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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回(4) 相見復何年 會短離長 獨留遺恨 承歡消永夜 心長語重 偶俱無猜 文 / 還珠樓主

    五小兄妹都是性情中人,除袁和尚初來,沈煌只在當地養病住過兩天,還不怎樣;龍子和二女久居在此,洞中又住有師父,一壁之隔不能相見;珊兒更是從小生長在此,格外留戀;反正無事,腳底又快,均想乘著黃昏以前,用來時晏瑰所贈燈筒,扎上幾個火把,游完全洞,轉往後洞出口,看是如何封閉,再走回去,估計天色至多黃昏左近,趕回青峰頂正吃夜飯;沈、袁二人早就聽說洞有奇景,當然贊同。

    當地到捨身崖後洞,上下曲折,本有好幾里路,中間還有幾處可以繞到崖頂,並有出口,只是狹小曲折,高低崎嶇,不是常人所可通行,地勢尤為隱僻黑暗,口外不是峭壁千尋,下臨無地,便是兩崖相隔太遠,無法飛渡。只有一處,地名斷石樑,又叫王母簪,當初本是一根極細極滑的石樑連繫兩岸,年久中斷,只剩這面半截,上面滿佈苔薛,宛如一根碧玉簪插向崖壁之上,對崖籐樹繁茂,綠蔭如幕,崖高壑深,形勢奇險,石樑未斷之時便無人敢來往,這一斷去半截,對崖野草又高,雖有兩條瀑布左右倒掛,香客遊人均嫌草深路險,輕易無人涉足。

    龍子、珊兒因那地方風景幽險奇麗,常往洞口觀瀑談心,後來看出兩岸相隔雖六七丈,斷梁向前平伸,已減去一多半,對面還倒掛著兩株老松,虯龍飛舞,伸將出來,恰與斷梁相接,雙方隔開不過丈許;二人都是膽大身輕,身邊又帶有套索,不怕失足,常時由斷梁尖端縱向樹上,為防斷梁太細,萬一中斷,並將長索飛將過去,套住樹幹再往前縱,日子一久,無意中練成飛索渡人之法。後被師父知道,恐驚俗人耳目,不許再去,一面卻傳二人草上飛的功夫。本定歸途由此越過,及至走離後洞還有一半,忽然發現前面平日通行的一條路口,通體只有數尺方圓,深約丈許,已被山石封閉,無法過去,心中奇怪,覺著師父封閉後洞,不應從中隔斷,也許捨身崖那面洞口比較高大,無處運那大的山石,並未封閉,所說止此,專防外人由捨身崖那面通過,往白雲窩壑底擾她清修,但是這等新堵塞的甬道,稍微細心的人一望而知,這些零碎石塊又易取掉,有什用處?

    龍子、珊兒,均不放心,決計繞往捨身崖下查看一番,左近恰是那條斷石樑,上面還有一段路,恐回去太遲,匆匆一談,忙即尋去。

    眾人幾個轉側,耳聽外面水聲洪洪,回音震耳,已離石樑出口不遠,珊兒方說:

    「轉彎上去就是。」猛瞥見一條白光由洞外射將進來,一閃不見。這時外面斜陽還未銜山,彷彿有人拿了折光的東西如鏡子刀劍之類在陽光中舞動,反映過來,忙打手勢,停了聲息,輕悄悄掩到上面。探頭往外一看,對面危崖草樹縱橫,暗物幽深,除卻泉響松濤之外,只有斜陽反照,由蘿蔭樹幕之中斜射過來,但只照到左側瀑布之上,洞口被崖角擋住,也照不到,幽森森的,哪有人影?

