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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七回 夾牆中的刺客 文 / 還珠樓主

    這時大小快船木排早已分成三面,一前兩後,列陣相待,接到號令,同聲歡呼,一齊划動,照預計猛衝上去。雙方相隔本只一箭多地,開頭業已攻打了三次,都是有心驚敵,使其疲於奔命,淺嘗輒止,全師而退,並未發動全力,士氣更旺。那專盼外援的敵人遠水不救近火,又見敵人神出鬼沒,聲東擊西,時進時退,本就情虛膽怯;加以由清早起,提心吊膽,忙了一日夜,所守只是這些尺寸之地,眼看敵勢越強,人來越多,始而三面包圍,後接警報,後樓火起樓塌,許多金珠珍寶俱都倒落水中,又有敵人三路同進,前後夾攻、老巢似已失去。

    狗子重傷,臥在小房之中,還在咒罵不絕,對於老賊固是視若仇敵,因那些惡奴爪牙方才只聽老賊的話,不管他死活,致被敵人打斷左腿,以後成了廢人,想起痛恨,也一齊罵在裡面,口口聲聲說金舅老爺是他親哥,官兵一到,誰也休想討得便宜,非殺老狗,不能消恨。眾人多半為了身家在此,和老賊甘言所惑,並非真心為主,見狗子出口傷眾,連生身之父也要報仇,俱都厭恨,內有數人並還生出惡念,已快發生內變,老賊又推說後樓關係重要,雖已派人迎敵,尚須往援,忽又帶了五個久共心腹的死黨趕往指揮,另托數人代他支持。走時,當眾授以全權,說了許多好聽的話。眾人見他倍大年紀,往返防禦,淚隨聲下,暫時也頗感憤。隔了一會,後樓忽有人來尋他請示,互相查問,人已無蹤,連那五個心腹同黨俱都不見。眼看天已將亮,對面李氏兄弟早已算好,是動手的人,日裡先令睡足,便是老弱婦孺分班造飯,分工力作,也各有安眠。由後半夜起,人數越多,精神更旺,賊黨卻都倦怠。雙方勞逸相差天地,明眼人一看,不必動手,勝敗已分,再聽老賊失蹤,為首數人先已逃走,人心立時大亂。

    狗子還不知死活,連在隔房厲聲咒罵,說所有人等狼心狗肺,自己對他奉若上賓,倚為心腹,此時人都不見。內有幾個性暴的越聽越怒,剛轉身趕去,忽聽前面暴雷也似,戰鼓齊鳴,喊殺連天,爭往窗前一看,正面敵人已先殺到。各樓房頂上本有許多弓箭手,還帶有好些火槍火箭,因見來勢猛惡,全都膽寒,一見當頭都是前後兩人並坐的小快船,一排數十隻,由水面上急駛過來,全都膽寒心慌。不知是計,惟恐有失,不等近前,便將火槍火彈連同亂箭往來船打去,相隔尚遠,那些火槍形如長矛,均用人力投擲,又要點燃,才能發出,本就不易打中;這幾十隻快船又是有心誘敵,當頭一人手持籐牌,揚刀喊殺,多是虛勢,後面大隊隔得更遠,一見亂箭火槍飛來,用牌一擋,將箭打落水中,火槍火彈還未到達已先落水。小船虛張聲勢,故意往前一衝;等到上面火槍火彈發下,後面的人忽將雙槳反搖,用力一扳,箭一般倒退回去,敵人火器全都打空。

    小船上人看出樓中慌亂,極少向上接應,不等第二批火槍點燃投下,立時乘機進攻,二次向前猛衝過去,接連幾槳,便到樓下,來勢比前更快。上面的人慌了手腳,雖有一些鏢箭火器凌亂打下,不是空投入水,便被上面壯士橫刀打落水中,只有幾隻被火器打中,快船上人均通水性,一見火起,就勢一翻,船底朝天,人也到了水裡,往樓腳撲去,藉著走廊屋簷掩避,往上便沖。樓上賊黨方覺不妙,為了全神注意正面,只顧打那許多小船,稍一疏忽,敵人兩翼已悄沒聲分左右包抄過來,搶在正隊前面,木排上面的土人都是手持長箭飛刀,也不用弓,紛紛向上打到,左邊原有兩處樓房,被人佔去,再一接應,那些刀箭又準又快,左近樓房上防守的人未容回手,已有大半死傷滾落,轉眼便被敵人奪上,連佔了好幾處樓房,順著房脊,追將過去。遇到隔遠之處,便由後面發出飛刀長箭掩護,取下身邊套索,套住房脊飛身而過,不消片刻,四面八方樓房頂上都佈滿了敵人。所有木排也都湧到各處樓下,連戰鼓一齊帶上樓頂,拚命亂打,鼓聲如雷,加上喊殺之聲,震耳欲聾。

    側面樓中幾個武功好的看出厲害,想起四面皆水,無法逃走,素來凶橫,自恃本領,妄想拚命,先後十來個武師打手剛縱出去,翻上屋頂,還未動手,先被飛刀傷了兩個,這左右兩翼為首的人,正是李氏兄弟,同了江、茹二人,還有十來個李誠的徒弟,都是力大身輕,武勇非常,早領頭殺到,就在樓房頂上,殺將起來。龍姑和另兩個能手居中擂鼓督戰,原是虛勢,專分敵人心神,見前面快船本作誘敵之用,不料人心憤激,奮勇搶上,竟將敵人鏢箭火器衝破,紛紛援著樓柱搶上,方恐這些土人冒險受傷,遙望老賊所居高樓頂上,接連飛起三枝信號,另有一面紅旗升向當中樓頂。

