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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十九俠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九回(中) 文 / 還珠樓主

    青城十九俠(蜀山別傳)第九回(中)——

    元兒劍已到手,一塊石頭落地,想起出來業已多時,便即起身告辭。紫玲道:「我此時尚不能就送師弟回去,師弟坐騎未歸,何妨暫候?」元兒道:「小弟此次誤入仙山,只因受了仙鶴紅兒捉弄,兩位師兄均不知道。恐發覺之後,尋找焦急,意欲先歸,日後得便,再行專誠來此,向二位師姊請教。聽陶師兄說,秦師姊彌塵幡能隨心所欲,頃刻千里,還望賜送回山,感謝不盡。」紫玲道:「師伯門下,除陶師弟入門沒有多年,道行尚不算深處,像紀師兄已是深參玄門妙諦,初見師弟無端失蹤,難免驚詫,只一尋那鶴不見,定能算出八九,晚歸無妨,這長春仙府,雖是異派散仙所居,乃道家有名勝地,如無仙緣,休想到此,師弟來此不易。何不隨了虞家二妹將全景遊覽一番?那時我己與虞家大姊把話說完,仙禽如再不歸,定送師弟回山如何?」元兒聞言,見南綺一雙明眸正望著自己,頗有挽留之意,不禁心中一動,暗忖:「久聞秦紫玲乃峨眉門下數一數二的人物,難得在此相遇,又承她解危之德,不便違拗。」只得應了,南綺早已起立相候。

    當下元兒由南綺在前引路,往峰後走去。轉過峰背一看,半峰腰上有一片不到百畝方圓的平地,靠峰建有一個大客廳,金庭玉柱,奇麗莊嚴,廳前一個大牡丹台,繁花盛開,五色繽紛,燦如錦繡。台旁奇石大小森列,地下滿是碧茸茸的細草,彌望平蕪,比起前山萬花競艷,又是一番境界。走向草坪盡頭,隔著四圍群山平望出去,下面雲濤浩瀚,杏然無涯,極目所之,茫茫一白,心中奇怪:「地勢既是這般高峻,必然罡風凜冽,怎地到處都是微風細細,溫暖如春?」

    元兒正要詢問,南綺已擇了一塊山石,邀他一同並肩坐下,說道:「你看這景致好麼?」元兒笑道:「好極了,聞得峨眉山凝碧崖山景無邊,不知比起這裡如何?」南綺道:「這裡本是一個高峰,全經人力所成,雖比不上凝碧仙府經群仙多回佈置興修,生來的洞天福地,但也是先父母百年心血慘淡經營而成呢。」元兒道:「適才雲濤都在下面,窮小弟月力,不見邊際,山高必寒,怎的氣候這般溫和?難道這也是伯父母法力所致麼?」

    南綺笑道:「你曉得些什麼?凡是高山,必然奇冷,縱有法力,豈能長使天際罡風化為淑氣?只緣此山離地已然過了三萬七千九百五十一丈,高出天外,將與靈空天域接界,受不著寒雲罡釗的侵襲,所以四時氣候全是這等溫和。當初這山原是萬座雪山中的一個主峰,自地三千丈以上,不但終年寒冰積雪,雲霧封鎖,亙古無人敢上;便是尋常正邪各派異人過此,也以為是一個窮陰凝閉,萬年積雪荒寒之地,不加留意。只因為先父好奇,百餘年前同了先母因避仇敵侵害,打算尋一安全穩秘所在潛修正果,行經此山,見一白皚皚孤峰刺天,忽發奇想,欲窮其源,雖有一身道法,仍然受了許多辛苦,才得攀登絕頂,百年之間,不知費了許多心力,才有今日這般光景,此地一瓦一柱,一花一草,無不是從各地仙山勝域取借移植而來,直到羽化方才停了添修。這裡沒有黑夜,星光半在足下,再待一會,便可看見,那你還要驚奇呢。」

    元兒聞言,才知此山之高,業已上出穹蒼,超越罡風以上。無怪乎來時由青城最高峰頂起身,那鶴還一個勁往上飛行,先時尚覺罡風勁凜,徹骨生寒,後來只顧擔驚害怕,並未覺冷,只說今日天空風小,誰知升空已逾萬丈了。

    正在驚喜尋思,南綺忽又正色說道:「適才我連我修道燕息的地方都不讓你進去,連秦家姊姊一齊請在翠微亭上小坐,等你要走,我卻肯答應她們陪你遊玩全山,你可知道我的用意麼?」元兒自從遇見南綺,一直看她都是淺笑輕顰,天真爛漫。即是在敵對時候,縱然嬌聲叫罵,薄怒輕嗔,反而越顯嫵媚。似這樣秀目含威,冷若冰雪,正言厲色的神氣,尚是初見,知她必有緣故,不禁惶恐答道:「小弟不知,想是仙姊因小弟凡骨俗體,恐污仙山樓閣罷了。」

    甫綺道:「你如今道雖未成,如論稟賦,你比我姊妹且強多呢。實告你說吧,先父母飛昇時節,原是地仙。超劫飛昇之時,曾由靜中參悟,說我姊妹俱有塵緣未了。我們全家所習雖非左道旁門,也非玄門正宗,往好的一面說,或者能修到散仙地位,稍一不慎,便即墮落輪迴。

    「因秦家姊姊的母親寶相夫人與先母有極深淵源,道行法力也高出好多,只是多年不通音訊,便留了一個錦囊,內有三封遺偈,外注日月,命大姊到時前往黃山紫玲谷拜見,求她照應。誰知先父只算出一些我姊妹異日因果,不曾算出寶相夫人業已遭劫多年。大姊到了紫玲谷,先是谷頂有仙雲封鎖,不得入內。隨後聽一前輩道友說起,才知寶相夫人應劫之後,元神現在東海日受風雷磨煉,她兩個女兒紫玲、寒萼,已蒙玄真子接引,拜在峨眉門下。秦家姊妹得了正果,比起寶相夫人在世,以旁門法力相助還要強些。這原是可喜之事,無奈峨眉教規素嚴,仙府莊重,異派外人豈敢擅入,於是又候了多年,才與秦家姊妹在途中不期而遇,她說我姊妹性行修潔,情願力任其難,日後遇著良機,一定設法引進峨眉門下,我和大姊當然喜出望外。

