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二三章 (3) 文 / 還珠樓主
「先師上岸,便率弟子一步一拜,拜將進去。眼看快要到達,盧仙婆忽然厲聲傳話,堅拒不見,喝令速回。先師還在哭求,谷中猛衝出一道金光,強將弟子師徒捲去,直送出數千里外,方始離開。初飛起時,瞥見那人魚已然腰斬兩段,有一股青煙冒起,直上天心,知是妖物元神,也未看真。因落處恰在離神獺島不遠的海面上,守島妖物已死,正好在彼潛修避禍,仍尋了去。住了十年,俱無人來。也是先師數盡,該當遭劫,沒體會出仙婆深心,反因受辱懷恨,如非法力太差,早已前往尋仇了。這日忽然靜極思動,前往中土訪友,留下弟子守島。去才四日,忽一大頭醜女走來,自稱人魚轉世,說她受先師之愚,遭了兵解,但她修煉千年,非經此一關不能修成,幸仗此舉,才得轉禍為福,轉世人道,所以心中並不懷恨。才一降生,便能人言,飛騰變化,有許多靈異之跡。如生在漢族人家,必當她是個怪胎,當時殺害,都說不定。仗著投生那家是個土著中的女巫,見她身有魚鱗,生具異相,正好拿她恐嚇山人,作威作福,沒有加害,反倒奉若神明。
「人魚為報女巫養育之恩,雖照乃母之言行事,幻出許多靈跡,向山民斂財,但她夙根未昧,恐防造孽,從三歲起,便向山民要一山洞,閉戶修煉,輕易不出見人。第七年上,覺著報恩期滿,正想回轉故土。恰值那女巫因屢次背地為惡,樹敵太眾,鄰寨山人恨之切骨,探明人魚現已閉洞不出,暗用金珠重禮,由哀牢山深山之中,請來一個慣於驅遣毒蛇害人的妖巫,鋌而走險。豁出得罪人魚,與之同盡,故意抗命,停止獻納常例。算計她必率領手下徒黨,前往威脅,便由妖巫將所養妖蛇九星鉤子,連同妖徒拘來的毒蛇大蟒,埋伏在所行的要路山谷之中。女巫以前本是憑嘴騙人,無甚伎倆,全仗所生神嬰靈異,無人敢惹。
未兩年,人魚知乃母積怨太多,早晚必有殺身之禍,但多不好終是生母,真正法術恐她用以濟惡,傳了她兩種幻術。初意山民無知,過信神鬼,只要是能幻出一些水火惡鬼,人便畏服,不敢近前加害,用以防身,足足有餘。傳授時,也曾向乃母言明,並非真法,只可臨危應急,鎮壓仇敵,不切實用。切忌用作威福,時常炫弄,日久被人看破,反倒引出禍事。女巫先還聽勸,不常施為。嗣見眾人敬如天神,鄰寨諸敵更是望風膽落,予取予求,任憑欺凌勒索,不敢絲毫反抗,不由得意忘形。心性又是貪而且狠,對本族山民還稍好些,遠近各寨全都受害受欺,取求無有寧日。稍有違忤,或是貪慾未能全滿,立即施展幻術,假托神鬼恐嚇。結果不特加倍勒索,並還要將對方寨主邊酋毒打示威。
「人魚修煉正勤,自傳法後,三年未出,由她任性橫行。日子一久,成了習慣,氣焰愈張,頓忘前戒。以為無論對方多麼兇惡勢盛,只要把那兩種幻術一施出來,立可迫使降服,生殺予奪,無不如意。那對頭本是相隔數百里外的一個大酋長,以前人多勢盛,極為凶暴。女巫這一族本是世受凌逼,自從人魚降生,不久變成強弱易勢。先仗人魚之力,報復世仇,殺死多人。最後顯出靈跡,自然降服,按時獻納常貢。女巫仍是饒他不過,在所凌踐的遠近百十處山寨之中,獨對這一族最惡。平日百般凌辱,往往無故加害,直教對方終日提心吊膽,不能喘息。