    天光已亮,東方一輪朝日,剛剛升出水面,發出萬道紅光,照得大地通紅,昨夜天空中陰雲,已一掃而空。敵人那麼繁盛的火把燈光,早就七零八落,鬼火一般,暗無光華。天氣十分明朗,顯得那面紅旗迎風飄拂,分外雄壯。一枝枝的得勝信號帶著強烈嘯聲接連曳空而來,知道黑女已率土人攻進老賊根本重地,大獲全勝,功成在即。想起今朝贈黑衣面具時所談,雄心頓起;又見對面敵人驚惶逃竄,宛如熱鍋裡的螞蟻,走投無路之狀,忙喊:「二姊,你如膽小,我將你送到北山崖上,我要進攻去了。」玲姑慨然說道:「我也是人,雖然力弱受傷,不能助戰,此時正是用人之際,如何為我耗費人力?

    我來擊鼓,代龍姊助威吧。」龍姑知她週身是傷,衣服全碎,如非自己將外面黑衣與她披上,連那一身玉雪柔肌也全露出在外,好生憐惜,才要勸止,玲姑已搶起鼓槌,急擂起來。旁邊使女也都感奮,李誠走後,當中木排本有一面大鼓,空在那裡,便搶將過去。

    龍姑勸她不聽,又見玲姑聰明絕頂,就這片刻之間,業已學會打法,只得聽之,忙將令旗一揮,率領中軍木排一齊發動,衝殺上去。快要到達,忽聽正面樓內砰砰亂響,好似放了一串大鞭炮,這時李氏兄弟連傷強敵,已快殺到正面樓頂,一聽響聲有異,連忙手揮令旗,命眾速退,聽令再進。語聲才住,驚天動地一聲大震,當中屋頂忽然震塌了一大片,連屋頂也被揭向天空,殘磚亂瓦,滿空飛舞,打得水中咚咚亂響,跟著火起,樓中一陣大亂,哭喊之聲慘不忍聞。李誠立得較近,差一點沒有受傷,因見迎敵諸人死傷殆盡,樓中人聲鼎沸,好些地方均已停戰,哭喊饒命。中間並有許多婦孺號哭之聲,慘不忍聞。心中一軟,微一尋思,忙即傳令,分頭大喝:「快將惡霸父子獻出,聽候發落,只誅首惡,投降免死。」

    樓中諸人先未聽真,後來有人聽出,向眾大喊,同聲歡呼應諾。有幾個膽大的,並還趕出,跪地稟告「老賊因子忤逆,又見形勢危急,心中恨毒,不顧與狗子相見,命尋地方,安臥養傷,這些惡奴有什良心,見他父子不和,狗子已無勢力,平日人又凶暴刻薄,喜怒無常,不禁勾起前怨,摟上人又擠滿,只旁邊堆存火藥和各種火器的小房空有半間,便將他抬在裡面。狗子恨極咒罵,有兩個老武師恨他平日輕視,對父不孝,又見老賊逃走,不曾帶己同行,越發有氣,想給狗子吃點苦頭,進門剛一喝問,狗子知他父黨,越發暴怒,回手抄起兩團火彈,只顧逞強發威,也沒想到那是什麼東西,這是什麼時候,怒火頭上,隨手打去。當時爆炸火發,兩武師作惡多年,身遇惡報,首先震死,狗子也被炸成粉碎,燒為焦炭,還傷了不少的人。仗著樓中地大,樓板炸穿一個大洞,所有火器火藥全沉水內;否則傷人更多。如今火還未熄,還望二位七星子爺爺饒命,老賊實在不知逃往何處。」

    李誠見別處樓房上,還有零星殘敵,正受土人圍攻,忙令他們前往招呼,速降免殺,就是罪大惡極,也不傷他家屬。少時經過全體村人公審,稍有可原,均可免死。七星子平日早有考慮,真正極惡窮凶,方纔已十九除去,日後只肯出力耕作,照樣有田可分。

    一面傳令四面圍住,搜尋老賊逃路;一面命李強帶人拆房救火。後樓早被攻進,共只兩三個時辰,全數停當。黑女也趕來相會,說是留守老巢的惡奴已被殺光,只剩下一些婦孺。李氏兄弟當時命將樓上大廳騰空,召集新舊兩村苦主,命其指明殘害他們的兇手惡奴,當眾審問,以憑發落;一面照著預計,密令南山來的二十幾個精通水性地理的得力同道,分頭趕往環莊大壑,把日前所指大小新舊二十來處地底水道,用特製的鋼鑽鐵抓將其打通,把堵塞水道的淤泥石塊全數扒去,使這大片洪水仍歸地底暗流,三數日內,便可退淨。跟著,便可重建桃源莊,與大眾土人同登樂土。一面傳令,兩面官道,各路要口,以及本莊附設的鎮集上防守的自己人加緊戒備,最要緊是不令敵人有一漏網,逃了出去。

    對於當日午後被李誠夫婦親身趕去分別制伏的幾個管理鎮集的敵黨,再傳密令,加以警告,令其帶罪圖功,不許向鎮上寄居的那些藥客走漏風聲,再命兩個機警一點的同道混向眾藥客所居店中,暗中查聽,有無賊黨洩漏消息。好在這班都是遠方來的藥客,為了秦賊父子威勢厲害,鎮離當地頗遠,平日又不許他私人莊中走動,一個個受慣欺壓,忍氣吞聲;又都住在一個店內,這樣大水,無法走動,至多遙望莊中火起,談上幾句,決不敢於多事,只等日內事完水退,命人前往慰問,編上一套話,推說秦賊父子半夜失火,又被大水一淹,全家傷亡多半,因無子女,業由莊中長老族眾另選莊主,並將主持惡奴倚勢行強、扣留收買的貨物分別發還,以後改作公平交易。這班人只更感激高興。