    「及至拆開第二封遺偈一看,大姊和我的塵緣競是三生注定,無法避免。氣極了,我和大姊說決計大家拿定心志,始終不渝,死也不能嫁人,過沒多日,大姊便遇見了一個冤孽,與她強訂了終身之約,我正笑她心志不堅,不料今日偏偏遇見你。也是我無端多事,如果打頭不理睬你,等你坐騎飛回,由你自去,哪有這種禍事?偏生我因此山冰雪圍繞,高出天外,向無人跡,你又是騎鶴飛來,一時好強,想試試你的深淺,原無惡意,打一場解個悶兒。及至寶劍被你一傷,方始動了真氣,後越打越輸,不得已,才用真火燒你。

    「正當這時,大姊與秦家姊姊忽然來到,先只拿話嚇我,說你是矮叟朱真人的第一心愛門徒,如有差池,我姊妹二人便要被他飛劍斬首,萬劫不復。等到我將你全身衣服脫換,調治火傷之後,秦家姊妹才告訴我她的來意:她竟是奉了一位前輩師伯秘命而來,說我和你情緣早已注定,在未稟明朱真人以前,先由秦家姊妹代為作主,換劍為聘。後來又看出你愛劍如命,才把那粒珠子當作聘禮。我先時很是生氣,後來細想,秦家姊妹說我姊妹雖然無罪,先父母未改行潛修以前積過甚多,因果循環,如想參修正果,非應在你身上不可;否則,日後也非和先父母一般化解不可。因此想起先父母化解時,災厄重重,成敗繫於一髮,我姊妹跪拜哭求七天七夜,淚盡繼之以血,幸而還有幾位道行高超的正教道友相助,才得脫體飛昇,幸兔於難,稍差一點,便即形神消逝。至今想起前事,不寒而慄。秦姊姊人極慈厚,事情與她何干?如不為我們,何苦大老遠地趕來再三勸說?思來想去,無計可施,只好約你到這無人之處,從長計議,我姊妹二人俱有三番災劫未了。據秦家大姊說,如我不允了此塵緣,你便不會時常與我姊妹往還,日後應劫之時,縱使關心,也不在一處,未來危機無法避免。我適才見你人甚忠誠,我意欲求你成全,結一脫略形跡的至友,將來彼此扶持,無事時互相切磋砥碩,使我遂志免劫,爭這一口氣,不知你意如何?」

    元兒聞言,吃驚道:「二位仙姊乃天上神仙,小弟從師未久,休說道行淺薄,不足為助;即使異日仗師門恩德,略通玄妙,可以為二位仙姊略竭綿力,濟困扶危,也是修道人的本分,怎便敢以婚姻相挾?小弟雖是濁骨凡胎,自從幼年便即一心慕道,矢志虔誠,自拜恩師,得聞要旨,益發立志奮勉,誓參上乘功果,從未想到室家上面,除卻家師不會以此相強外,便是這父母之命,也決不會遵從的,至於彼此常共往還一層,自從初入仙山,便即心醉勝境,如蒙二位仙姊不棄,適才所駕仙鶴可以任意乘游,定於暇時前來拜望。倘有相須之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仙姊但放寬心便了。」

    南綺聞言,大喜道:「聽你所言,足見是個至誠君子,你劍法尚未練到身劍合一地步,又是朱真人心愛弟於,騎鶴凌空,千里漫遊,一旦遇上異派中人,大是不妥,如果再來,無須騎鶴涉險,我小時候最受先母鍾愛,遺留給我的寶物甚多,內中有一梯雲鏈,千里如戶庭,瞬息而至,少時取來,連同用法傳授於你,此去青城不過千百里,以後如想至此,只須依法行使,頃刻之間便可相晤,還不患仇敵侵犯,豈不是好?再有你口口聲聲仙姊長,仙姊短的,聽去實是俗氣,看年紀,我比你癡長幾歲,以後我便叫你元弟,你便叫我作南姊,朋友情分還要親熱一些,你看如何?」元兒見她談吐豪爽,志行高潔,一些也無世俗兒女之態,不由敬愛交加,甚是喜歡。南綺見元兒如此,甚是喜歡,隨又說道:「此間並無晝夜,只有在此久居之人能分晨夕。你來此已有兩天一夜,本想讓你看了星出才去。因此時下方正是日中時候,如俟星出,又須耽誤一夜,我因感你至情厚意,那法寶之外,想另送一樣禮物與你,這東西藏在萬丈寒冰之內,取時極為費手,我向來想到就做,還是請你先行回山,一則免去同門懸念,二則我好前去辦事。等你再來,即可相贈。也好趕在朱真人未回以前早日服用,增長道力,現在先隨我去取那寶物吧。」說罷,領了元兒起身,同往前屋。

    此時南綺心願得遂,對於元兒已是毫無芥蒂,逕直往山巔樓閣之內走去。亭上紫玲見南綺與元兒並肩同行,喁喁低語,顯出十分親密神氣,笑對舜華道:「凡事自有運數,前緣決難擺脫,你看南妹,適才在林中聽我勸說時,何等固執;這時與裘師弟不過同處了片刻,竟已彼此鍾情了。」舜華道:「這個大姊也許是料錯了。二妹自幼受先母鍾愛,不但意志堅定,對於自己將來的成就尤其關心,休說室家之念從未索懷,但能求到正果,不惜受盡險阻艱難,如今已是日夕苦修,怎肯再受塵緣孽累、適才我曾見她臉上時愁時喜,滿臉心事,必是聽見姊姊說異日避劫成道均仗此人,不結婚姻之好,彼此情感不親,難望其身任其難。因兩方都要顧到,才背人與裘道友從長計議,裘道友仙根深厚,稟賦聰明,性極純厚,人又正直,必無邏想,聽舍妹一陣委婉懇求,拋去塵緣,結得密友,自無不允之理,若說就此降心相從,恐未必呢。」

    紫玲道:「前緣注定,怎能擺脫?舍妹寒萼初嫁司徒平時,何嘗不有前約,舍妹人極好強,司徒道友更是循謹之士,後來被天靈子妖法困制,轉眼化為灰燼,骨消神逝。由憐生愛,由愛生魔,終於在生死關頭之際失去真元,破了法體,雖說教祖法力無邊,將來未必便受兵解,但肉體飛昇,終是無份的,我原也與司徒道友有緣,本是二女同夫,效那英皇故事,總算心尚堅定,如今家母已然免難脫劫,還未為這塵孽所累,雖說比起舍妹僥倖,但是居安思危,仍未就此放心,必其無慮,何況南妹初遇裘師弟時,已種情根,適才見她語言動作,顧盼之間,無處不是深情流露,不克自制呢。」