    內中李明霞心思最細,見袁和尚和龍子又要高聲說話,忙即止住,悄聲說道:「方纔洞中那道白光,雖是斜陽反映,閃得一閃不曾再見,但是石洞陰森,日光不照,必是對崖人為無疑。休看對崖景物荒涼,草樹雜沓,地又崎嶇,不像有人在彼,越是這類險僻之地,除非無人,有便不是尋常,如何可以大意呢?這條斷石樑,最窄之處還不過尺,滿生苔薛,其滑如油,下面便是絕壑,龍弟、珊妹初由上面往來時,輕功還未練好,龍弟更是新來沒有多日,白眉師伯雖有傳授,也只口訣練法,功力比現在相差天遠,難為你們怎麼過去的,膽子之大,實在少有得驚人。怪不道去年冬天,師父特意把你二人喊去專傳輕功,並說珊妹輕功本已練得差不多,又有極好稟賦,只肯用功,稍微指點便能練成,還可幫助龍弟早日成就,限在兩月之內將草上飛的輕功練成,別的功夫暫時均可無須注重,原來是怕你們輕身涉險,雖經勸止,難免偷偷前去,索性傳授你們倒可無事。

    由此可見師恩深厚,表面雖在管束,實則樣樣留心,無一處不代想到。」

    珊兒聞言,方說:「對面我們去過多次,如有外人,一望而知,也許方才有人,業已走過,師姊這樣小心作什?」龍子心急,一直擔心捨身崖後洞不曾封閉,萬一敵人由後洞下去往擾師父清修,眾同門均往寒萼谷從師,金狒、靈猿又被人借去,豈不討厭?

    急於前往查看,見明霞掩身洞側,只管朝外窺探,不許人出,心中不耐,冷不防突然衝出,把真氣一提,施展草上飛的功夫,逕由那長滿綠苔、窄只尺許數寸不等、險滑無比的斷石樑上,箭一般往前衝去,到了盡頭尖端,雙腳一點,便頭前腳後,一躍好幾丈,飛過對岸松樹的前端,凌空一個轉折,單手朝一株枝葉較少的樹枝上面一搭,就勢一翻,人並不曾下落,反往斜刺裡高起了些,輕悄悄縱落在亂草叢中一塊被草遮蔽的山石之上立定,四外一看,笑呼:「師姊師弟們快來!這面一個人都沒有。」

    明霞等三人不知龍子、珊兒早已走慣,見他去勢又猛又急,腳不沾塵,一口氣把石樑跑完,腳朝斷梁尖端一點,人便和箭一般,頭前腳後,越過前面松梢,凌空再一翻折,落向側面山石之上;自己雖有一身好功夫,似此驚險靈巧、捷逾猿鳥的身法也是初次見到,由不得都叫起好來。珊兒生具異稟,比龍子還要輕巧,一聽誇好,越發有興,立時跟蹤趕去,照樣越過,並將套索飛將過來。明霞命沈、袁二人把套索抓住一頭,先縱過去,笑說:「我用不著這個。」跟著一躍而過,仔細查看,崖那面果無人跡,峰崖相隔均遠,夕陽已快落山,稍遠之處照不過來,料知對方無心走過,便同往前走去。

    捨身崖左近有兩座廟宇,常有香客遊人和僧徒樵夫來往,明霞不願被人看見,特意由小路險徑掩將過去,且喜黃昏將近,各處寺廟中晚鐘四起,晃漾空山,經魚梵唄之聲遠近相應,香客遊人均知這一帶地勢高寒,常有雲霧迷漫,稍不留意便要遇險,又當用晚餐的時候,大都各覓住處或是歸去,當日雖是天晴無雲,人卻一個不曾遇上。快要到達,明霞說:「我來山中已久,日常住在壑底,休說金頂佛光不曾遇到,連那最有名捨身崖下的神燈也未見過呢。」

    沈煌笑答:「我聽簡老恩師說,金頂佛光須到雲霧滿山之時才得發現,尤其雨後初晴,暗雲還未退淨,更常出現,一向傳為佛家勝跡,其實不足為奇。簡老恩師當時往來名山大川,每次高山登臨也當遇到,並不止峨眉一處,昔年也當它是仙佛示相,後經仔細考察,才知那是斜陽和雲霧水氣折光反映而成,金光圈中的人相並非仙佛菩薩,乃是自己的人影。天燈雖未聽他說起,大約也是深山中的鱗氣凝結而成,我和周老師去年初來茅篷時便曾見過。那地方也是一條絕壑,可見並非只捨身崖左近一帶才有。想要看它容易,像今日這樣好的天色卻無望了。」