    跟著,再將鎮上收服的幾個敵黨調往東南山中耕作,以防萬一,決可無事。

    正在互相密計,發號施令,二女也同趕到。那許多投降的殘餘教師惡奴十九莊中都有家屬,先後聽說,只誅首惡,少時會集全村土人當眾分別審問,只要平日未曾逼殺人命,就是助紂為虐,沒有十分罪惡的,均可寬免;就是殺過人的,只要問出是奉命而行,不是主謀,現已投降,也可免去一死,至多送往東南山中開墾,以力自食,不至送命。

    除卻少數極惡窮凶,混在人堆裡面,想起平日罪惡,各自提心吊膽,懷著鬼胎,打算暫時敷衍,向苦主哀求,只要保得一命,水退以後,再乘機逃走,去向官府告發,報仇洩恨,始終不曾悔禍而外,下余多想自己雖有罪惡,都是奉了老賊狗子之命而行,不敢不遵。土人雖是受害多年,仇深恨重。難得七星子寬宏大量,事先言明,准許被告的人和苦主當眾聲辯質問,非要情真罪確,加上人證物證,眾口一詞,方按情節輕重處罰,並非積怨之下眾人一聲怒吼,便不容分說隨便打殺。

    身家在此,又有許多罪惡最多的人在前,比較起來,要輕得多,先想保全家屬,於願已足,經此一來,連自身也可保全,以後共同力作,勞逸苦樂,彼此一樣,除卻不能作威作福、欺壓善良而外,反更安樂自在,不似以前,一面仗勢欺人,鬧得怨天恨地,人人咒罵,轉過臉來,自己卻做人家奴才,受欺受氣,討得狗子老賊的歡心,也只暫時得意。為了狗子驕狂任性、喜怒無常,時時刻刻都要低心下氣,拚命巴結,用盡心思,討他歡喜,所得無非仗他勢力,隨意欺壓善良,吃穿得好一點,人並不能自由自在。有時半夜醒來,想起日間所作惡事,心便不安;一面還要防到狗子忽然生厭,和同伴的傾軋暗算,稍微失寵觸怒,或是有點過失,照樣受那毒刑拷打,家產盡絕。妻女生得好看一點,還要被人霸佔了去,表面過得好,實則時常提心吊膽,不得安寧;轉不如像七星子所說,以後大家一樣,各憑心力,取其所得,只要肯出力氣,地裡有的是財富,一樣發家,過那舒服生活,井還一天一天往上增加。暫時弄不慣,也許日子要苦一點,等到根基立穩,好日子越來越近,只比以前還要好過,因把李氏弟兄誠懇親切、與人為善的話,全聽進去,念頭一轉,十九醒悟,痛悔前非。各人回憶以前所行所為,只要自覺情有可原,少時可照七星子所說,當眾求恕的人,非但不怕不恨,反想此關一過,便可重新做人,互相慶幸,巴不得能夠有點表現,以示悔過之誠,做起事來,全都賣力。

    莊中土人本都相識多年,人又十九忠厚,李氏弟兄預先告誡,得勝之後,無論何事,均要有條有理,不許驕狂任性,以為此後做了主人,便可隨意喧囂。就是仇深恨重,指明仇人,也要據理,當眾質對,明言對方罪惡和受害經過,憑公判斷,務使這些降人均覺受罰的理所當然,心服口服。對方分辯的話,有理無理,均要聽他說完,非問得他無話可答,自知理屈才罷,不能倚仗人多勢強,使其無法開口,或是殺非其罪,輕重失律。

    目前我們莊中尚須人力,只要不是直接受害,或是極惡窮凶,稍有可原之道,便須容他改過自新。對於那些真能洗心革面的降敵,更應對他獎勉扶助,堅其求好之心。

    目前大局初定,往往危機伏於無形,牽一髮而動全身,大家受苦多少年才有今日,當思得之不易,既不可以之自滿,並要善於保持,才能永久。何況水火之後,莊中人民個個窮苦,田園房舍十九被水沖掉,糧食也極缺少,秦賊父子多年聚斂的財寶金珠雖多,水火之後糟掉不少。這類東西,饑不可食,寒不可衣,拿往城市之中,驚人耳目,容易生事,更恐洩漏機密,惹出禍來,就要換易錢物,也要過上些時,陸續命人帶到各地通都大邑零星變賣,暫時並無用處。以後重建田業,並非容易,前途艱難尚多,稍一驕狂,人心便散,降敵再一黑心,更是大害,故此每一件事,都要萬眾一心,不能以自身的喜怒好惡任性而行。

    眾土人本把李氏弟兄等領導諸人奉如神明,所說又都公平誠懇,利害分明,人情入理,因此只管滿心欣慰,沒有一個不把領袖的話記在心裡,在降敵未經公審、判明罪狀以前,連那受過打罵欺凌、結有仇怨的,至多不與交談,並無一人露出新勝而驕、盛氣凌人之狀。經此一來,便是作惡較多、雖未直接殺人但一想起平日強橫、欺人太甚、拿不準自己未來吉凶、不免心慌意亂的降人,因見對方秩序井然,不驕不矜,沒有露出報復之意,而為首諸人又說,極惡窮凶之徒早在對敵時為眾所殺,投降人中雖也還有幾個,因其業已投降,格外從寬,稍微可原,決不斷他生機,經過公審,使可分曉,所說非但公平合理,辭色始終那麼誠懇溫和。內有幾個罪惡較輕,或是平日無權、未害過人的,藉著問話請示,上前試探,照樣和對土人同伴一樣,從容笑話,指點周詳,沒有一點架子氣焰,越發眾心悅服,心安了許多。