    且不說紫玲與舜華二人在亭中談論,只說元兒隨了南綺,逕入二女修道之室,所過樓閣庭院,無一處所在不是玉柱瑤階,瓊樓翠字,華貴到了萬分,及至走人南綺起居之所一看,丹爐藥鼎,古色古香;珠簾冰案,瑩潔無比,加上溫香細細,馥郁清馨;珠光寶氣,自迷五彩,真令人有置身帝閾仙宮之感。元兒縱目觀賞,只覺應接不暇,南綺也不讓座,只令元兒略候片刻,逕自叱開一面玉壁,走了進去。元兒方驚顧問,南綺已從壁間走了出來,手中拿著兩副色如珊瑚,大有寸許見方,長約三尺的玉鏈,交給元兒一副道:「當初父母初上此山時,因為要冒著罡風霜雪,超越天險才能到達,不比你來時是由陽和之地飛出雲空,當時受了無數艱險苦痛,卜居不久,為了上下方便,煉成此寶,共是陰陽兩副,先母化解以前,因我年紀大幼,道行法力不如大姊遠甚,便把所有法寶大半賜我,此寶卻是專為異日出遊,遇見災難逃生之用,雖然逃時須有一定地方,不比秦家姊姊的彌塵幡,心神所注,瞬息千里,電逝釗疾,無遠弗屆,如遇急難臨身,也有許多妙處。你將此寶拿一副去,我修道室中也存一副,用時照我傳的口訣法術,將此寶擲向空中,立時化成一道朱虹,你騰身而上,無須動轉,一陰一陽氣機相感,如磁引針,無論多遠,自會將你在片時之內送到此間,你如今身劍尚未合一,有了此寶,只要想來,便即如法施為,既省遙空跋涉之勞,又免受那異派能人侵害,彼此還可常共往還,豈非三全其美?」

    元兒聞言大喜,忙要下拜稱謝,南綺忙伸玉手相扶,笑道:「我們初見面時,你如肯跪我,我的寶劍也不會受傷,你也不致差點被火燒死。那時你偏執意不肯,如今不叫你跪,你倒幾次三番要跪了,真是討厭。」元兒這時與南綺形跡無拘,情感密切,被她這一拉,青蔥柔荑,拊手如玉,只覺冰滑嫩軟。令入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快之感,再加她淺笑嫣然,瓠犀微露;盈盈秋水,容光照人,愛好已極,不覺癡了,笑望著南綺,只說不出一句話來,南綺笑推他道:「你呆想些什麼,莫非提起前事,還恨我麼?」元兒猛然驚覺道:「仙姊待我如此厚德,正不知怎樣報答,感激尚且不及,豈有見恨之理?」南綺道:「哪個要甚報答?只求你口能應心,勿忘適才在後山之約,就足感盛情了。」元兒急得發誓道:「我如食言背信,叫我……」話未說完,被南綺伸手將口摀住道:「我信你就是,賭咒則甚?」元兒猛覺一片軟玉貼向口間,溫香透鼻,不禁心頭怦地跳了兩跳,當時只好停嘴。

    南綺也收了手,讓元幾手持梯雲鏈坐在雲床邊沿,然後說道:「你拿的那一副是副陰的,主靜不主動,少時我再將這陽的一副換還給你,如今我先跑向遠處試給你看。」說罷將身一縱飛出室去。元兒緊持那鏈,在室內待有半盞茶時,忽見鏈的一頭紅光焰焰,似火信一般吞吐,轉瞬工夫,焰頭冒起,倏地光華強盛,竟向門外射去,就在這一晃之間,滿室紅光騰耀,一亮一收之際,南綺已亭亭玉立,站在床前,笑對元兒道:「我飛行不快,沒跑多遠,僅只越過外山便即回來,你那陰鏈上冒起光焰,我正在那裡行法,你看回來得快麼?」元兒自是心喜,讚不絕口。

    南綺道:「此寶一經使用,陰陽二氣交相感應,陰鏈必去迎接,連為一體。初起身和到達時雖是光華照耀,宛如朱虹,一經起身,身子便隨光華同時隱去,無相無色,外人怎能追覓形跡呢?」說罷,又細心傳了來去口訣和用法,又令元兒就在空中練習熟了,才將陽鏈交給元兒道:「此寶用法,你已學會,去時須我行法相送。且至亭內與大姊她們作別,索性我們做親密些,日後卻不讓她們料中。」

    元兒自幼不喜與女子相近,自從初見南綺,便不由自主,起了愛好之心。及至打成相識,嫌隙冰消,越發水乳無猜,宛然兩好,一任甫綺耳鬢廝磨,玉手相攜,怎樣擺弄他,無不唯命是從。也並非存心和南綺親近,竟是自然而然地變了親密神態。

    當下與南綺並肩攜手,同往前山亭內,紫玲見狀,固是早在意中應有的文章;舜華見了,卻甚驚異。怕當著元兒羞了南綺,俱做出毫不介意神氣,南綺卻大大方方他說道:「我和元弟業已成了好友,此後因要時常往還,恐雲路遼遠,來去不便,特將母親遺留給我的梯雲鏈贈他,傳了用法,如今因要送他回去,來與二位姊姊作別,秦家姊姊想還要盤桓些時,可有甚話對他說嗎?」紫玲笑道:「你二人結為終身之友,我使命已完,哪有甚別的話說?那鶴想已飛回青城,你送他歸去吧。」南綺聽出紫玲頭兩句話中深意,也不答言,轉對元兒道:「我這就送你回山,大後日午夜下方月圓,天宇雲淨。正好後山頂上一觀星流奇景,你早將功課做完,來此吃好東西,不要忘卻。」

    元兒應了,便和紫玲舜華行禮作別,隨定南綺走出亭外。南綺又道:「青城我未去過,不識路途。你想必認得,你手持寶鏈升起時,須要留神看著下面景物,如果到達,照我所傳降落之法,一經施為,便化紅光落地。只要來去過兩次,就走熟了。」說完,正要行法起身。紫玲忙攔住,喚道:「二妹且慢,裘師弟乘鶴來時,事出倉猝,難免慌張,梯雲鏈又系初用,不如你借了我的彌塵幡親送他去。此幡經家母畢生心血所萃,靈妙非常,行時只須我略施小技,便能准在金鞭崖上降落,就便你也認認裘師弟修道之所,來去一遭,也不過頃刻工夫,豈不省事?」甫綺聞言,歡喜道:「我正想送他,無奈道行淺薄,不能飛行絕跡,這梯雲鏈須要分用,這裡無人主持,又不願麻煩大姊,如承借用寶幡,再妙不過。」