    明霞見他越說越高興,前面腳底一條溝壑,由此攀援縱落便是捨身崖底,到了下面,還要繞路攀援才能走到後洞口外危崖腰上,因見天色越來越晏,恐青峰頂諸位尊長等吃夜飯,難免盼望,同時想起先在斷石樑所見白光可疑,二次又告沈、袁諸人不要開口,匆匆覓路,縱援下去。還未到底,忽聽猿啼之聲甚急,中雜怒嘯,跟著便見二三十隻大小猿猴攀援崖壁,由側面崖底搶上,動作甚急,一見旁邊有人下來,相隔不遠,越顯驚慌,此啼彼嘯,亂匆匆往上援去,轉眼都盡,壑底還有猿嗥之聲,甚是慘厲,彷彿遇見強敵,重傷將死,急嘯了兩聲便不再聽見。

    眾人料知有異,忙將各人兵器取出,輕悄悄往下縱落。除沈煌外,當地全都來過,珊兒、龍子所來次數更多,並在洞中練過仙人掌,深知地理。一看上下相隔只兩三丈,珊兒當先縱落,眾人跟蹤到底,貼著削壁,互相戒備,往後洞口外危崖下面悄悄繞去。

    夕陽已快落山,陽光只斜射到危崖的上段,壑底景物越發陰森,總算當日雲霧未生,眾人目力又強,還能看出。後洞口外本有一片丈許大小的崖石往前突出,上面是一崖凹,中藏一洞甚深,便是後洞人口,離地只得數丈,旁邊崖石還斜橫著一條時斷時續、窄小只能容步的天然石埂,中間也有停足之處,新近崖壁碎落了丈許方圓一片,那對大的仙人掌便藏在內,業已被人盜走。

    眾人走在下面,方想:峨眉猴子最多,成群奔馳原不足奇,但是這類猿猴最為合群,心又靈巧,常往各處廟中求食,遊山的人稍微欺侮,立時群起而攻,一個疏忽便有性命之憂,香客遊人均經和尚警告,誰也不敢招惹,猴子無故並不侵害人類,便向和尚香客求食,也憑對方自願,各有一定所在,由廟中和尚招集,或是敲梆呼喊,把猴子吃的豆渣果品之類預先放好,方始成群而來,吃完就走,彼此相安,從不擾鬧。猴子天性多疑,就這樣,每次總是幾隻大的先來窺探查看一遍,看出人無惡意,是真施食,方始長嘯,將子孫同類全數引來,各取一份,也從不爭鬥、互相搶奪,吃完自去,見人不驚,也不無故欺人;(此是峨眉實景,看過的甚多,十五六年前,有一外人向猴子戲侮,被猴抓傷,槍斃一猴,致將猴群激怒,連聲怒嘯,滿山遍野而來,齊向外人圍攻,如非和尚極力救護,幾為所殺,由此峨眉猿猴仇視外人。可見群眾不可輕侮,猿猴異類,亦知合群便具威力,況我廣上眾民,豈是帝國主義者所能侵犯!)像這樣的二三十隻悲嘯逃竄,從來所無之事,均疑壑底藏有毒蛇猛獸之類惡物,恐其暴起傷人,各將兵器緊握手內,隨時都在留心。沈煌更將晏瑰所贈燈筒取出,到處照看。

    袁和尚方說:「沈師兄,你真膽小。此時天還未黑,上面沒有雲霧,不用燈也可看見,要是有什猛惡的東西,我們正好除害,你用燈照將它嚇退,豈不可惜?」忽然瞥見地下散著一些山果,跟著又發現暗影中橫著一個半人多高的死猴,用燈一照,腦漿迸裂,左臂好似被鐵器打斷,再由高處墜落,慘死在地,想起方纔所聞嘯聲,定是此猴無疑,經此一來,料知崖上藏得有人,本領必高,人也兇惡,否則本山猴子向不怕人,不會不來報復;又掩過一兩丈,已到斷崖之下,果然暗影中又倒著一個死猴,連肩帶頭全被打得稀爛,彷彿極重鐵器加以猛擊,才會打得筋斷骨折。