    只有十來個生具惡性、自知罪大惡重、執迷不悟,還在亂打主意,妄用心機;餘者均對敵人感激敬服,巴不得提前公審,早點安心,就判點罪,受點罰,也是應該,只要能活,將來便可安居樂業,互相暗中議論商計,越想越覺為首諸人真好,要是狗子得勝,是何光景,早把人全數綁吊起來,打個血肉橫飛,神號鬼哭,再加慘殺,一個也休想活命,哪有這麼寬大。眾人感服之下,紛紛搶著動手,不消個把時辰,便將大片廳堂騰空,餘燼劫灰收拾乾淨,又搶到屋頂上去,把上面死人搭了下來,放在空屋之內,準備掩埋。

    人多手快,一切停當。

    狗子前面樓廳,共是雙層九大開間,還有一片後樓,所有隔斷,均是活的,可以全數打通。當初原是老賊父子心高氣大,準備年節喜壽慶賀宴會之用,如全打通,連同後樓以及左右兩座樓台,同時可容好幾千人和好幾百桌酒席。四面走廊都有丈許寬闊,地方甚是廣大。每值元夜張燈,遠望過去,整座樓台上下通明,宛如一座火山,繁華無比,奢侈已極。內中陳設的古董書畫、華麗用具到處堆滿。為了山洪暴發,應變蒼黃,前樓已早打通,字畫還在牆上,所有古玩傢俱都亂糟糟堆在東邊角上,只存火藥的一間被狗子炸成粉碎,樓頂和下面樓板上下震塌了一個大洞,因其基址材料堅實,餘者均未殘毀。

    這時眾土人的家屬都聚在北山崖上,和陳四所居西山崖一帶,得到喜信,歡聲震地,都想趕來一看。為首諸人先恐降敵尚多,內有幾個均極兇惡,素所深知,被迫投降,心意難測,為防萬一,不令全來,公審也等水退之後。李強力主提前公審可以早安人心,善惡也可早日分辨;否則,我們不先將人心收服,這等大水,稍一疏忽,逃走一個,便是大害。雖然戒備嚴密,各處路口均有專人防守,到底小心些好;何況老賊帶了幾個同黨突然失蹤,這樣大水,料他難逃出去,也應早點將人搜索出來,還有一個狗官親也未發落。此時最重要是先安反側,他們均有家口在此,既加寬容,決不敢逃,逃也無路,及早感化過來,可添出好些人力。搜索老賊,也較容易。李誠和為首諸人均覺有理,已早傳令下去。黑女又說:「這些老弱婦女苦難多年,好容易出死人生,有此快心之事,理應叫她們來參與公審,有怨報怨,有苦訴苦,如何因她女子便加輕視?」

    李誠知道愛妻素主男女一樣,沒有高低,龍姑也在一旁幫腔,心中好笑。暗地查看降敵,表面都在做事,多是踴躍爭先,出於自然,面上雖是時憂時喜,並未帶出絲毫勉強,只有五個教師和五六個打手惡奴聚在一旁,立得較遠,不時湊在一旁,藉著收拾地方,交頭接耳,神情鬼祟。仔細一看,認出那是幾個平日欺壓善良最兇惡的敵黨,憑自己這班人,決不怕他鬧什花樣;又看出大多數的降敵並不與之一起,便放了心,點頭應諾,黑女立時命船,去將那些老弱婦女接來。

    李誠隨又暗中傳令,命幾個得力同道,不動聲色,掩向東首上人叢中,對那幾人暗中戒備。跟著,前樓打掃乾淨。那些降敵原都善於趨奉,又用十多張方桌拼成一座公審台。為了人數大多,本來將台搭在當中,李誠因見後面通著後樓,隔斷已早除去,還有好些空地,便命往裡推進,好使台前地勢加大一點。搭成之後,看出當地乃是前後兩樓交界之處,後面地勢較厭,再過去,便是聯繫兩樓的飛橋,兩旁牆壁甚厚,油漆華麗,樑柱大均合抱,東邊靠裡一面樓板,似因方才火藥爆炸,震塌了幾條,但未斷落,下面水光隱隱,因在匆忙之中,沒有留意這隔斷後樓的當中屏門剛拆去不久,只說早就打通,雖覺這前後十八間樓廳都是隔扇隔成的房屋,上面鋪著雕繪精工的天花板,所有房間均可隨意拆卸,改變大小,獨這緊靠後樓的一面牆隔看去彷彿比外牆還要堅厚,心中一動,當時未怎在意。又趕上雷八由北山崖洞中將狗官親金蘭抓來,在樓下小船上大喝,「快將這廝接去」,跟著,便將金蘭拋球一般甩起,被眾土人接住。金蘭怕死,加以週身是傷,負痛哀號,樓前眾人笑語呼應,微微一亂,不由忽略了過去。