    南綺說罷,向紫玲借了彌塵幡,由紫玲傳了來去之法,喊一聲:「起!」立時一幢五色彩雲,擁著南綺、元兒二人,電射星流,直往青城方面飛去,千里雲空,頃刻即至。二人除因雲幢飛行迅速,稍覺頭暈心跳外,並無別的不便,一會便落在金鞭崖上。南綺笑道:「這寶幡比起我的梯雲鏈,真強多了。」元兒還想邀她入觀少坐片刻再走,忽聽紀、陶二人談話之聲,正由觀中出來,南綺不願再見生人,道聲:「觀星之約不要忘了。」說罷,一展彌塵幡,雲幢倏地飛起,轉眼沒入遙空,不知去向。

    元兒還在呆望,猛覺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正是陶鈞,不禁臉上一紅。再看紀登也在旁邊,連忙分別見禮,正要敘說經過,紀登正色道:「你私自離山,本屬犯規,你剛走不久,我便得白師伯派周淳師弟傳諭,業已盡知底細,那仙鶴紅兒,也因那日白師伯初來,見它延頸哀鳴乞憐,存心和師父取笑,暗中破了他的禁法。命它送你往長春仙府,了此一段前因。雖然你為鶴所愚,事出非常,不由本心;又有白師伯之命,許你日後與虞氏二女自在來去,但是師門恩重,教規至嚴,須知仙緣曠世難逢,千萬不可耽樂喪志,有誤道基才好。」元兒聞言,好生惶恐,拜領訓示之後,紀登也自走去。

    元兒和陶鉤本是隨便慣了的,紀登一走,便過去拉了陶鉤,同在觀前山石之上坐下,將經過的情形一一說出,問陶鈞自己有什麼不對之處,師父回來可要怪罪,後日觀星之約可能前往。陶鈞笑對元兒道:「昔日我曾對你說莫理紅兒,如今果然受了它的捉弄。幸是此事早有前緣注定,咎不在你;又有白師伯為你作主,不然的話,師父縱能諒你事非出於本心,那去的所在如是一個邪魔異教的巢穴,你此時還想回來麼?就拿現在說,師父原對你屬望甚殷,異日飛昇時節,欲以衣缽相傳,有了這場因果,如果身心收攝得住,不為情慾所擾,縱有牽纏,無關大體;稍不留意,一落欲網,輕則阻滯前修,重則身敗名裂。你生具仙根仙骨,本如波澄空霽,清明朗澈,平空著了這點塵滓,雖說秉賦深厚,也著實不可大意呢。」

    元兒聞言,越發驚慮,低頭想了想,答道:「二位師兄所說之言,極是正理,但是此事實非小弟本懷,便是南綺,也深明大義,決不肯以塵緣而誤仙業,小弟敬她也是為此,不過小弟年幼道淺,凡事終歸仔細些的好,後日已然答應她赴那觀星之約,未便失信於一女子,到時意欲請師兄與小弟同去,見面之後,朝她說明小弟苦衷,日後不再前往,以免萬一如何?」

    陶鈞道:「師弟意思雖好,聽大師兄說,那虞家姊妹之母原與秦紫玲師姊的母親寶相夫人同類,平日修為,比起當年寶相夫人卻好得多,因此臨劫得免,化解飛昇。所生二女,也極本分,白師伯一意主持,必有深意在內,於你也未必無益,修道人本應從諸般魔劫苦難中掙扎出來,才能成功,休說白師伯之命,不便違拗;此女一心上進,意厚情深,也未忍相負,知難畏怯,反顯克己功夫太弱;因而氣餒,也非所宜,我不過叫你平日警惕自愛,到了緊要關頭特加留意,以免誤卻上乘功果,並非勸你不與此女往還,要真是前生孽累,紫玲師姊與你也算有同門之誼,何致從中撮合呢?前輩師長中,夫婦成道的並有多人。劉樊合籍,葛鮑雙修,緣雖前定,修為還仗自己,因已種就,豈能以避面了之?而且師弟此時,飛劍尚未練到與身合一,不久便要提前下山積修外功,得此佳侶,大可資為臂助,可慮的並非現在,我不過提醒你一聲罷了。至於我,因自己資質比你不如,日後成就有限,近奉師命在山潛修,無事不能外出,虞氏二女素昭生平,怎能作那不速之客?你到時將功課做完,只管前去,聞得那裡異果奇花甚多,均為塵世所無,如能帶些回來,見識見識,足感盛情了。」

    元兒雖然經了這一番火災,反倒因禍得福;服用了許多仙露,並未受著傷害,還結交了這麼一個美如天仙的密友,自是滿懷高興,及受紀登告誡,方在警惕,未後被陶鈞這一解說,不由又活了心,可見情之一字,其力至大,前緣一經注定,任是什麼樣的英雄豪傑,也是糾結不開,日後元兒與南綺雖然成了連理,始終極力庇護,幾乎誤了上乘功果,此是後話,暫且不言。

    元兒因在外耽誤了兩天功課,與陶鈞談了一陣,便去自己修道室中打坐,元兒仙根深厚,又肯奮力前進,用功時節依舊能屏除萬念,仍有自制之力。雖知功課才一做完,便想起南綺,放她不下,彷彿心裡頭老似丟了一樣東西似的,情魔一起,外邪便隨以俱來,危機已動,元兒絲毫未覺,一心只盼到了後日,前赴觀星之約。

    第二日做完早功,正與陶鈞在室中閒談,忽聽院中群鶴交嗚,音聲激越,陶鈞聽出有異,忙拉元兒一同縱身出去察看,仙鶴中的紅兒,倏地朝著二人長鳴了兩聲,將頭點了兩下,振翼往觀外飛去,其意彷彿要二人也跟蹤同往神氣。陶鈞越發詫異,正待隨著飛出,元兒罵道:「這孽畜和那日捉弄我神情相似,想是又要弄甚玄虛,師兄不要理它。」話還未了,猛又聽紅兒在觀外哀鳴,音轉淒楚,陶鈞一聽,喊聲:「不好!」一縱劍光,便即連身飛出,元兒也跟出一看,陶鈞業已飛在空中,正在巡視,先見四外並無異狀,再看紅幾,業已趴倒在地上,雙翼不住飛撲,只飛不起來,近前一看,週身並無絲毫傷痕。元兒便罵道:「你這孽畜,那日我差點沒被你害死,今天你又鬧什麼鬼呢?」正說之間,猛見紅兒一雙鶴眼中含著兩點清淚,望著自己,似有乞憐之狀,雙翼撲勢漸緩,全身發顫,氣息奄奄,宛如待斃神氣,大是不妙。這才驚異起來,問道:「你受了別人暗算了麼?」紅兒點了點頭。