    明霞首先看出厲害,仰望珊兒所說洞口,偏在一旁,離地兩三丈,有天然石埂,當中似有一洞,下面還有幾大塊新迸落的崖石,石埂彎斜向上,與後洞好似相通,低的一頭離地只得數尺,忙打手勢,把人聚在一起,悄悄指揮,分成兩面往上掩去。龍子、袁和尚往左,珊兒當先,領了明霞、沈煌往右掩上,準備趕到後洞口外平崖之上會合。

    石埂兩面都有高低,曲折不同,斷續相間,又險又窄,輕功稍差的人決難隨意上下,明霞斷定那人必來後洞內外潛伏,也許人在洞內,因知後洞與白雲窩相通,以前並有靈猿把守,不容外人涉足,如非猴子死得太慘,生了疑心,早認為是師長之友來此寄居,上來拿不準是敵是友,格外小心,雖知靠近後洞不遠還有一個新迸裂的石穴,因聽珊兒說那是以前藏放仙人掌之處,只一丈許大小的淺洞,估計人不會藏在內,穴旁崖上滿佈籐蔓,這一面光景越發陰黑,方覺此人本領甚高,上面突崖既極平坦,又有地方可供坐臥,便不去往後洞,或是洞門已閉無法人內,也決不會在這籐蔓密佈、又髒又黑的石窩之中潛伏,並且洞穴外面籐蔓業已佈滿,中有幾枝折斷的倒掛在旁,亂作一團,不是立處崖石迸落、地勢最寬,幾難立足,連走過去都不方便,心想,這類籐草雜亂的洞穴裡面深才數尺,地方不大,出入要將大片籐蔓揭起,何等麻煩,以為人決不會在內,同時又聽對面突崖上狄、袁二人同聲低呼,說:「後洞人口業已封閉,上面並無人影,地方不大,上下一片峭壁,只稀落落掛著幾盤籐蔓野草,除蛇以外,人獸均難涉足,連猴子都無法上去,決無藏人之理。死猴恐非人類所傷,許是別的怪物,尋找不見,天又快黑,我們索性大聲呼喊,驚它出來,看是何物,是否害人東西,再定去留。」並問:「旁邊小洞看過沒有?」

    珊兒在前,聞聲已先趕上;沈煌居中,正回手想挽明霞一同上去;明霞聞言,想起小洞籐蔓遮避,尚未查看,業已走過,心中一動,剛把燈筒晃燃,待朝籐縫中往裡照看,忽聽一女子聲音喊道:「你們不要多心,我非惡人。我實在氣得無法,受逼來此,打算避上些日,打好主意再說,因那猴子欺我孤身,連受擾鬧,才打死了兩個。早就防到把人引來,心正後悔,果然你們尋到。前夜雖和你們動手,那是迫於無奈,並非本心。我也不怕你們人多,但我最愛你們,不願為敵,請勿誤會,容我出來,同往上面一談,就知我的心意了。」說時,明霞燈筒業已照出,發現籐蘿暗影中坐著一個身材高大、裝束奇特、臂腿全露的怪女人,腰問插有兵器,甚是沉重,剛剛起立。

    沈煌恐她突然竄出,下面便是兩三丈的崖壁,明霞閃避不及,被她沖跌卞去受傷,緊握寶劍注定對方,正在戒備。珊兒聞聲搶回,探頭一看,方要開口。明霞已聽出對方沒有惡意,忙喊:「我們避開,讓她出來,問明再說。這位姊姊身材如此高大,裝束貌相又與良珠姊姊所說的赫連姊姊相同,不知怎會來此?我們到了上面再談吧。」

    珊兒因前夜閻王溝與赫連兄妹苦鬥,存有敵意,還想再說,被明霞止住,連後趕下來的龍子、袁和尚也全攔了上去。龍子、珊兒正在爭論,防二妮逃走,一條長大的女人影子已走了上來,對面一看,果然是她,燈光照處,滿臉悲憤之容,談不幾句,便將明霞、珊兒的手拉住,握緊笑道之「我真愛極你們這樣的人,可惜生具異相,又高又大,配不上你們,我哥哥人又不好,鬧得我和良珠妹子差一點成了冤家。聽你方才口氣,她好像知我苦心,迫不得已,並不十分忌恨,真叫我歡喜極了。難得你們也是這樣可愛,這位妹子初次見面,更和良珠一樣,叫人看了心裡舒服,難得脾氣這樣好法,不拿我當仇敵看待。以後也許能有安身之處,不致受人逼迫去做惡人和心中萬分不願的事,那真快活極了。」