    李誠見雷八性急,先將金蘭抓來,只得招呼眾人不要忙亂,先將這廝綁在一旁,等公審完畢再行發落。一面便請為首諸人同到台上,先向眾土人說明:「狗子業已伏誅,一班窮凶極惡的敵黨連同新近勾結的外來惡賊巨盜也先後為眾所殺,真正兇惡之徒所剩沒有幾個,他們的行為均早查探明白,雖然平日欺壓你們,受害甚深,大都奉命行事,未必全出本心,只要真個改惡向善,痛悔前非,仍可予以自新之路,但是罪有輕重,首惡和天性凶殘、直接害過你們的,除家屬一體寬免而外,本身仍須分別輕重處罰。等我說完,可照昨夜北山崖上大家公議,由苦主上台伸訴,並許對方盡量辯白,等到證明情真罪確,無話可答,甘心服罪,方始定案。在雙方辯論評理之時,大家不許憑著一時意氣以暴力威嚇,就是真個萬惡無可寬免,也要經過眾人公議,由領袖諸人按照公意,提出處罰之法;經眾選擇,或殺或刑。對他家中婦孺老弱,只要安分守法,從此便不可再存仇視。

    「老賊秦十雖然乘機逃走,這樣大水,無論是由地道秘徑逃走,或由同黨水賊暗中保護由水中逃去,在我們嚴密防禦之中,天大本領也難飛渡。我料老賊年老力衰,十九是由平日所掘地道秘徑逃往前面,此時多半不敢鑽出地面,必是隱藏地道之中,我已命人前往搜索堵截,不消多時必能擒到。他那逃路人口必在樓下地底,中間隔著大水,怎能下去?也許還有水賊相助;再不,便是樓上設有直通地底的夾牆秘徑,方才命人四處查問,連原有的人都不知他逃處,也無一人發現。內有幾人說是先在後樓中間防守,老賊忽同幾個隨他多年的心腹死黨,內中還有兩個新來的人,由前樓匆匆趕往後面,自說要用誘敵之計,命眾退避,跟著,走往一問小屋之內,均未驚動,跟著,有人尋找老賊,已無蹤跡。所進小屋偏在後樓中部,西南角上三面均有門戶,與別房相通,內裡堆有好些書箱,轉眼之間,竟會失蹤了好幾個,後樓那多的人並無一點警覺,也料老賊帶了心腹同黨由樓上秘徑棄眾逃走,曾經到處搜索,均看不出一點可疑之跡。後經我們派人查看,雖看出小房隔壁樓板活動,有人動過,並且夾層高達兩尺以上,許多可疑,但是內中並無人手腳印,灰塵甚厚,那些書箱,也無移動痕跡,分別打開,都是書本。

    「老賊原在後樓中部失蹤,前樓未來,如今還有人在仔細搜索,本意想等抓到這個元兇首惡,經過公審處刑之後,再來審問他們,只為大水未退,他們新降不久,想起前非,難免憂疑,以後我們通力合作,重建田業,無論何事,遇上就要動手,當此捨舊從新之時,更須抓緊時機,做一件,是一件,何況新舊兩村地土廣大,以後開闢,最重要是人力,他們一轉移間,固可重新做人,爭取安樂,我們也可把這些游手好閒、專一欺凌善良、巴結狗主的壞人變好,由無用變為有用,多出好些人力,所以提前先審他們,使咎有應得的,受那合理刑罰,為被害人伸冤出氣,而那多數附惡為匪的也可改換腦筋,早點安心,學做好人。

    「還有陳玲姑雖是狗子秦迪之妻,一則她本心不願嫁與狗子,也算是受害多年的苦人之一,她又早就警覺,冒著奇險為我們作內應,身遭毒打,受了許多苦痛才得逃出,算來雖是我們一面,但她總是你們仇敵惡霸的家屬,平日享受奢華,長年與豺狼一起,這樣萬惡人家難免為了一時喜怒做出惡事,隨便害了人,她還不知道,如今先請她當眾受審,是受害的人均可上台,當眾申訴辯理,只要情真罪當,一樣處置,既不容人佝私,也無須有什顧忌。」

    說時,黑女、龍姑、玲姑均立台上,黑女聞言先就不快,龍姑更覺玲姑有功無過,一聽這等說法,連她平日享受豪侈,多用奴僕,本是狗子家中惡習,與她無關的,也成了她的罪狀,心中老大不平,但見李誠立在台口向眾發話,辭色雖極從容溫和,但是聲如洪鐘,態度嚴正,當著許多人,不便和他爭論;偷窺黑女,只管面有憤容,在旁冷笑,人卻不曾開口,也無上前之意;李強立在一旁,若無其事,方生悶氣,惟恐眾土人因恨秦氏父子,連玲姑一齊遷怒,於她不利,身世已極可憐,倘要受了眾人辱罵,以後叫她更難做人。玲姑始而也是有點愁急,人又膽小溫柔,偷覷台下,一兩千雙眼睛都望著她,正急得心跳,猛瞥見李強站在身旁,忽然背向自己,用手示意,念頭一轉,心膽立壯,側顧李誠話一說完,台下的人並無反應,忙把心神鎮定,從容走到台口。

    李誠轉身笑道:「二妹,此是公眾之事,明知二妹立功在前,就有無心之過,也必得到寬免,無奈你是狗子家屬,不比別人可以不究,平日享用奢侈,所用使女又多,雖是照例所有,到底內有好些為你而設,其中難免發生過失,你以後要在山中久居,使大眾人心對你存有隱恨,為你打算,也非所宜。」

    玲姑何等聰明機警,早已醒悟,不等說完,慨然接口道:「大哥盛意,薄命人萬分感謝。妹子自會當著全莊父老弟兄、諸姑姊妹自吐罪狀,以彰公道。」說完,面向台口,先將自己出身、昔年受迫、嫁與狗子以及平日為人,一面受著狗子摧殘威迫,供其淫樂,一面高高在上,一呼百諾、享受奢侈,過於王侯。狗子高興時,為討自己歡心,不是大放花燈,便是鼓樂縱飲,想出種種勞民傷財、窮奢極欲之事,自己明知其非,因想木已成舟,先沒料到狗子惡貫滿盈,禍發這快,眾人的威力一經團結便如此雄大強盛,平日雖未隨意打罵下人、欺凌善良、殘殺好人,但未盡力勸阻狗子,偶然暗中解勸,肯代受害的人求情,到底討好丈夫心重,對方稍一發怒,便不敢力爭,以致許多苦人受到殘殺,而間接的無心之惡也必不少。自知罪重,無須分辯,首惡家屬,不易寬免,情願領罰,請全莊父老兄弟、諸姑姊妹公斷,決無話說。