    元兒還要問時,陶鈞已經飛下,先從懷中取了一粒丹藥,剛塞向紅兒口內,一道光華閃過,紀登忽從觀中飛出。一見紅兒神氣,再往上下四外一看,問陶鈞道:「妖人逃走了麼?你可曾和他交手?」陶鈞道:「小弟先因鶴鳴,聽出有警,出來略遲了一步,紅兒業已先出,受了暗算,並沒有看見妖人蹤影。這廝此來必有所為,暫時雖然逃走,只恐還要再來呢。師兄這時正在祭煉那十二口蕉葉劍,怎生警覺?」紀登道:「我正對劍吐納運行,一心專注劍上,本不知觀外有警。忽見玉兒飛入丹房,先是連聲悲鳴,後來又銜我的衣角,你二人又未入室,猜是觀前出了變故,才出來觀察,妖人見你出現,便即逃避,逃得又那般快法,必無什麼真實本領,未曾交手而去,再來自在意中,紅兒所受的傷,與鐵硯峰鬼老門下所用的五陰手相類,鬼老既是派這種無能之輩前來送死,決非行刺報仇,也許又是暗盜本山仙草。這些仙鶴俱通靈性,見有妖人,便即長鳴示警。妖人痛恨紅兒它們看破行藏,所以逃時,乘你尚未追出,下此毒手,紅兒怎比得上李英瓊師妹的神雕佛奴,當然禁受不住,妖人如此大膽可惡,待我將師父行時所傳之法施展出來,引他入網便了,裘師弟道淺,暫時不要獨自在觀前閒眺。紅兒服了師父靈丹,雖然要受兩天罪,仍可復原,並無大礙,行法之後,我還要煉那仙劍,大家一同進觀去吧。」

    三人談話時,觀內群鶴已經相次飛出,元兒見紅兒受傷可憐,正要去扶,群鶴已由玉兒為首,飛向元兒身旁,各伸長喙將紅兒銜起,往觀內飛去。

    三人到了觀內,紀登自往丹室行法,元兒笑對陶鈞道:「這些仙鶴雖然平時淘氣,一旦遇事,倒還急難相顧呢。」陶鈞道:「這東西個個俱有靈性,不比常鶴,只紅兒以前最愛無事惹亂子,我因上了它兩次當,恨它不過,才請准師父,將它們用法術禁制。後來它幾番朝我長鳴哀求,我都不允代它說情,自從日前被白師伯暗中破了禁法,它將你送往長春仙府回來,接著周淳師兄傳了白師伯仙諭,才知它野性已馴,痛改前非,不似以前胡鬧了,適才它見妖人逃走,冒險跟出,想引我去追,不料卻中了一下五陰手,聽大師兄之言。」恐還有幾日罪受呢。」

    元兒近前一看,紅兒神氣雖似稍好,還是週身抖戰不止,淚眼望著元兒,仍有乞救之狀。元兒憐問道:「看你神氣,莫非我還能救你麼?」紅兒果然又將頭連點。陶鈞醒悟道:「聞得長春仙府靈藥仙草甚多,紅兒去過,必知醫治之法,只是禽言難通,你明日赴約回來時,可問虞家姊妹,必然知曉,如有,可就便帶些回來。」

    元兒方在答應,忽見後觀中飛起一片金光紅霞,轉瞬之間,將全觀一齊籠罩,倏又不見。陶鈞道:「大師兄已將法術施展,妖人如敢妄進,定難逃走了。」元兒便問陶鉤道:「大師兄所煉蕉葉劍,作何用處?」陶鈞道:「那劍乃是師父異日成道時分給門人煉魔之用,已然煉了多年,這次因往峨眉赴約,才命大師兄代煉。大師兄相隨師父多年,論道行雖未盡得師父所傳,在現時峨眉、青城的小輩同門中,已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只緣以前有一件事違背了師父意旨,犯了教規,當時幾乎將他逐出門牆。後經苦求和前輩師長說情,還算師父特開宏恩,寬恕了他,可本門衣缽已不堪承受了。休看師父平時性情和易,不拘禮教,可是一犯教規,處罰卻異常之嚴,現在正打算異日飛昇,將本門道統付託給你,像我自知根基大薄,還在努力虔修,希冀萬一;你生具如此異稟,如果功虧一貫,豈非太已可惜、所以我再三勸你,也是為此,大師兄說你如無虞家女子相助,異日阻難更多;有她幫助目前得力不少,可是日後又有許多障礙。此事利害相乘,全仗你自己相機應付,心有主宰便了,本山業已行法封鎖,妖人伺側,你不出觀,不會受他暗算,明日走時,我親自送你動身。你那梯雲鏈,只一使用,疾如流星,中途也無法侵害,到了長春仙府赴約之後,急速歸來,休要錯過每日功課,那怕每日一往,好在來去迅速,也不妨事。」

    元兒道:「小弟近日時生恐懼,年幼道淺,惟恐誤蹈危機,還望師兄隨時提醒才好。」陶鈞道:「這個自然,我二人說話這麼久,怎麼妖人全無動靜?他既為盜草而來,難道就此罷休麼?」說罷,又略談了一會,直到做晚課時,也無什麼朕兆,紀登有事在身,並未出來。二人俱猜妖人知難而退,並不在意,各自回屋用功。

    到了第三日,元兒做完晚課,去向紀登請命,往長春府赴約。同陶鉤到了紀登丹房外面,見房門緊閉,門上貼著一張字條。大意說自己一心煉劍,不能外出。妖人未入羅網,必然還在左近窺伺。等劍煉成,方能出觀搜查。吩咐元兒去時,務要小心等語。二人正看之間,忽聽室中琤琮鏗鏘,聲如鳴玉。陶鈞喜道:「師兄的十二口蕉葉劍,不久就快煉成了。天已不早,莫要負了人家之約,我送你出觀去吧。」元兒道:「師兄說妖人還在觀外左近窺伺,何不在這院中動身,出觀則甚?豈不給妖人看明出入之路麼?」陶鈞道:「師父仙法異常神妙,這時全觀業已封鎖,除大師兄外,只我還能出入。你那梯雲鏈不到觀外,怎能行使?我們正愁魚兒不肯上鉤,如能引他進來,再好不過,怕他何來?你此番前去,醫鶴之事不要忘卻。」元兒應了。