    明霞早聽司徒兄妹說過赫連兄妹,雖是一母同胞的怪人,心性並不相同,實是出於無奈,此時相見,越發覺她口快心直,天真誠懇,一看後洞人口果然封閉,只剩口外這點平台不足一丈之地,接口笑說:「我知姊姊受令兄逼迫,不是本心。只不同惡相濟,我們便是朋友,有什麼話。只管請說便了。」

    二妮聞言,自更感激,忍淚答道:「說來話長,但是這裡並非久立之地。我因從小生長山中,深知石土之性,那日哥哥由崖壁中掘出一對仙人掌,便我相助之力,否則這大一片崖石,怎知藏在何處?我因哥哥受了妖婦蠱惑,忘了簡老先生幾次警告,自從閻王溝打敗逃回,越發倒行逆施,並還逼我遷往大雪山,與那兩個凶人合流;心中不願,實在無法,想起師祖昔年遺命和各位師長所受惡報,害怕還在其次,最重要是我平日恨極了那些醜惡凶毒之物,尤其不願害人,常想好好一個人,應該多做點事,大家和氣親熱,你幫我我幫你,才有意思,為何有了力氣本領便去欺人害人?要是雙方顛倒,我和那被害人一樣,受人欺侮殺害,豈不一樣慘痛?每見我哥哥害人作惡,我無法解勸挽回,心中連氣帶急,常時日夜不安,苦痛已極。他雖還有兄妹之情,這等歲月已是難耐,再要迫我去往投雪山賊黨,照他所說慘酷情景,真比人們所說地獄殘忍得多。他那脾氣,不容絲毫違背,先因他說如將良珠娶到手內,樣樣均可改變,我想他聽簡老先生的話做好人,方始幫他下手,不料沒有成功,還得罪了我最心愛的好友,同時看出他只愛良珠好看,為想娶妻,暫時全都答應,實則惡性不改。我又恐他發了野性,傷了好人,先將仙人掌拿去一柄,後雖被迫還他,仍怪我誤了他的事,毒打了兩次,非要我幫他把所養毒蛇猛獸一齊帶往雪山,投奔那兩個凶人,將來報仇、強迫良珠成婚之後,再行慘殺。」

    「實在無法,想起掘取仙人掌時發現有一崖洞甚深,但是洞中住有高人,他和妖婦均不敢來,也決想不到我會來此。我雖幫他和好人為敵,存心卻好,就是洞中的人將我擒住,也可和對你們一樣,和他講理,我既從此不與惡人一路,見兄妹之情已斷,必能諒我苦衷,加以收留,比起隨同作惡,彷彿身陷泥潭裡面越來越深,再也拔不出來,到底要好得多。我又聽洞中人與簡老先生相識,多少可以求他證明,就因誤會,打我罵我,吃上點苦頭,也比為惡一世,將來受那惡報,要強得多。好容易抽空逃來此地,誰知洞門封閉,我低聲哀求,哭喊了半天沒有回音,歸路已斷,回去不死也送半條命。這裡雖無人收留,只不遇見惡人和那妖婦,憑我一身力氣,乘著陰天黑夜,去往隱僻之處採掘山糧,便是草根樹皮也可度日,何況逃時我已想好,食用之物帶有不少,一二月內不怕沒有吃的,熬到哥哥和妖婦一走,我再尋找簡老先生,去向司徒兄妹說情,求其寬容,並為我設法謀一安身之地。無奈壑底地方雖大,只有旁邊小洞還可勉強棲身,因其地勢隱秘,外有籐蔓,本來將就住下,因我不願污穢,這裡又沒有水,又恐被人看破,這兩日來費了多少心力,將那石洞洗淨,剛覺舒服一點。」

