉真人在日也沒見把我們怎樣。峨眉近年雖然聲勢較盛,實則也是張大其詞,除為首三數人外,並無甚驚人法力。因是外強中乾,虛有其名,所以一面屠殺異己,一面又向各旁門中拉攏,專以欺壓弱小為事。平日號稱為玄門正宗,視別派均為邪教,不能並立,為何軒轅、開老、司空以及大荒二老、天殘、地缺、小南極四十七島等,多少厲害人物俱都尚在,一個也不敢招惹?像天乾山小男、少陽神君、藏靈子等,更輾轉相交,化敵為友。還有一時想不起的異派中有名人物,尚不在內。試問何人遭了毒手?還不是但求人家不去尋事晦氣,便裝癡聾,背道而行,惟恐遇上結仇樹敵,難於應付罷了。此次他對我師徒如此狂妄,無非看輕師父懦弱,樂得欺凌。真要與他成仇,也是莫奈我何。
何況他年來驕橫狂妄,已犯眾怒,又獨佔著凝碧崖、紫雲宮等洞天福地。除芝人、芝馬以外,這次開府,差不多把海內外靈藥仙草,全數收集了去,據為己有。眾心不忿,又知他們貪慾無厭,專與教外之人為難,等這些門下小狗煉成道法,羽翼一豐滿,只要不和他一黨的,誰也難於安枕。與其等他氣候養成,身受其害,不如先下手為強,將他除去。日前聽說以軒轅老祖為首,已準備聯合各方面同道,大舉與他一拼。這些道長俱是法力高強,多已煉成不死之身,人多勢眾,峨眉決非對手。
如與聯合,不特惡氣可除,異日師父四九重劫,有這些人相助,還可藉以免難,豈非兩全?而且照許仙姑所說,峨眉為首諸人,為了妄想天仙偉業,一面新收這些小狗男女下山,假名行善,暗尋異己之人加以殺害;一面卻在凝碧仙府閉洞行法,須有好幾年工夫,不能出門一步,所以告誡門人,令自小心,便有難也不能回去求救。我們便將來人殺死,也只干恨,無計可施。何況我們不是無理可說,師父又非故意和他作對,只不過是忿他欺人太甚,又不殺他徒弟,只代他教訓惡徒,治以犯上之罪,略加責罰,逐出山去。來人是在百日之內,又非照著那日所說與之絕交,異日相見,並非無話可說。講理無事便罷,如若恃強為仇,真非其敵,索性便與軒轅等人聯合一氣,看他怎樣。還有來人果奉師命,誠心來此認罪,師父是他師父好友,分屬尊長,自然甘受責罰,決無怨言;如若反抗,可見虛假,欺人是真。此時他們羽翼未成,已是如此,一旦得勢,定必與各異派中人一體看待,決不容我師徒存在。隨便命一小狗男女出來惹事,然後借題一翻臉,便將我們除去了。以前假面目沒有揭穿,還難說定,如今真相畢露,行同狼虎,還不先自為計,欲待將來受害不成?」
紅髮老祖門下妖徒多是山人,只雷抓子和一個姓秦名玠的例外。雷抓子是山民歸化,已久居貴州省城。上輩在明室,並還是個仕流。只因乃母夏夜納涼,感異夢而生,並有雷震之異,取名雷抓子。幼喪父母,大來賣弄刀筆害人,為仇家所逼,逃往南疆。紅髮老祖愛他靈警異相,破例收為徒弟。除姚開江、洪長豹而外,只他和秦玠,還有一個名叫藍天狗的山人,最得寵愛。秦玠出身不第秀才,偶因遊山路遇紅髮,看出是異人,苦求拜師,也蒙破例收錄。他和雷抓子最是交厚,俱生有一張巧嘴,心計又工。自從姚、洪二徒先後失事,紅髮老祖愈發對這二人寵愛,幾乎言聽計從。二人俱是好色如命,紅髮老祖本身雖不喜淫亂,教規未禁女色,二人暗中背了師父,專與各異派中妖婦勾結。