    二人走過鶴柵時,月光底下看見群鶴正圍住紅兒,見二人走來,俱都延頸哀鳴。紅兒狀雖稍好,依舊渾身抖戰不休。元兒笑道:「你忍一會吧,我給你討藥去了。」當下隨了陶鈞行去,開了正面封鎖,同出觀外。元兒便向陶鈞作別,訂了歸時。取出梯雲鏈,照南綺所傳用法施為,腳一頓處,一片紅光直往萬花山長春仙府飛去。

    這時天淨無雲,月明如水。左近大小峰巒更靜蕩蕩地矗立在月光之下,映藍凝紫,分外幽清,陶鈞細查妖人蹤跡,並無動靜,只有元兒起身時節,滿天紅霞閃過。暗想:「旁門法寶,終是駁而不純。」也未在意,逕自回轉觀中,仍將全觀封鎖。等到次早辰已之交,再行到觀外去,迎候元兒。不提。

    且說元兒行法之後,只覺紅光一閃,身便騰空飛起,回顧茫茫,什麼都無聞無見,好似被一種力量擁著,飛駛極速。約有半個時辰光景,紅光又是一亮,腳便踏了實地。剛覺出有些頭暈,忽聽一個少女嬌笑道:「怎挨到此時才來?真把人都等急了。」元兒定神一看,正是日前初遇南綺的山麓,南綺穿著一身仙女打扮的裝束,雲鬟低亞,鉛華不施,霞據紫裳,冰肌掩映,嫣然淺笑,似喜還嗔,越顯得儀態萬方,比起初見時還增幾許美妙。

    元兒喊了一聲:「南綺!」方要敘禮,南綺已伸素手相攙道:「你來不巧,秦家姊姊已於今早因事趕往莽蒼山重牛嶺,連大姊也跟了同去,只剩下我一人看家。特為你來,我已忙了一日,不想等到這般時候。我先還有氣,當你不來呢。」元兒笑道:「前約已訂,哪能不來?只因今日功課略有進境,坐功時候較久,故此來遲,還望南綺不要見怪。」南綺道:「用功正經,怎能怪你?秦家大姊走時,還說你不久劍法練成,便要下山積修外功,到時須我相助同行,常在一處。以後便借你這一點因緣,可入正教門下。可見來日方長,相聚正多。只是我素常慣於性急,又是一人寂寞,盼你早來罷了。現在離觀星還早,你將梯雲鏈收起,我們一同步行上去吧。」二人一路說笑,穿花披葉,往長春仙府走去。

    到了谷口,南綺收了白雲,引元兒人內,重用法寶將谷口封鎖。同上中峰,走過峰腰亭側。南綺笑道:「我和你如今成了自家入,不請在那裡坐了。那日你只到後山,別處都還未去。姊姊修道的地方深藏峰腹,是個奇景,外人從未去過。恰好今日她不在家,請你先去開開眼如何?」元兒一見南綺,說不出的心喜,任她領向遊行,反倒沒有話說,只把頭點了點。說時,正走向一面崖壁。那壁溫潤如玉,比鏡還平,中心四外俱有一道丈許長的細線,微露門戶痕跡。南綺將手輕推了一下,隱聞一陣鳴王之聲,門便開啟,現出一座極似人工鑿成的洞穴。裡面甚是寬大,四壁通明,靜無纖塵。

    入門兩丈遠近,有一座碧玉牌坊,橫寫著「靈空別府」四個朱文篆字。除當中寬約丈許,長有三丈的一條直路,地面石色和外壁相似外,兩旁俱是形如方形的花田。田中並無泥土,卻是翠綠色的。每方花田,大僅數尺,俱種著一種從未見過的奇花。大的約有尺許周圍,小的僅有酒杯般大。花的顏色不下數十百種,朵朵挺生,亭亭靜植。加上朱黃金葉,越顯光華瀲灩,彩氣繽紛。

    元兒見花田之中並無寸土,花根卻似和花田長成一片,不禁驚奇。南綺笑道:「你這呆子,還是仙人的高徒呢,連這花都不認得。這座峰腹乃是一塊萬年美玉,先父母在時,用大法力,就著原來形勢開闢,掘成了一座瑤宮仙府。這花便是玉的精英所結,道家所謂天府琪花,便是指此。因為它萬載長青,全山花木四時不調,所以這裡叫作長春仙府。其中最大的花朵,少說也開有千年以上呢。今日要往後山觀星,這花你既喜愛,可惜采時不易,現時沒工夫在此留連,改日你來,再愉愉采一朵送你吧。」

    說時,已快走到盡頭,前面腳底忽然現出一個寬約畝許的地洞,數十級白玉台階直達洞底,隱隱望見下面光華閃耀。元兒隨了南綺下去一看,洞底比上面還要寬大得多。到處都是五色晶壁,隔成了十多個大小玉室。室內外陳設用具,無不華美奇麗,人世間習見的珍物也不在少。當中一室,室頂嵌著一個玉球,光華四射,到處通明,照眼生輝。

    南綺先領元兒遊遍各室,最後領入舜華修道之所。只見丹爐藥灶,冰案雲床,俱與峰上南綺所居之室相似。只室當中丹爐前面,設著一個極大玉坪,為別處所無。南綺指著那玉坪道:「這坪下面便是火眼,全仗這塊玉母蓋住,移動不得;如一移動,全洞都毀了。」接著又把許多煉就的奇珍異寶,取出與元兒觀賞,詳說運用之法。元兒看一件,愛一件,直如到了山

    二人在洞底談笑觀賞了一陣,南綺算計時已不早,才帶了元兒前往後山觀星。玉桌上早堆滿了許多奇珍異果,美酒佳餚,二人且談且飲,靜俟星出。元兒猛想起仙鶴紅兒受傷之事,便問南綺道:「那日引我來的那只仙鶴,昨日為五陰手所傷,服了師父靈丹,雖然保得生命,至今尚未痊癒。那鶴深通靈性,長鳴示意,陶師兄說那鶴曾來此地,這裡有它的同類,必知有甚仙草丹藥,可以救它脫難。命我向南姊要些,並將仙果帶些回去,還忘了說呢。」