    「誰知那些猴子可惡,先是偷我帶來的食物,今日膽子越大,欺我孤身,公然成群明搶,被我打落下去一個,齊起拚命。我因日裡不敢出去,共只一二月之糧,昨日出洞解手,已被偷去一多半,還糟蹋了不少,被它偷光,如何度日?我的食量又大,氣不過,取出兵器又打殺了一隻。我兄妹均有伏獸本領,並通獸語,因為心中悲憤,急切問竟會忘卻,最後群猴來攻,打傷了幾隻,忽然想起,這一發威怒嘯,方將它們驚退。本來不會被它偷得這多,只為你們未來以前,我因口渴,想起離此數里有一斷石樑,乃我夜來取水之處,地勢隱僻,不會被人看破,前往取水,發現崖上生有好些野果,就便採了一些,略微耽擱,等到趕回洞中,食物已快偷光,這才情急。

    「先恐群猴呼嘯逃竄將人引來,還在擔心,等了一會,方覺不會有人到此,你們忽然尋來,這位妹子還和我兄妹打過,恐其誤會,正在遲疑,已被看破。我雖想到,只是好人,便有情理可講,無奈以前助紂為虐人都知道,心裡的事人家如何曉得?沒想到你們這樣講理,絲毫沒有拿我當敵人。我的運氣真好,剛離開惡人才兩天,便遇見這樣好人,從此棄惡歸善,將來只有快活,沒有危險,真再好沒有了!我還知道你們年紀雖輕,都有一身極好本領,師長更是厲害;和你們一路,就是惡人看見,他也無可奈何,賊婆娘更連面都不敢見。

    「在此談上些時原好,可是這座崖洞封閉以前,洞口外面突崖不知何故受了震傷,今早我因打算在此久居,側面小洞光景黑暗,想在晴天來此起坐,省得氣悶,嫌這一條石埂太窄,並有中斷之處,我人又高大,雖然縱躍容易,不能隨意走上,反正無事,意欲將石埂開大一點,剛用兵器斫了兩下,忽試出突崖石質有異,再細一敲打查聽,果然內裡業已震裂酥散,至多子夜以前必要斷裂。此石由洞口危崖之上向外突出,前段重大,靠裡一面又薄,雖是整體,年深月久也必斷裂,上下相隔有三四丈,你們武功雖高,要是忽然中斷,連人帶石一同下墜,驟出不意,到底也有危險。日裡我雖試出它要半夜才斷,此時天已快黑,相去有限時光,一個事前沒有聽真,仍是可慮,何況此時人多,又多立在靠外一面。依我之見,非但石上不宜多停,最好此時就走。反正我是孤身一人,無論哪裡都可以跟去,只要有一席之地容我棲身,日常衣食我也自會想法,只不使我孤單單無處投奔,又被惡人脅迫,或是擒去,於願已足了。」

    說罷,取出腰間一柄形如鐵鑭、另一頭附有半月形斧頭的兵器,朝靠壁崖石上上下敲打,貼耳靜聽了一陣,忽然驚道:「這片崖石不消片刻就要倒下,此時就走還來得及。

    如其不信,請往兩旁避開,我將師傳明月鑭擊它一下,當時便可打斷了。」

    眾人見那突崖雖然前半又厚又重,靠壁之處要薄得多,也有兩三尺厚,最厚的尚不止此,又與整片危崖一體相連,只敲時聲音稍微發啞,看去好好的,連條裂縫都沒有,這大一片崖石,想要將它打斷,多大力氣也辦不到,多半將信將疑,內中只明霞、沈煌看出二妮天真至誠,沒有虛假,聞言,立命快往兩旁避開。

    珊兒笑道「我也想看看她所說真假。真要斷落,下面卻去不得,否則這大一塊崖石如被打斷落將下去,非但山搖地動,碎石四面激射,難免誤傷。李師姊和沈師兄都是愛乾淨的人,那震起來的塵土和大霧一般,弄得滿身灰泥,豈不討厭?我們不如避往小洞裡面探頭外望還妥當點。」

    二妮笑說:「妹子說得有理,但是此石已快震酥,只浮面一層連住,看不出來,前半大重,卻難持久,稍微用力,非斷不可。我做事並不莽撞,否則勢子如大猛急,別的崖石難免整片波及,你們藏在小洞裡面也是不免危險。只管放心,等我稍微查聽,看好地方再定吧。」說完,順著石埂,往旁邊一路敲將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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