    李誠原意狗子怨毒太深,玲姑以前是他最寵愛的妻子,昨夜公議時,為了群情憤激,說老賊父子全家無一好人,連老賊幾個姬妾都是虐待使女,毒刑拷打,無不害過幾條人命,議定一個不留,報仇除害,因玲姑早作內應,始終當他自己一黨,忘了他是首惡之妻,最重要的家屬,憑自己弟兄這多年來和眾土人的情分,保全玲姑,固是極易,但是此後重建莊園,開闢田業,全仗萬眾一心,無論何事,都要大公無私,彼此心服口服,互相敬愛,才能成功。何況事已議定,萬一內有幾個仇恨最深、性情固執的土人,表面不說,心中懷疑不服,豈不因小失大?與其徇私保全,何如使玲姑當先出場,當眾分辯,以功折罪,既可平息人心,以她平日為人,也許還能得到眾人同情愛護,並使這班新降的人看個榜樣。

    雖是一舉三得,仍恐玲姑膽小怕羞,措詞不能得體,及見玲姑應聲走往台口,自白前非,侃侃而談,不帶絲毫羞澀膽怯之容,說到傷心之處,並還慷慨激昂,淚隨聲下,台下眾人似都被她感動,無一上前,交頭接耳,紛紛議論,隱聞所說,都是可憐她的遭遇,不能怪她,平日又在暗中化解,保全好些人命等語,知道眾心如一,不會對她攻擊,心中一寬。暗查李強,先是神情緊張,注定玲姑,一見台下無人應聲,彷彿一塊石頭落地,面色也轉了過來,心中暗笑:「三弟真癡,假使此女不早回頭,你多愛他,我也無法保全。此是眾人之事,我弟兄越是領袖,越發不能拘私,急有何用?」

    李誠見玲姑說完,尚立台口未退,笑道:「二妹新傷未癒,方才擂鼓助戰,又多勞苦,請先稍退,待我問過他們,事情大小就分明了。」玲姑不知此時身旁隱藏危機就要爆發,明知李氏弟兄好意,又見李強關心情急之狀,心更難過,暗忖:「看台下人神氣,似無惡念,不如等他問完再走。」聞言,低聲悄答:「大哥盛意,妹子知道,還請大哥憑公處置,暫時不要管我。」這兩句話不要緊,卻免去一場殺身之禍。

    李誠見她不退,便朝下面詢問:「此是狗子家屬,昨夜曾經議定,不得寬容,她偏立有大功在前,昨夜疏忽,不曾提出公議,諸位如無話說,我們便要按她功罪,提出處置之法了。」話剛說完,先是人叢中有幾個老弱婦女把話聽錯,誤以為玲姑還要受刑,同聲急呼哭喊:「她是好人,千萬饒她!」一個剛說:「她救過我女兒性命。」一個便說:「我丈夫關在牢內,全仗夫人說好話才得活命。」這樣哭喊求情的,竟有二三十個。

    跟著,又有許多男女士人說玲姑每回娘家,必帶大量金銀,托她父親陳四爹暗中救濟我們,代還欠糧,免去好些毒打,無論如何也請諸位頭領將功折罪,格外寬容,不可傷她。

    並有好些人向身旁的人談說:「秦賊父子萬惡滔天,全家只此一個好人,便是無功,也應念在她平日暗中對人的好處,不能因為牆倒眾人推,無故欺她。」一面向著李誠紛紛訴說:「我們早就知她在作內應,是我們的自己人,沒有當她仇敵家屬;何況早和狗子翻臉成仇,還遭毒打,不是三爺三娘將她救出,命都不保。這個不是惡人,我們誰也不肯和她作對。」內中二三十個少女均是狗子家中丫頭,連玲姑幾個心腹使女竟由人叢中擠過,搶上台來,同聲哭喊,代為求饒。

    李氏弟兄才知玲姑以前對於土人隨時暗助,有好些事連自己都不知道;否則,不會如此眾口一詞,真悔多此一舉。先還防她平日得寵,狗子淫凶放縱,新婚那幾年討她歡心,必多勞民傷財,這等罪惡的家庭,無心之惡不知多少,就是平日心軟好善,肯幫土人說好話,狗子那樣兇惡暴虐,也挽回不了多少。好事有限,眾憤難平,不是立功在先,能否保全,真還難於拿穩;見此情形,大出意料,俱都喜出望外,同聲喊道:「請大家安靜一點,我們雖是領頭的人,無論何事均以大眾心意為定,既是無人受害對她懷恨,自然無事。她本來又是我們同道姊妹,不過前是狗子家屬,事經公議,不容更改,必須向眾請問一聲。既然公認她是好人,便仍和我們做一起,不再提了。好在老賊身邊幾個姬妾以前都害過好些人命,今早派人前往搜捉。因有幾個賊黨倚仗老賊防禦嚴密,還想抗拒,被去的人用火箭將老賊所居高樓點燃,焚燒起來,連那十幾心腹死黨不是被殺,便被火燒死,只將數十個使女冒險救出。現請陳玲姑退下,由我指明那幾個罪惡較重的上台受審便了。」