尤可惡是,山人信鬼,每一土著均奉有一二鬼神,她竟迫令污辱毀棄,自前年起,又迫令每年春秋兩季,須要獻出一雙童男女,用作她本族祭神之用;並還限定要那寨主所生子女,不許另覓外人子女替代。以此怨毒越結越深。那對頭也真能忍辱負重,又得眾心。他那一族最是心齊,平日受盡荼毒,自知非敵,只處心積慮,百計圖謀報復,表面從未違抗。女巫久把他視若豬狗,分毫沒放在眼裡,只想將這一族歷代埋藏的金珠壓搾出來,再將寨主全家殺死,族人迫令為奴,常年向她獻納,永為自己增加財富。斷定他已屈服,至死決不敢有二心,不料忽聞停止獻納,大出意外,立肆凶威,前往問罪。
「因這一族人都信服那寨主,起初百事順從,勉強留他活命,不料竟敢為首反抗,認為罪大惡極。去時,還想重施故伎,一到便用幻術鎮住眾人,假托神命,將寨主妻妾子女全數殺死,以快心意。不料惡貫滿盈,殺星照命,中途走過山谷,埋伏驟起。那七星鉤子,乃南疆最厲害無比的鉤尾毒蛇。一照面,當頭列隊的十多名徒黨,先被蛇蟒咬死,女巫忙施幻術退敵。那妖巫除養有七星毒蛇與能驅遣蛇蟒外,伎倆無多。看見滿山谷洪水烈火,神鬼無數,現形發威,也是又悔又怕。以為受了愚弄,得罪天神,慌不迭正待跪伏,認罪求饒。而女巫見變生倉猝,未免心慌膽寒,行法稍慢,毒蟒雖被烈火嚇退,那七星鉤子頗有靈性,來勢特急,為首一條,早已衝近身來。
這類毒蛇具有特性,逃人越急,追逐越快。女巫如稍鎮靜不動,只差一兩句話的工夫,妖巫再喊兩聲,便可將蛇喚住,下來伏罪。無如自知幻術為虛,又知毒蛇厲害,只被近身一尾掃到,便即慘死。見火未將蛇嚇退,驚魂皆顫,一面反身飛逃,立即失聲高喊饒命起來。那對頭因受害的次數太多,雖出破綻,只是不敢拿準。這次本就有意拚命,見狀如何能容。同時妖巫見毒蛇能在火中追逐敵人,已經省悟過來,不特未再喝止,反倒發令後面蛇蟒齊上。後面的蛇還未上前,女巫已吃那為首毒蛇趕上,前半頭頸直豎地上,揚起後半兩丈多長身子,連著鉤尾一鞭掃去。那毒蛇堅如精鋼,力又絕猛,只一下,便把女巫攔腰打為兩截,屍橫就地,臟腑狼藉,幻術也自失效。後面蛇蟒一齊追上,連那同去徒眾,一齊把血肉吃盡,剩下二三十具白骨。
「那對頭如若就此走去,也可推為毒蛇所殺,與他無干。一則積忿太深,又見水火神鬼俱是假的,既想復仇,又起貪心。以為人魚也和仇人一樣,只是騙人伎倆。仗著妖巫相助,許以重利,欲乘勝前往,屠殺女巫全族,一人不留,並奪取所積金珠財貨。事有湊巧,正值這日人魚十年期滿,忽然心動,欲往見母多聚一日。由洞中走出,瞥見敵人大舉殺來,並還帶有毒蛇大蟒,同族山人已死了十幾個,正在辱罵追殺。一聽口氣,才知生母已被妖巫所豢毒蛇慘殺,不由動了母子間天性。又見敵人如此凶殘,當時大怒,立即飛身上前,先將蛇蟒用法力制住,一齊殺死;再將為首仇人和妖巫擒住,問明經過,一一處死,報了母仇。因問出乃母惡跡,咎由自取,不願再殺餘下敵黨。又恐去後雙方復仇,祭靈之後,取出乃母生前所積財貨,當眾分散;並令折箭為誓,結成兄弟,從此互不侵害。