    南綺道:「聽大姊說,當初先父母開闢仙府,不惜多年辛苦,曾往普天下名山勝域,採了許多奇花異果,移植此間。加上本山地靈氣旺,名產又多,據說十有八九俱合修道人煉丹之用。大概除了峨眉凝碧崖外,天下名山所產的靈藥仙草,哪裡也沒有這裡生得又多又好。只借先父母化解時,因為自己出身旁門,連經劫難不說,最後道成之日還恐身遭不測,功敗垂成,怕我姊妹重蹈覆轍,不願再行貽誤,因此在臨升之日,將日夕鍛煉最得意的一部道書和修行日錄,一齊用三昧真火化去。彼時先母想起那日錄上除記著平生善惡和一切奇門法術外,還有本山許多靈藥仙草的來歷用處,俱都載在上面,不傳給我們,日後怎知得曉?但是書和日錄全被真火燒化,當時又因忙於御劫飛昇,想再口傳,已傳不了許多。僅由先母略說幾句最寶貴最難得的靈物,時辰業已到來。適才你所見的長春花,便是其中之一。先父說我們如不因先天這點惡根迷卻本性,胡作非為,日後必成正果,做父母的,正不必為此操這一時之心。先母也就沒有往下再說。所以本山許多靈藥仙草,我姊妹二人有好多不知來歷用處。

    「只知有一種可做左道旁門用來迷人的媚藥,叫三陽含陰草的,其毒無比。先父在日,屢次要將它除盡根株。先母因為此草已然絕種,只本山火穴陽毒之氣尚盛,才生了這麼一些,那花又極好看,再三攔阻,留此異卉,以顯造物之奇。好在用途壞處,卻曾告誡過我姊妹,也不怕將來誤用。別的花都是常開,獨這花每月朔日子時才開那麼一個時辰。謝時一入土便不見蹤影。再有半月,你便可以看到了。

    「至於可以起死回生,解毒去邪的,我只知道有一種朱果,乃是先父從莽蒼山玉靈巖移植來的。此果也是靈玉精英所生,因為玉靈巖有一塊萬年溫玉,才產此寶。現時那塊溫玉已為峨眉門下女弟子三英二雲中的李英瓊、周輕雲在倒翻玉靈巖,紫郢、青索雙劍合壁同斬妖屍谷辰時奪回山去,朱果產處便絕了種。不知凝碧仙府還有沒有。這裡原有兩株,也只一株存活。只惜不是原生之地,果結無多,現在僅有六七個。是大姊在采時分給我,沒捨得吃完,仍留存在枝頭上面。你回時,帶四個去:一個救仙鶴,一個給你,那兩個送你那兩個師兄便了。」

    元兒原聽陶鈞說起過李英瓊得道時巧服朱果之事,一聽南綺之言,好不心喜。正在稱謝,忽聽南綺道:「星群現了,還不快看!」元兒忙看上面碧空,仍是一無纖塵。先是東方遙空沉沉一碧中,隱隱有光華閃動。俄頃之間,逐漸由少而多,現出許多大小星光,漸漸瀰漫開來。猛覺眼前一亮,再一抬頭,四外天空都是。星的形式顏色俱不一樣,並不似下方所見。正圓的絕少,帶角的最多。也有尖的,也有方的,也有長圓形的,也有像長方塊的,也有奇長帶尾的,也有扁的。奇形怪狀,茫彩橫天,寒光凜凜,百色皆備。大的長有數十丈,最小的也如盆碗大小。

    最有趣的是,每一顆主星之側,必有幾個客星,四周俱是成千累萬的星群密佈,滿天繁星,看去不知多少萬萬那般密法。只要定睛細看,卻又是高低錯落,間隔分明。有動的,有靜的。每一主星之外,那些小星俱不似主星老實,行動甚快,像萬蜂進巢一般,繞著主星上下飛動,異常迅疾。偶然兩顆小星飛轉太快,避讓不開,便似金玉相撞,立時光華分散,帶著流光箭芒和破空之聲,直往下方墜去,星數既多,東也撞破幾個,西也撞破幾個,最多時直似銀雨流天,美觀已極。

    當中另有一條星群,並無主星,其長經天,儘是一些酒杯大的小星,又多又密,有短有長,紛紛亂閃,電馳釗轉。時常整十整百,一群一群地下落,如同正月裡放的花炮一般。落只管落得那般多法,那條星群卻不見減少,更是好看無比。

    元兒滿心想看那天河所在,卻是沒有,便問南綺。南綺笑道:「呆子,哪有什麼牛郎織女?下方所見的那道號稱銀河的白氣,就是這條長的星群啊。」說時,正值數十個斗大流星,從斜刺裡往二人坐處飛來,掠山而過,看去甚低。元兒以為伸手可摸,忙把寶劍拔出,站起身來便想去撩。誰知劍剛拔出,縱身一躍十餘丈,那星已從頭上飛過,撩了一個空。

    南綺笑不可抑道:「你這呆子,都快成人了,還和我小時候一樣,想捉個星兒回家,當燈點著玩呢。你看那星都夠得到麼?告訴你說,這些星最低的,也離你有數千萬丈,那些破碎的隕星落在地上,最小的也怕沒有幾十萬斤,你惹得起麼?適才那幾十個星,你如挨得著時,這山都被它撞成粉碎了,你還在生著一雙慧眼呢,連多少高低遠近都看不出。這裡雖說高出雲空,與天接界,但是要和這些星比遠近,最近的也有萬里,內中那幾粒小的主星,相隔更遠,俱和下方一般,另有天地,也有山川人物,只是生相氣候不同罷了。如想去時,就算你現在己能身劍合一,從這裡起身,駕了飛劍遁光趕去,也得走上二三百年才走到呢。」

    元兒道:「聽南姊之言,令人頓開茅塞。我也不是看不出高下,只因我這兩口劍俱是仙家至寶,現在雖還沒煉到出神入化,運用由心,相隔百十丈遠近的東西,亦能應手而得。起初見那星從遠處飛來,以為相差不過百餘丈,一時好奇,想撩一下試試,不想卻這般高法。」

    南綺道:「聽秦家姊姊說,你在未上金鞭崖拜師以前,誤眼仙草,變成了一雙慧眼,已能透視雲霧,目力本異尋常。我不過和你取笑罷了。大姊隨秦家姐姐這次一出門,須有好些時才得回來,我不願到青城山去找你。以前所用一名婢女,現在奉了白水法師之命,隨她丈夫去辦一件事。只剩我一人在家,每日做一點功課,又都是旁門道法,甚是悶氣。好在你有了我的梯雲鏈,來去方便。天天來,怕師兄們見怪,最好隔日來一回好哩。」元兒道:「陶師兄說,小弟再有三四月工夫,便可煉到身劍合一地步。那時師父必有法渝,命我下山行道,說不定南姐便和我同時下山,常在一起,那時聚首豈不長些?這次一回山,我更要加功勤習,以便早日將劍煉成。隔日來此,恐怕分了心,耽誤功課。還是等煉成之後,再時常聚首的好。」南綺嗔道:「你只重劍不重人,我不和你好了。」元兒慌道:「我並非只重劍不重人,我只是向遠久處著想罷了。你也常說歸入正教,須由我身上而起。既是永久伴侶,圖這暫時則甚?南姊一人在山中寂寞,我回去和師兄說明,也不限定隔日一來,只要功課做完,一有空便來如何?」南綺聞言,方始轉了喜容。