    台下眾人聞言,剛一安靜,忽聽連聲清叱,眼前寒光亂閃,玲姑聞聲驚顧,瞥見西面厚牆忽然倒下一大塊,內裡衝出幾個敵人,各用暗器朝著眾人亂打,滿台寒光如雨,四下分飛,自己腿上也中了一下,疼痛非常。那幾個剛搶上來未及退下的心腹使女,也有一人受傷倒地,剛驚呼得一聲,猛覺人影一閃,腰間一緊,正是李強由旁縱過,一手挾起自己,一手拔出腰間飛刀朝外甩去,肩膀上還釘著兩枝弩箭,血已流出。台下也是一陣大亂,眾聲喧嘩,彷彿東北角上也有敵人暴起神氣,跟著耳聽怒吼慘號和人倒地之聲,李誠又在厲聲大喝「要擒活口」。

    這原是瞬息問事,來勢極快,平息也是極快。玲姑驚魂乍定,見李強肩上弩箭深人寸許,還未拔出,正在急呼:「三弟受傷,二姊快來。」龍姑本在對敵,剛剛事完,已縱將過來。李誠瞥見二人受傷,也相繼趕到,連說:「三弟傷不要緊,我身邊傷藥極靈;可將他箭拔出,稍微擠血,將藥敷上,受傷不久,就是有毒也不妨事。玲妹和另一少女腿上也有血跡,一同敷藥,不可大意。可恨老賊竟敢行兇,由夾壁牆中暗放冷箭,你大嫂因聽賊黨尚有兩人未見,共只出來五賊,業已拿了籐牌,帶了江萊、茹億人內搜尋。

    我料老賊無此大膽,必是他那地道被金兒他們尋見,逼退回來,自知必死,方始拚命。

    「方纔我見牆板太厚,也曾動念,覺著可疑,一時疏忽,以為老賊是由後樓逃走,不料會與地道相通,便我衣服也被打穿一洞,不是你大嫂和弟妹應變機警,受傷的人還不止此。可笑那幾個惡人想是平日凶橫,結怨太深,惟恐少時公審於他不利,也想乘機蠢動,他們惡貫滿盈,方才隨眾降伏,原是出於無奈,並非本心,也不想想,許多有本領的敵人均為我們所殺,剩下這十多個賊黨,濟得什事。」說時正一面取出傷藥,令其如法醫治,一面喊人來問。忽聽金兒嘯聲由夾板牆中隱隱傳出,跟著,便見黑女在前,同了金兒,擒到二賊,由內縱出。一賊已被金兒抓死,先和金兒同去的人也駕小船隨後趕回。

    彼此相見一談,才知黑女、龍姑因和玲姑投緣,一見如故,甚是親熱,見她身受重傷,立有大功,仍不免於受審,二女心中不平。因知李氏兄弟性均剛強,夫妻雖極恩愛,應辦的事,說到必做,業已當眾出口,無法挽回,正在一旁議論,覺著此舉大過,玲姑有功的人,萬一土人恨毒狗子,只顧報仇,不論是非,旁邊的人再一附和,事出眾意,身為領袖無法庇護,使玲姑受辱吃虧,如何對她得過?正在氣悶,黑女自一上台,便覺兩邊牆壁大厚,心想,這樣堅固的樓房,把牆壁做得這厚,是何原故?又見油漆華麗,色彩鮮明,通體平滑,不像磚石砌成,無意中伸手撫摸,又用手指彈了兩下,聽出裡面好似中空,先不曾說,忽然無心談起;龍姑心細機警,早覺那牆太厚,聞言猛想起老賊由地道秘徑逃走之事,又見旁邊所堆隔扇裡外兩層、大小花紋全都一樣,又重又厚,如將兩面上好,中間可容兩人並行,再看那牆又似與後樓外圍相連,心中一動,忙告黑女,說這牆厚得奇怪可疑,莫與老賊逃路相通,黑女立被提醒,便留了心。

    二女原是一樣緊身密扣短裝,腰間插著一排飛刀,肩上還有幾枝長箭,刀已入鞘,立處正對西面那片厚牆,正商計等李誠事完,上前告知,命人查看,將牆打開一段,看其是否夾層,與老賊逃路相通,忽聽東邊牆內似有極輕的腳步之聲馳過,再聽已無聲息。

    二女耳目靈敏,動作又快,雖因台上下人語喧嘩,沒有聽清,暗中卻加了戒備。方想告知李強,見他全神貫注前面,也未過去。龍姑人最謹細,因那牆內響聲奇怪,不似老鼠,一時心動,首先將刀拔在手裡,方說:「他們有事,牆內響聲奇怪,好似由東往西,到此中斷,莫要賊黨藏在裡面,尚未逃出?」黑女還未及答,猛瞥見對面牆上好似多了一條裂縫,忙喊:「弟妹快看,這樣厚牆,方纔還是好好,怎會有了裂口?」龍姑聞言,又看出離地數尺牆上那些花紋中似有兩點黑影,彷彿兩個小洞閃了一閃,便知內有仇敵,想要乘機掩出暗算,忙喊:「大嫂留意,內有賊黨!」手剛去拔腰間飛刀,說時遲,那時快,先是吱的一聲微響,緊跟著牆板忽似門板一樣開倒一旁,由夾弄中飛也似接連衝出四個賊黨,當頭兩個短小精悍、縱躍輕快的老賊,似因看出二女有了警覺,急不如快,人才縱出,手中連鏢帶弩便連珠般朝李氏兄弟和玲姑等人打去。