敵黨見她果真靈異,畏如天神,本料無一得免,不料反倒加恩,自然心悅誠服,反怨為恩,喜出望外。便是本族的人,平日也受女巫凌踐,外寨所獻財貨,永無分潤,稍有不合,立遭嚴罰,本都心中怨恨,敢怒而不敢言。做夢也沒想到,寨主如此大方,一反乃母所為,自然歡欣鼓舞,無不惟命。雙方立時釋嫌修好。人魚又加許多勸誡恐嚇,然後升空飛走。走了沒有多遠,瞥見山腳下有人受傷倒臥。下去一看,正是先師,說是路遇正教中仇人,鬥法大敗,受傷逃此,誰知無心中隔世相逢。知道人魚心善,托她帶話,令弟子前往相見,行時,人魚又將弟子喚住,說她生長南疆,沒遇見一個識字的,請代取一姓名,並告弟子,先師劫運已臨,身受重傷,還不悔過,妄想報仇,萬無倖免。說我雖是他的門下,心腸卻好,面上並無惡紋。叫我在師父死後,可速來此,還有要緊話說。弟子急於看望師父,心亂如麻,匆匆為她取了一個與她前生以及心性相合的姓名,叫做魚仁,便自走去。尋到先師不久,沒等報仇,便已遭劫。
「自知邪不勝正,葬師以後,沒奈何,姑且回往島上。魚仁又對弟子說,她前生如非數應兵解,被殺實是冤枉。因盧仙婆玄機妙算,善於前知,上次她帶先師和弟子前往,如若不許,必要傳聲相告,但事前並無警兆。她知仙婆法令素嚴,仍敢帶往,便是為此。雖然先師未容入門相見,但是仙婆性情古怪,來人如與無緣,決不容他登岸入山。先師偏又遭劫,卻許來人拜抵谷口,這有緣人必還是弟子,只為時機未到,故不肯見。說我以後如無所歸,何妨再往一試,前行雖有兩處極凶險的關口,但她仍能相助過去。只要能見到仙婆,必有好處。日後想起,如事先尋她商計,必有善策,通行無阻。
但彼時弟子年幼氣盛,既慟先師之死,半由仙婆不肯垂憐加以援手;又恨她乖僻心狠,聽過並未在意。後來得人指點,達摩老祖的南明離火劍藏在大雪山內,所留偈語與弟子之名有些暗合,因此費了許多心力尋掘出來。偏生此劍外有神泥封合,正下苦功煉它,不料是余師叔應得之寶,帶了神雕、袁星前來尋取。弟子不知就裡,誤以為來人有意劫奪,一時情急,不合妄用邪法。幸蒙師父不殺之恩,又蒙收錄,才有今日。此行往返九萬餘裡,為期只有七日,中途險阻又多,逕直前往,師父飛遁儘管神速,中途一有阻滯,便恐延誤。現在弟子想起前事,覺著魚仁之言大是有因。反正順路,何妨姑往一試呢?」
齊霞兒聞言,方在沉吟,明娘又道:「師父如因她是異類,不願與之交往,到時弟子往見,不知可否?」霞兒答道:「行時,教祖本賜柬帖靈符,柬帖上註明海邊開視。我師徒二人暫停商議,固是為了慎重,一半也是為了老祖師開府後,分別時曾背人對我說,日後如有疑難,可用以前所傳佛法,通靈默祝,當即垂示。你說了這麼大一會兒,我正暗中通誠,所以沒有答話。我現已祝告兩次,師祖並未向我傳聲指示,想必此行無大難題,可以放心前行,相機處置,此時心已放了一半。我所慮的,並非途中水怪,只為大荒二老均有古怪脾氣,倘若相見,不肯借寶,豈不誤事?先去哪一處好,也還難定。教祖也說此行全仗心靈知機,可見艱難。且到海邊恭讀過了法諭,再作計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