萬妙仙姑許飛娘正忿紅髮老祖,因有追雲叟夫妻淵源,與峨眉交為朋友,蠱惑上一個姚開江,被窮神凌渾殺死,正好唆使紅髮老祖與正教結仇。不料又被神駝乙休在紫玲谷為雙方解和,仇未結成,與峨眉諸老反更交厚。一時氣不過,想到雷、秦二人可以色誘,自身不願俯就,便給二人另外拉了幾個妖婦,所以才有金線神姥姑侄借鼎之事。雷、秦二人本就受了妖邪蠱惑,心忿師父別的都可說動,獨勸他不與正教中人來往,堅決不聽。上次紅髮老祖接了開府請柬,本擬親往,也是二妖徒想從中生事,藉著送禮為由,請命先行。本來就想到了峨眉,設法惹下一場亂子,逼師父上套。不料正遇見易、李、週三人追殺蒲妙妙,無知冒失,傷了他師徒,絕好時機,焉肯放過。許飛娘和眾妖邪聞知,又紛紛趕往,代為策劃。紅髮門下頭一輩門徒,差不多和各異派妖人均有交往,加以那日又親見師父同門吃了人虧,從來未有之辱,無人鼓動,已是氣忿難消,這一來自是一體同心,每日俱在絮聒激怒。
紅髮老祖先頗持重,禁不住眾口鑠金,長日包圍進讒。心中本也覺著受辱忿恨,不過本心仍不想和峨眉諸老為仇,只打算親赴峨眉,質問是否受了門人蒙蔽。如將前來三徒當面處罰,便無話說;否則,由此絕交,也未想到如何大反目。許飛娘等妖婦卻斷定妙一真人最重情禮,教規又嚴,暫時不來賠禮,必是為了開府事忙,或有其他要事,一時無暇。如尋了去,幾句話當面一說,便可無事。算計乃師必派肇事三個前來,便教眾妖徒一番話,勸紅髮老祖最好過了百日再去,免失身份。一面並授妖徒策略,就著原有陣法,如何施為,人如到來,萬一得見乃師,如何相機蠱惑。
紅髮老祖與各異派本有來往,近年才聽嵩山二老等正人力勸,蹤跡漸疏。許飛娘知他心有成見,每來均與眾妖徒暗中約晤,輕易不與相見。紅髮老祖面熱情直,雖納忠言,與眾妖邪疏遠,人以禮來,不肯堅拒,至多行輩較低的自不出見,卻未禁門人交往,終於惹出這場亂子。雷、秦二妖徒本來利口,況又經妖婦策謀指教,話越深透動人,不由乃師不為所愚。加上易、李二人來時行徑又極與所說相似,漸漸引起忿怒,以致生出事來。其實妖徒利用陣法,早有成算,易、李二人如不穿陣而過,不是被陷在內,便是早與敵鬥,妖徒更有借口,休想與正主人好好相見了。
紅髮老祖自被二妖徒說動,鳴鼓聚眾以後,所有門人全是異口同聲,忿慨非常,連激怒帶慫恿,不由他不改變初衷。一面故意令來人在山半久候,看她們是否驕橫不服,一面吩咐眾妖徒:「來人既能通行全陣,不問是否因爾等演習陣法,窺破門戶,巧混進來,法力均非尋常。既準備反目,如被遁走,卻是丟人,務要小心在意。傳示全陣行法守值諸人,如法施為,加緊戒備。少時來人如肯服罪受責,便罷;稍有不服,便須下手擒捉,免被滑脫,自找無趣。」眾妖徒如了心願,自是興高采烈,同聲應諾。因殿上有乃師在,來人自非敵手,所慮是被逃走,又把幾個法力較高的命往陣中接替,把原防守的人換了前來。易、李二人看見眾妖徒進出來往,便由於此。
紅髮老祖分佈停當,在殿內暗中查看。易、李二人除初聞名時,互相說了兩句話後,始終端然敬立相待,並無一毫懈怠與久立不快之色。暗忖:「齊道友為人素來極好,已然相交,怎會無故欺人?看來人神情,似頗謹畏,不似倚勢凌人之狀。且看來書,如何說法。門人已動公忿,對於來人自然不能輕饒。只要書上說得有理,看齊道友分上,略加責罰,以平眾怒,不必再為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