    事出意外,只二女剛剛警覺,還未發出警告,賊黨已先發動,不是龍姑手快,黑女來勢又猛又急,台前三人必難免於傷亡。當頭二賊雖被二女飛刀一中面門,深嵌入腦;一個透胸而過,怒吼倒地,同時斃命。但是二賊情急拚命,上來先刺當中三人,連鏢帶弩已先發出,內中一鏢如非黑女一刀將其打飛,李誠剛剛聞聲回顧,就許閃避不及,受了重傷。二賊一死,後面兩賊一高一矮,年均五十以上,高的一手單刀拐,右手暗器還未發出,瞥見前二同黨已為敵人所殺,一個並往身前倒來,怒吼一聲,剛往旁縱,一面將暗器朝眾人暴雨般打去,同時抬腿一踢,將賊屍踢起丈許來遠。黑女正拔刀趕來,幾乎撞上,剛一刀背把賊屍打翻,舞刀縱過,猛聽一聲怒吼,卻已被李強由斜刺裡反手一刀飛來,由頭頸穿過,黑女人也趕到,就勢縱身一刀,將頭梟去半邊,再騰身一腳,帶著大股鮮血踹翻在地。

    後面一賊最是狡猾,原因逃到出口,被迫退回,明知積惡如山,進退兩難,全是死路,仍在妄想逃命,一見同黨被殺,慌不迭便要轉身。黑女見他欲逃,本就不容,忽又聽出那賊身後有人低聲疾呼:「老賊另由水路逃走,到此地步還要取巧騙人,我們都上他的當了。」黑女不禁心動,正待衝進,龍姑同江萊、茹億已分別猛撲過來。那賊一聽同黨警告,本是急怒交加,又想逃走,不料身後那賊話未說完,只管怒罵老賊,卻知逃生無路,心存妄念,仍往外奔。前賊一退,雙方幾乎撞上,後賊大喝:「老賊弄巧成拙,我們不打主意,還想活命不成?」邊說邊往前闖。那賊本退不遠,聞言無奈,重又縱出,四人恰巧殺到,剛剛撞上。二賊武功雖然不弱,到底膽怯心慌,共只一兩個照面,便為四人所殺。

    黑女隨呼:「三弟受傷,龍妹速往照看,我和江萊、茹億去尋老賊。」因防暗算,各將籐牌取出,俯身前進。走出不遠,便聽金兒嘯聲,並還擒殺三賊,就地拖來,見面一問,原來內裡地方廣大,非但與老賊父子所居相通,中間並有地室和停留歇息之處。

    自從老賊看出勢敗,帶了幾個心腹同黨丟了眾人暗由地道逃走。以前地底原有各種食糧用具存放,專備不時應急之需,舊例每年兩次均要派人查看,新舊替換。自從狗子接位,越來越狂,加以多年來從無變故發生,非但內裡雜糧用物任其腐朽,不再輪流更換,並笑老賊膽小多疑,連內中許多秘徑和住人之處也多坍倒,從未收拾。老賊見子忤逆,加以年老多病,懶得過問,也就聽之。當日原曾想到,派了心腹死黨帶了救急食物,由所居高樓秘徑藏往裡面,以作準備。不料年久失修,事前沒想到這場大水,好些地方均已坍倒,去的人平日魚肉善良、倚勢橫行成了習慣,又覺老賊多疑膽小,區區土人,何堪一擊,不值這樣小題大做,先未留意。等到發現,想要退出,黑女業已帶人攻進樓內,跟著起了大火,於是進退兩難,困在裡面。老賊先不知底,同了幾個多年心腹爪牙,連同兩個精通水性新約來的水賊,匆匆由前樓中部夾牆秘徑走入地道,因當地樓基堅固,前半一段仍是完整,等由地底走出不遠,便發現漏水之處,滿地污泥,險滑難行。總算老賊心機好巧,當初建這地道時尚在壯年,全盤均他一人設計,內裡道路都還記得,知道上面壓著一丈以上的大水,稍一不妙,將地道壓坍,人必淹死在內,再要逃回原處更是危險,沒奈何只得帶人一路查看,試探前進。

    地道中還有兩處地室,均頗高大寬敞。原因那年天氣酷熱,老賊全家雖居高樓大廈和那樣好的園林山水,仍覺熱不可當,在三伏天裡強迫土人在地道中興築,建成之後,天氣忽轉,嫌地底悶氣,上下不便,更恐惡奴走口,只看了一看,便即退出,白費了許多人力物力,還殺了五六個土人,始終一天也未住過。心想上面莊院已被仇敵包圍,看那形勢,不久必被攻佔,凶多吉少,官兵不知何日能夠趕到,上面又有這大一片山洪,能夠逃到出口,將事前準備好的木排由藏處取出,另一面的死黨定將愛妾和隨身金銀細軟護送下來,在出口等候,雙方會合,再由這些精通水性的人連同幾個心腹爪牙逃將出去。那出口一帶,地勢隱僻,又有樹林遮蔽,只要不遇仇敵,逃出二十里外,便可無事。

    就是官兵尚未發動,官親金蘭勢力甚大,自己又是當地財主,一經報案,當時便可引了官兵來此平亂,往返不消數日,仍可奪回全部財產,率性把兩山土人當成土匪反叛全部殺光,另招窮人耕種,不是舊人,更可為所欲為。就算這次水災叛亂損失太大,只肯用心,不出兩年仍能恢復。兒子雖然不孝,到底親生,這次如能保得命在,還可重做莊主,就便連這不孝兒子也管教過來,豈非因禍得福?如其仇敵厲害,出口也有埋伏,退到這兩處地室之內,隱藏待援,保得這條老命,終有報仇復業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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