    二人只管談笑,不覺斗轉參橫,天空星群逐漸減少,也看不出是怎麼隱去的。元兒好生奇怪,便問南綺是何原故。南綺道:「呆子,這地也是一個星,依照一定方向行去,不過我們不覺得罷了。這時下方想已將近天明,群星都朝原來方向行去。並非星群來去無蹤,乃是我們這所在漸漸走向反的一面,與它背道而馳,怎能看見呢?你沒見那道最長的星群,你們叫作天河的,已離我們更遠了麼?」元兒暗運目光,定睛往天空中注視,果然有許多星群漸漸與山頭相隔越遠,相次隱去。默揣天地運行之道,若有所悟,不由出起神來。

    待了一會,南綺笑道:「星都快隱完了,喜歡看,下次月圓時再來。且到我房中去,將你那青城派的人門口訣傳給我吧。」元兒卻未料到南綺有此請求,不禁吃了一驚:師門心法,不奉師命,怎好私相授受,欲待不允,一則南綺情深義重,說不出口;二則自己聽從慣了的,見她睜著一雙妙目看著自己,等待回話,露出滿臉渴望神氣,又不忍加以堅拒。想了想,只得藉詞推托道:「小弟年幼,人門日淺,所學僅是初步功夫。南姊得道多年,學它何用?且等師父回山,定給南姊引進,傳授仙法,何必急在這一時呢?」

    南綺聞言,冷笑道:「你哄哪個?當我是三歲孩子嗎?誰不知道峨眉、青城兩家異派同源,最要緊的便是初步功夫。只要根基扎得穩固,再傳了師門心法,以後自己苦志潛修,不必有人從旁指點,一樣能煉到出入青冥,飛行絕跡地步。你適才也說,再有數月,便能煉到身劍合一。陶師兄並說下山積修外功時節,還要我同行相助。此時不肯傳我,到時怎生同去?明明看我不起,沒有真情實意,不肯以秘法相傳,說這些支吾之言則甚?那日你重劍不重人,一柄寶劍都不肯暫留在此,因你需它朝夕修煉,情還可恕。這入門口訣傳了我,於我有益,於你無損,也是這等吝借,真叫人寒心透了。我原因先父母遺命,誠恐異日誤人歧途,除幾件防身法寶和一些養靜修身的功夫外,所有旁門左道的坐功法術全都不學。滿想機緣一到,立時歸入正教門下,尋求仙業。自從日前見了你,覺著你不但根行深厚,人更正直誠篤,又能屏卻俗緣,全我心志,當時高興已極。雖是假夫妻,倒比真的還要情深義重。自喜前途明但,終身有托,卻不料你竟這般情薄,真令人寒心透了。」

    元兒見南綺說時嬌嗔滿面,眼睛紅潤,大有傷心欲位之勢,不禁著起慌來,忙接口道:「南姊千萬不要生氣,小弟還有話講。」一言未了,南綺已是含怒站起身來,說了一聲:「誰還再信你的鬼話?」逕往前山走去。元兒連忙跟在後面,口中不住央告。直跟到那日南綺起坐室中,南綺自向雲床上坐定,玉頰霞生,低著雲鬢,目望旁處,一理也不理元兒。

    元兒好生過意不去,怎麼勸解也是無效。最後想了想,萬般無奈,只得說道:「小弟並非薄情寡義,實因家師教規至嚴,師門心法不敢私相授受。南姊說我重劍不重人,我也無從分辯。好在這鑄雪、聚螢兩口仙劍並非家師傳授,自入青城以來,原打算將這兩口劍煉到同一功用。既是南姊這般說法,小弟拼著師父責罵一頓,將此劍贈送於南姊一口,以贖前蔥,且明心跡如何?」南綺仍微慍道:「你願將劍送我,讓我消氣,也好。那麼你便拿來,看你捨得麼?」元兒見她漸有喜意,高興道:「實不瞞甫姊,此時除教小弟去犯師父教規外,漫說是一口劍,為了南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說著,一道銀虹閃處,一口鑄雪劍業已出匣,雙手捧遞過去。

    南綺接過,仔細看了看,讚道:「果然是件仙家至寶,無怪你把它那般珍奇。有此一著,足可看出你對我的情意。雙劍聯壁,豈可失群?劍仍還你。既說為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還是傳我人門口訣吧。」元兒又慌道:「南姊怎這般固執?小弟對南姊情逾骨肉,日後受點罪責,原無什麼。不過師門難違,師父性情特異,萬一與授同科,豈不反倒害了南姊?」南綺見元兒急得滿頭是汗,不禁失聲笑道:「我試著你玩的。你看這是什麼?」說著,早從懷中取出一封柬貼,遞與元兒。

    元兒接過一看,乃是紫玲所留。大意是說:二人婚姻,已與追雲叟白師伯和朱師伯說了。朱師伯起初原無允意,後來又經峨眉掌教乾坤正氣妙一真人再三向朱師伯說:一則前緣注定,不可強違:二則是異日有許多要事,均須元兒夫婦身任其難。朱師伯如允此一段姻緣,將來元兒身應三劫之時,定親自趕往,助他夫婦脫難。朱師泊起初原因想到異日道成飛昇,元兒道淺,難御災劫,故意托詞不允,經妙一真人一語道破,便也沒有話說。當下由白師伯派自己至長春仙府傳諭,就便考察虞氏二女性行,便宜行事。自己那日到了萬花山,代二人解圍之後,細察虞家姊妹雖在旁門,俱都根基深厚,品端行潔,甚是高興。因知南綺父母遺留法寶雖多,本身道行尚淺,元兒不久劍一煉成,朱師伯便會飛劍傳書,命他下山積修外功,南綺到時必須同去,如不能和元兒一樣駕著飛劍遁光飛行,豈非不便?特此留書給二人,命元兒傳授甫綺坐功口訣。南綺平時坐功已有根底,稍一改正,勤加修煉,便可與元兒並駕齊驅,僅止所用之劍稍弱而已。雖然朱師伯在凝碧仙府煉寶事忙,不曾親命,有了白師伯和妙一真人法偷,也是一樣,只管傳授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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